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這兄妹倆如出一轍的神通,江晨也是頗為無語的。他發了一會兒呆,心中又有猜測:既然沈月陽能使出與云素一模一樣的招數,說明這兩人的神通同出一源,那么云素其實也能施展「百萬神兵」?
這兄妹兩人,只是因為各自的喜好不同,才分別選擇了符合自己氣質的展現方式?
不過,就算是桃花,也是有重量的吧?它們如何能突破陳煜的領域?
繽紛花瓣,碎散如雨。
陳煜面色僵硬,沉默舉劍。
在那些花瓣即將到達他跟前時,他卻忽然閉上了眼睛。
認命受死嗎?
擂臺下有人發出興奮的尖叫。
然而接下來的這一幕,卻讓山呼海嘯般的鼓噪聲戛然而止。
桃花墜落了。
如同暮冬時節,枯葉凋零,千百片桃花似乎陡然受到了無法抗拒的大力牽引,紛紛往下跌落,很快堆積了厚厚一層。
偶爾有幾片漏網之魚,也被陳煜揮劍斬開。
沈月陽同那些觀眾一樣,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
“幻想出來的花瓣,只要你愿意,就能做到足夠輕,足夠薄,比普通花瓣薄十倍,二十倍…”陳煜閉著眼睛,緩緩開口,“陳某如果還是三日前的陳某,一定會死在這招下,粉身碎骨,尸骨無存…”
“嘁!渣滓,得意什么!”沈月陽自己是個高傲的人,最看不得有人在他面前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指指點點,當即大步上前,在無數花瓣的拱繞下快速朝陳煜逼近。
“然而陳某終究不是三天前的陳某了…”陳煜微微偏頭,似乎在側耳凝聽沈月陽的位置,“如今我的極限,是一百倍的重力,而你的花瓣,尚只能達到與現實二十倍的差異。我們之間隔了四個等級…”
“死吧!”沈月陽暴喝一聲,又一輪花瓣疾射。
“哦,三十倍…”陳煜微微一抬手,就將這輪攻擊壓下,“你還需努力提升三個等級,才有可能逼出我的全力。”
整個擂臺周圍已經鴉雀無聲,至于陳煜淡漠的嗓音在上空繚繞。“試試看吧,只要你臨陣突破三次,也許就能與我公平一戰了…”
“你這賤種——”沈月陽一句話沒說完,突然整個身子跌倒在地。
陳煜居高臨下,如同俯視螻蟻一般,淡淡地道:“沒注意到嗎?你已經靠我太近了!”
“賤種——”沈月陽努力抬頭叫罵,卻見一只靴子在眼前放大,然后他頭頂一痛,竟然被人生生踩翻在地上!
堂堂第一騎士之子,夢瑤公主的心頭肉,圣城第一紈绔,論血統之高貴無出其右者,竟然被陳煜踩在腳下!
“賤——”
陳煜腳下一加力,沈月陽嘴巴狠狠陷入石板中,吃了不少灰塵。
你素來自視甚高,輕慢于我,那就讓你嘗嘗被人踐踏的滋味!
“試試看吧,我現在只用了三十倍重力,你再加一把勁,也許能爬起來。”
淡漠的語氣下,沈月陽奮力掙扎,卻始終未能爬起來。
蘇蕓清遠遠看到這一幕,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即使往日看不順眼的老對頭被人踩落塵埃,她也沒有任何欣慰的心思,除了一部分兔死狐悲之外,她心頭已被震驚所填滿。
“這個賤種,他到底藏了多少…”
林曦的表情亦頗為古怪。她雖猜到陳煜可能另有底牌,卻也只是想到他在苦戰之后、趁沈月陽大意之時、用某種取巧的手段贏得一場艱辛的勝利,絕沒想到場上會演變成這么一邊倒的局勢。
她很快又想到一件事——
‘陳公子既然有如此神通,那么昨日在對陣白鬼愁之時,為何絲毫沒有表現出來?’
‘也許蕓清說的對,陳公子隱藏這么久,他的心機確實比一般人深沉…’
‘再想想我身邊的阿梅這些人,總是說陳煜的好話。我讓他們去調查陳煜的底細,他們也只查出了陳煜做的那些好人好事,難道…他們都被陳煜收買了?’
‘不,他們沒這么大的膽子。很有可能是出于家族的命令,家族應該知道什么,卻跟陳煜合起來糊弄我…’
想到這里,林曦回頭瞥了劍侍阿梅一眼,心頭泛起微微的冷意。
江晨瞇著眼,不自覺地摩挲下巴,在心里比較著陳煜的神通與凌思雪的高下。
陳煜的神通,雖與凌思雪有異曲同工之妙,但在壓制這一方面,卻比「大覺」級別的凌思雪還要來得狠辣。凌思雪是用念力從外部擠壓,陳煜則是讓敵人的身體從內部崩解,所以能輕易達到數十倍的程度。
不過在攻擊性和靈活性方便,凌思雪則要高明得多…
自己如果對陣陳煜的話,那就一定不能讓他近身。可不能近身的話,又如何取勝呢?
陳煜久久沒有挪腳,連司儀也忘了計數,場面一陣凝固之后,臺下的一名觀眾終于按捺不住了。
一條紅色倩影飄上擂臺。
讓開!”說話的是個長裙及地的女子,著一件桃紅薄煙紗,容貌之美,世所罕見,然而此時玉容含煞,揮袖就朝陳煜當胸擊去。
江晨一眼認出了此女的身份:“白煞,夏星夢。”想不到沈月陽把她帶到了圣城。
然而憑夏星夢的斤兩,恐怕遠遠不夠格給陳煜當對手。
幸好陳煜并沒有與這女子交手的打算,退開數步,任由這絕色女子扶起了沈月陽。
“公子,你…”夏星夢美目含淚,嗓音如玉珠滾落般動聽,此時卻飽蘸痛惜與忿怒。
沈月陽搖搖晃晃地站直了,伸臂推開夏星夢的攙扶,轉身往擂臺下走去。
長時間承受三十倍重力,已致使他內腑遭受重創。而精神上的打擊,恐怕更加嚴重。
他的背影無比落寞。
陳煜也沒有因為戰勝了一個十分強大的對手而發表幾句感慨,甚至連欣喜的表情也沒有,就像往常一樣,默默地走下擂臺。
但他的身影映入觀眾們眼中,已經跟往日不同。
往日在眾口一聲的唾棄中下臺時,所有人無不覺得他是狼狽的、懦弱的,對于各種辱罵之辭連反駁一句的勇氣都沒有。
現在他仍然沒有多說一句話,但人們終于知道了他的真實想法——是徹頭徹尾的不屑。
你們這群庸碌之輩,從來就沒入過我的眼,無論你們辱罵也好,贊譽也好,又與我何干?
全場寂靜地目送他離去。
良久,直到司儀宣告下一場比試的人選,場中的空氣似乎才從新流動起來。
“他竟敢瞧不起我們!”一個全身帶滿了鋼環的大漢不忿地道。
跟那位大漢一樣不甘被輕視的人很多,馬上就有人附和:“他以為他是誰啊!不就打敗了一個沈月陽嘛,看他得意成什么樣!有本事,到北豐秦面前囂張去呀!”
“就是,欺軟怕硬的小人…”
不過這一次,底下也摻雜了一些細小的不同的聲音:
“其實他也挺強的。”
“也許有資格與北豐秦一戰。”
“聽說他跟北豐秦是好朋友…”
“這么說來,他一直只是不愿意出頭逞強而已…”
“仔細想想,林姑娘的眼光怎么也不會差到哪兒去,她選中的郎君,又怎么會是庸碌之輩呢?”
“嘿嘿!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野小子觸發奇遇,獲得高人隔代傳承,橫空崛起,讓所有瞧不起他的人都刮目相看,成功奪得天下第一美人的芳心,這倒也是個不錯的故事…”
江晨聽到司儀報了自己的名字,便匆匆上場走了個來回。待回到蘇蕓清身邊時,發現她還在為陳煜之事耿耿于懷。
“是我太過慈悲,縱容那鳥賊囂張這么久。”蘇蕓清遙望擂臺,目光幽深地道,“后天,我會讓他笑不出來。”
江晨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明白,蘇蕓清的憤怒其實更多的只是掩飾她的慌亂。畢竟,陳煜驟然爆發出如此強橫的實力,事態已經逐漸脫離她的控制了。
不過,以蘇蕓清的神通和武技,要對付陳煜其實也不難,陳煜的劍法算不得多么高明。唯一擔憂的是,陳煜是否還準備了其他底牌…
“凌老前輩對陳煜比較了解,你最好回去問問他。”江晨提醒道。
“我已經問過了。”
“凌老前輩怎么說?”
“他說,如果被我近身,姓陳的完全不是我的對手。但要小心他的反手劍和左手劍。”
“這位陳公子好像專擅一些冷門的伎倆啊!”
“有什么樣的心機,就練出什么樣的劍法!”蘇蕓清哼了一聲,“不管他還有什么花招,后天自會見分曉!”
旁邊的林曦一直處于神游狀態,聽到蘇蕓清的最后一句才回過神來,道:“蕓清,你要親自上場?”
蘇蕓清道:“按照計劃,后天決出冠軍之后,我就是勝者的最后一關考驗…”她說著瞥了江晨一眼,幽幽地道,“以這小子的狀態,湊上去大概只夠給陳煜塞牙縫。”
“別小看我。勝負不是由表面上的戰力決定的,就算陳煜打敗了沈月陽,決賽時也可能會冒出一個更強的隱世高手教他做人。”
蘇蕓清聳了聳肩,道:“十六強的名單差不多可以確定了,剩下的都沒什么懸念!走吧,去找個地方喝茶!”
一見小姐要啟程,附近隱藏的林蘇兩家護衛們都聚集過來,拱衛著兩位小姐沿湖堤下行。
迎面遇到的學生們一見這陣仗都紛紛避讓,暗嘆七大世家好大的派頭,這樣一個防衛陣容,大概連一只蒼蠅也無法飛近林小姐吧…
不少年輕人都在哀嘆,以往尚有機會與林姑娘近距離交談,如今想遠瞻一下林姑娘那雙修長筆挺的玉腿都變得遙不可及了,這就是人自出生起就無法彌補的差距…
少數眼尖又膽大的人往護衛群中多瞟了幾眼,如愿看到了中間林曦的側影,雖然被重重遮擋,仍然不掩美麗。不過,走在她旁 邊的那個男人是怎么回事?看背影好像不是陳煜,而且蘇姑娘也走在他左邊…這架勢,儼然他才是整支隊伍的中心啊…
這蹊蹺的一幕,經過好事者的口口相傳、有心人的添油加醋,很快就像長翅膀一樣傳遍了整個星院,并衍生出諸多版本——
“嘿!你知道嗎,我今天看見林家大小姐在小樹林跟一個男人野戰,旁邊還有蘇蕓清作陪!”
“不可能吧?林姑娘做得出這種事?誰這么大膽子?”
“聽說是惜花公子,有人認出了他屁股上的一顆黑痣,這還是百里無痕姑娘和樊杏兒親口確認過的!”
“怎么樊杏兒也跟他有一腿?”
“你不知道嗎?樊杏兒跟百里無痕是好朋友,百里無痕上了賊船,又怎么甘心無人作伴,就叫上了樊杏兒一起,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啊…”
此時的江晨尚不知謠言正在發酵,將惜花公子的名聲推上了一個更高的巔峰。他正向蘇蕓清詢問臘八武道大會最后幾場賽程的細節。
“今天決出十六強名單,明天是八強,后天怎么選出冠軍了?越到后面不是應該越講究排場嗎,四強之后還有決戰,那時候怎么也得請幾位前輩宿老點評點評,再請幾位歌舞大家鼓舞一下士氣,至少也得單獨花一天吧?”
“沒有四強。八強之后就會舉行一場混戰,贏到最后的人就是冠軍。”
“這…不合道理吧?”
“哼哼,名列八強之人,個個都是頂尖高手,戰力只在伯仲之間,勝負很大程度上受到當時狀態和精神的影響,非要給他們排一個高下也沒什么意思,所以得從另一個層面來篩選。”蘇蕓清說著,瞇眼笑了起來,“真正的強者,要么具備與天下人為敵的勇氣,要么善于利用身邊所有的資源來拉攏盟友,無論怎么樣,只有笑到最后的人才有資格迎娶阿曦!”
“還有這種規矩?”
“嗯,我剛才決定的。”蘇蕓清露出皓齒,笑得無比燦爛。
可想而知,今天剛剛表現出碾壓級實力的陳煜,在混亂的戰斗中會被多少人同仇敵愾。能想到這樣的好主意,我蘇大公子真是太聰明了,哈哈!
林曦卻面含憂色,道:“這樣一來,江公子也會被所有人針對的吧?”
“呃…”
一股紙灰的味道從前方飄過來,幾人都不由收聲,臉色也沉重起來。
路邊,一個身披喪服的年輕女子正半跪在地上燒紙錢。她跟前已經燒了一大堆黑色灰燼,但還有兩大摞紙錢擺在旁邊。她嘴里低聲誦念著經文,不時上香禮敬無常、俯首叩拜閻羅,吟唱聲如訴如泣。
她的丈夫應該就是昨夜死在動亂中的星院學生,如今她滿臉的麻木與憔悴,仿佛失去了生活的希望。
如果戰爭擴大,以后像她這樣的可憐人會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