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一艘船只緩緩停靠在舊金山港口。
“船上是什么?”海關人員檢查詢問。
“一些中國來的草藥!”船主彭八臉上堆上笑容,說著一口還算流利的英語,塞過去一小袋西班牙鷹洋。
這東西無論在中國還是美國都是硬通貨。
一鷹洋就是一美元。
“中國來的?”那個海關人員接過鷹洋后,對身邊的人道:“上去查一查!查仔細些!”
“這位官員…”彭八臉色微微一變,這王八蛋拿錢不辦事。
他也不是第一次跑舊金山,以前可不是這樣。
“如果是草藥,當然讓你過。可若是查出其他東西,你以為是這些錢的事?”那個海關人員晃了晃手中的袋子,冷笑說到。
不過壓根沒打算把錢給彭八。
片刻后,一群海關人員沖上船,用撬棍撬開一個個箱子。
其中一些確實是草藥和其他中國人用東西,不過當檢查到最里面的箱子時,有人高聲道:
“是鴉片!”
“全都扣下!”那個海關人員大聲吩咐。
早就有人打過招呼了,其他貨物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鴉片必須扣下。
彭八在一邊急的火冒三丈,偏偏一點兒辦法都沒有,眼睜睜的看著海關將一船十二噸鴉片全都扣下,就連那些草藥、衣服還有其他貨物也都被扣下。
彭八想盡辦法,那些海關人員根本油鹽不進,根本就不放。
好在海關只扣了貨,沒扣人。
彭八只能帶著幾個船員唐人街找洪順堂,讓他們來想辦法。
“你們說這是什么事啊!”彭八一邊往唐人街趕,一邊對身邊的水手道。
以前海關這邊都是洪順堂打點過的,據說洪順堂背后還有一些舊金山的大人物,所以每次貨物都能暢通。
結果這次卻完全不同,這讓他感覺有些不太對。
“彭叔,你看那些人…是華人!”幾人在港口沒走出太遠,一個水手突然指著遠處道。
只見一行十幾個華人走在街道上,身上穿著紳士服,戴著紳士帽,還穿著到膝蓋的羊毛大衣。
不同以往看到的那些華人身上臟兮兮,同時小心謹慎著周圍的敵意。
這些人走路的姿態大大咧咧,還帶著一股兇橫。
以前都是華人躲著鬼佬走,但現在是一些鬼佬躲著那些華人走,而且看神情有些敢怒不敢言。
這讓彭八等人心中極其驚奇。
彭八稍稍思索,就上前攀談:“兄臺,可是大清人?”
“嘖,跑船的?才到舊金山?”帶頭的青年說著一口夾著閩南口音的粵語。
彭八心中更加詫異,要知道閩南人在唐人街人數很少,只是個小勢力。可看現在,不太對啊。
“正是!說實話,我以前來過好幾次舊金山,以前都是華人躲著鬼佬走,現在是鬼佬躲著你們走,兄臺這不一般啊!”彭八恭維道。
“你這話可說對了!”那青年笑道,青年叫水柱仔,原本是和順堂的殘黨,后來投靠了陳正威。
之前來搶港口的時候,陳正威怕傷亡大,就讓顏清友把這些人也帶上了,就是死光了也不心疼。
沒想到倒是順利的很,一直沒出什么問題。
水柱仔心狠手辣,又會巴結逢迎,倒是在顏清友手底下混的不錯。
“兄弟是什么堂口的?”彭八問道。
“堂口?”水柱仔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
彭八立刻察覺自己好像弄錯了什么。
“我們是跟著陳先生的!”
彭八將這個“陳先生”記下,攀談片刻,才詢問:“洪順堂權爺現在還好?”
水柱仔和身邊的馬仔互視一眼,頓時嗤笑起來。
彭八見到他們的反應,心就往下沉,果然是洪順堂那邊出了問題。
“現在唐人街可沒洪順堂了,更沒什么權爺!”水柱仔道。
彭八聽到這話,心里就有些急,連忙問道:“那現在在唐人街,是哪位話事?”
“唐人街當然是陳先生話事!”水柱仔知道他是剛來舊金山,最近幾個月唐人街可以說是天翻地覆,外人不知道也正常。
而且一看彭八的樣子,水柱仔就知道他是出了問題。
“怎么,出了問題?”
“有一點小問題…我就不勞煩各位了!”彭八苦笑一聲,隨后便告辭,心事重重的帶人前往唐人街。
“不見棺材不掉淚啊!”水柱仔冷笑一聲,對身邊馬仔道:“遠遠吊著他們,看看他們都去了哪。”
彭八確實是不敢相信洪順堂徹底沒了,因此準備去唐人街再打聽打聽。
彭八一路上又看到一些穿著紳士服的華人在閑逛,跟剛才在碼頭看到的一樣。
而且他還發現了一點,這些人的辮子都沒了。
辮子都沒了,這些人還是大清人么?
而到了唐人街,一切也跟以前大不相同,廣場上的華工少了,只剩下一些鬼佬,而在廣場附近的一處小樓那邊圍了不少華工。
彭八讓手下水手去打聽一下。
很快水手就回來道:“他們說現在有個什么勞務公司,所有人都要在勞務公司找工作!”
而且街道上也看不到什么垃圾了,每個路口都有垃圾箱。
除此之外,最讓他注意的還是唐人街隨處可見穿著紳士服的青年,這些人衣服都是一樣的,看起來很精悍,而且清一色的沒有辮子。
這下彭八幾人都感覺到這唐人街恐怕確實變天了。
彭八找了個以前來過的雜貨鋪,詢問老板:
“老哥,洪順堂的情況怎么樣了?”
“很久沒來唐人街了吧?現在哪還有什么洪順堂了?”那老板道。
“現在唐人街是那位陳先生話事?”彭八又問。
“對嘍!這唐人街里里外外,都是陳先生說的算。外面那些,都是陳先生的人!”
“這陳先生又是什么人?”彭八塞給老板一塊鷹元。
老板直接將錢收起來,請他坐下說話。
“這陳先生可是個厲害人物,據說是新寧人,汶村陳家的。帶著個弟弟妹妹來到這舊金山,幾個月就把其他堂口都打沒了。”
“現在不但華人聽陳先生的,就連鬼佬也聽陳先生的。”
“說起來這陳先生雖然平時兇了一點兒,不過卻做了不少好事。以前這邊華工一個月才能拿十五六塊,還被鬼佬欺負。后來陳先生在碼頭那邊吊死了一些鬼佬,據說吊的滿屋子都是,那個嚇人啊!”
“從那以后,沒人敢扣我們華人的工錢了,去做工也不被人欺負了。”
“現在那些華工都能拿到十八塊的工錢。”
彭八幾人越聽越驚奇,沒想到幾個月沒來,唐人街就多了這么一號人物。
思索片刻后彭八問:“這陳先生是什么性格?喜歡什么?”
“性格嘛,就是兇!”老板小聲道。“千萬別招惹他。”
“至于喜歡什么,這我就不清楚了。”
彭八隨后感謝老板,然后告辭。
又去其他地方詢問。
彭八剛走沒多久,一個馬仔就進了雜貨鋪,靠在柜臺上問:“剛才那幾人是怎么回事?都說了什么?”
老板被嚇了一跳,連忙將彭八問的那些事復述了一遍,馬仔聽后才離開。
彭八打聽了一圈,弄清楚了唐人街的變化。
隨后便帶人來到行發賭場拜會陳正威。
“這位兄弟,我們是從國內來的,剛剛到舊金山,來拜會一下陳先生!”彭八給賭場門外的馬仔塞了塊大洋。
“想見威哥的多了,伱們是什么來頭?”門口的馬仔隨手將那枚鷹錢拋了拋,然后又接住。
“我們是帶著一船貨過來的!”彭八說道。
“在這等著!”那馬仔想了下,上樓去找陳正威。
“威哥,外面來了幾個人,說是國內來的,帶了一船貨,想要拜會你!”
“國內?檢查一下,然后帶他們過來!”陳正威聽后頓時來了興趣。
片刻后,彭八和手下被檢查了身上沒什么危險的東西,然后帶到陳正威的辦公室。
彭八進了門就看到一個穿著紅色長褲,白色襯衣的青年大馬橫刀的坐在那。
沒有辮子,兩邊的頭發也是剃光的,頭頂的頭發抹了頭油梳到腦后,整個人都透著一股肆意和大權在握的威嚴。
不遠處有個穿著紅色長裙的少女,手里正拿著一本書。
見到幾人進來,她便將書放下。
衣服有些像是清朝女子的長襖子,不過不像襖子那么寬大,而是整個收緊,緊貼著身體,將窈窕的曲線展露出來。
彭八只是看了一眼就覺得心里癢癢的,但不敢多看,連忙將注意在陳正威身上。
“太年輕了!”彭八心中有些驚嘆。
看起來也就二十歲左右,自己在這個年紀,還是船上的學徒呢。
要不是來之前打聽過,他都懷疑面前這個青年是不是唐人街華人嘴里的那個陳先生。
“我一到唐人街就聽很多人提起陳先生的大名,冒昧前來拜訪!”彭八拱拱手。
“國內跑船來的?鐵皮船?”陳正威饒有興致的打量對方,這個時候東北洋流減弱,帆船剛從粵東那邊出發。
對方應該是蒸汽鐵皮船。
“正是,我們是寶商的船,這一路走了一個多月,剛剛才到岸。”彭八說說道。
“寶商?”陳正威琢磨一下,好像聽人說過,是粵東一個比較大的商戶。
而且能用鐵皮蒸汽船跑海商,顯然不是什么小商家。
“坐吧!”陳正威揚了下下巴,示意幾人坐下說話。
“國內的情況怎么樣了?”陳正威翹著二郎腿,從盒子里拿出一根雪茄遞給晚云。
晚云幫他剪好,又拿著火柴點燃,吸了兩口后交到陳正威手里。
“陳先生問的是朝廷,還是民間?”
“當今圣上和太后勵精圖治,如今科舉剛剛改革,科舉內容增加了數學、地理和西方科學知識…”
陳正威有些不屑的嗤笑一聲。
續命罷了。
“至于民間,還是老樣子,過的不好不壞,總是有口飯吃…”彭八見陳正威的神色有些不屑一顧,便又轉了話題。
隨后說了一些國內的情況。
陳正威對大清不感興趣,只是隨口問問。
他知道未來的幾十年是什么樣的。
就連戊戌變法還有二十年,東南自保也差不多少。
“我之前讓人傳了消息過去,說舊金山這邊缺人,你聽說過沒有?好像是叫老曹…”陳正威想起一件事,不知道那個船長把沒把自己的話帶到。
“我這船走的早,先去了趟南洋,可能是錯過了。”彭八說道。
“說說吧,都帶了什么來?”
“我們帶來了十二噸上好的鴉片,還有些絲綢、瓷器,南洋的一些香料。”彭八說話之時,拿出一個小袋子,將里面的東西倒到桌子上。
只見是一些各色寶石。
“陳先生,這是一點小小的見面禮,不成敬意,還請陳先生笑納。”
這一袋子的寶石價格可不低,加起來要五六千塊鷹洋,彭八心中有些滴血。
不過為了將被扣的貨拿回來,他也只能出血了。
陳正威看了看桌子上的寶石,有些不置可否:“有事要求我?”
這態度讓一直盯著陳正威的彭八有些失望。
要知道這些東西,哪怕送給權爺,也是一份厚禮了。
“是這樣的,我們船上的貨物,在海關被鬼佬扣下來了!”
“還請陳先生想想辦法,讓鬼佬把我們的貨給放出來!事成之后,我愿意將那些貨物折價賣給陳先生!”
“船上的貨價值多少?”陳正威琢磨一下問。
“以前這些貨到岸價起碼18萬,我做主15萬賣給陳先生!而且以后我們寶商的船來舊金山,都會先來拜會陳先生。”彭八果斷道。
少了這三萬,就算是交好陳正威了。
而且以后寶商的船來舊金山,都要先問過陳正威。他不要的貨,才會賣給別人。
“這些貨在鬼佬手里,我從鬼佬手里拿的東西,你要打折賣給我?而且還他媽15萬賣給我?”陳正威一臉的莫名其妙,手里的雪茄指指彭八。
“你要不要再想想你在跟我說什么?你是不是癡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