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霞山云纏霧繞,燕子峰飛鳥跡絕。劍仙洞藏孤峰間,楓葉嶺百里染血。
光霞山燕子峰,一片百尺見方的平臺,棱若刀割,似是劍光在萬丈懸壁上裁出,巖壁旁又有一道山門,舉目四望,空懸絕頂,恰如一葉孤舟,浮沉于云海之上,便是劍仙的道場了。
晴空里一聲雷響,霞光霹靂,便自天穹打落,直劈入燕子峰頂。
隨后只見金光一轉,竟是個巨大的光球,落在那塊平平整整的方臺上。
一時間那光球飛速旋轉,霞光電閃,風雷輝耀,照得光華萬丈,風塵呼嘯。
而眨眼之間,光芒漸斂,竟從那呼嘯輝映的光塵之中,龍形虎步,走出一道人影來。
這卻是個身高八尺的劍客,背負劍匣為桐木所制,長三尺六寸有五,如古琴般大小。手里提著個滴血的布袋。
此人隨手掀了披肩的毛氈,入得洞中,便先在洞府門口,一幅持劍飛天的女仙繪卷前祭拜。
此時現臉出來的,是個毛發極其濃密旺盛的大漢,濃眉大眼,方額虎腮,一臉的毛胡子,更兼肩寬體闊,虎背熊腰,一個人幾乎可以把整扇門都擋住,正是此間洞府的劍仙主人了。
“師父,您回來了。”
聽得聲響,大小眼的青年劍客也從洞中出來問候。
毛胡子劍仙點點頭,隨手把布袋一丟,竟從中滾落出好多顆人頭。
“拿去煮了。”
大小眼卻搖搖頭,
“爐里燉著羊肉呢,味串了。”
毛胡子一聽直皺眉,眉頭擰成一條蠶,
“…你拿我的鑄劍爐燉羊肉?”
大小眼點點頭,
“是啊,可香哩,師傅你要來一塊不。”
毛胡子,“…那來一塊。”
“喂,狗蛋,我叫岳鵬,是我撿你回來的。餓不餓啊,新鮮的羊肉,吃不吃啊?
想吃就出來,給咱師父陳胡子,不是,給陳真人磕個頭,就是咱燕子洞的人啦!
以后師兄罩著你,吃香的,喝辣的,想砍誰砍誰,一起修行,得道成仙啊。”
過了一會兒,大小眼端著滿滿一盆羊雜碎來到里屋,貓著腰伏在地上,和躲在石洞里的小子交涉,手捏了個眼球吃,故意嚼得汁水四濺,可香了似的。
陳胡子也拿著個羊腿啃,望著躲在石洞氣孔里,臉上被貼了張療傷符,半邊臉被黃符蓋住,半邊臉滿是血泥的小子。
他這樣的劍仙真君,自然分明能看到,這小子雖然挨了一劍,身形又瘦又小,但眼中炯炯有神,舌尖含了一道劍炁,按在舌下,隱而不發。
“只教了呼吸口訣,就能煉出劍炁?”
大小眼的岳師兄點點頭,
“這次找的劍童里,屬他天賦最佳,才十三四歲,在旁偷聽了兩句,便第一個煉炁成劍了。
哦對了,半道還冒出來個什么侯府的少爺,也煉了一身本事,晝夜罡拳打熬的筋骨,一身的法器,還得了些旁門的劍法指南,眼瞅著要筑基了,竟不是他一合之敵,只一口劍炁撲面,就被剜心刺死了,端的是干凈利落。
嘖嘖,我看啊,這小子年齡不大,已經不是第一次殺人了,比我厲害多哩。”
陳胡子聽得也來了興趣,眼一閉,又一睜,剎那間,雙目放出兩道豪光,金光燦燦,大如火柱,直往那狗蛋小子面上一照,駭得他脖子一縮,剛被香味引出來,就又躥回洞里去了。
“嚯…先天劍骨,一品神罡,天生的劍侍啊。這道種你哪兒搶的?叫什么名字?”
岳師兄搖搖頭,把羊肉盆放在洞口。
“北邊撿來的,哪兒來的正經名字,不過這娃也稀奇,好像從小被當狗養的,平時和狗住一窩,隨口就喚作狗蛋了。”
“哦,人面犬啊。那就難怪了。”
陳胡子點點頭。岳師兄倒是沒聽過,扭頭用大小眼瞅過來,
“啥犬?啥玩意?”
陳胡子把肉骨頭隨手一拋,
“是世家門閥養來看家護院的人畜,從市集上挑些根骨好的少年買回來,從小灌湯服藥,鍛煉的如靈獸一般,平時也和家里的狗群養在一起,養成了頭犬,長大了把皮一剝,換上狗皮,就是這犬群的頭領了。
這樣的人面犬,不止鋼筋鐵骨,能如野獸靈寵般廝殺,更比狗聰明,能聽懂主人的命令,帶領犬群效命誓死,更兼從小把自己當成狗,不會生出僭越之心,可謂忠心不二的死士。
這便是三垣所謂‘牧龍御虎,熬鷹訓犬’之術了,算是魔宮入門的御獸之法,不外傳之秘術。北方諸藩,邊塞軍鎮里還挺常見,人犬當獵哨斥候用的。”
岳師兄聽得愣了愣,以至于擋哐得一聲才緩過神來。
原來是那狗蛋伸出手來,把那羊雜碎抓了一把塞嘴里,險些把盆打翻。
“這群畜生…”
陳胡子倒是沒啥反應,許也是見得多了,
“雖說賤名好養活,不過叫狗蛋也太輕賤了些,老是狗啊狗的,連自己是人都要忘了。
嗯,既然入我山門,又是一身神罡骨,那就叫…鐵蛋吧。”
岳師兄屏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用右眼瞇他,
“…師父,您瞧您這名起的,倒也改個好聽些的啊。好歹起個清風明月,梅蘭竹菊什么的。”
“你懂個屁,就他這樣,是什么風月,怕不是字也不識得,不叫聲蛋他聽得懂么。
等入了門,傳了劍,再另給他取個道號就是了。”
“師父所言極是…”
“行吧,這個還不錯,其他幾個呢?”
“周師弟帶著,在山下望劍煉炁。只是…
還有一人,是跟著那小侯爺一起來的,說是沈師兄的傳人,似乎是您的故人,執意要拜在山里修行,不知如何處置…”
陳胡子看看弟子遞來的石匣,立刻認出來了,
“哦,沈槐的后人,我欠他一條命,收下。”
岳師兄撓頭,
“可…是個女娃,怎么教啊?”
陳胡子也愣了愣,
“先瞧瞧去。”
于是兩男人也不打擾這小子吃肉,起身離開。
聽倆人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等到沒了聲息,狗蛋,不,鐵蛋,才小心翼翼從氣孔里爬出來。
臉上的劍創火辣辣的,又痛又癢,如蟲蟻啃噬,他伸手想撓,但臉上貼的黃符,如鐵似絹,把他大半個臉都黏住了,撕也撕不掉,揭也揭不開,傷口在這黃符的效力下快速愈合,痛癢難耐,心中一急,咕咕…肚子又叫起來了。
好餓…
不過眼看著面前的羊肉,鐵蛋卻按耐住,不撲上來猛啃,剛才小咽了一塊,得再等等,確認沒毒才好大快朵頤。這會兒便先忍著,四下打量起這燕子峰的石洞來。
這山室之內,其實也是別有洞天,內中洞窟連環,大大小小的石室石洞也有十七八個,不過此間顯然是清修之所,各洞之內,除了大張的石床,再擺些石凳石桌,案臺香爐,棉被枕頭,蒲團蓑衣的,除了墻上掛些個皮囊葫蘆之外,便什么旁的裝飾也沒有了。
地方確也不大,鐵蛋繞了兩圈,便認清了地形和來路。
門口玄關處,有一座神龕,上供著一幅古畫,繪著個栩栩如生,正持劍起舞的女仙。
鐵蛋也看不清那女仙的面貌,只能見她手持寶劍,上下翻飛,身段搖曳,如猿似鶴,好像某種奇妙的舞蹈,劍鋒快如光影,一劍刺出百余招,仿佛化生出七八條臂膀,看得人眼花繚亂。
那劍法套路繁多,動作百花繚亂,看得鐵蛋也是眼暈,便只全神貫注,去盯著劍鋒,這下果然好多了。
萬道劍芒之中,那劍尖一點,如一片竹葉,閃著晦明的精光,如光星般閃耀,左刺一擊,右繞一圈,全不成章法,卻又無比連貫順暢,仿佛這一劍刺去,便在天地間畫成了一個完美的圓…不,好像是一個球…
鐵蛋看了一會兒,咕…肚子又叫了,揉揉肚子,再一抬頭,那畫面上的女劍仙已不再舞了,就手持寶劍,隔著畫卷瞪著他,仿佛怒這小子上課不認真聽講。
你愛舞不舞。
鐵蛋也懶得答理她,扭頭看向別處。
此時洞府的大門被關上了,重若千鈞,一時出不去。
其他那些個修行的靜室皆可去的,只是里頭最大一間石窟,卻則似乎有氣墻似屏障在洞口阻擋,鐵蛋悶頭往里闖,也會被清風卷了,裹送出來。
雖然進不去,但在洞外隱約到能看到,里頭碧波蕩漾,波光如洗,似乎是一處寒潭。
一時間鐵蛋也找不到其他出路,感覺胃里沒什么不適,羊肉沒啥問題,便打算先填飽肚…
咦?肉呢?放在這兒,那么大一盆羊肉呢?
鐵蛋大驚,飛撲過去,抱著盆反復看。
不是幻覺,老大一盆羊肉!轉眼就沒了!
別說肉了,盆子里骨頭都沒了!
“嗝!”
忽然一聲嗝裹著肉味,從身邊傳來,鐵蛋扭頭望去,然后愣住了。
一條肥鯰魚趴在肩上,鼓著眼球瞪著他。
這,這啥玩意兒啊??
“呸!”
還不等鐵蛋反應過來,鯰魚把什么東西吐到他嘴里了!
“嘔!呸呸呸!”
鐵蛋大驚,一陣呸呸!啥也沒呸出來!
咽,咽下去了!
再一扭頭,肥鯰魚不見了。
什,什么情況…幻覺?果然那羊肉有毒?
“咚,咚,咚咚!”
又是什么鬼…
鐵蛋鉆進氣孔里,偷偷往外看,只見一堆葡萄似的東西,正在石洞的陰影中滾來滾去。
定睛看時,卻是陳胡子帶回來的,一提兜人頭!
死人頭!又活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