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道詔令下達之后,鎬京城中就一直不平靜,王后申姜派人來聯系洛成,他派人回復王后稍安勿躁。
申姜的命運取決于她父親的舉動,如果申侯真的勾結西戎部落進犯鎬京,那么她是必死的。
現在見于不見,又有什么區別呢?
王畿的詔令與洛成的信件一前一后到了各個諸侯手中。
申國是第一個收到王后被廢消息的大諸侯。
整個申國,上到申侯,下到大夫,沒有人敢相信這個擺在他們眼前的消息。
人貴在有自知之明。
申國的君臣就很有自知之明,他們很清楚自己的分量,清楚自己對于王畿的重要性。
所以,即使姬涅將太子宜放逐到申國,他們也只是以為姬涅不喜歡太子,不想見到太子罷了。
這對申國不重要,只要姬宜最后能夠在姬涅死后成為天子就足夠了。
沒人想過太子宜會被廢。
姬涅瘋了?
他怎么敢的?
豐鎬王畿的諸侯公卿沒人勸諫嗎?
他們不清楚西戎的實力有多么強大嗎?
一個個問題縈繞在所有申國貴族的腦海中。
實際上,王畿的群臣知道申國的重要性,但又沒有那么清楚。
因為王畿很多年沒有與西北戎族打過仗了,沒人知道西戎的具體實力。
只有少數人能夠從每年雙方之間交易的貨物中,能夠判斷的出來,西戎的人口有了很大的增長,這代表著西戎的實力有了長足的進步。
申國的籌碼是挾戎自重,但是西戎太久沒有向王畿炫耀武力,間接上導致了這個結局。
不知道該說申國盾牌做的好,還是該說先前一批賢臣的集體去世,對王畿高層的能力傷害太大了,
申國高層雖然有些不敢置信,但是經過早年的征討,申國早就防著邦周王畿。
現在果然出現了特殊的情況,申侯當即就問道:“眾卿,天子公然踐踏邦周宗法,羞辱我申國,孤應該怎么做?”
還能怎么做?
當然是給他一點教訓瞧瞧。
所有申國大臣心中都是這個想法。
一位上卿出列昂然道:“主公。
天子涅廢嫡立庶,公然踐踏祖宗制定的宗法制度,上天難道能夠容忍這種行為嗎?
當年是先宣王與諸位公卿大臣一同定下盟約,向我申國求娶貴女,現在他們卻背信棄義,難道不應該受到懲罰嗎?
申國是諸夏強支,兩百年來恭敬的侍奉天子,卻遭到這等侮辱,誰能夠容忍呢?
臣看天子涅是桀紂那樣的君主,厲荒那樣會給國家帶來禍患的人,主公可以起兵討伐這樣不義的君主,即使是上天也會眷顧您的。”
申侯疑慮道:“鎬京是王所居住的地方,城墻又高又大,還有天子的軍隊守護,申國的軍隊能夠攻破鎬京嗎?”
又是一位上卿出列道:“主公。
您的姻親是西戎的王,不如給他寫信,借助他的兵力,攻破鎬京,救出王后。
讓姬涅傳位給太子宜,您可以留在鎬京城中輔政,這樣您就能創造伊尹、素王那樣的功業了。”
申侯想到西戎強大的兵力,頓時笑道:“不愧是孤最倚重的大臣,你說的正是孤應當做的。”
于是直接派遣使者帶了金銀珠寶,前往西戎借兵,還許諾犬戎之主,攻破鎬京之后,允許他將鎬京城的府庫搬空。
西戎之主的宮殿之中。
犬戎之主將申侯寄來的信讀完,很是果斷,他早就想要再對邦周用兵,但是申國與邦周一直聯合在一起,而且還在戎族內部緩和主戰派,這導致他一直沒有機會。
現在申國自己要對邦周用兵,他看到這個能夠進入豐鎬之地的大好時機,直接就號召四方部落,跟隨申國起兵。
到了這個時候,各國才剛剛收到消息。
晉國,距離鎬京最近的一個有影響力的姬姓大國,在歷代洛侯的戰略規劃版圖上都不會缺少他的身影。
晉侯先收到王畿詔令,后收到洛成的信件,對于王畿現在的情況算是比較清楚,他明白事情危急,但還是有些猶豫。
畢竟勤王是需要天子下令的,沒有天子令,貿然舉兵,誰知道你是不是造反。
便向左右親隨問道:“洛侯成給孤來信說,天子廢后,必然招致申國反叛,申國若反,西戎之兵必然隨之而來。
對洛侯成的猜測,孤還是相信的,但這信中洛侯請求孤帶兵勤王。
驪山烽火未起,孤有些憂慮啊。
若是申侯未起兵,孤率領大軍到了王畿,那可真是有嘴說不清,眾卿如何看這件事?”
晉侯最為倚重的魏卿看出晉侯心中是想要去勤王的,稍加思索,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便出列道:“主公,臣方才見洛侯信中,蓋了他的印信。
洛侯乃是大宗正,周禮中規定,大宗正有號召姬姓諸侯的權力。
有這封信在,主公便是按照制度行事,即便天子問起,也可以說是大宗正召集諸姬,您沒有過錯。”
“大宗正還有號召姬姓諸侯的權力?孤怎么沒有聽說過?”
晉侯是真的不知道,魏卿笑道:“兩百多年來,大宗正始終把持在洛氏手中,歷代洛侯待王恭謹,從不曾使用過這項權力。
所以知曉的人不多,臣也是偶然之間見到。
但是周禮之中,的確是賦予了大宗正這項權力,所以主公勤王,沒有風險。”
晉侯欣喜道:“快快取來周禮,給孤一觀。”
周禮浩瀚,魏卿將所屬卷數說出,等到侍者取來一看,果然有這一條。
“天命眷顧啊!”
晉侯放下手中竹簡,大聲笑道:“眾卿,整軍,勤王!”
隨著晉侯下令,堂中所有人的眼中都亮起了光了。
勤王!
沒有諸侯能夠拒絕勤王的誘惑,上一次同樣是洛侯主導的勤王,晉國拿到了無數的好處。
現在所有的姬姓國中,只有洛國能與晉國相提并論。
但是洛國太過在乎自己素王之后的身份,尊王過度,實力的增長已經跟不上晉國。
臣子們同樣眼中放光,若是在勤王之中立下大功,是不是能成為諸侯?
即使取不下那么大的功勞,能夠追隨晉侯拿到大功對家族也是大事一件。
晉國的戰爭機器開始運轉。
信使還在向著四方傳遞消息,很多分布在豐鎬周圍的諸侯都收到了消息,有的信任洛侯的聲望,果斷出了兵,有的還在等著鎬京驪山的烽火。
申國與戎王已經整軍完畢,向著鎬京而來,他們順著涇水而下,速度極快。
戎人雖然被諸夏看輕,但實際上他們現在并不算是很落后,只是文化完全不同,發型、衣服都是不同的。
戎王與申侯待在一處,望著無邊無際的大軍笑道:“申王,你早就該如同現在這樣,周人占據著最肥沃的土地,但是他們卻弱小至極,這是沒有道理的。”
申侯心中有些鄙夷,但臉上還是笑著說道:“從素王時起,諸夏列國始終信奉天命,周天子就代表了天命,現在是周天子有過錯,所以孤才會率領大軍討伐他。”
實際上,若不是手中有太子宜,申侯根本不會考慮進攻鎬京。
經過宣王末期連續的大敗,加上姬涅以及畿內諸侯這些年的亂搞,豐鎬王畿的力量確實有些空虛。
但是整個諸夏列國的力量可不空虛,那些諸侯國一個個都不是好惹的。
一旦周天子燃起烽火,那些諸侯前來勤王,申侯心知即使他們兩人聯手也不是對手。
他要做的是第一時間殺進鎬京,殺掉周天子姬涅和現在的太子姬服,這樣姬宜就是王位唯一的繼承人。
他手中就有了與諸侯談判的手段。
“戎王,殺進鎬京之后,府庫任你掠奪,但是周人不能殺,否則那些諸侯不會放過我們。”
申侯神色有些鄭重的說道,這是很重要的事情,如果在鎬京大肆破壞,到時候畿內諸侯絕對不會站到自己這邊。
萬一他們帶著姬服逃走,后面就麻煩了。
戎王眼底閃過一絲晦暗的神色,隨后朗聲笑道:“申王放心,戎人永遠是你的朋友,我們的友誼比黃金還要珍貴。”
兩個心懷鬼胎的人,言語之中頗為親熱。
申戎聯軍這么大的規模自然不可能瞞得過沿路的烽火臺,一簇簇狼煙在三河平原的上空亮起。
王畿之中,眼見狼煙升起,申國聯合戎人入寇的消息傳來,頓時一片嘩然。
姬涅在王庭之上,大發雷霆,痛罵申侯:“申侯真是賤種的賊子,就像那水溝中的雜草。
申姜誹謗寡人,寡人卻沒有殺她,正是因為申侯抵御犬戎有功勞。
他不感恩報答寡人,卻聯合賊戎入寇,寡人定要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這些年王庭之上忠正之臣已經不多,宣王時的賢臣離世,姬涅此人任用的都是能為他斂財、能諂媚他的大臣。
這些人爭權奪利在行,面對申戎入寇這種事,就一個個噤若寒蟬了。
洛成心中雖然已經給姬涅判了死刑,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就看著犬戎之兵攻破鎬京。
那時定然是人間慘劇。
于是出列道:“王上,申戎聯軍恐怕已經快要進入王畿范圍,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抵御申戎聯軍的入寇,至于對申侯的處理,還是等到事后吧。”
姬涅雖然不喜歡洛成這樣不順從他的臣子,但是他心中很清楚,歷代洛侯對邦周都是忠心的。
現在這種危急的情況,還是要聽一聽洛侯的意見。
“洛侯可有什么良策讓申戎之兵退去嗎?昔年洛文公孤身一人說退熊頓之兵,莫非洛侯也有這份能力?”
“先祖是何等的人杰,臣怎么能夠與先祖相比呢?
臣想問一下虢公,王畿之中除了天子六軍之外,還能夠抽出多少兵?
臣還想問一下各位公卿貴族,采邑之中有多少子弟?有多少能夠及時的帶到鎬京城中?
天子心中可有適合的大將嗎?如果沒有,便讓臣來統兵吧。”
洛氏歷代家主的天賦都在治國、權斗、御人這些對統治者最重要的上面。
對軍事的涉獵都不多,洛成的兄弟之中,倒是有一個在軍事上頗有天賦的,但一直留在洛國之中,防備著東部的方國。
洛成本來計劃著,等他拿到王畿的大權,準備征討犬戎的時候,再將他調過來。
沒想到姬涅能搞出這種事情,直接將他的計劃打亂。
現在只能看王畿之中有沒有能征善戰的大將了。
洛成的盟友基本上都是一方諸侯或者是盤踞王畿多年的公卿貴族,這些人玩政治都是一把好手,但是打起仗來,能趕得上洛成都算不錯。
畢竟洛成統率80、武力74、軍略78的數據,雖然做不了統兵大將,但是做個普通的將軍,還是沒有問題的。
洛成這一連串的問題,直接讓虢石父愣住了。
見虢石父發呆,洛成皺眉道:“虢公,你是三公,還是天官長,難道連這些都不知道嗎?”
虢石父當即跳出來道:“洛侯慎言,孤怎么會不知道?
天子六軍重建時日較短,現在應當有三萬人左右,至于王畿之中還能拉出多少可戰之兵,要問各位卿士。”
三萬?
“怎么會只有三萬?”
洛成還沒說話,姬涅就已經跳起來了,“天子六軍不是七萬五千人嗎?”
虢石父惶恐下拜道:“王上,宣王舊年連續幾場大敗,加上這些年天災頻頻,掏空了王畿的府庫。
為您服役的附庸數量也嚴重不足,六軍的空缺這些年才一點點補上的。”
洛成眼中閃過一道寒光,虧虢石父有臉說出這種話。
那些直接為天子服役的周人,大部分都是采邑極小的附庸和家中有些資產的國人,這些人經過宣王末期連續的大敗,很多都直接破產。
天子附庸的采邑被畿內諸侯用金錢吞并,國人也被納入他們的國中,天子直屬的采邑就越來越少。
虢石父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姬涅當然不知道這些事情,這些年都是虢石父為他收刮錢財,他的生活一點都沒受到影響,自然不知道那些底層的周人已經對他這位天子積累了多少的憤怒。
想到這里,洛成已經不打算廢話,當即問道:“王上,事已至此,三萬戰兵便是三萬。
現在選出大將,帶著這些戰兵將鎬京城守住,等著勤王大軍來救。
臣先前已經以大宗正的身份向各個姬姓諸侯借兵勤王,他們來的速度應該會快一點。
現在只要能夠守住鎬京城,一切還都來得及。”
“對,寡人有天下諸侯勤王,只要守住鎬京,申戎自然會退去。”
姬涅對兵事更是一竅不通,便對自己最信任的虢石父道:“申戎賊兵的實力不清楚,就勞煩虢公前往試試他們的兵鋒。”
洛成微微皺眉,說實話他也不知道虢石父統兵能力怎么樣。
要說人品和治國的能力,虢石父很明顯不過關。
但人品和能力沒有關系,治政能力和軍事能力也沒有關系。
姬涅將統兵的權力交給虢石父,想必虢石父還是有一些過人之處的。
但虢石父給他的印象實在不好,便有些不放心的開口問道:“虢公,你知兵嗎?”
虢石父這個人,的確不是一無是處,他的父親虢武公,是個能力卓越的統帥,在宣王時期的大臣之中,位列第一。
虢石父從小習武,又生的高大,不論是戰車沖殺,還是下車步戰,在王畿的公卿貴族之中,都是佼佼者。
所以他對自己是很有信心的。
洛成剛剛到鎬京城就瞧不起他,讓他很是憤怒,但是攝于洛氏的威望,他沒敢做什么。
現在終于有一個自己可以大展身手的場合,便自信滿滿道:“王上盡管放心,臣有萬夫不擋之勇,您又是上天之子,打敗申國和戎人的軍隊易如反掌。”
虢石父這副表現更是讓洛成擔心起來,真當自己是熊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