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夏家神將府。
東亭院內,一位貴婦人端坐在廳堂中。
她看上去四十許,膚色卻如凝脂般,比少女還水嫩,在華貴服飾的映襯下,似是畫中行走出的俏麗佳人,儀態端莊而尊貴。
她并非夫人,而是夏家的當代家主夏玲瓏,也是上代的真龍。
因其許諾終生不嫁,才得以具備爭奪真龍的資格,加上其天資卓絕,傳聞是夏家數百年來天資最出色的人。
二十歲踏入三不朽境,雖不及十幾年前那位李家妖孽十九歲立不朽,但也曾經極其輝煌過,名動天下,無人不知。
在她執掌夏家交替的時候,各方妖魔勢力欺其身為女子,笑夏家沒落,軟弱可欺,在夏家統御管轄的其他大州里,四處作亂,民不聊生。
但夏玲瓏上位后,卻以雷霆手段迅速出擊,將這些妖魔斬殺擊退。
不少的戰斗,她親自率軍出征,上陣穿鐵甲,手染無數妖魔血,下陣歸家,云裳彩裙加身,胭脂粉黛涂抹,如那些國夫人般賞花品茗。
只是那些國夫人翻看的書籍,是《女子論》,是《相夫學》,而她手握的卻是軍書、兵法,妖魔地界圖。
半月前,圍困那涼州境外歿河的暴食谷,陡然間轉移攻勢,朝他們夏家幽州發難,這一戰猝不及防,加上暴食谷的長老率領親征,使得東境防線被攻破,如今半個幽州東部已經淪陷了。
死傷和被焚毀的城池,多達三十多座。
每座城池及附近鄉鎮村莊百姓,至少四五百萬,有的多達千萬。
自家鎮守的本部大州,遭受這樣的重創,讓她多日來都沒怎么休息好,先前那暴食谷的谷主更是肆意妄為,偷襲神將府,但被族內的幾位絕學境叔伯給聯手逼退了。
只是,這一戰也讓她感受到,這位暴食谷的谷主實力不容小覷,雖不是道境,但在絕學境中,居然罕有對手,其一身血肉凝練,堪比頂尖神兵,絕學境的最強絕學落在其身上,效果都大打折扣。
值得慶幸的是,這暴食谷主的歲數不及太虛境,是五百年前才崛起的大妖王,還未踏入到道境。
否則夏家真要面臨劫難了,必須動用最強底蘊才能擋住!
但盡管如此,眼下對夏家來說,已經是水深火熱。
“東部的戰場,夏長空傳來消息,第二道防線要守不住了,他們要退守到明河一帶,啟動那邊的第三防線。”
廳堂內,一位老者低沉說道。
他是夏家老一輩,此刻已經穿上盔甲,隨時準備出征。
他的目光落在廳堂內那貴婦模樣的夏玲瓏身上,后者雖是女流,但夏家沒人敢輕視,都對其極其敬畏尊重。
“家主,請讓我出征,陪長空一同去鎮守!”
老者主動請纓,他眼眸如鷹,銳利地道:“若是第三防線失守,我必跟那暴食谷血戰到底!”
其他人紛紛色變,欲言又止,想阻攔,但又不知該說些什么,身為神將府,這素來就是他們背負的使命,何況此刻早已有無數的將士倒在前線了,他們也有自己的親人。
“血戰是最終的選擇,但不是目的。”
夏玲瓏開口了,秋水似的眼眸中毫無平日的柔情,只剩下冰冷:
“暴食谷主出手的話,即便是第三防線,你們也未必守得住,目前雙方的力量相差太大,尤其是尖端力量,同時,我們還得防備其他妖魔勢力可能趁亂出手的可能,局勢不明朗前,決不能輕易孤注一擲!”
老者臉色微變,凝視著她,卻沒質疑,而是等待著她后續的話。
夏玲瓏稍微停頓之后,才凝眸低聲道:
“第三道防線佯守,將那暴食谷主吸引到蒼嶺中,那里有我們夏家先祖埋藏的法陣,借法陣之力,將暴食谷主封鎖,隨后我等殺上前線,將妖魔全都清剿,最后再跟那暴食谷主大戰,這一次我準備請出先祖圣寶!”
聽到她的話,老者臉色微變,其他人也都是瞳孔一縮。
他們都感受到,家主巨大的決心。
“但這樣的話,第三道防線一旦被攻破,那又將損失十幾城…”老者忍不住說道。
夏玲瓏凝視著他,道:“先前我已經讓七叔率領十萬軍,去轉移那些城里的居民了,只留下少量的城守力量,城破了不要緊,人還在就行,等戰爭平息,我們夏家再派兵去幫他們建城。”
“全都撤了么?”老者不禁問道。
夏玲瓏稍微沉默了下,才道:“來不及,但及時斷腕,才能保更多人,我們沒的選擇。”
眾人都是沉默,老者也沉默了,他知道這位侄女心思聰慧,統籌帷幄,既然她想不出更好的辦法,那就意味著真的沒更好的辦法了。
“求援送到大禹州,但皇城之外,聽說也有妖魔盤踞,無法增援。自涼州之戰,不,應該說,是這數十年來頻發的妖魔偷襲,且都是針對那李家鎮守之地,讓那李家險些斷代傳承,我便已經預感到,這些妖魔似乎在圖謀大事…”
夏玲瓏深吸了口氣,眼神冰冷,道:
“涼州之戰只是序幕,好在被那少年給鎮守下來了,否則以涼州的地勢,一旦被妖魔占領,第二個就是直通幽州,再加上通過河流侵襲其他各州,進可攻退可守,要出大事!”
“他們速攻失敗,一鼓作氣被腰斬,只能轉移,想從咱們幽州撕裂缺口,這只是一個開始,陛下應該也感知到了,但遲遲沒有調兵增援過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妖魔的真正算盤,也許不是幽州,而是皇城…”
“如今,就看誰先動,誰先忍耐不住了。”
“所以,只能靠我們自己!”
聽到她的話,眾人都是臉色凝重,知道大禹神朝千年的和平,已經被打破。
身為神將府中人,常年接觸到邊境戰報,他們早就有這樣的預感了,也看出大禹神朝對這些妖魔的震懾力在逐年減弱。
而妖魔卻是越來越猖獗,這一戰是遲早的,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么快。
“亂世英雄出,那少年英雄已出,也足以看出,亂世已至了…”
有人輕嘆道。
“那我先去蒼嶺一帶,提前布陣。”老者對夏玲瓏說道。
夏玲瓏點頭,道:“勞煩四叔了。”
“斬妖的事何須說謝,你可不要辱我。”老者卻是冷哼一聲。
夏玲瓏冰冷的眼眸頓時變得柔和幾分,道:“是我錯了。”
老者擺擺手,便要起身,忽然,一道箭矢般的光芒飛馳而來,落在神將府中。
老者頓時便感應到了,臉色微變,抬手一招,將那夏家特殊秘法加急傳來的消息攝取過來。
“溧陽?”
看到書信表面的字眼,老者臉色微變,是溧陽來的信!
夏玲瓏也是神色一凜:“溧陽這么快就守不住了嗎?”
老者手掌一推,將書信送到她面前。
夏玲瓏迅速翻看看去,原本凝重的神色,卻是微微一愣。
“溧陽失守了?”
“是失守還是求援?”
其他人得知是溧陽的消息,也都是心頭一緊,若是西北再失守,那妖魔將兩面夾擊幽州了。
夏玲瓏看完書信,不禁抬起頭,看向老者。
老者眼中露出詢問的示意。
夏玲瓏的眼眸中卻是漸漸爆發出光芒異彩,道:“溧陽安全了!”
“他們打贏了?”
“先前不是說糧草被斷么,那妖魔斷糧草,應該是打算采用圍困的攻勢,他們應該會拖延一段時間才對。”
眾人都是愣住,隨即滿臉驚喜。
接連的戰報中,總算能聽到一個好消息了。
“難道是我兒夏遠明臨陣突破?”
“你兒可沒青霜聰明,應該是青霜吧,可她才踏入天人境不久,應該不具備決定戰場的能力吧?”
聽到好消息,眾人臉色難得好看起來,甚至相互打趣了一句。
夏玲瓏也沒賣關子,說道:“各位都還記得那位封公爵的少年將軍吧,他來咱們幽州了!”
“嗯?”
“什么!”
眾人愣了下,隨即反應過來,那封公爵的少年將軍,整個大禹神朝只有一位,就是鎮守下涼州的那位。
他們當然不陌生,而且在那少年的事跡傳開時,各州的城池中,都出現一個現象,就是會在庫房里制作一些刻上昊天二字的戰旗,以備在妖魔襲城爆發戰亂時懸掛上。
那戰旗的威懾力傳開后,使得各方都將此物,當做一種戰略物資了。
也許當某日大禹神朝全面受危時,遍地各城,都將紛紛揚起那少年的旗幟,以及那神話般的威名!
對這種現象,身為神將府中人,雖然嫉妒那少年的盛名,但也知道,只有那少年能辦到,因為那戰旗的特殊性,導致其戰旗的盛名,甚至超過五大神將府的先祖旗號。
“你說的是那位昊天將軍?”
“他不是在涼州外的歿河么,怎么會來幽州,是特意來增援的嗎?”
“涼州跟幽州不遠,可能是他聽聞到消息?但沒聽說他離開歿河的消息啊,倒是前段時間那歿河外的妖魔撤退,去進攻青州,現在那歿河外已經沒妖魔了,可能他出來后沒爆發大戰,所以咱們不知道?”
“消息不會搞錯了吧,青州已經快淪陷了,他不在青州,居然先來我們幽州?”
“難道他不知道青州的事?”
眾人驚疑地看著夏玲瓏。
夏玲瓏也是反應過來,確實,那少年若是出來,應該是早就馳援青州了才對,難不成消息有誤?
但旋即,她想到那少年的一些事,眼眸閃爍了下,心中頓時明白原因。
看來那場青州的父子大戰,確實影響極大,那少年是真的選擇脫離李家,跟李家徹底斬斷了!
只怕非但沒恩,還有恨,否則怎會來幽州,而不是去青州?
想到此處,她心中閃過一絲疑惑,雖然不知道那對父子間發生什么,但那少年能現身拯救涼州,還舍身吸引走太虛境的主宰,足以見得具有一顆仁心俠骨,究竟犯了什么錯能讓李家如此對待?
“軍書沒有拆開的痕跡,上面的秘紋也沒破,消息是真的,除非妖魔已經攻入溧陽,逼他們寫下這消息。”
夏玲瓏說道,但這話也等于在告訴各位,這消息千真萬確,不可能是假。
因為那里的夏家兒郎,不可能背叛家族。
眾人都明白她話里的意思,有人面露喜色,道:
“不管怎么說,他愿意來相助我們夏家,也算是一份恩情,那溧陽城既然守住了,聽說他能斬殺妖王,有匹敵絕學境的力量,不如請他過來,邀他共同商議討伐暴食谷主?”
“不錯,若他愿意的話,我們可以請老夫人,送他一只小雞。”另一人提議道。
夏玲瓏微微點頭,她也是這想法。
那位老夫人飼養的小雞,可不是真的小雞,而是大妖魔。
夏家的功法偏向于御物煉神一類,因此也擅于馴養妖魔和戰馬等。
整個大禹神朝最頂尖的戰馬,便是出自夏家,皇族的龍蛟,也是夏家代為飼養訓服,在皇庭中有個職位,名為豢龍師,便是歷代由夏家擔任。
諸多大官臣子的混血坐騎,如青州的蛟獅等,都出自豢龍司中。
“有這樣的強援,不管什么代價都值得。”老者對夏玲瓏說道。
夏玲瓏點頭,當即命人過來,寫信傳回溧陽。
溧陽城。
城外的哨兵返回,將城外妖魔大軍全都撤離的消息稟報給夏家老將等人。
聽聞這消息,眾人都是錯愕,沒想到讓城內人心惶惶恐懼難安的那妖魔潮,居然就這么輕易的撤退了,還走的悄無聲息。
只因一位少年的到來。
一人入城,嚇退城外千萬妖魔!
這就是少年的威名嗎?
先前從各方消息一直聽聞到那少年的種種事跡,他們只感到震驚和羨慕,甚至有些嫉妒,但此時此刻,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少年在妖魔之中,究竟有多大的威懾!
一切的爭議和傳聞,在這一刻具象化了。
少年僅僅騎馬入關,沒有對妖魔一言一語,卻勝過他們聲嘶力竭的咆哮和拼死的抵抗!
這就是,差距。
幾位夏家年輕少將,都是臉色復雜,他們是夏家的年輕一代,對標的是李家年輕一代,而那少年便是李家出身,但如今,他們卻全面潰敗了。
把他們幾個捆綁起來加一塊兒,也不敵那少年半分,這讓他們感到悲哀。
李昊沒在溧陽城待上兩日,便收到夏家回信,夏家的家主夏玲瓏,親自寫信邀請他前往夏家神將府一聚,以示感謝。
李昊有些意外,本想在溧陽城待完就離去,該回涼州了,但夏家的家主親自鄭重邀請,這份情面推脫了,也有些說不過去。
好在,從溧陽城到幽州城也就半日不到的路程,也不算耽擱。
讓他失望的是,那夏家老將給他搜集來一些名畫和棋譜,但都沒達到真正“名作”的要求,無法被收錄。
這溧陽城是邊境城池,常年征戰,這里儲備的弓箭跟糧食,遠遠勝過文人筆墨,沒有他要的東西。
“到時見面了,也許讓這夏家幫忙找找也不錯。”
李昊心中想著,坐到馬背上,讓夏家老將給他一份通關行令。
夏家老將還想親自陪同李昊前往,但李昊拒絕了,因為燭火神不愿意背。
有通關行令,李昊也沒掩飾的必要了,讓燭火神全速飛去。
只見燭火神騰飛而起,顯露出火獅龍尾般的身軀,轉眼便消失在溧陽城內。
“那是…妖魔坐騎?”
夏家老將跟夏青霜等人,都是錯愕,他們跟妖魔打一輩子交道,卻壓根就沒認出,李昊的那匹馬居然是妖魔變化而成!
而且,那妖魔散發出的氣息,讓他們感到恐懼,絕非普通大妖魔。
幽州城,夏家神將府。
李昊騎乘燭火神而來,臨近入城時,才跳躍下來,讓燭火神變化成青年模樣,跟隨他一同入城。
城內熱鬧繁華,李昊走的不急,讓手腕上的夕顏沿途好好觀賞,先前在那小鎮上,陪她聽一晚戲,讓她開心了好幾天。
街道上,各種花燈、紙傘、胭脂小攤售賣。
李昊買到一串糖葫蘆,拿在手里,夕顏時不時伸出一簇小赤須,輕輕沾上偷吃。
“好甜吶”
夕顏偷偷舔食著糖葫蘆,小赤須十分靈活,吃得不亦樂乎:“雖然沒什么營養,但是好好吃。”
李昊笑了笑,“還沒什么機會給你做飯,等以后讓你見識見識我的手藝。”
“好啊!”
夕顏滿口答應。
李昊微微一笑,帶她在街道上到處游玩一陣,這才順帶逛到夏家神將府。
得知李昊上門的消息,夏家頓時被驚動了,沒想到李昊來得這么快。
夏玲瓏得知消息,立刻放下茶杯,親自奔出東亭院,來到府外迎接。
當看到府外站著的青年跟少年,夏玲瓏的目光頓時落在李昊身上,對燭火神變化的人族模樣,她并未見過,畢竟燭火神避世太多年,先前在涼州雖然露面,但渾身神威滔天,跟此刻氣息收斂的模樣頗有差距,何況當時見過的人,也沒法將其具體容貌描述給旁人。
“昊天將軍,歡迎來我夏家府上。”
夏玲瓏含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