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
小院之內。
李諾坐在石桌旁,一個發須皆白的老者站在他身邊,恭敬的彎著腰,時而向他詢問著什么。
李安寧坐在不遠處的小亭里,單手撐著下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這一幕。
陳畫師做了數十年的宮廷畫師,甚至一度坐到過宮中首席畫師的位置,年輕的時候,就是聞名長安的畫道大家了,可他居然像學生一樣,向李諾請教畫道…
難道說,李諾擅長花鳥畫,春考恰好考到了他不擅長的地方?
萬一科舉真的考到了花鳥畫…,想到某種可能,她的臉上不由的露出了笑容。
陳畫師兩手相抱,以弟子之禮,對李諾鞠了一躬,感激的說道:“多謝大師指點,想不到小老兒有生之年,竟能看到此等集大成之作,便是死也瞑目了…”
李諾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大夏現存的畫道大師,被他抓了各遍,所有人的畫像融為一體,可不是集大成之作嗎。
陳畫師又問道:“敢問,大師可認識趙淵,劉千,沈年…等幾位大家?”
李諾甚至連幾個人的名字都不知道,聞言道:“不認識,但對他們的作品有過研究。”
陳畫師暗自嘆了口氣。
他枉活一甲子,今日方知世界之浩瀚。
多少畫道中人,窮其一生都在追求的境界,別人唾手可得。
陳畫師離開了宋府。
離開之前,留下了一沓銀票。
他本來是來指點別人的。
沒想到最終被指點的是自己。
這筆錢他不配拿。
李諾拿起這沓銀票數了數,看向李安寧,問道:“就這一趟,你給人家三千兩銀子?”
李安寧從他手里奪過銀票,說道:“這是我自己攢的,我愿意怎么花就怎么花。”
她雖是公主,但唯一的進項,就是皇家給的俸祿。
三千兩銀子,對她來說,也不是一個小數目。
她只是覺得這筆銀子值得花而已。
李安寧看了眼李諾,問道:“你娘子呢?”
李諾道:“和慕兒出去了,應該很快就回來。”
李安寧收起銀票,說道:“那我走了,你好好溫習,別偷懶啊…”
已經走出了門口,她又停下腳步,回過頭,再次叮囑道:“千萬別偷懶啊!”
李安寧走后不久,幾道身影走進小院。
李諾轉頭看了一眼,說道:“唐院長,幾位先生,好久不見…”
來人正是清風書院院長唐憲,以及幾位老先生,他們是來給李諾送院服和學生身份牌的。
在春考報名的時候,考生們需要填寫一個心儀的書院。
一般人都會選擇四大書院,如果春考能考入前一百,便能直接入院。
就算排名在一百之后,不能進入四大書院,也不影響進入其他的小書院。
李諾當時填的是清風書院,通常情況下,春考結束之后,需要考生自己去書院報名。
李諾收下入院的東西,笑著說道:“不好意思,這兩日比較忙,便沒有去書院,還要麻煩幾位先生和唐院長跑一趟…”
唐憲笑道:“小李先生可別這么說,您能進入清風書院,是我們的榮幸。”
陳先生抱了抱拳,說道:“恭喜小李先生名列春考第一。”
另外三位老者恭賀之后,看向李諾的眼神,也帶著不可思議。
春考第一不算什么,但六科第一的春考第一,也就當年的李玄靖了。
真不愧是親父子。
一番寒暄之后,唐憲看向李諾,問道:“小李先生,可是要參加今年的科舉?”
李諾點了點頭。
唐憲今日來宋府,其實就是確認這件事情的。
往屆科舉,提前一個月就截止報名了,今年因為規則發生了改變,春考提到了科舉之前,科舉報名的截止時間也推后了許多。
各大書院,最晚在二月二十之前,將參加此屆科舉的考生名單遞交上去就行。
其實絕大部分通過春考的考生,是不會參加科舉的。
每一位學子,在一生之中,有三次參加科舉的機會,年齡不能超過四十歲。
剛剛通過春考進入書院的考生,論能力,遠遠不如那些已經在書院深造多年的學子,就算是參加科舉,也是白白浪費機會。
他是春考頭名,若是推后一屆,就會多出四年的學習時間,可以沖擊更高的名次,仕途的起點也會更高。
而且這一屆的科舉,競爭格外激烈,書院許多學子,都選擇了避其鋒芒,寧愿再等一個四年,也不愿意和這一屆的天驕爭奪。
聽唐憲說完這些,李諾笑了笑,說道:“沒關系,唐院長盡管幫我報名即可,大不了四年后再來。”
唐憲聞言,也沒有再勸,又和他說了一些科舉相關的事情。
新一批的學生,原本要在科舉之后,才正式入學。
但李諾要參加這一屆科舉,書院會為他辦理提前入學。
這期間,他去或者不去書院都可以,科舉的考引辦好后,唐憲會親自給他送來。
科舉將近,知道李諾要專心備考,幾人并沒有打擾李諾,很快就告辭離去。
走出宋府,回書院的馬車上,陸先生喃喃道:“你們說,小李先生第一次參加科舉,能不能上榜?”
陳先生道:“春考第一雖然不算什么,但五科絕佳的春考第一,歷史上從來沒有過,依老夫看,小李先生高中自然是沒有問題的,只是可惜,他若是再等四年或者八年,狀元必定是我們清風書院的…”
其實每屆科舉的狀元,大抵都會在四大書院產生。
確切的說,是清風,東山,北溪三大書院。
云夢書院因為偏向于培養武將,每一屆幾乎都會包攬射科和御科狀元,而科舉狀元,則會在另外三大書院產生。
這一屆科舉的情況有所不同,恰逢各大豪族年輕一輩的天才成年,可謂是群星閃耀,而那些豪族,都有自己的書院,四大書院想要獲得狀元,無疑是很難的事情。
六科狀元,能撈到一個,就已經算是運氣好了。
那些頂級豪族,可以一對一的為家中子弟請書法家教書法,畫道大師教繪畫,樂道,射科,御科,也是從小就用心培養,書院的學子,哪能考得過他們…
宋府。
李諾坐在房中,隨手在紙上寫了幾行字。
沒有點亮顧嫣然的畫像,他的字雖然算不上丑,但也說不上有多好看。
大書法家不一定是畫家,但畫道大師,一般都能寫一手不錯的書法。
李諾本來還寄希望于,這次能一并將書法也點亮成為永久技能,結果卻讓他有些失望。
按道理說,這些畫道大師的書法,就算是達不到頂級水準,起碼也能算一流,應該能滿足法典的要求。
莫非是他們的書法能力加起來,還達不到融合成為永久技能的要求,但卻被強行融合,所以并沒有表現出來…
這只是李諾基于經驗的猜測,具體是不是,還得再驗證驗證。
之所以想將書法也變成永久,倒也不是他舍不得那一天的壽命,只是他心里總覺得沒底,他只會小顧的簪花小楷,科舉如果把簪花小楷禁了,他豈不是完了?
雖然這個可能性很小。
但也不是沒有。
為了針對他,直接釜底抽薪改規則的事情,那些人可不是沒干過。
永壽侯府。
永壽侯坐在椅子上,看著身旁幾人,開口問道:“怎么辦,你們有什么好辦法沒有,本侯已經問過幾位六科考官了,以他春考的成績,如無意外,科舉必然高中…
沒有官身,他都已經無法無天了,有了官身,又有李玄靖護著,那還了得?”
藍田侯開口道:“能有什么好辦法,那幾位宮廷畫師,已經讓人警告過了,我們又不能阻止他參加科舉…”
這時,另外一人說道:“雖然不能阻止他參加科舉,但是可以阻止他高中啊…”
永壽侯目光望向他,立刻道:“豐陽侯有什么好主意,快說!”
一位華服男子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須,說道:“本侯調查過了,李玄靖的兒子,寫的一手連女子都汗顏的簪花小楷,但除了簪花小楷之外,他其他的筆體,可以說不堪入目,只要針對他的字下點功夫,還怕他考中嗎?”
永壽侯道:“你說的詳細點。”
豐陽侯站起身,說道:“據我所知,極少有男子練習簪花小楷,樂御射三科,沒辦法做手腳,但書法,文章,數科,禮科,可都是要寫字的,只要能收買他所在考院的考官,見簪花小楷便壓分,寧殺錯不放過,就算他依然能通過書科,也休想登上進士榜…”
藍田侯想了想,說道:“數科很難壓分,禮科壓分的可能也不大,書科的文章,倒是真有文章可做,最容易入手的,還是書法,如果書法一項,能禁止用簪花小楷就好了…”
永壽侯搖了搖頭,說道:“這可不是我們能決定的。”
豐陽侯笑了笑,說道:“但有人能決定…”
每屆科舉的考題,都是由專人出題,專人評閱。
書法一項的出題人以及考官,定然都精通書法之道,他們有可能是朝中官員,也有可能是書院先生,又或者是著名的書法大家。
樂御射三科,考試的形式是固定的。
但書數禮三科,出題人和考官,擁有一定的自主性。
豐陽侯看著眾人,說道:“這屆科舉書法的出題人和主考官是魏大家,別忘了,魏大家的兒子,是死在誰的手里…”
大理寺。
一名青年走進大理寺,躬身行了一禮,對桌案后的儒雅男子說道:“大人,公子通過明鏡司,抓了不少畫道大師,還讓他們將自己的畫道心得寫了出來,剛才,吳管家又開始打聽長安的書法大家了…”
李玄靖淡淡道:“無妨,少爺想抓誰,你們幫他抓就是了。”
片刻后,青年退出衙房。
他心中感慨,少爺胡鬧,大人也由著他,這下,怕是更沒有人敢從明鏡司門前經過了。
青年離開之后,李玄靖望著眼前的名單。
顧文翰之女顧嫣然。
清風書院韓卓。
樂科狀元劉商。
駕部郎中周庭。
禮部郎中盧盛。
除了這些之外,這張紙上還有許多名字,如趙淵,劉千,沈年…
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抬起頭,望向前方的虛空,目光停留許久。
但那里什么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