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皇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味道尚可,雖不及帝宮專供的云霧茶,但自有山野間的甘甜。
“你倒是看得開。”禹皇輕笑。
“世路如今已慣,此心到處悠然。”李昊隨意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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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皇微愣,瞧了李昊一眼,想到這少年的境遇,眼神微微閃爍了下。
“難怪翰林殿那群執拗的老骨頭,都這么喜歡你。”
他似是嘆息,又是感嘆。
李昊有些詫異,翰林殿那不是文人墨客的地方么,自己跟他們貌似沒怎么有交際。
“來,讓我看看,你的棋藝進步沒有,別只是裝裝樣子。”
禹皇掀起衣擺坐上蒲團,半開玩笑似說道。
李昊見狀,也正襟危坐,他知道這位陛下來此不僅僅是下棋,但他此行過來,也已經帶來了李昊等待的答案。
只是這答案,比他預想的更深,更重。
這讓他心中反倒有幾分慚愧。
將棋盤上的散子收起,二人慢慢地落棋下子。
李昊執白。
“你可別讓我,我還不需要人讓。”禹皇捻子說道。
李昊點頭:“不敢讓。”
很快,棋盤上,白子攻勢兇猛,飛快搶占到主攻,布局固若金湯,黑子只能節節敗退,被白子圍困,無法掙脫。
“你小子…”
禹皇微微咧嘴,好小子,說不讓還真不讓啊。
李昊輕咳了聲,似乎過于認真了,如今他棋道六段,雖是剛剛六段,經驗還未升滿,但當初五段時就已經能輕松擊敗這位陛下了。
“再來。”
禹皇顯然不服輸,或者說,他自登基為帝后,從來就沒體驗過輸…除了跟李昊對弈。
接連三盤,李昊還是稍稍選擇放水,讓這位陛下體驗到一些對弈的樂趣,而非碾壓。
很快,禹皇的棋癮被治愈了。
于是第四盤棋時,禹皇的神色沒再那么認真和專注,落子的同時,似是隨意地說道:
“你斬殺佛主,可曾想過后果么?”
李昊對弈也是游刃有余,見老人家聊起正事,他神色略微收斂,道:
“想過。”
“哦?那你是怎么想的?”
禹皇落下一子,饒有興趣地看著李昊。
“我覺得,前輩可能會很頭疼,要給你添亂了。”李昊嘆氣道。
禹皇微愣,旋即問道:“那伱覺得我會怎么處置呢?”
李昊微微搖頭:“這倒沒細想。”
“沒細想?”
“嗯,不管如何處置,我都坦然接受。”
李昊說到這,補充了一句:“只要別要我這條小命就行。”
禹皇盯著這少年認真的模樣,看了兩秒,有些哭笑不得地道:
“你倒是夠放心的,你就不怕佛門給我施壓,而我為平息眾怒,剝奪你的功名,將你好不容易到手的三等爵位,又收回去么?”
“如果只是這樣,那這佛主殺的還是值得。”
李昊說道。
禹皇啞然,沒好氣道:“你倒是真夠舍得。”
“舍一朝風月,得萬古長空。”
李昊笑笑:“本就是孑然而來,沒什么舍不得的,有酒有肉有朋友,足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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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禪宗的話吧,佛主要是能參悟到,也許就不會被你所殺了。”禹皇搖頭嘆道。
“可能是他修行還不夠。”李昊說道。
禹皇看了他一眼,二人對視,同是大笑起來。
等大笑完,禹皇對李昊道:“我若是收回你的功名爵位,你可會怨我?”
李昊搖頭,悄無痕跡落下一子:“怎么會,這本就是前輩賞賜的。”
“可也是你辛苦得來的。”
“沒這功名,我也會這樣辛苦。”李昊說道。
禹皇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低頭落子,等收手時,卻看到李昊先前擺了一子,堵住了自己的另一條路。
這臭小子…禹皇有些沒好氣,說正事兒呢,這小子居然還有心思在棋盤上動手腳。
不下啦!
禹皇捻起的黑子丟在了棋奩中,甩袖道:
“說正事兒吧,我應當還要謝你才是,佛主早已入魔,你此舉也算是為大禹鏟除隱患。”
李昊一怔詫異道:“前輩知曉佛主的分身是魔羅?”
禹皇微微點頭,看向李昊:“看來你也知道,怎么剛剛不跟我說?”
“忘了。”李昊輕咳一聲。
禹皇微微撇嘴,但眼眸卻深邃,似有東西在晃動。
什么忘了,這小子分明是擔心說出來,讓他在處置這件事上更加為難…
“你啊…”
禹皇微微搖頭,道:“這次佛門余孽施壓,要讓我廢你爵位,這背后多半有妖魔在推動,試圖分裂我們,趁虛而入。”
“現在有一種辦法,是暫時委屈下你,我昭告天下,將你功名廢掉,將你關押大牢,假意決裂。”
“以此吸引妖魔反攻,等待佛門作亂,化被動為主動。”
李昊靜靜聽著,微微點頭,這確實是好辦法。
“但這樣的話,必須假戲做足,你也會吃不少苦頭。”禹皇看向李昊。
李昊點頭:“可以。”
禹皇凝視了他一眼,道:“事后的話,你需要我怎么補償?”
“補償?”
李昊想了想,道:“如果可以的話,給我一些名師的字畫、琴譜,或是棋譜,讓我瞻仰瞻仰,還有食譜…”
他扳著手指頭一個個數。
禹皇沉默。
字畫?琴譜?棋譜…這都是什么破爛?
對富商來說,也許值錢,但對李昊這等實力而言,錢財權勢等,都是唾手可得。
這些東西…只能算是垃圾。
“除這些,沒別的所求么?”禹皇凝眸看著他。
李昊想了想,微微搖頭:“暫時沒了。”
禹皇見狀,深深看了他一眼,沒再說什么,起身道:“天色不早,我也該回去了。”
“我送送你。”李昊連忙道。
“不用。”
禹皇看了眼院里的風波平,眼眸微動,道:“他就是那位盜圣吧,看來知曉了不少佛主秘密,被佛主做了手腳,這是魂魄缺失?”
李昊低聲道:“沒錯。”
禹皇拍了拍李昊的肩膀,道:“回頭我跟王家那邊說聲,他們那邊掌管天下歿河,只要是在大禹境內,基本都能找到,到時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缺失的魂魄,若能找到在哪條歿河,再試著通關。”
李昊一愣,連忙道:“那我現在就去。”
禹皇看了他一眼,見他眼中激動的模樣,無奈地笑了笑道:
“你先去也沒用在那邊也是干等著,王家那邊有不少佛門弟子,若知道你消息,只怕會愚昧冒犯,增添矛盾,等那邊有消息我再通知你,你再直接過去比較好。”
李昊聞言,想了想,道:“那也行。”
“放心,我會讓他們仔細搜查的。”
禹皇說道,隨即便負手走出了院子。
李昊目送他的背影離開,對方在邁出院子不久,便如瞬移般消失不見。
那蹤跡…不是道韻牽引,也不是道域,而是…大道的氣息。
這位陛下是聞道境?
李昊微愣了下,但轉念一想,卻又釋然。
那佛主都隱藏如此之深,其他人誰還沒藏點東西呢?
隨著院門關閉,任芊芊好奇地走了過來,問道:“少爺,他是誰啊?”
“一位會下棋的老人。”
李昊望向禹皇離去的地方。
“他很會下棋么?”
任芊芊驚訝,先前那位小棋圣,都不曾被李昊這樣夸贊。
“棋藝一般,但棋品很高。”
“那少爺豈不是一直在贏?”
“不,我一直在輸。”
大禹州,皇城帝宮中。
在楚九月不安的等待中,禹皇回來了。
他先去乾道宮明確了答案,隨后便派人去通知王家,在歿河中搜尋風波平的殘魂,同時,又傳召來一位位隱秘人物,來到帝宮。
這些人悄無聲息,如鬼魅般,平日里那些高官大臣都無法見到。
其中還有一只飛鳥般的身影,降落帝宮后,收縮翅翼,變化成少女模樣。
等一道道密令傳出,以帝宮為中樞,整個神朝背后的力量都在悄然運作起來。
“陛下,佛門那邊的暗甲傳來消息,說他們準備在各城鬧事,將動靜鬧大,以此逼迫陛下。”
楚九月將得到的消息稟報。
先前朝堂上禹皇雖說暫時壓制住佛門的反抗,但佛門現在情緒激動,非要聲討一個說法。
聽到楚九月的話,禹皇的神色沒有變化,似乎早有預料,他嘴角微微露出一抹冷笑:
“那就鬧吧,他們很快就會得到自己滿意的答復了。”
楚九月看了眼禹皇,低聲道:
“陛下是去找那昊天將軍下棋了么?”
“不錯。”
聽到這回答,楚九月雖有預料,心中還是不免苦笑。
這若是給佛門弟子知曉,只怕是要氣得當場腦溢血。
“那昊天將軍那邊…”
禹皇看了他一眼,輕笑道:“我給了他一種辦法,就是佛門所期盼的那種。”
楚九月臉色微變,期盼地道:“那昊天將軍能同意么?”
禹皇點點頭:“沒有猶豫就答應了。”
楚九月一怔,暗松了口氣,露出笑容:“若是昊天將軍能體諒到陛下的難處和心意,那自然是最好不過了。”
禹皇微微一笑,盯著書桌上那一個“佛”字,眼神卻慢慢變得冷冽起來:
“但我不同意。”
楚九月一愣。
“他愿意受這委屈,但我…不愿看他受這委屈!”
禹皇轉頭看向楚九月,道:“你先前不是問我,為什么會那么放心他么?”
楚九月茫然。
“因為我看得懂這孩子。”
禹皇輕聲道:“你們看不懂,就像蜉蝣看青天,你們的世界太小,那孩子的世界太大。”
楚九月心頭震動,他沒想到禹皇陛下對那孩子的重視,竟達到這種程度,超出他的想象。
在十九州各城的佛堂弟子即將掀起動亂時,大禹州的帝宮中傳出圣旨,已經找尋到斬殺佛主的真兇!
刑部跟鎮妖司雙雙佐證,已經調查出兇手。
兇手便是七大頂尖妖魔勢力背后的荒神!
來自大荒天的妖皇!
青州,涼州,幽州等戰事,都是妖皇在背后指使差遣!
妖皇潛入無量山,假意冒充昊天將軍的模樣,與佛主大戰,將佛主斬殺!
隨著圣旨傳出,這份消息也傳遍各州,天下震動。
原先大禹朝跟妖魔交戰,彼此都是暗中交鋒,如今,禹皇卻將這件事擺到明面上來了,直接點出荒神的存在。
“妖皇?荒神?!”
“我就知道,昊天將軍怎么會為一個盜圣,去殺死佛主呢?”
“原來都是妖魔所為,太陰險了,居然用這種手段陷害昊天將軍!”
“昊天將軍可是拯救了三州的天才啊,是我大禹神朝未來的希望,怎么可能會做這種事?”
“佛門弟子口口聲聲說親眼所見,簡直可笑,親眼所見就是真?那妖術算什么?別說妖魔了,就算一個神游境都能用障眼法,將周天境武者戲耍得團團轉!”
“胡說,分明是陛下包庇,哪有什么妖魔!”
“我看你佛門才是妖魔吧,昊天將軍怎么會殺佛主,有什么理由這么做?”
大禹皇族的威望極深,雖然還有人質疑,但基本都是佛門弟子,而十九州的百姓、世家權貴等,大部分都已經相信,那是妖魔所為。
百姓相信,是對皇權的信任,是對李昊先前種種事跡的信任。
而世家權貴,有些是信賴皇權,有些則是相信純粹的利益。
他們看不到那位昊天將軍殺死佛主的利益何在,這就讓他們不得不信。
而收到消息的佛門高層,卻是險些氣炸了肺。
陛下非但不幫他們佛門聲討惡徒,反倒還想拿他們佛門當槍使,借佛主的死讓他們降妖除魔?
太狠了,這位陛下太狠毒了!
而這消息自然也傳到妖魔中,傳到了大禹州外的秘殿內。
魔羊尊等三位荒神聽到這消息,都是愣住,旋即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這些人族只看到那位帝王巧妙轉移了佛主死亡的仇恨,但他們卻知道,對方這道詔書并不僅僅是為那可怕少年開脫,而是…對他們三位直接宣戰!
這意味著他們等待的機會不存在。
他們先前預想過,對方會假意決裂的可能,也想好反制手段,將計就計。
但這位陛下連假意都不屑,并未借此事給他們進攻的破綻,反倒將佛門怒火轉移到妖魔頭上,以佛門豎起尖矛,來捍衛大禹。
“簡直,該死!”
魔羊尊臉色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