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比肩接踵,揮汗如雨,金銀珠寶那么容易撿來嗎?”
聽到楊釗的匯報后,李隆基怒形于色。
他被邏輯帶偏,自然而然認為從安祿山親衛搜到金銀珠寶,就一定是他們所為。
至于口口聲聲所說撿來金銀珠寶,一定是狡辯,想減輕責罰。
在大唐,搶劫數十金這么貴重,必然是死罪。
《捕亡令》規定闌遺物必須交還原主,拾得人負有送官義務,而無獲得其一部分為己有的權利。
修改以后的《唐律疏議·雜律》規定:“諸得闌遺物,滿五日不送官者各以亡失罪論;贓重者,坐贓論。私物,坐贓論減二等。”
意思是,凡拾得遺失的官物和其他財物的,滿五天不送官府的,如果是官物的,各自以犯遺失官物罪論處;計贓論罪重于遺失官物罪的,以坐贓罪論處。如果是私人財產的,依坐贓罪減二等論處。
對于河中的漂流物,朝廷考慮到拾得人到河里打撈具有風險,因此,根據困難程度給予五分之二或五分之一的賞賜,若無人認領,則全部歸拾得人所有。
所以,明顯能感覺到兩罪的區別甚大。
李隆基本能的認為,安祿山親衛是一種想要免死的辯解。
“回圣人。安將軍本就是不通教化的胡人,出行卻是粗鄙的胡人跟隨,他應該帶著漢人護衛,規范自己的禮儀。而不是帶著亡命之徒招搖過市。”
“長安的太陽熠熠,長安的明月皎皎,圣人在大內,使德風純樸,萬邦守規。安將軍親衛仗著他們侍奉安將軍,為所欲為。臣緝拿的時候,他們在天子走過的街道上拔刀,安祿山只是邊帥,他權勢來自于圣人,真的很大嗎?”
“李相公也有親衛拱衛安危,然行走大街上,親衛從不敢讓馬奔跑,不敢讓刀劍出鋒芒,百姓無不稱道。”
“這是鮮明的對比啊!前秦時,鄧羌麾下部將徐成違反軍令,王猛想要按照律法殺死徐成,然鄧羌卻因此擊鼓圍攻自己的上司王猛,使王猛被迫赦免徐成。臣一直認為這不是將領該做的事情。”
“安將軍明知道手下容易犯錯,卻還是想要包庇求情,而安將軍親衛所犯下的事情,可比徐成大得多…”
楊釗拱手向李隆基娓娓說道,其中不乏殺人誅心的言語,有意無意地引導李隆基對安祿山問罪。
他渲染李隆基的德行,斥安祿山親衛為“亡命之徒”。
李隆基能寵信楊釗,除了楊釗是楊氏族人外,還因為他能說話道,言語中總是一副為李隆基掏心掏肺的模樣。
“將兩名搶劫的親衛斬首于西市,以儆效尤。其他親衛,流放至隴右…”
被楊釗一通“聲情并茂”,李隆基下達詔令,嚴懲安祿山的親衛。
算是給安祿山一個教訓。
但李隆基并沒有處罰嬉皮笑臉,人畜無害的安祿山。
“圣人如此,安將軍會不會心懷怨恨…”
楊釗又試著向李隆基說道,想置安祿山于死地。
發生這樣的事情,本來嫉恨安祿山的楊釗,心知必須讓安祿山死。
否則安祿山今后必然在他身后會捅他一刀。
兩人之間的關系不死不休!
“祿山不是這樣的人,他只是教導無方,會加以改正的。此事就這樣定了。”
李隆基絕對信任好干兒安祿山。
不過是兩個親衛而已。
“遵旨…”
楊釗只是嘴角抽搐一下,精明的他不再拱火,否則過猶不及。
有李瑄為他的后盾,他一定有其他機會整死安祿山。
當天下午,楊釗就將安祿山的兩名親衛押到西市斬首,數其罪行。
被蒙在鼓里的長安商人、百姓,拍手叫好。
此暴行,百姓無法容忍。而且還是安祿山的親衛,胡人。
中外商人看重自己的利益,對搶劫金銀珠寶的豪貴痛恨。
在歡和聲中,安祿山親衛人頭落地…
安祿山得知此時后,整個人都呆住了,一股寒意直沖腦門。
滿懷對李瑄和楊釗的痛恨,他將桌椅砸碎,無可奈何。
他立刻前往興慶宮,在李隆基俯首請罪,表示自己管教無方。
跪在南熏殿上,聲淚俱下,無比悲傷,還拍著胸脯,悔恨不已。
事已至此,哪怕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也無從辯駁。
他只能屈辱地承認自己的親衛搶劫,以免再節外生枝。
因為圣人知道,搶劫絕對不是他指使的。
圣人對安祿山的賞賜,僅次于李瑄、李林甫,看不上那價值數十金的物品。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以后選親衛的時候不單單要驗證武勇,還要測試德行。像李相的親衛一樣,常出名將的風采。”
李隆基見安祿山態度誠懇,便不再追究安祿山的過錯,而是用一種語重心長的語氣說道。
仿佛是一個長輩,在勸說晚輩一樣。
“嗚嗚…臣記住了,以后臣會擦亮眼睛,以身作則,絕不再犯…”
安祿山抹了一把眼淚。
他哭泣地多洶涌,內心的恨意就多澎湃。
他知道有一就有二,只要李瑄和楊釗找到機會,一定還會再次誣陷他。
李瑄的身份變了,見他被圣人寵信,容不下他啊!
但李瑄就是在他頭頂的大山,難以逾越。
他的干娘楊玉環,一直告誡他要向李瑄學習,修身修德。
很明顯,不論是李隆基還是楊玉環,更寵信李瑄。
他暫時沒有一絲一毫撼動李瑄的可能性。
在東北,這些可惡的契丹與奚,就像泥鰍一樣,滑不溜秋,難以平定。
如此,同羅、室韋、靺鞨這種胡人大部,都態度不明。
后方若不穩定,他只能忍氣吞聲,慎而又慎。
安祿山以為李瑄的殺人之刀,會再次落下,比這次更兇狠。
同時,他意識到伴君如伴虎,稍有一些不慎,就會性命不保。
“起來吧!李相的法度嚴于李元紘,像南山一樣不可更改。李相準備處死地方犯罪官吏,警示天下,以保新法。以后不要再犯在他手里了,否則我也不好求情。”
李隆基讓安祿山起身,繼續告誡。
李瑄順李隆基心意不錯,但從來不徇私枉法。
這一點,李隆基是清楚的。
他這是在提示安祿山,哪怕是在河北,也要執行新法,不要出什么歪點子。
一旦被李瑄找到錯誤,就是讓他這個皇帝為難。
李隆基可不希望他的好干兒被李瑄處死在范陽。
上次在中書門下堂的時候,李瑄已經向李隆基提議這件事情。
李隆基聽到李瑄的勸說后同意,給予李瑄先斬后奏,處死地方太守、縣令的權力。
但李隆基把這件事情告訴安祿山,明顯是壞了規矩。
這樣安祿山就會有準備,他治下的豪強、官吏,不會撞到李瑄的刀刃之上。
“臣是胡兒,只會為圣人打仗,開疆擴土,沒有治理天下的才干,宰相制定的計劃,臣一定認真遵從。”
安祿山感激涕零地向李隆基說道。
李瑄真要玩狠的,他回去后,一定要在地方做好準備。
此事過后,哪怕李隆基擺宴安撫安祿山,也使安祿山提心吊膽。
安祿山越想越氣,食不甘味,他只在長安待滿七天,就快馬回范陽,向自己的僚屬嚴莊、高尚商議對策。
在長安見識到李瑄的權勢,曾經不可一世的李林甫,都不得不向李瑄低頭。
攜諸葛亮劍的李瑄,宛若首席宰相一樣。
使職差遣制度下,使李瑄能主持變法,權勢如日中天。
安祿山親衛被殺死在西市,震懾了長安的潑皮無賴。
但文武百官也意識到李瑄在對付安祿山。
安祿山一直不被文武百官喜歡。
明明因貪功冒進,敗仗全軍覆沒。卻還能步步高升,但凡是武將心里都會不服氣。
身為邊帥,一年從范陽跑回長安數次,不斷討好圣人,文官都會不喜歡。
雜種胡人的身份,比普通胡人更卑賤。
安祿山都可以當楊玉環父親了,卻腆著臉認楊玉環為干娘。文人士子皆鄙夷。
在這種臭名遠揚下,大部分文武百官甚至認為安祿山親衛搶劫是真的。
只有極小一部分覺得蹊蹺。
如李林甫這種,他想為安祿山申冤,但害怕是陷阱。且三司被李瑄掌控。即便有念頭,也擔心李瑄玩弄權術。
李林甫只能在安祿山離開前,召其入府邸,雖然只是送行安祿山,但兩人皆心照不宣。
因為他們的敵人都是李瑄!
七月中旬,梨子快熟了。
楊釗因審理案子有功,被李瑄舉薦為給事中,兼御史中丞,專判度支事。
溜須拍馬的楊釗能晉升,令朝野頗有微詞。
但李瑄知道李隆基有意提拔楊釗。
因為李隆基自以為自己發現楊釗是“大才”。
李瑄只不過順水推舟,提升楊釗的地位,讓安祿山惶惶不可終日。
李瑄會讓安祿山認為,自己哪怕不被李亨登基后殺死,也會被楊釗害死。
野心勃勃的安祿山唯有一條路可有。
但楊釗并沒有控制御史臺,因為李瑄舉薦楊慎矜為御史大夫。
讓楊慎矜提升地位,繼續掌控御史臺。
然長安在此事發生一件大事,支持李瑄變法的大吏,禮部尚書席豫,在長安病逝。
彌留之際,李瑄前去看望。席豫握住李瑄的手,他沒有讓李瑄照顧他的后人,只是祝福李瑄完成變法:“雖不得見,亦可瞑目。”
李瑄回應席豫,變法遲早會成功!
席豫清醒的時候,留下遺囑:“三天即入殮,殮畢就葬,不要久留,以免干擾公事私事;財用不足,可出賣住宅來辦理后事。”
席豫僅有的金壺,用以濟生堂之中,家中的余財也不多。
之前的俸祿,席豫也多有接濟子孫和親戚。
現在去世,卻要賣宅子為葬。
李瑄感于席豫的清廉,贈予金器玉器,厚葬席豫至咸陽原,令顏真卿為席豫寫悼文。
并請奏李隆基,以被稱為“詩人之冠冕”的席豫謚號為“文”。
李隆基同意,并追贈席豫為江陵大都督。
其爵位按制降一級,由長子繼承。
當初賀知章乞骸骨歸鄉的時候,席豫贈予“此行三千里,那堪長別情”。
現席豫成為繼賀知章以后,去世的又一大詩人。
李瑄對席豫的死非常感慨,因為席豫本就是一個清廉的大臣,然而幾年前席豫在任河北黜陟使的時候,李隆基問席豫安祿山怎么樣,席豫直說“安祿山公正無私”。
裴寬也說過“安祿山可堪大任”。
再加上李林甫被安祿山的外表欺騙。
李瑄明白安祿山蠱惑人心的本領,怪不得李隆基會被安祿山迷惑得團團轉。
席豫身為禮部尚書,然此朝堂達奚珣和李巖,皆為禮部侍郎。
他們都有機會,位列三品。
李林甫想趁機推薦達奚珣為禮部尚書,但被李瑄和裴寬以“文望不足”為由否決。
江西、山南、黔中、嶺南等道黜陟使韋見素已經向吏部和中書門下堂,多次彈劾所過之地的官吏不法。
并上書全力支持新法。
韋見素已經是花甲之年,他出自京兆韋氏,其父是前太原尹韋湊。
他進士及第以后,先后在地方、朝堂任職數十年。
李瑄以此推薦韋見素為禮部尚書,令韋見素回京任職。
李隆基見李瑄和裴寬力薦韋見素,便同意韋見素任禮部尚書,兼任主事禮部的使職。
李瑄又舉薦雪災有功的路嗣恭為江西、山南、黔中、嶺南等道黜陟使,令他巡視地方,監察新法。
他盡量彌補席豫去世后,變革派的實力。
七月下旬的時候,李隆基意識到李瑄和李林甫還是針鋒相對,讓他心中很煩,于是在中書門下堂,過問李瑄和姜氏女的事情。
和開元年間不同,李隆基不想用一個宰相制衡另一個宰相。
他希望宰相齊心合力,將國家治理好。
如果朝堂一片祥和,他隔三差五上朝也沒什么。
開元初期、中期的李隆基,不出意外,是不會廢朝的。
但此時的李隆基,哪怕三天不上朝,文武百官也習以為常。
李林甫連忙回答,三天之內,將姜月瑤送到李瑄的府邸。
李隆基再一次提示李瑄和李林甫要齊心協力,有什么意見,可慢慢商議,不可無端爭斗。
李瑄和李林甫當著李隆基的面,拍著胸脯保證,絕對不會爭強。
李隆基暫且相信,以為李林甫和李瑄有親戚關系維持,會化干戈為玉帛。
實際上兩人關系勢同水火。
別說將表侄女嫁給李瑄為妾,就是把女兒嫁給李瑄,女婿照樣會對岳父動刀子。
直到此刻,長安百官才知道李瑄要納李林甫的表侄女姜月瑤為妾。
難道右相和小相公要和好嗎?
一時間,朝野議論紛紛。
李適之也是剛知道這個消息,他來到天水王府,問李瑄是怎么回事?
李瑄只是用李隆基撮合納妾來搪塞。
李適之第一時間懷疑姜月瑤是李林甫派到李瑄身邊的內應。
會將李瑄的一舉一動,匯報給李林甫。
李瑄起初也這么認為,但現在卻不認同。
姜月瑤明面上想打探消息,談何容易?
李瑄讓李適之不用擔心,他自有方法去應對。
李適之知道七郎睿智,相信李瑄能處理好。
想到姜月瑤也是李玉瑩的朋友,以前經常去宋國公府,李適之只是吩咐李瑄要處理好這段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