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軍的消息傳出,軍營中,眾多在帳篷內抓緊休眠療傷的將士,都是恍恍惚惚地走出。
等聽到幾位副將再三大聲宣布,他們麻木的臉上,才漸漸顯露出幾分生氣,隨后,一片哀嚎悲戚聲傳出。
許多將士都是抱頭痛哭,還有的則直接跑去那片墳包,找到自己昔日的戰友,又哭又笑,然后抓起墳前一把黃土,藏到衣甲里,帶其還鄉。
“報告統帥!”
“紅字營全體十萬血煞軍,現到九千六百二十三人,都已歸隊!”
“請指示!!”
一名李家庶出的中年副將,來到李紅妝面前,聲音嘶吼,鏗鏘有力地說道。
其目光,卻已經濕潤了。
李紅妝如雪月般的臉頰,微微顫動了下,眼眸掠過眼前的副將,看向其身后一張張憔悴蒼白,又滿含熱淚期盼的臉龐。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遠處的墳包上。
剩下的九萬余人,都已長眠于此。
那都是她親自一個個訓練出的兵!
而那墳包的遼闊,遠不止九萬,還有三哥、六哥他們率領的營軍,也都埋葬于此地,一望無盡。
即便是早已麻木的李紅妝,此刻眼眶也不禁微微泛紅了。
她克制著情緒,深吸了口氣,大聲道:“我宣布,血煞軍,今日啟程,回家了!!”
“回家了”三個字,飄蕩在九千六百三十二位士兵的耳中,所有的人都眼含熱淚。
“全體血煞軍,收到!!”
三位副將,包括所有將士,齊聲大吼道。
他們說的是全體,也包含那埋骨的九萬多英魂,他們也要將其英魂帶回家。
終于,他們能踏上歸家的路途了…
在一片激動淚流的聲音中,有副將上前一步,對李紅妝躬身行禮,然后問道:“統帥,那咱們的援軍呢?”
“援軍…”
李紅妝看向旁邊的李昊,道:“他就是來接替你們的援軍。”
副將看向李昊,身體一震。
接替他們的…居然是這個孩子?
“統帥,這…”
“別問了,去吧,早點回家,等天色晚了,路不好走!”李紅妝臉色恢復了嚴厲冷漠。
副將見狀,不敢再多言,點點頭,又看了李昊兩眼,記住了這少年的模樣。
二人的交談,其他將士也都聽到了,激動過后,都是震驚,他們全都撤退,這里居然交給一個孩子來頂?
不少將士見狀,都焦急地大呼,詢問原由,還有的則表示,既然是這種情況,那自己也要留下。
但李紅妝只是冷著臉,沒有回應,在幾位副將的呼喝下,眾人最終都被趕走,去收拾戰甲裝備,然后啟程返鄉。
李昊默默地注視著,一位位將士從其身邊經過,他能聞到這些老兵身上的塵土味,和濃郁的血腥味。
小白狐在他腳邊蹲著,十分乖巧。
任芊芊則抱著劍,靜靜站在李昊身后,少女看到這些將士渾身的傷疤,破損的戰甲,斬彎的刀刃劍鋒,內心震蕩顫抖,眼眶泛紅。
“統帥,您不走嗎?”
另一位副將看向李紅妝,忍不住問道。
李紅妝微微搖頭:“你們先去,我隨后會來,不必等我。”
她知道,若是自己說留在這里,這些將士中,多半會有不少人也要跟著留下,哪怕趕都趕不走。
畢竟,這些年一同奮戰,都是并肩過命,怎么可能輕言離棄。
聽到這話,這位副將猶豫了下,旋即看了眼李昊,仍是想不通,為什么會派一個看上去是富家少爺的少年過來當增援,鎮守這處孤城荒地。
但李紅妝不解釋,他們也猜不透,軍法如山,只能執行。
隨著九千多人的離去,營地里頓時就寂靜空曠下來。
這里只剩下李紅妝,李昊和任芊芊,加上一只小狐貍。
李鶴不知所蹤,他跟李紅妝私下說過,只會在暗中出手,在李昊出現生命危險時出手,除此之外不會管任何事。
對此,李紅妝也沒說什么。
對李昊跟七哥的事,她從李鶴口中了解一下,但畢竟未真正參與,也不知具體情況。
她的心思只有守這座孤城。
李鶴除了解釋李昊的事情外,也給她傳達了一個消息。
那就是大禹如今硝煙四起,各地都有妖魔作亂,這天門關,禹皇已經有暫時舍棄擱置的意思。
等將來大禹重振雄風,再將其收歸。
如此,即便此地失守,也不會怪罪什么,真有降罪,會由李天罡去承擔。
而李天罡立燕北大功,頂多訓斥幾句,扣點俸祿,所謂懲罰,不過是給其他百官看看罷了。
換而言之,此地,已經是舍棄的一塊地方了。
根本不會再有援軍到來!
李鶴告知,李紅妝也可隨時離去,莫要在此處丟了性命。
但離去么?
李紅妝望著那烏泱泱的墳包,眼前是三哥和六哥曾在這里飲酒廝殺,拋頭顱灑熱血的畫面,這里的每一寸疆土,都沾滿了他們將士的鮮血啊!
禹皇要舍棄,七哥要舍棄,但…她不想舍棄!!
李紅妝深吸了口氣,收起情緒,來到營地中。
這些將士雖然離去,但一些營帳并未全都撤走,留在此地也能當做幌子,讓妖魔誤以為他們人數眾多。
“你隨便找個營帳吧,這里條件簡陋,自從城池被打破,這里就沒有老百姓了,在十多年前就被全都轉移走。”
李紅妝對李昊隨口說道,便徑直走入到營地中。
李昊點點頭,目光四處看了看,隨后就看到遠處高矮不一的墳包。
他帶著任芊芊跟小白狐走了過去,目光掃過,一個個名諱或統一的稱謂刻在木牌上。
寒風吹來,讓李昊有種刺骨的感覺。
“這些…都是戰死在這里的英烈嗎?”任芊芊俏臉蒼白,微微捂嘴,顫聲說道。
親眼所見,這不止十萬座的墳土,這種震撼難以言喻。
喜歡到處跳躥的小白狐,此刻也不動了,安安靜靜地坐在李昊腳邊,靜悄悄地看著。
李昊微微沉默。
他來這里,只是還自己一身骨血。
等三年一到,也就還清了。
不過,此刻看到這里的無數將士,他忽然感覺,除了還這身骨血外,來這里似乎還有些別的意義。
在這三年里,自己似乎…應該再做點什么。
只可惜,他現在的修為還太弱了。
天人宗師境,在境內算是能開宗立派的存在,但在這兇險的邊關,隨時會殞命,他還得靠風老暗中保護。
若是達到三不朽境,才算是有自保之力。
“我的修為提升,還是太慢了…”李昊眼眸深沉。
雖然十四歲踏入天人境,足夠驚世駭俗,但對眼前來說,卻還不夠用。
他還要變得更強,提升的更快!
李昊深吸了口氣,離開了這片墳場,來到營地中。
他在其他的營帳里找了找,卻沒找到什么吃喝的,一路走過,看到李紅妝的身影坐在那座刻著“蒼崖城”的小土包上,手里擦拭著劍鋒。
“紅妝前輩。”
李昊叫了聲,走了過去。
李紅妝微微挑眉,看著走來的少年皺眉道:“你應該叫我姑姑。”
“我不是李家人了。”李昊說道。
李紅妝想到李鶴的話,臉色微沉,道:“究竟為什么會鬧成這樣?”
李昊微微搖頭,不想提,問道:“快晚上了,你餓么,我去找點吃的。”
“夜晚快到了,妖魔出沒,你最好別擅自離開。”李紅妝說道,她知道李鶴會在暗中保護李昊,但還是不愿李昊輕易涉險。
李昊抬頭看了眼,明月已出,星輝漸露。
他微微一笑,轉身離開小土包,領著任芊芊跟小白狐隨意地走在營地各處,穿梭在一處處營帳中。
這些營帳被收拾的很干凈,但里面還是留下一些殘破的盔甲,和破爛發臭的衣物,李昊找到炊事營處,在里面翻出一些鹽罐。
他笑了笑,將神魂祭出,巡游四方,很快就在營地周圍的荒野中,找到一只妖物。
他彎腰撿起地上一塊破碎的劍刃殘片,如打水漂般甩出。
殘片飛出,瞬間破空,出現在三十里外,噗地一聲,精準地刺穿那只妖物的腦袋。
妖物身體顫抖了兩下,就失去了生命。
李昊用御物之力,將其尸身攝取過來。
這是一頭約三噸重的妖物,模樣如豬如獅,獠牙凸出。
李昊拿起任芊芊的配劍,當切肉刀,劃開妖物的身體,便迅速處理起內臟,隨后切塊。
“芊芊,幫忙架火。”
“嗯。”
這數日來的路程,任芊芊已經習慣給李昊打下手,點點頭,便四處尋到一些柴火,沒多久,就點燃了篝火。
李昊此時也將妖獸處理好,挑挑揀揀,取其精華,用削尖的木棍,或是地上撿到的折斷的槍桿穿插,架在篝火上燒烤。
鹽巴、調料,李昊進行簡單烹飪,但隨著烤肉的滋滋油水滴落,還是有香味飄散而出。
在妖肉燒烤時,李昊自己則來到一處營帳前。
他打量兩眼這黑黃色花紋的營帳,將其收起,隨后用劍劃破,裁剪出幾道勻稱的布料。
隨后又用那妖物的毛發編成毛刷,沾染其鮮血,在布料上圖畫起來。
“伱在做什么?”
李紅妝尋到香味,從小土包上走下,悄無聲息地來到篝火前,對忙活中的李昊冷不丁問道。
李昊抬頭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你的血煞軍撤走了,軍旗也撤了,我在制作新的戰旗。”
“我的軍旗沒有完全收走,還留了一些在這里。”李紅妝說道。
李昊微微一笑:“那是你的,這戰旗是我的。”
“嗯?”
李紅妝看去。
這時,李昊手里也寫完,他釋放力量,將布料上的血水逼干,隨后招手,御物之力延伸到數里外的叢林中,斬下幾顆樹木攝取過來。
這些樹木快速被削成棍。
李昊將其用多余布料纏繞,捆綁在一端,而另一端插在地上,撐起。
如此,一面簡陋的戰旗就形成了。
布料垂落下來,在夜風中飄揚。
兩個用妖獸鮮血書寫的大字搖晃呈現:
昊天!
李紅妝看得怔住,半晌,才轉目看向李昊:“你居然是十五里境?”
李昊微微搖頭。
“我是天人境。”他如實說道。
李紅妝瞳孔收縮了下,登時就呆住了。
天人境?
李鶴沒跟她說起李昊的修行,只說了府內發生的一些事。
而她常年在邊關,對境內的消息極為封閉,每日都提防妖物,哪還有心思在意境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