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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既已見我,為何不跪?

  “老風頭。”

  李牧休呆坐在院子里,只覺腦子嗡嗡作響,有些失神。

  他怎么都沒想到,這位行走江湖瀟灑半生的老友,居然會真的栽在佛門手里。

  他的天地無蹤術,即便是自己都無法追趕上。

  他的神隱斂息訣,能讓他化身草木,無論是進入鬧市還是山川,都似魚入大海,難以尋覓。

  即便是那百萬禁軍鎮守的帝宮禁地,都來去自如,悄無聲息。

  但如今,居然被佛門給逮住。

  消息是從無量山的庶出弟子中傳來,千真萬確,由不得李牧休不相信。

  老風頭,你怎么就能栽了呢!

  李牧休慢慢攥緊了拳頭,眼眶濕潤,心中一點一點蔓延出的極致痛苦,似乎要將他的胸腔撕裂。

  他獨坐了半炷香功夫,隨后,他起身朝院外走去。

  他先是來到宗祠,看到宗祠外棋盤前獨坐的老五李清正。

  正獨自對弈落子的李清正,也朝李牧休看過來。

  二人彼此對視,眼眸中都掠過一絲傷感,旋即將情緒收斂。

  曾經他們相見時,身邊大部分的時候,都有那道歡快的少年身影,如今,卻再也沒了。

  “二哥,怎么有空過來?”李清正擠出一絲微笑。

  李牧休面色低沉,道:“過來瞧瞧先祖,請先祖恕罪。”

  “恕罪?”李清正凝眸。

  李牧休慢慢走向宗祠,腳步沉重,走得很慢,等跨越過那道門檻時,他的腳步稍微停頓了下,但最終,還是踏過了門檻。

  李清正沒說話,只是凝眸盯著他,他似乎意識到,這位曾經年少時離經叛道,在家中不受父親喜愛的二哥,如今,又要做出什么事情。

  “不肖子孫,拜見歷代先祖。”

  李牧休來到金身牌位前,在蒲團上跪下,輕輕叩首。

  牌位微微晃動,卻沒先祖現身,畢竟現身需耗費殘魂力量,除非是有大事稟報。

  “何事?”

  一道威嚴聲音傳出,不知是哪位先祖。

  先前青州城一戰,不少先祖燃魂,有的消散了,有的殘余英魂力量枯萎,陷入沉睡,如今只剩下少數較強的英魂,仍在清醒中。

  李牧休的臉皮微微顫抖了下,最終,還是將自己的來意說明。

  “你要脫離李家?”

  聽到李牧休的話,那位先祖震驚。

  旁邊的李清正聽到此話,也是愣住,旋即怔怔地看著李牧休。

  “混賬,你在說什么?!”

  牌位中,另一道金色殘魂身影浮現,身材魁梧,滿臉怒容:

  “年少時胡鬧的還不夠嗎,才坐鎮李家幾年,又開始犯毛病了,你要我在列祖列宗面前抽你嗎?!”

  “父親。”

  李清正看到這道殘魂,連忙由坐姿改為跪姿,蒼老的眼眸中罕見露出幾分惶恐。

  即便如今年過八旬,但在父親面前,依然如少時般戰戰兢兢,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敬畏。

  李牧休聽到頭頂傳來的含怒聲音,依稀間,仿佛身邊吹起寒冷的大雪,在那個大雪夜自己跪在庭院中,跪在正堂臺階外,聽著里面父親的怒斥,以及母親的哀求,還有其他兄弟姐們為他請求。

  而當時的他,內心桀驁不服,心生怨懟。

  但多年后,卻早已釋懷,因為自己也有錯。

  那夜,他兒時曾嫉妒過的大哥,在父親飯桌離席后,偷偷給自己送來一碗熱騰騰的鹵肉面。

  如今多年后回味起來,仍是他吃過最美味的食物之一。

  另外兩份,是那湖邊少年的烤魚,是那年少時斬妖受傷,那位女子給他煲的湯。

  再也無法忘卻的味道。

  想到那個雪夜,便想到那關外大哥消散的身影,李牧休的眼眶中又多了幾分濕潤,他將身子骨緊緊彎曲,將額頭無限貼近地面,呼吸時將地面的塵埃都吸入到鼻腔中,能聞到一股濃重的塵土氣味。

  “父親,這件事我不得不去做,我答應過那位老友,我不能辜負他…”

  “可他是盜賊!”

  金色殘魂憤怒地道:“你年輕時跟那些豬朋狗友結交的還不夠嗎,他們利用你的關系,借我神將府的名頭四處禍害,猖獗斂財,你吃的那些虧難道還不夠多嗎?!”

  “那是孩兒年少時不懂事,沒看懂人心,但這次不同,他不一樣,他雖然是盜賊,但從未借我神將府的名頭在外作亂,為他謀利行方便,他不一樣…”

  “但他是盜賊!”

  金色殘魂怒道:“若本性純良,怎么會淪為盜賊?竊取他人辛苦之物,能是好人嗎?”

  李牧休抬起頭,臉上已是老淚縱橫,但眼眸卻直視著那滿臉怒容,但更多卻是悲傷痛心的身影:

  “父親,這世上人有八百萬活法,正道邪道各一半,他雖然選擇了跟我們不同的活法,但他從未謀害過百姓,從未欺凌過弱小,也從未害過我。”

  “有些富麗堂皇的貴族,世家,拆舊補新,讓百姓來回奔波,以正道手法收斂百姓財富,使其顛沛流離一生,其行徑還不如直接偷搶。”

  “伱這是幫盜賊說話嗎,我看你也要成賊了!”

  李牧休苦澀,腦海中忽然想到那位老友曾說過的話,他低聲道:

  “竊天道者為圣,竊人心者為帝,竊大國者為侯,竊鉤珠者為賊…他有自己的準則,他不一樣。”

  “你,你真是一點沒變,如今神將府剛遭禍亂,妖魔肆虐,那荒神吃敗仗,必定還要卷土重來,你這時候退出神將府,你對得起你兄弟嗎,對得起你母親嗎?!”

  李牧休痛苦地閉上眼,再次叩首:

  “孩兒想去解救他,只是不愿將神將府牽連進來,今后神將府有難,我必定第一個踏出,第一個倒下!”

  說著,額頭完全貼在了地面上。

  那金色殘魂大怒,還想再說什么,卻被另一道聲音打斷了。

  “讓他去吧。”

  “父親!”

  金色殘魂扭頭望去,有些呆住。

  “孩子們背負的太多了,不要讓孩子連交朋友的權利都沒有,能夠不辜負朋友,忠于摯友又何嘗不是難能可貴呢?”

  那另一道模糊的金色殘魂聲音溫和地說道。

  李牧休聽到這話,額前的地面被沾濕了。

  他緊咬著牙,用力叩了三次響頭,隨后,抬頭看了眼那道偉岸的金色殘魂,見對方臉色復雜,眼中既是悲憤,又是痛心。

  “既然你爺爺都這么說了,你就去吧,別說什么退出神將府的蠢話,辦完事就回,大不了這次,我拿我這條命去給你擦屁股!”金色殘魂咬著牙說道。

  李牧休心中一震,低頭道:“兒子必定回來謝罪。”

  說完,再次深深鞠躬,隨后飛速跨出宗祠,不敢再停留,怕心中的愧對牽絆住自己的腳步。

  “二哥,一定要活著回來。”

  李清正傳音。

  李牧休聽到了,腳步沒停,從天地空間中取出一張黑色鐵面具,戴在了臉上。

  這面具是一件神兵,能掩蓋他的氣息,只露出一雙血絲濕紅的眼眸,而眼眸中的悲傷漸漸收起,變得銳利而殺氣瘋狂。

  此刻,他忽然有種后悔,為什么兩年前,那少年踏出家門時,自己沒能如此決然的阻止,為其當場討回公道。

  神將府的牽絆,終究也曾壓住了他。

  無量山,位于青州邊陲。

  但這邊陲處,卻是境內方向,雖是兩州交接之地,卻繁茂昌盛。

  延綿的山脈結成嶺,峰巒疊嶂,霧氣縹緲。

  一座座巍峨的山峰上,有佛鐘撞擊,傳出悠遠綿長的聲音。

  山峰各處,都有石板鋪路,如一條條白龍,自各處山峰延綿匯聚,通往遠處如蛛網般延伸至四面八方。

  而這延伸之地,也被稱作梵天凈土世界。

  從各處前來拜佛者絡繹不絕,馬車從泥濘路段和塵土飛揚的土路,奔騰到修繕好的石板路上,這種差異便讓各地貴客心生好感,朝那群峰越近,聆聽到各峰傳出的佛音頌念,更有種進入凈土世界的感覺,雜念都隨之收斂。

  一處處若隱若現的金色佛光,自云霧中的一些主峰上映照而出,那是佛門神兵的光澤。

  此刻,無量山的消息才傳出不久,從各地聞訊趕來的人,還在半路上。

  而在青州的上空,一道赤紅的身影,卻裹著狂燃的烈焰,呼嘯馳騁而來。

  很快,這赤焰身影席卷,進入這片佛門傳教之地。

  附近的城池,鄉鎮,皆是一座座佛堂聳立。

  先前妖魔侵襲青州,但這片地方卻安然無恙,妖魔沒有在招惹神將府的同時,又來招惹這大禹頂尖勢力之一的無量山。

  這也讓附近數百里城池鄉鎮里的人,更加信佛,感激佛主庇佑。

  李昊跟燭火神的身影直接越過外面的山門,一道神陣浮現,擋在他們面前。

  但燭火神用道域覆蓋,收斂氣息,直接便穿梭過神陣,沒有被排異。

  而李昊則用道域覆蓋住夕顏,讓他們輕松入陣。

  等穿梭神陣進入,眼前便是廣袤的群峰,云霧彌漫,而遠處,一座高高聳立的巨大山峰,在群峰環繞中。

  那便是佛主所在的靈境神山。

  燭火神四蹄踏火,呼嘯而去。

  與此同時,在神山靈境中,端坐在紫金蓮臺上的佛主,身邊環繞的金色佛文,陡然間停頓了一下。

  他眼眸微微睜開,看向靈境佛堂之外,似乎穿過層層阻礙,看到了不速之客。

  “客人來了,你們去迎接下。”

  佛主眼內金輪轉動,平靜微笑說道。

  他身邊的三位菩薩微怔,低頌佛號應諾,旋即便飛出靈境佛堂,隨后神魂凌空,頓時便感知到遠處急速呼嘯而來的強大氣勢。

  “燭火神!”

  “是那個少年。”

  “他居然真來了。”

  三位菩薩對視一眼,林五經眼眸微怔,眼中露出幾分驚色,但很快便轉為笑意。

  沒想到那少年當真肯為一個盜賊而來,佛主果然料對了。

  三道身影頓時瞬閃而出,從這座神山上消失。

  與此同時,李昊坐在燭火神背上,跨越眾多山峰,朝那靈山急速沖去。

  “站住!”

  忽然,三道身影瞬息而至,擋在了燭火神面前。

  李昊眼眸一冷,看清是三位四立境的強者,也就是無量山的菩薩。

  聽說無量山除佛主外,有五位菩薩,都是四立境。

  “閣下是?”

  林五經佯裝不認識,微笑詢問。

  李昊看著這當初在真龍宴上為李乾風站隊的菩薩,冷聲道:“青州遭遇這么大的妖禍,就在你們無量山不遠,你們居然不認識我?”

  林五經臉色微變,露出恍然的神色,道:“原來是昊天將軍,難怪有些眼熟,不知你來我無量山有何貴干呢?”

  “干你娘!”

  李昊看到對方裝糊涂,直接怒罵道:“明知故問,別擋道,佛主在哪?”

  三位菩薩臉色都是一變,沒想到這少年脾氣如此火爆,絲毫客套都不講,換做別人來此,至少也得說點好話才行。

  “莫非昊天將軍,不是來參觀那盜賊斬首,而是想為其求情?”

  林五經瞇眼道:“昊天將軍,您如今身份不同,莫要自誤了。”

  李昊盯著對方道:“你們從天門關將他抓走時,難道不知道我跟他的關系?裝什么大頭蒜!”

  “昊天將軍,請你注意言辭,此乃我佛門凈地,莫要太粗魯。”旁邊一位菩薩寒著臉道。

  “滾!”

  李昊怒瞪一眼,道域鎮壓,將對方直接震出數百米,噴出一口鮮血。

  “對待朋友,我飲酒作詩,以禮相待,對待你們這些禿驢,辱罵你們都臟了我的嘴!”

  “昊天將軍,你別忘記你的身份,你想為一個盜賊挑起禍端嗎?”

  “那就看看,你們配不配成禍端了!”

  李昊眼眸一寒,一股威勢震蕩而出,嘭地一聲,包括林五經在內的三人,皆是臉色煞白,只覺一股難以想象的威勢鎮壓過來,有種當場要跪下的感覺。

  他們心頭駭然,雖然知道這少年極其可怕,不是他們能夠阻擋的,但親身感受過才知道,彼此差距究竟多大。

  而且,這少年兇猛暴戾,絲毫不講客套,簡直橫行無忌。

  一眼威懾震退三位菩薩,李昊沒再廢話停留,駕馭燭火神沖到了神山靈境前。

  只見那至尊佛堂雄偉壯闊,金碧輝煌帶著莊嚴肅穆的氣息。

  李昊眼神冰冷,他能感受到里面有一股浩蕩的氣息內斂,盤踞其中,似淵海般深沉,散發著純正陽剛的氣息。

  “站住,這里是我佛門凈地,就算你是朝廷將軍…”

  佛門前,四道護法身影看到從天而降,氣勢洶洶的李昊,連忙上前阻攔,厲聲呵斥。

  “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你們也敢無禮阻攔?滾!”

  李昊眼眸一冷,直接向前邁出,威勢席卷,將這四位護法逼到了至尊佛堂的墻壁上,像是一面大風鎮壓,使他們無法動彈。

  隨后,李昊卷起遍地落葉,一步跨入到佛堂之中。

  他站在門口,便似乎將整個映照進佛堂的光全都堵住。

  而他也看到了那前方端坐在紫金蓮臺上,身體偉岸巨大的佛主。

  彼此目光對視,一個純正溫和,看不出任何想法,似乎永不會動怒,而另一個卻眼神凌厲,絲毫不掩飾自己此刻的心情。

  “昊天將軍。”

  佛主輕聲微笑。

  “佛主,我乃朝中公爵,既已見我,為何不跪?!”

  李昊雙目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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