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兒子送到長安縣衙之后,中年人最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轉身就走,頭也不回,似乎那年輕人不是他的兒子一樣。
這也表明了他的態度。
無論縣衙怎么定罪,他都認了。
而此時,圍觀的百姓也已經炸開了鍋。
“剛才那個人,難道是考功郎中?”
“他剛才說他姓王,考功司郎中就是姓王!”
“他居然真的把兒子送來了!”
“為什么啊?”
百姓們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說考功郎中是個大義滅親的人,早在半年前,他的兒子就被官府治罪了,不會等到今日,怎么這新來的長安縣令一查,他就讓兒子乖乖伏法了?
難道說,這位新的縣令大人,有很深的后臺?
李諾倒是隱隱能感覺到,考功郎中之所以這么干脆,應該是有自己父親的原因。
畢竟,他只是五品官,而大理寺卿,卻是正三品大員。
官大一級壓死人,正三品和正五品之間,差了整整四級,更何況大理寺就是掌管刑律的。
在大夏,正三品,可以說是位極人臣了,別看三品上面還有二品和一品,但前面兩個品級,象征性意義遠大于實際意義,絕大多數都是虛職,而正三品的大員,諸如六部尚書,九寺寺卿,則都是手握重權的朝堂支柱,除了皇帝,沒有人可以任免或是處置他們。
李諾這幾天鉆研大夏律,在判案的時候,有時候已經不用翻書了。
大夏律中規定,通奸者,男女各徒一年半,如果是有夫之婦與人通奸,徒刑增至兩年,強奸者則再加刑一等,也就是三年徒刑。
大夏對于強奸罪的判罰是較輕的,最多也就是三年有期徒刑,而在后世,同樣的罪名,三年起步,最高死刑。
不過,這件案子,有一個特殊情況,被考功郎中兒子玷污的女子因為接受不了打擊而瘋癲,屬于造成嚴重后果的,在此條律法的補充條款中,可以從重處罰。
李諾和裴哲商量過后,決定判處王鉞杖刑一百,徒三年,另賠償受害人一百兩。
其中,三年徒刑是基礎判罰,一百杖刑是律法允許范圍內的加刑,一百兩賠償,是官員基于案件實際情況做出的額外裁定,在大夏律法允許的范圍內,李諾和長安縣令已經將王鉞的罪行判到了極致。
百姓倒是群情激憤,不少人都在大聲喊著砍了他。
但這是不可能的,罪刑法定,他們只能在律法規定的范圍之內判罰,超出此范圍,判罰無效,會被刑部和大理寺打下來,做出違規判罰的官員,也要受到處罰。
王鉞已經頂格判了,那一百兩的額外賠償,王家甚至可以拒絕,繼而將案子鬧到刑部。
但看樣子,他們應該不會這么做。
徒刑需要交由刑部復核后才能施行,但杖刑不用,當眾宣判了王鉞的罪行和判決后,兩名捕快松開了綁住他的繩子,將他按在一條長凳上,由另外兩名捕快當眾施行。
這王鉞看似文弱,但身體卻很抗打,重重的幾杖下去,竟是一聲都沒有吭。
不僅李諾驚訝,吳管家目中也浮現出一絲異色,說道:“天賦不錯啊,弱冠之齡,就練出了內息,而且居然不用來護體,倒也有點骨氣…”
李諾看著正在行刑的王鉞,吳管家說這他是武道第二境,武道第二境又叫內息境,體內產生真氣的雛形,能夠保護身體,如果他以內息護體,普通的刑杖根本不起作用。
李諾不禁感嘆老天的不公,這種人渣都有不錯的武道天賦,他卻一點沒有。
行刑的捕快沒有留手,在不用內息護體的情況下,就算是武者也很難抗住。
但這王鉞從始至終,竟然一聲不吭,即便臀部和后背已經血肉模糊。
圍觀的百姓,也都快意的看著這一幕,一名穿著粗布衣衫,頭發凌亂的女子,站在人群中,呆呆的看著這一幕,臉上的傻笑漸漸消失,取代的是悲憤,這悲憤逐漸變成快意,她跑到老婦人身前跪下,失聲慟哭道:“娘…”
那頭發凌亂的女子,就是此案的受害者,看到王鉞被懲處,她似乎再次受到了刺激,竟然恢復了神智,也是一件讓人欣慰的好事。
老婦人抱著女兒,呆呆的看著眼前的一幕。
這半年來,她不知道跑了多少衙門,磨破了多少鞋子,都沒有為女兒求來一個公道。
她本來已經放棄,今日看到縣衙門口公開審案,也是抱著最后一絲希望,讓她沒想到的是,那個畜生,竟然真的被治罪了!
她拉著女兒,猛地跪在這位年輕的公子面前,老淚橫流,一邊叩首一邊道:“謝謝青天大老爺,謝謝青天大老爺!”
“青天大老爺!”
“青天大老爺!”
圍觀的百姓,也開始激動的吶喊。
李諾雖然表情還算淡定,但嘴角的那一絲微笑,怎么都壓不住。
對于一位法官來說,有什么是比得到人民的感謝,更有成就感的事情呢?
其他職業根本理解不了,“青天大老爺”這幾個字,對法律工作者意味著什么。
這代表著人民的認可。
也是他們學習法律的初心。
即便是隨著權力越來越大,地位越來越高,很多人早就失去了這顆初心,但在聽到這幾個字時,也難免會產生一些原初的悸動。
裴哲站在李諾身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露出些許感慨的表情。
吳管家抬頭望天,掩蓋他表情的尷尬。
人群之后,宋佳人靜靜的站在那里,視線穿過眾人,在那道身影之上,停留了許久。
百姓的歡呼聲震天動地,就連關在縣衙大牢的犯人,都聽的真真切切。
穿著囚服的少女抬起頭,透過狹窄的窗戶,向外面望了一眼,問外面的獄卒道:“張大哥,外面發生什么事情了?”
那獄卒笑著說道:“公子在外面審案呢,聽說是吏部哪個郎中的兒子,奸污了一名女子,半年多沒人敢管,被公子知道以后,當場就把人抓到衙門,剛剛打了一百杖,一會兒人應該就送過來了…”
話音落下,就有兩名獄卒拖著一個背后被鮮血染紅,癱軟如爛泥一般的人影,將其扔進了一間牢房。
少女看著對面牢房那道暈死過去的身影,腦海中閃過一個俊秀年輕人的面龐,臉上終于露出些許悔意,不由的握緊拳頭,指甲深深的陷進肉里…
長安縣衙門口。
太陽已經落山,天色也完全的暗下來。
縱使李諾對于判案還意猶未盡,但長安縣令和幾名衙役也忙了一整天,明天還要上班,李諾只好叫停了排隊的百姓,告訴他們今天太晚了,等到明天再來。
老婦人母女,今晚被長安縣令暫時安排住在衙門。
王家還有一百兩銀子的賠償沒有給,縣衙會幫她們到此案完全了結。
縣衙后堂,剛剛回到衙門的裴夫人聽聞此事,心中快意之余,又看向裴哲,擔心的問道:“那王大人是考功司郎中,老爺得罪了他,他以后會不會給老爺穿小鞋?”
裴哲輕輕扯了扯嘴角,“放心,他沒機會給本官穿小鞋了…”
大理寺卿李玄靖,可是出名的得理不饒人。
不,他不得理也不饒人。
長安一眾官員,沒犯事的,都怕他怕的要命。
犯了這么大事,還被他知道,就只能祈求老天保佑。
如果王鐸聰明的話,就應該連夜辭官告老。
要不然,過段時間丟的,可就不是他的官帽,而是腦袋。
以前又不是沒有這樣的先例。
不過,想到今天百姓的熱忱,以及縣衙門口的熱鬧,裴哲輕嘆口氣,說道:“明天怕是有的忙了…”
此時,忙了一天,回李府的馬車上,李諾不經意望了法典一眼,下一刻臉上就寫滿了震驚。
只有他能看到的法典,安靜的懸浮在他面前。
封面上依舊是兩行熟悉的篆體字。
“姓名:李諾。”
“壽命:四十二日。”
李諾仔細的揉了揉眼睛,確定他沒有看錯,法典上的數字的確是“四十二”。
可他記得很清楚,在審判王鉞之前,他的剩余壽命是三十一日。
根據以往的經驗,王鉞被判處三年徒刑,應該給他增長三天壽命,但從三十一到四十二,卻增加了足足十一天,是正常情況的三倍還多兩天。
李諾看了眼法典上王鉞的畫像。
暗的。
這說明他沒有什么過人的長處。
但卻比其他人增加了更多的壽元。
法典增加的壽命,難道是因人而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