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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8章 離人愁

  蘇蕓清也發現了自己話語中的歧義,如此程度的威脅對于江晨那張臉皮簡直相當于撓癢癢,不由憤恨地一拍桌子,恨不得趕上去一拳把那對狗男女砸個鼻青臉腫。

  宮勇睿看著桌面上被震倒的杯子,張了張嘴,剛要說話就被凌霄一把按住。

  凌霄雖然封住了他的嘴巴,卻沒法封住他活動的內心。他開始懷疑那些市井傳言中所謂佛堂強占畫眉姑娘之類的真實性——惜花公子忙得日理萬機,手頭幾個姑娘都顧不過來,眼看著后院起火了,又是從哪里抽出空來去臨幸千里之外的其他人?他莫非會分身術不成?

  林曦的表情自始至終都還算平靜,道:“菜還沒上完吧?過去催一下。”

  眾人看著她與蘇蕓清之間的那個空出來的位置,心想正角兒都跑了,這還能吃得下?

  凌霄打了個哈哈,說了幾個早年行走江湖的趣聞,勉強沖散了沉悶的氣氛,宴席的后半段就在各自心不在焉的東拉西扯中走向尾聲。

  東街。

  江晨和高晴雪走在鬧市,她的貼身女扈從寸步不離地跟在后面。

  高晴雪領著江晨,一會兒在這個貨郎擔旁邊看一下,一會兒又去那邊珠寶鋪里瞅瞅。女劍士則左右張望,時刻戒備著周圍的可疑人物。

  不少人都感受到女劍士身上傳來的那股凜冽之氣,下意識地離這里遠了些。

  江晨陪著高晴雪從第五家脂粉鋪里走出來的時候,聽見她嘆了一口氣,意興闌珊地道:“看來小賤人是當了縮頭烏龜,不敢出來了。”

  江晨啞然失笑:“你這這些鋪子里逛了這么久,就為了等她出來?”

  “當然,不然你以為這些破爛貨有什么好看的。”高晴雪撅了撅嘴,很自然地挽住江晨的左手,“回去吧。”

  “回哪?”

  “高府啊!”高晴雪回答得理所當然。

  江晨張了張嘴,下意識地想要拒絕:“這個,好像不太妥當…”

  他能猜到去高府之后可能發生什么事情,此時的他遠遠不如往昔未受世俗浸染時那般經得起誘惑,但至少能讓自己在事情發生之前就盡量避開。然而高晴雪一句話就把他后文堵死了——

  “你答應過我的!”

  江晨無奈地摸了摸下巴。自己好像不僅答應過她,而且直到現在,云素都沒有把借的東西還回來的意思。有諾未償,欠債不還,自己哪來拒絕的底氣?難道就為了這么一件死物,害得自己又要再度犧牲色相…

  盡管心里已經松動,江晨還是想盡量爭取一下。“我記得我們之前約定的時間是在十天以后,現在好像還沒到日期吧?”

  “嗯,日子提前了。”高晴雪道,“這陣子京城不太平,母親很擔心我,正好年關快到了,她就讓我提前回家。”

  “喔…”

  高晴雪眼珠轉了轉,道:“不如你跟我一起回去吧!母親一定會喜歡你的!”

  江晨嚇了一跳,連忙拒絕:“不行不行,我有要事在身,最近一段日子都不能離開京城!”

  “那就算了,知道你很忙。”高晴雪嘟起嘴,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又道,“既然你這么忙,又是哪來的時間跟姓林的那個小賤人在一起呢?”

  “這個,忙里偷閑嘛!”

  “好一個忙里偷閑!”高晴雪撇嘴,“你這個大忙人已經抽空臨幸過她了吧?”

  江晨一驚:“你怎么知道?”

  高晴雪冷哼:“看姓林的最近那副浪蕩模樣,就知道她跟人茍合過了。我之前還一直猜測是不是陳煜或者另有其人,原來果然是你這惜花公子!恭喜你又添新戰績了!”

  “…”江晨還能說什么。

  說那些只是虛名,不足掛齒嗎?

  高晴雪橫眉冷眼,手掌卻攥得更緊了,問道:“怎么樣,林家大小姐滋味如何?在你的收藏品里面,她是身份最高貴的吧?”

  見江晨不答,她抖了抖手腕,帶著一分不知是俏皮還是惡趣味追問道:“跟我說一下吧,她是不是很水嫩?”

  “…還行。”

  “哼,那個淫蕩的女人,是不是叫得很大聲?”她踮腳搭住江晨的肩膀,不停湊在他耳邊追問,“是不是?是不是?”

  “沒有。”江晨被問得急了,只好如實回答,“她比較害羞。”

  高晴雪重重地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連快樂都不敢表達出來,果然一如既往地虛偽!”

  前方,遠遠可以望見矗立在富貴街上的高府屋檐輪廓了。

  高晴雪忽然低頭發出一聲嘆息:“江晨,你為什么不撒謊來騙我?你是不愿意欺騙,還是連編一句謊話都懶得費神?”

  “我…”江晨囁嚅。

  “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剛才隨便說一句謊話,今天就會有一個完全不同的夜晚?”

  江晨無言。街道上一片清冷寂靜,樹葉在頭頂簌簌輕響,淺唱著不入世俗的曲調。

“我不喜歡黃昏,尤其是天地完全淪落的  那一刻,手上最后的光暈也隨之而去,好像我所擁有的一切都從指縫間溜走。我命令仆人點亮所有的燈火驅散黑暗,但那時候的心情還是跟白天截然不同。很多時候,我雖然跟她爭吵,但其實很羨慕她,永遠都能把自己偽裝得那么完美…”

  高晴雪似乎說起了另一個話題,如此多愁善感的她好像不再是往日的她。

  在江晨的神情有些恍惚之時,她伸出手臂摟住他的脖子,蔓繞上芬芳的氣息,口中輕聲說道,“我以為只要給你足夠多的機會,總有一次會被你抓住的…現在想來其實都是自欺欺人。如果你真的有心,就算不用我給,你也會自己創造機會的。哪怕我很愚笨,也終于明白了這個道理。還有…”

  略作猶豫之后,她還是說了出來,“林曦…即使她本身是那么美好,你也千萬不要愛上她,因為你們注定不會有結果!”

  江晨的手臂僵硬了一下,臉上泛起困惑的神色,問道:“何以見得?”

  “我不能說,也阻止不了你。我只希望你不要陷得太深,即使是在最意亂情迷的時候,也要保留一點清明。”

  “可是…”江晨神情仍有些恍惚。

  “本不該由我來做這個惡人,但我實在忍不住。”凝視著他眼中神情變化,高晴雪在心里嘆息一聲,默默松開手臂,在他面前站直了身體,“謝謝你沒有對我撒謊,就當是已經履行了承諾吧!明天,莪就回去了…”

  她一面注視著江晨,倒退著走了幾步,又輕輕地說道:“路上我也許還會想你。”

  江晨只說出了“保重”兩個字。

  高晴雪微笑道:“下次見面的時候,希望你會變得聰明一點。”

  江晨看見她朦朧溫柔的目光,心頭微微一顫。

  可是沒等他再斟酌好言語,高晴雪就已經轉身,長發被夜風撩起,于漸暗的天光中往天空與地面黑色輪廓的交界處行去。

  江晨怔怔目送她遠去,恍然間看見她的肩膀微微顫動,腳步越行越快,忽然掩面疾走。

  江晨忽然觸景生情。不僅是為了視線中的少女,更想起了自己當初從晨曦出發之時,竟然沒有像如此這般好好離別一回。

  倘若當時便能想到,也許每一次分別都有可能再無相見之時,長歌當哭一場,此刻再回憶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是否就能少些遺憾呢?

  他忍不住仰起臉來,悵然地望向天邊烏云,不覺間便陷入了彷徨的境地中。

  孑然一身,舊夢難覓。當年那些歡歌笑語,如今已被血海深仇取代。但那些美好珍貴的東西,就像一壇老酒,在心中越釀越醇…

  天邊的陰云積得愈發濃厚,仿佛醞釀著一場急驟的風雨。胸中情感就如此般等待宣泄,只是他明白,在眾敵環伺之際,時刻注意保留體力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駐留良久,一陣大風刮開地上野草的叢紋,好像世界在他眼中重新流動起來。他昂然望向街頭,長長嘆出一口氣,邁步往東方走去。

  他順風而行,街道對面有一條修長的人影逆風而來,束在腦后的長辮在風中抖動著,左手拖著長刀,一步一步,逐漸走近。

  不用刻意去感受,江晨只需閉上眼睛,便能嗅到席卷而來的濃重血腥味。

  粘稠得仿佛積滿了血泊,流淌得滿街都是。

  那人一襲暗青色鎖甲,外套一件破衫,長刀斜垂,劍眉入鬢,本來一張英俊的臉,卻刻滿了錯亂不一的疤痕,讓人望而生畏。

  江晨止住了腳步,很隨意地站在街邊,看著路旁花壇的草叢起伏,他的眼神也慢慢由空靈變得清澈起來。

  “壯士,貴姓?”江晨問。

  “免貴,姓楚,楚恒。”男子的嗓音在長街響起,冰冷而略帶沙啞,聽上去就有一股肅殺之氣。

  “是橫豎的橫,還是痕跡的痕?”江晨繼續問。

  男子的表情似乎微微動怒,沉默了一會兒,才僵硬地回答:“永恒的恒。”

  他提刀的手略微動了一下,那柄酷似數千年前中古武圣慣用兵器的青色長刀被輕巧地掉了個頭,由左邊換成右邊。

  這個簡單的動作,讓江晨產生了一種被浪潮拍打了一下的錯覺。對方的身材不算魁梧,此時映入眼中,卻有一種塞天充地之感,佇立在江晨面前,完完全全地讓身后一切事物都變成了模糊的背景。

  江晨明顯感受到殺氣如實質般一浪接一浪地沖刷過來,但他的站姿則自始至終都未變過。

  “原來是楚壯士!”江晨微笑道,“你知道我是誰吧?”

  “惜花公子。”提刀男子惜字如金。

  “看來是專程為我而來,我的面子還挺大!”

  江晨手按劍柄,蓄勢待發,然而在這關頭對面那殺氣沖天的提刀男子卻在十余步外站定了,仿佛并不急于出手。

  莫非他還在等什么?

  又一陣狂風刮來,天空似乎好像更加灰暗了。街面上的枯枝、碎石、灰塵慢慢打起旋來,忽升忽降,世界如水面般變得起伏不定。

  江晨有所感應地回頭,就看到從另一個方向的盡頭兀然顯現出一個肥壯的人影,那輪廓一搖一晃,肩頭不知頂著什么東西,渾圓碩大,遠遠望去竟好像是三頭六臂一般。

  “這是什么怪物?”江晨詫異問道。

  “鐵匠。”背后的提刀男子居然回答了他。

  “這個外號挺獨特。他打鐵很厲害嗎?”

  “打蒼蠅厲害。”

  江晨還以為他是在奚落來同伴,等那人到了近處,江晨看清他模樣時,才真切知道了楚恒口中的“打蒼蠅”是什么意思。

  ——那人肉墩身材,卻也高出常人一頭,亂糟糟的頭發如朱砂般赤紅,雙手各持著一柄水缸大的銅錘,比常人半個身子還大,拍起人來可不就跟打蒼蠅一般?

  江晨卻從未聽過這“鐵匠”的來頭,心想這人不可能從天上蹦出來,便朗聲喊道:“來者何人?速速給你江外公通名報姓!”

  來人遠遠發吼,聲若銅鐘巨雷:“小蟲兒,見了你朱爺爺還不快下跪求饒?”

  恰在此時,一道電光撕開了陰沉的天幕,映得地面慘白一片,如同與那吼聲呼應。沉悶雷聲過后,遠方似有渺渺的哭泣之聲響起,冤魂們的身影在雨幕中若隱若現。

  又一個藏在暗處的陰冥法師,但對于歷經過萬鬼之劫的江晨來說可以忽略…

  江晨還是沒能把眼前持錘之人與印象中姓朱的高手對上號,便道:“哪來的豬頭,你家老母沒給你取名嗎?”

  那朱姓高手氣得哇呀呀呀怪叫連連,肥胖的身軀飛奔跑近,一雙大錘在空中亂舞,江晨看著都為路旁的屋檐、窗欞、木架捏了一把汗。

  “遭瘟的小蟲兒,你朱燼爺爺今晚就要把你烤著吃!”

  “朱燼?哼哼哼,無名小輩!”江晨故作冷笑,看著前方那雙水缸大錘揮出的一圈如浪潮般清掃過來的勁風,腳尖已悄悄轉向。

  雖然沒聽過這朱燼是什么來頭,從對面的氣勢來看至少可以確定一點——好漢不吃眼前虧,本少俠先走一步!

  卻在此時,只聽后方楚恒衣衫嗡然作響,風雷之聲急促闖蕩過來——這小子倒很會挑時機!

  江晨輕輕哼了一聲,面帶不屑之色,身形一側一移,便在風雷臨身之際,急縱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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