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江晨忽然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發現身邊躺了一個人。
“林姑娘?你怎么來了?”
林曦扭著臉,不敢正眼看他,扭扭捏捏地道:“你上次不是說,不想要我住在隔壁嗎?這次我不睡你隔壁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躺下來,忽然感覺枕頭下有點異樣,道:“什么東西硌著我?”
她伸手往枕下一摸,就摸出了一個壓扁了的紙團,“這是什么東西?”
江晨無奈地想,你是豌豆公主嗎,隔著這么厚的枕頭都能感覺出來?
林曦打開紙團,借著昏暗的月光看了看,忽然提高了音調:“這位念秋姑娘邀請你半夜談心呢!你怎么沒去?”
林曦獨自坐在床頭,傾聽著隔壁的動靜,幾次起身,卻又坐了回去。
這些屋子隔音很差,如果制造出什么動靜,蕓清一定能聽見的。
幾經猶豫,林曦慢慢躺下來,手里握著蜃珠,決定先去窺探一下眾人的夢境。
如果江晨睡了,就去看看江晨的夢境。
如果江晨沒睡,就去村民的夢境里面,向他們詢問桃花村的真相,然后去告訴江晨。這是很正經的理由…
蜃珠散發出朦朧的紫色霧氣,緩緩向外彌漫,將現實與夢境連通起來。
林曦的陰神沿著這條迷霧小徑,走入虛幻的世界中…
熹微的晨光將林曦從睡眠中喚醒。
林曦睜開眼睛,神情一陣恍惚。
怎么回事?
怎么這么快就過去了一夜?
昨晚我去窺探村民的夢境,有什么收獲?為何全無印象了?
我本來還打算去跟江晨商量一下——
“啊?”
林曦忽然捂住嘴巴,幾乎尖叫出來。
她終于看清了現實中的場景。
江晨就躺在自己身邊!
兩人像剛出生的嬰兒一樣,坦誠相待。
那一卦,成真了!
林曦心亂如麻,呆怔了良久,深深吸了一大口氣,努力回想昨晚的情景。
想不起來,什么也想不起來!
怎么會這樣?
雖然知道這一天遲早回來,但她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種方式,比最壞的結果還壞——無論是甜蜜、是痛苦、是酸澀,都比這樣的空白要好!
這是她的第一次,是最為寶貴的人生經歷,卻沒有任何記憶留下!
極度的煩悶和委屈涌上心口,她簡直難過得無法呼吸。
良久,旁邊的江晨輕輕動彈了一下。
“你醒了?”林曦坐在床沿,背對著江晨,語氣已恢復了平靜。
“嗯,昨天晚上睡得真舒服啊!”江晨的手掌搭上林曦的兩邊肩膀。
林曦的香肩輕輕顫抖了一下,“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什么事情了?”
“你不記得了嗎?嘿嘿,那么重要的經歷,怎么能忘記呢?我來幫你好好回憶一下吧!”
江晨輕笑著,從背后攬住林曦肩膀。
那種得意的語調,讓林曦心中惱怒不已。
但她沒有掙扎,冷冷地道:“昨天你也是這么粗暴嗎?”
“這就算粗暴了?昨天的時候,我可比這樣粗暴得多,那又算什么?”
江晨放肆的笑聲中,林曦感覺他掌上傳來的力道越來越大,快要勒得她喘不過氣來了。
林曦的面孔逐漸漲紅,難以抑制地浮起怨憤之色:“你到底做了什么?”
“你真的記不起來了嗎?昨晚你哭得那么傷心,掙扎得那么激烈,今天怎么反倒變得乖巧了?難怪都說,通往女人心靈的捷徑是…”
林曦氣得發顫:“你,你竟然…”
“沒錯,就是這樣的表情,看樣子你已經記起來了。昨晚我那樣對你,你不會恨我吧?”
“你…你明明應該知道,我的心已經是你的了,你何必還要用強?”
“好東西我喜歡自己拿。”
聽到這樣恬不知恥的言語,林曦又氣又恨,身子止不住地發顫。
“看樣子,你還是恨我。”江晨眼眸幽幽,語氣也變得詭異又狠毒,“沒關系,我已擁有過你的身子,就已經心滿意足。既然你的心不屬于我,那我也不能留你了…”
江晨的胳膊上傳來兇狠的力道,勒住林曦的脖子,玄罡體魄所爆發出的力量根本不是林曦能夠抵抗的,她清楚地聽見了自己的頸椎骨被勒斷的聲音。
在驚怒與絕望中,林曦仿佛聽見了江晨的狂笑:“這樣美好的身子,可不能浪費了…”
死亡一步步臨近,她卻已經無力掙扎,手臂垂了下去,美好破碎的畫面,如同演繹出一幕天鵝之死。
江晨從床上坐起來,抽了抽鼻子:“什么味道,好香啊!”
一只玉臂從后面攬住了他的肩膀:“我讓人 煮了羊蝎子,給你補補元氣。”
江晨望著窗外的晨光,喃喃地道:“已經天亮了嗎?昨天晚上…”
身后之人掩嘴輕笑:“昨晚你好勇猛啊!我都求饒了好幾次!”
“是嗎?”江晨尷尬地笑了笑。
昨天晚上我很猛嗎?為何我自己一點也不記得了?
畢竟是本少俠兩世初體驗,應該是很深刻的記憶才對,為何卻是一片空白?
“昨晚…”
“湯應該已經熟了,快起來喝吧!”
“嗯。”
在林曦的服侍下,江晨整理好衣物,出門喝湯。
明媚的晨光中,又有佳人相伴在旁,溫柔勸食,江晨心情大好,喝了好幾碗鮮湯。
“怎么樣,肉質奶香細嫩,肥瘦均勻,很鮮美吧?”
“嗯嗯,一點也不膻。”
“我特意用二十種香料熬煮的湯,去除了腥膻味,很香吧?”
“香!想不到你還有這手藝!”
林曦湊到江晨耳邊,貼著他臉頰問:“是我香,還是這湯香?”
“呃,都香。”
“一定要選一個呢?”
“你更香。”
“真心話?”
“真心的。”
“騙人是小狗哦。”
“沒騙你,不信你看我的眼睛…”
“我當然相信你啦。”
江晨的筷子伸到湯里撈了幾下,忽然夾到了一塊很重的骨頭,好奇地問:“怎么還有塊骨頭沒剁碎?”
“這是羊蝎子,其骨多髓,就要整個煮,滋補元氣。你撈起來嘗嘗。”
“還有這種講究?”
江晨嘀咕著,撈起了那塊大的脊椎骨,發現比他預料得還要重一點,骨頭下端好像連著什么東西。
“連羊頭也一起煮了?這,這不太對吧?”
待他把那東西整個撈出來,瞳孔驟然一縮——
那東西哪里是什么羊頭?分明是個人頭!
雖然是倒垂著,但江晨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那分明是林曦的頭顱!
林曦的面貌仍保持著完整,漆黑的眼珠子直勾勾盯著他!
江晨胃里一陣痙攣,想到自己剛才吃到的東西,只覺得腹中翻江倒海,五內俱焚。
他捂住肚子,驀然扭頭往旁邊看去。
——林曦在鍋里,那身邊的女子又是誰?
一道寒光撲面而來,凄厲的風聲仿佛要將江晨的腦袋劈成兩半。
“鏗!”
那道寒光卻被江晨徒手抓住,發出金鐵交鳴之聲。
而身邊那女子的臉龐,也迅速變化成另一人的樣貌,赫然是——綺煙!
她朝江晨露出一個神秘又狡黠的笑容,身形迅速虛化,變成一團朦朧的霧氣,消散在空氣中。
江晨低下頭,看向自己的手掌。
果然,沒有掌紋。
——自己此刻處于夢境之中!
難怪,這一切都如此荒誕而詭異。
江晨右手松開筷子,任由林曦的頭顱“咕咚”一聲跌入湯里。
他的心情很快平復下來。
既然只是做夢,那么無論美夢噩夢,還是人為編織的幻境,都不會影響什么。
此刻需要做的,就是盡快找到夢境的出口,回歸現實。
“咕咚咕咚!”
湯依然沸騰著,散發出陣陣香味。
江晨卻已不忍心再往鍋中再多看一眼。
江晨正要走開,忽然聽到鍋里傳來隱約的人聲。
“你能不能把莪撈起來…再走?”
江晨頓住腳步,緩緩轉頭,望向鍋中。
“林姑娘?”他試探著叫了一聲。
“是我。”鍋里傳來林曦的回應。
江晨皺起眉頭,又問:“真的是你?”
他十分懷疑,這又是那個像極了綺煙的幻術師搞的鬼,想要借助林曦的頭顱,再次營造出一個噩夢。
“是我…你快把我撈起來…鍋里很燙啊…”
“你等等啊,我先問你幾個問題,你答出來就撈你。”
“你快問吧…鍋里很不舒服…”
江晨問了三個問題,都是他和林曦之間的秘密,鍋里的人頭全都答了出來。
江晨于是伸出筷子,將林曦撈了起來,提著她的長發拿在手中。
“林姑娘,你怎么會變成羊蝎子?”
林曦張嘴吐出一口湯水,咳嗽幾聲,才道:“說來話長,著了那個蜃妖的道,被它分尸煮了。”
“蜃妖不是已經被你鎮壓了嗎?”
“沒錯,它的金丹已經被封存在蜃珠里,我也隔斷了村民對它的信仰,按理說,它不可能這么快復活。一定是那個白鬼愁搞的鬼!他來過桃花村,把蜃妖復活了!”
“這樣一來,就很麻煩了…”
江晨想 到自己差點就被蜃妖偷襲成功,不由一陣后怕。只要他的反應稍慢半拍,這會兒恐怕也跟林曦一起在鍋里煮著了。
“不過,被砍成這樣了,也不會死嗎?”
“嗯,只要你能及時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就不會被絕望壓垮。這里是夢境,無論怎樣的痛苦都是虛妄,只有絕望和恐懼才能真正殺死一個人。幸好,我在最后的時刻發現了它的破綻,才撿回了一條命。”
“它有什么破綻?”
“它當時偽裝成你的模樣,說是用強欺負了我,想要亂我心智。但我忽然想到,如果是你的話,只要你提出來,我根本不會拒絕,你也完全不必要用強…而且床上也沒有血跡,因為它并不知道我們的關系究竟到了哪一步…所以從那時候開始,我就確定你是假的了…”
江晨臉色一冷:“它竟敢這樣欺負你?”
“別激動!你的情緒波動越大,就越容易被它挑撥!”林曦勸道,“它沒有真的欺負我,畢竟動作越大,越容易露餡。它只是撒了個謊,你不用往心里去。”
江晨的神色還是難以平靜:“只差一點點,你就喪命了!”
“嗯,所以你要記住,無論什么時候,都不要絕望。只要不絕望,就不會死。”
“這樣看來,我這種看多了小說動漫的阿宅,倒是很難死…”
兩人對視半晌,林曦的眼神有些躲閃:“你能不能別這樣看著我,我現在很難看,脊椎都出來了…你把我抱在懷里吧!別看我!”
“沒關系,你還是很漂亮的。”
“不用安慰我!咱們該去辦正事了!夢境與現實之間,一定有相連之處,咱們只要把出口找出來,就能回到現實。”
“那個狗曰的蜃妖肯定還會搗亂。”
“現在就是陪它玩捉迷藏的時候了。它再怎么遮掩,都無法完全把出口藏起來,最多就是偽裝成鏡子、水井、湖面、煙囪之類的東西,咱們可以慢慢找。”
“現實中怎么辦?如果在夢境耽誤太久,那個蜃妖趁機偷襲我們現實中的身體,我們根本沒法反應。”
“蕓清應該還沒睡吧?”林曦不確定地道,“有她在隔壁,蜃妖應該不敢輕舉妄動…”
兩人雖然都具有不俗的煉神境界,但跟蜃妖這樣的幻術專家比起來還是相形見絀。此刻又是在蜃妖的主場上,僅能自保有余,短時間內難以掙脫夢境。
他們只能默默祈禱,蘇蕓清千萬不要入睡。如果三個人都陷進來,那就全完了。
蘇蕓清像做賊一樣,貼著墻腳走。
一個秀麗少女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
“蘇姑娘,江公子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
“他見你盤靚條順,想邀請你秉燭夜談。”
“可我剛才邀他跳舞的時候…”
“剛才有阿曦在旁邊,他不太方便答應。阿曦喜歡吃醋,他不想讓阿曦傷心。現在好了,阿曦已經睡著了,只要她看不見,就不會傷心了,你說是吧?”
“可是…”
“舞會散場后,江公子一直對念秋姑娘你念念不忘,還夸你的名字好聽,有詩意,跟你的人一樣美麗。”
“真的嗎?”念秋又羞又喜地低下了頭,“江公子真這么說?”
“比金子還真。等阿曦一睡著,他馬上就讓我來找你了。他還跟我說,如果沒見到你,他今天晚上就睡不著覺。你看看,他多么想見你一面啊!”
念秋臉頰發燙:“可是,夜里這么安靜,會不會打擾到別人?”
“不會的,我幫你們望風。你們只管坦誠深入地談心,不會有人打擾的。”
“嗯…”
蘇蕓清領著念秋,躡手躡腳地將她送進江晨的臥房。
“江公子就在里面等你。”
“怎么沒點燈啊?”
“當然不點燈,免得你拘束嘛。”
“江公子睡著了嗎?”
“可能等你等得太久,打了個盹兒吧。沒關系,你去叫醒他。”
“這不好吧,他都已經睡著了…”
“傻姑娘,別害羞嘛!你想想吧,他等了你那么久,如果他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是你來了,那該有多開心啊!”
“那好吧…江公子江公子”
聽著念秋輕柔的呼喚聲,蘇蕓清滿意地點點頭,露出奸計得逞的笑容,忽然察覺身后有異,轉頭一看,嚇了一跳。
“阿曦?你怎么還沒睡?”
林曦靜靜地站在她背后,兩只眼睛在黑夜里幽幽的發著光,臉上淡淡的哀愁,如夜色一般寂寞。
幽魅如鬼,悲憫如佛。
“阿曦,你是在扮鬼,還是在扮觀音菩薩?”蘇蕓清期期艾艾地道,“大半夜的,很嚇人啊!”
臥房內輕聲呼喚江晨的念秋聽到外面的動靜,一下子嚇得大氣都不敢喘,僵立在那里。
林曦沒有說話,清冷的眼眸凝望著蘇蕓清,雪白肌膚在黑 夜中閃耀著朦朧的瑩光,那張臉美麗得讓人忘了呼吸。
“阿曦,別這樣。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我馬上就叫她出來!”
蘇蕓清陪著笑,退入房里,低聲道:“被發現了,快跑!”
屋里沒有動靜。
蘇蕓清詫異地轉頭環視一圈,卻沒看到念秋的人影。
“咦,藏得這么好?”
蘇蕓清也顧不得多看,走出去向林曦說道:“應該是翻窗戶跑了,不敢再來了。”
林曦依舊沒說話。
蘇蕓清估摸著她還在氣頭上,也不敢多留,道:“我這就回房睡覺,阿曦你也早點睡吧。”
她一溜煙地跑回自己房間,和衣而臥,豎起耳朵傾聽隔壁的動靜。
外面一片寂靜,什么也聽不到。
漸漸地,她就覺得眼皮越來越沉重,不知不覺陷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