哥舒翰在靈寶大敗后,逃出生天的部將就將消息傳入長安。
在這之前,李隆基和文武大臣已經陷入惶恐之中。
因為西面戰況陷入模糊。
李瑄若沒有渡過金城黃河的時候,李隆基還能稍稍覺得安穩。
這也是李隆基有史以來最“勤于政務”的時候。
平日里使者在絲綢之路上,絡繹不絕,項背而望。
李隆基要在早、中、晚聽到關于金城黃河的消息。
得知防線穩固,他才能勉強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
而李瑄遲遲不渡黃河,給他一種金城黃河是“天險”的錯覺。
李璬的回復,也一度讓李隆基認為十三郎完成對隴右軍和隴右諸胡的掌控。
他的十三郎也是天才!
和面對安祿山不同,李隆基知道李賊驍勇善戰,沒有催促李璬主動出擊。
靜等東面勝利,再大軍支援,攻擊西面。
他會向李瑄證明,能開疆萬里,不是因為李瑄勇敢,而是因為他更強悍。
可偏偏事與愿違。
西面失去消息,就如黑暗中的火把,突然熄滅。
李隆基一等再等,他向往的晨曦,終未再出現。
使者的消息只有一點:隴右軍奉穎王之命,封鎖沿途驛站、道路,緝拿隴右內亂。
一連多日,都是模棱兩可的消息。
長安的王公貴族都道穎王出事了,李賊將要兵臨長安。
否則穎王一定會上奏說名,朝廷派的使者必可以通過。
惟一的安慰,就是武威距離長安兩千里遠,不像潼關,近在咫尺。
他們認為再探幾日,或許就會有西面的消息。
但四月六日傳來靈寶大敗的消息卻如一只大手一樣,扼住唐王朝的喉嚨。
李隆基雙眼一黑,一度昏厥。
他就指望潼關的十幾萬彍騎、飛騎大軍能扭轉不利的戰局。
現靈寶大敗,還有多少兵馬守衛潼關呢?
潼關的副將不斷地請求支援。
可朝廷哪還有兵馬可用?
“哥舒翰誤我!朕早知道他是庸才,他要沒死,朕一定處死他。”
李隆基蘇醒過后,召文武大臣于興慶殿,莊嚴肅穆的朝會,他卻布滿悲傷與失落。
皇冠和龍袍能被宮人整理整齊,但頹廢的神情,再也難以掩飾。
本該頤養天年的古稀老人,卻接連被最信任的兩個人背叛。
一手締造的強大帝國,面臨崩塌的風險。
這大廈將傾,誰能挽救?
人們無法達到李隆基的高度,不明白李隆基從天上衰落是何等感受。
無病無災的李隆基,在此時如風燭殘年一般。
殿下的文武大臣連大氣都不敢多喘一聲。
每個人都有自己心中的憂慮。
他們最難接受李瑄東進京兆,帶來噩夢一樣的統治!
“朕親自掛帥,御駕親征!”
李隆基突然從榻上起身,他瞪大眼睛,咬牙下詔:“朕會讓太子監國!”
文臣武將皆不可思議地望著李隆基。
要是有十萬大軍還可。
但長安已經沒有兵馬了,想在京兆繼續召兵,還需要一定時間。
“陛下萬萬不可,您是天子,怎能以萬圣之尊,親臨前線呢!國不可一日無君吶!”
楊國忠一聽就急了,他噗通一下跪地,勸李隆基收回成命。
太子監國,他還會有活路嗎?
怕是李隆基剛離開,李亨就會在大臣們都慫恿將他殺死。
李亨也一定會干這種獲取名望的事情。
此時的興慶殿的最前方,站著一個本不該在此的人物。
太子李亨!
這是李亨太子以來,李隆基首次批準他參與朝政。
說明李隆基御駕親征的想法,可能不再是說說而已。
李亨心中竊喜,二十年了,他終于站在這里。
但他的目標可不僅僅是站在這下面。
“陛下不可…國家危難,天子應該坐鎮中央。”
“陛下萬萬不可…”
楊國忠的黨羽也站出來跪在地上勸諫。
直到現在,還有大臣認為潼關能守住。
畢竟大家都去過洛陽,“飛鳥不可渡”的天下第一雄關,深入人心。
但不管是哥舒翰,還是郭子儀、李光弼,都提出據險而守,持久疲敵,伺機而出的戰略,可楊國忠只為自己,根本不聽。
現在楊國忠就是抱著能活一天是一天,能富貴一天是一天的心思。
只要他還有權力,哪管兩京古道的餓殍遍地?
“安賊一胡兒,竟然踐踏我大唐之宮殿,淫亂宮女嬪妃。有唐一百四十年來,從未有過如此奇恥大辱。”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我雖老,但也想有光復洛陽的志向。將士們見我御駕親征,定會人人拼死,將安賊打敗,將祖宗的基業奪回來!”
李隆基沒有被楊國忠的勸諫所動。
“太子,請您勸說一下陛下啊!”
楊國忠看自己的勸諫沒用,眼睛一轉,反其道而行之向李亨說道。
李亨太想監國了,聽李隆基這么一說,他耐不住性子,以為機會來了,向楊國忠發難:“啟奏陛下,安祿山深受朝廷恩寵,造反毫無道理可言,右相與安祿山不和,以至于積怨越來越深,總想置安祿山于死地。如此相逼,以逆賊得以口實,以清君側之名,在范陽起兵。另李賊與右相仇怨,也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他也以清君側的名義起兵。如今洛陽失守,靈寶大敗,金城無消息,宰相楊國忠焉能無過?”
李亨直接將安祿山叛亂和李瑄叛亂的過錯全部算在楊國忠的頭上。
他認為只要殺死楊國忠,最起碼李瑄沒有叛亂的理由。
如果李瑄繼續進軍長安,會被天下人詬病。
但李隆基只是看著李亨侃侃而談,沉默不語。
他總感覺有人在點他。
見此,楊國忠沒有絲毫心虛畏懼,他理直氣壯地向李隆基拱手:“陛下,臣早料安祿山必反,上奏陛下多年。時至今日,安祿山起兵謀反,非宰相之過。”
“安賊和李賊清君側,為什么直指右相?這不是宰相的缺失是什么?”
大理寺卿張均是出了名的刺頭,本來一直被楊國忠打壓,郁郁不得志。現在指著楊國忠的鼻子罵。
“此言差矣!漢代的時候,吳國和楚國以殺死晁錯的名義清君側叛亂。最終漢景帝腰斬晁錯,難道吳國和楚國最終收回兵馬了嗎?你這是像袁盎一樣進讒言。”
楊國忠振振有詞地回復張均,頗有忠臣氣節。
“內地空虛,安賊長驅而入,不費吹灰之力渡過黃河。宰相沒有提前布防,這是宰相缺少大局。”
憲部(刑部)侍郎房琯也出列奏道。
“房侍郎書生之見,迂腐不堪,你認為多少兵馬布防才能抵住二十萬鐵騎?”
楊國忠直接人身攻擊房琯。
他早就看房琯不爽了,天寶十三載關中暴雨的時候,這家伙竟敢偷偷密奏圣人。
與李亨有關系的大臣,哪能忍受楊國忠的專橫跋扈,此時紛紛出列,開始攻擊楊國忠。
但楊國忠不慌不忙的狡辯,大有舌戰群儒之勢。
整體來看,楊國忠落入下風,好像太子一方占據優勢一樣。
殊不知,此時李隆基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嘭!”
“夠了!現在國家陷入危難之中,不是追究誰功誰過的時候。國家將亡,虧你們還是太子和大臣,竟然在窩里斗。如此還能打敗李賊和安賊嗎?”
本就怒火中燒的李隆基見到這種爭吵,更加生氣。
“退朝!右相與朕殿后議事!”
李隆基不想再聽亂糟糟的言語,將召楊國忠一個人談論。
這讓李亨猛然醒悟,他中楊國忠的詭計了。
李隆基在心煩意亂的時候最不想看到內部不團結。
本就煩悶,現煩上加煩,哪能不生氣呢?
在文武大臣面面相覷下,楊國忠隨李隆基一起退到交泰殿。
“右相,什么時候能再召十萬大軍,朕決定御駕親征。”
李隆基忘不了御駕親征。
“臣不敢說啊!”
楊國忠再次跪在地上。
“朕恕你無罪!”
李隆基焦急地讓楊國忠說。
“太子突然變得這么強勢,那么多文武大臣附和他的話,怕是陛下一前往潼關,就會被尊為太上皇了。”
楊國忠緩緩說道。
他知道李隆基現在最擔心什么。
御駕親征,是為保住權力。
恰恰說明李隆基怕失去權力!
李隆基聽后嘴唇在顫抖,再也不提御駕親征的事情。
“圣人,渭水之畔的皇家馬廄還有三千牧監兵,灞上也有三千新兵,可令李福德率領三千牧監兵和三千新兵去潼關支援,憑借險關還可以堅守。”
楊國忠又趁機向李隆基建議道。
“也只有這樣了,速速命令他們吧!”
李隆基點頭同意。
只是十幾萬大軍慘敗,如何能憑借六千新兵的弱師固守?
“西面是重中之重,陛下當速速命令郭子儀、李光弼率領大軍返回支援。”
楊國忠又建議道。
“郭李二將,已在河北連勝啊!”
李隆基皺眉,他一直憧憬李光弼和郭子儀直搗黃龍,使安祿山被迫退出洛陽。
“長安是天下核心。如果李賊趁勢而來,圍攻長安。即便收復河北又有什么用呢?”
楊國忠貌似有理有據地說道。
“傳我密詔,讓郭子儀、李光弼,整合河東軍、朔方軍從井陘返回,支援長安。”
李隆基凝目,點頭吩咐楊國忠。
“遵旨!”
楊國忠拱手。
“要盡快查清金城郡的軍事,各地郡守,盡可自募義兵,保家衛國!也不要吝嗇官位去封賞他們。”
楊國忠臨走前,李隆基不忘向他吩咐。
一日不明金城的戰況,他就難以合眼。
“臣會多派探子,尋找山間小路,打探消息。”
楊國忠回復后退去。
李隆基獨坐在空曠安靜的交泰殿上,遲遲未回自己的寢宮,直到太陽落山,李隆基起駕到花萼相輝樓。
這是最近每天都會做的工作。
他登上花萼相輝樓的最高樓,一眼望長安全貌。
可惜,在長安水災的時候,他沒有勇氣掀開窗簾。
水災只是百姓受苦,叛亂則是關系到他的身家性命。
自安祿山起兵以來,潼關烽火,再次被點燃。
按照大唐的制度,從潼關到驪山,每隔三十里設一烽火臺。
最后一座烽火臺設計在驪山主峰的山頂。
和一般的“烽火告急”不同,驪山上的烽火叫“平安火”。
如果潼關安全,則清晨和傍晚各點燃一次,向長安報平安。
這樣形勢的烽火,更能讓李隆基心里慰藉。
李隆基登花萼相輝樓正是為觀看這平安火。
這一天,崔乾佑晝夜不息,猛攻潼關。
血流黃河,血灑高山,慘絕人寰!
但潼關還在唐軍手中,到了傍晚時分,李隆基看到驪山烽火臺上的沖天煙柱,暗暗松一口氣。
叛軍未攻破潼關,證明一切都好!
當李隆基望向西面的時候,只能看到廣闊的咸陽原。
初夏到來,那里一片青意盎然。
使李隆基忽然想起李瑄的名句“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李七郎,等抓到你,朕會當面質問你為何背叛我?”
恍惚間,李隆基看到咸陽原上騎馬而來,穿著金甲的李瑄。
他指著那個不存在的身影怒罵。
身后躬著身子的高力士揉了揉眼睛,怔怔凝望。
確定什么都沒有后,嘆一口氣。
一直到天黑!
潼關還在吶喊。
長安城中虢國夫人、韓國夫人、楊琦、楊铦等沒有李隆基的憂愁,她們依舊在燈火通明的豪宅中狂歡。
又是一天,早上的烽火如舊。
而傍晚李隆基在花萼相輝樓的時候,發現時辰已到,但驪山的平安火并未升起。
“平安火呢?要是因過失未點火,一定處死烽火臺的官吏。”
李隆基靜靜地佇立凝望,又等待半個時辰。
只有月亮升起!
距離長安三百多里的潼關,堆尸如山,城頭上的軍旗已經折斷。
叛軍在慶賀自己拿下潼關,憧憬著所獲得賞賜。
“召右相!”
李隆基拍著欄桿吼道。
他死心了,這不是官吏們的過失。
平安火未報平安!
誰知楊國忠剛好前求見李隆基。
“陛下,隴西太守傳來消息,聲稱一隊輕騎正馬不停蹄地向長安而來,好像是李賊的麾下。這些輕騎大概數千,一人三馬,日行百里,像是要突襲長安…”
李隆基還未將“平安火”的事情告訴楊國忠,而楊國忠卻先出說一個讓李隆基呆若木雞的消息。
他捂住胸口,呼吸都停止,全身冰涼,雙眼也一片昏,眼角濕潤。
他想說什么,張口結舌,一時竟說不出。
抬起手的時候,手也顫顫巍巍。
“陛下…”
高力士趕緊上前扶正李隆基,十分擔憂接連被打擊到的李隆基。
楊國忠也擔心李隆基的身體,他湊上前,自己的身家性命,寄在李隆基身上。
如果李隆基有閃失,那些人會將他吞得連骨頭都不勝。
他也怕李瑄,那數千輕騎,或許已經進入京兆地區。
楊國忠甚至覺得來自李瑄的威脅會更大。
隴右已經被李瑄掌控,李光弼和郭子儀的援軍,一定無法回援。
新兵更來不及招募訓練。
李隆基被高力士和楊國忠扶著到榻上片刻后,終于能再次開口:“驪山烽火臺未有煙火升起,潼關可能已經失去。西有李賊,東有安賊,天亡我也!”
御宇近五十年,到頭來會被這種突襲打斷。
縱然大唐江淮、山南、嶺南、劍南難還有眾多郡縣,但遠水解不了近渴。
他一世英名,窮途末路了嗎?
先不說李瑄在哪里,潼關被攻破,三百多里,叛軍騎兵兩天內就有可能到達。
“圣人,大唐還未到絕路,挫折只是一時的,等天下義兵勤王,就是守得云開見月明的時候。”
“正所謂兵強則滅,木強則折。李賊和安賊不得人心,他們不會有好下場。”
楊國忠相比李隆基,言語稍顯平靜。
他求見李隆基之前,就有自己的計劃。
“國忠有什么想說的。”
李隆基急問。
“圣人可以離開長安入蜀,在蜀地主持大局。”
楊國忠向李隆基回答道。
他已經忘記前兩天他才在朝堂上言“天子不能御駕親征”。
或許逃跑只是為保存實力,和之前的話并不矛盾。
劍南是楊國忠的地盤,他覺得在劍南,更容易掌握權勢。
“那不是棄長安和百姓而逃嗎?自古有拋棄都城的皇帝嗎?”
李隆基驚望楊國忠,言語充滿質疑。
“圣人非拋棄都城百姓,而是權宜之計。您要不離開,正中李賊和安賊下懷。蜀道難,難于上青天。只要有幾百個壯士扼守道路,即便是千軍萬馬也不得過。您在蜀地指揮天下,待收復長安,再班師回朝。”
楊國忠說著說著,兩行熱淚流出:“現形勢迫在眉睫,臣知圣人不懼死亡,但圣人要為蒼生考慮。如果您與長安共存亡,誰能拯救天下嗎?”
他知道李隆基死鴨子嘴死硬,故意給李隆基一個臺階下。
李隆基一聽生啊,死啊的,心驚膽戰。
他敢御駕親征,但不敢面對死亡。
如果是平民百姓,老病的時候,或許能坦然面對死亡。
但越有權勢的人,越害怕死亡,不存在活夠了,享樂夠了。
權力的滋味,深入骨髓。
李隆基就是不愿放下權力,不想死的人。
“為蒼生,我只能暫避蜀地。”
李隆基嘆口氣。
“圣人只能帶少部分人離開,否則整個長安會亂,圣人就會有危險。”
楊國忠又向李隆基提醒道,將一些準備事宜告訴李隆基。
李隆基點了點頭。
岌岌可危,他沒有時間準備。
做出這個決定十分困難!
當天,李隆基下令封鎖潼關失守的消息,并令人點燃驪山烽火,給長安王公大臣一種錯覺。
翌日一早,李隆基到勤政務本樓召見群臣。
他再次表達自己要御駕親征。
楊國忠沒有阻攔,君臣唱雙簧。
李隆基怕文武大臣不信,他任命京兆尹魏方進為御史大夫兼置頓使。
京兆少尹崔光遠為京兆尹,兼西京留守,讓宦官馮神威掌管宮殿的鑰匙。
種種布置,使朝野以為圣人開赴潼關,與叛軍決一死戰。
百姓們盼望圣人御駕親征,大殺四方。
隨后,李隆基騙文武百官說儀王李璲要到劍南任劍南節度使,令劍南道開始各種物資的籌備工作。
做完這一切,李隆基沒有再回興慶宮,而是悄悄從夾城移居至大明宮。
他的親信宦官,暗地里通知一些王公大臣、太子、皇子皇孫到大明宮居住。
不能打草驚蛇。
虢國夫人、韓國夫人等赫然在其中,她們連夜收拾金銀細軟。
要不是豪宅長在地上,她們會把豪宅也抗走。
她們的大張旗鼓,使一些有識之士產生憂慮。
至于宮外的妃子公主,李隆基不管不顧。
同時,李隆基讓高力士傳令龍武大將軍陳玄禮,讓他召集長安的龍武禁軍,還在一小部分飛龍禁軍,共三千人,又將馬廄剩下的上千匹戰馬全部調出,護送天子行駕入蜀地。
“果然吶!果然!”
大明宮中,李亨得知潼關陷落、李賊逼近后,陡然明白李隆基為何會如此布置。
這是要逃命啊!
“圣人棄百姓于不顧,丟棄都城,盡喪軍民之心,殿下的機會已至。”
宦官李靜忠在李亨一旁說道。
李靜忠現在還未改名為“李輔國”,他雖然長得初具人形,但是李亨最信任的宦官。
李亨不止一次夸贊李靜忠能隨機應變,有絕世才干。
“我哪有機會,劍南是楊國忠的地盤。到那里我要死無葬身之地。”
李亨害怕,不想去劍南。
他沒有一點兵權在手,在李隆基身邊如芒刺在背。
“機會在陳玄禮那里,請讓老奴去拜見陳玄禮。”
李靜忠向李亨說道。
“不行,陳玄禮侍奉父皇五十年,他忠心耿耿。”
李亨知道想靠陳玄禮政變幾乎不可能。
“老奴不是這個意思。國家成今天這個樣子,全是楊國忠和楊氏作祟。讓陳玄禮幫殿下奪權肯定不行,但要是趁機除掉楊國忠,還是很有可能的。”
李靜忠向李亨回答道。
“有道理,本宮當為天下除患,交給靜忠去做了。”
李亨點了點頭。
他心中還在更深的謀劃。
李瑄的威壓巨大,他想到西面就憂心忡忡,但他不甘心一直活在李隆基陰影之下。
不過他認定李瑄想到長安需要一段時間,畢竟是從金城郡而來,相距兩千里。
李亨相信只有自己才能為死氣沉沉的國家帶來生機,重拾山河。
當晚,李靜忠在大明宮中如愿見到陳玄禮,向陳玄禮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并大膽假設如果不除掉楊國忠,圣人到劍南會被楊國忠要挾。
整個劍南都是楊國忠一手提拔到官吏,劍南的將領雖然是庸將,但他們受楊國忠的恩惠,對楊國忠馬首是瞻。
陳玄禮見證山河破碎,早就不滿楊國忠,于是和太子一拍即合。
他讓李靜忠回去代他問候太子殿下,并保證會在路途上尋找時機。
楊玉環已隨李隆基到達大明宮。
事發突然,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
她從蜀地出,生長在洛陽,生活在長安。
明日又要回到蜀地。
聽說那個男子的兵馬已經到達京兆。
想到他,楊玉環每一個念頭都充滿苦澀。
悲傷像是一柄沉重的枷鎖,束縛住她的靈魂。
她根本分不清自己的想法。
月光西傾,清輝灑落人間,透過窗口,照在楊玉環身上。
光影圣潔靈動。
“啪!”
一向喜愛月亮的她,猛然將窗戶關住。
巨大的矛盾,讓她陷入迷茫之中。
李隆基來到楊玉環身邊,握住楊玉環的手,告訴她一切都會好起來。
“咔嚓…”
李隆基知道楊玉環喜歡月亮,又將窗戶打開。
他看著天空的上弦月,發誓要韜光養晦,再回長安君臨天下。
子時已過,今日為四月初十。
這一夜,無數人徹夜難眠。
看蠟炬如晝,聽更漏聲殘。
凌晨,天還未亮,高力士向頂著黑眼圈的李隆基小聲道:“圣人,時間到了。”
“好!”
李隆基點頭,稍加整理,他與戴著帷帽的楊玉環一起走出大明宮。
這個時候,天突然下起霧蒙蒙的小雨。
但逃命之路,沒有人去撐傘。
那些跟在李隆基身邊的儀仗顫抖,兩旁的華蓋也已經傾斜。
太子、皇子、妃子、公主,楊國忠、陳希烈、魏方進、陳玄禮等,還在一些李隆基的心腹宦官、宮人擁護著李隆基出延秋門。
宮殿內寬闊的大道上,浩浩蕩蕩,各色華衣。
而李隆基此時手腳像麻木一樣,好在冰涼的小雨拍打在臉上,讓他稍微清醒,在宮人攙扶著才能走出大明宮的大門。
隊伍中,若非傾城絕色的楊玉環相伴,誰也看不出這個雙目無神的老人為皇帝。
那倉皇落魄寫在臉上,真像一條喪家之犬。
誰能想到,這是天下的至尊?
王公貴族和皇子皇孫們知道潼關被攻破,他們眼睛布滿血絲,想要快步,擔心晚了會被叛軍追上。
但李隆基的余威還在,沒有人敢超過他。
等天亮的時候,李隆基才出延秋門。
好在大明宮不在長安,暫時未驚動長安百姓和王公大臣。
別看跟隨李隆基后面的人不少。
實際上只占長安王公的十分之一不到。
興慶宮、太極宮的數以千計宮人,都要留給叛軍。
八千宮女、教坊美女,那些梨園佳人,一旦被叛軍闖入長安,結局可想而知。
出延秋門后,李隆基和楊玉環被扶上龍輦。
其余王公貴族紛紛上車,開始南逃之路…
龍武軍和飛龍禁軍步騎掩護著他們撤離。
這些隊伍中,唯有“四楊”攜帶著一車車金銀珠寶。
她們還舍不得,放不下。
大明宮漸行漸遠,李隆基惆悵地在龍首原回望一眼。
蒙蒙細雨,籠罩著隊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