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侯意料之中的沒有退步,洛成就開始準備善后事宜。
鎬京城大概率是保不住的。
萬一鎬京城真的被攻破,姬涅的生死倒是小事。
最大的問題是,天子的神圣性會一落千丈。
即使之后由勤王大軍再次收復,這也是一個抹不去的污點。
所以洛成要在整個鎬京城所有周人的注視下,祭祀上天引動天變,證明邦周的天命依舊穩固。
如果能順便保護鎬京那就更好了。
要在申人、戎人、勤王軍、周人心中種下一顆種子。
之前的所有失敗以及恥辱都是姬涅的昏庸導致,所以上天用一場失敗的戰爭結束他的生命。
國家的大事,就在于戰爭和祭祀,洛氏身為大宗正,經常代替天子組織祭祀。
洛成站在祭天的祭壇之上,各種祭品一件件奉上,他的目光遙遙的望著天空,仿佛素王正看著他。
“老祖宗,成實在是不甘心,還請您原諒。”
姬昭沉默著沒有說話,每一個人都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他的子孫不是他的提線木偶。
祖宗保佑已撤回,氣運點已返還。
既然洛成是個堅定的人,那就隨他去。
撤回祖宗保佑,讓他的人生坎坷一些,也許能夠激發他更多的潛力,為家族帶來更多的意想不到。
反正洛國的底子很厚,不內斗的情況下,幾百年之內都敗不完。
一切都準備妥當,六月雪的神器已經準備好,洛成直接跪在祭壇上開始了自己的表演。
“素王的神靈在天上,多么光明顯耀。
您的子孫在人間,承受天命建立新王朝。
您的美名世世流傳,您的后裔代代傳承。”
洛成頌唱完第一遍,所有的公卿貴族都開始跟著頌唱,慢慢整座王宮都響起頌圣的聲音。
“素王啊,您的神靈在天上,您的子孫正遭受苦難。
兇惡的賊徒正在進攻,他說周的天命搖搖欲墜。
您的子孫恭敬的請求您,天上的神靈顯神威。
邦周的天命如日月,永恒萬世不傾頹。”
在邦周之中一直流傳著,武王的繼承人是素王,這也是洛氏執掌天命的由來。
素王是所有老周人的精神圖騰,是無可爭議的圣人,尤其是在鎬京之地,威望極其卓著。
無數的周人都跟著頌唱起來,場面很是肅穆。
無數的雪花,大片大片的,仿佛憑空出現,先前還晴朗的天空,一剎那之間變得昏暗起來。
“素王顯靈了!”
“素王!救救你的子民啊!”
無數的哀泣之聲在祭壇周圍響起,即使那些公卿貴族也不例外。
洛成嘴角流下一絲鮮血,大聲道:“諸公。
老祖宗說,邦周天命昭昭。
我們應該振作起來,讓素王見到這副模樣,你們難道不覺得羞愧嗎?
戎人就在都邑之外,如果不用心的抵抗戎人的入侵,以后難道能有面目去見祖宗神靈嗎?”
周人雖然沒有商人那么崇信鬼神,但是對于祖宗的祭祀有過之而無不及。
洛成這一番話說的所有人振奮起來,素王是侍奉昊天上帝的神靈,他們死后都是要見到素王的。
雖然素王沒有直接出手懲罰那些叛軍,但是周人心中至少有了底氣。
尤其是那些士兵,本來見到那些宛如潮水一般涌來的叛軍,心中很是畏懼,但是現在膽氣紛紛足了起來。
即使這并不能彌補實力的絕對差距,但所有人的心中至少有了希望。
洛成心中暗自祈禱,漫天大雪的幫助之下,希望能夠撐過守城戰最難度過的第一天。
申戎大營之中的氣氛,則與鎬京城內的高漲完全不同。
所有人都呆呆地望著突然昏暗地天空和憑空出現地雪花,而且那些雪花落在大營之中,偏偏繞過了鎬京城!
即使當初申侯果斷地封鎖消息,還銷毀了那塊石碑,但是沒有用,這種小道消息是根本封不住的。
所有人都要以訛傳訛,整個大營都在議論紛紛,尤其是申國的卿大夫們,他們是完整的經歷了整個過程的。
那塊石碑也是親眼所見,上面的文字沒有人會忘。
“逆賊興兵,霍亂邦周,六月飛雪,以彰天威!”
有人忍不住念了出來,然后一股陰冷的不詳之感爬上了他的心頭,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那些雪花悠悠揚揚的落進了脖頸之中,不知道是雪花寒冷,還是他們的心頭寒冷,所有人都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申侯現在又有些慶幸自己是和戎人一起出兵,否則就現在的申國士兵,還真不一定有一戰之力。
戎王這種游離在邦周體系之外的人,都忍不住摩挲了一下自己手臂上的肌膚,一片雞皮疙瘩。
“這么邪門的嗎?”他忍不住問道:“你們這位素王,真的那么神嗎?我族的典籍之中也有很多關于他的記載,是個很普通的人啊。”
戎族的典籍之中確實有不少關于素王的記載,基本上比較大的失敗不記載。
比較小的失敗美化一下,說是平手。
至于贏的,因為沒有,又不能亂編,所以沒記。
申侯自己心中也是驚駭莫名,在現在的諸侯之中,他的確是個豪杰。
但是面對上天,怎么可能不心虛。
那可是素王啊,傳說中侍奉著至高神昊天上帝的祖宗神靈。
驚駭過后,現實的那一面就顯現出來,強忍著心虛,對著所有人笑道:“眾卿。
天子被奸臣挾持,這是上天在為他垂淚啊。
迎著漫天的大雪,建立屬于我們的光輝歷史,讓祖宗為我們驕傲。
將士們,建功立業的時候到了,殺進鎬京,救出天子。
到時候孤在鎬京中,舉行祭天大典,讓上天聽到你們的功績。
孤承諾,先踏入城中的將士,不論國人還是奴隸,封邦建國!
本次所有將士,軍功斬獲,三倍賞賜!”
申侯的命令被傳令兵通傳出去,算是將散亂的人心收拾起來一些。
尤其是那些奴隸兵,素王對他們而言簡直就是仇人。
面對素王的神跡,他們根本不在乎,只想著拿到申侯允諾的賞賜,能夠脫離奴隸的身份。
申侯又對戎王說道:“戎王,立刻開始進攻吧,這大雪越下越冷。
到時候士兵們連手腳都伸展不開,面對守城的周軍,恐怕要吃大虧。”
戎王干脆道:“好,我這就下令。”
兩人達成一致,就按照先前制定好的作戰計劃開始攻城。
“咚咚咚!”
三通鼓響過,申戎聯軍的士兵們開始了攻城的步伐。
第一批攻城的當然是炮灰奴隸兵,這些奴隸幾乎都沒有著甲,只是穿著粗麻制作的衣服,手中拿著簡陋的刀和木制的盾牌,如同蝗蟲一樣的撲向鎬京的城墻,他們的目的雙方都很清楚,就是為了消耗鎬京城中的守城資源。
“吱呀~”
“轟隆隆!”
沉重的青銅城門突然打開,轟隆作響的戰車疾馳而出,虢石父披著青銅甲,威風凜凜的手持長戈站在戰車之上。
鎬京的軍力確實不多,但是戰車這種東西,還是足夠的。
雖然很多破產的國人已經不會使用戰車作戰,但是那些擁有采邑的小貴族都是訓練有素的戰士。
虢石父率領著戰車大軍從斜側面狠狠的撞上了這些奴隸兵,在馬匹與青銅戰車巨大的力量之下,瞬間就是血肉紛飛,凄厲的慘叫聲響徹四周。
紅色的、白色的血肉鋪在地上,那些花花綠綠的東西也不知道是從身體哪個部位迸發出來的。
在這種寬闊的平地上,戰車的力量是決定性的,甚至那些奴隸兵揮舞著破刀連車上的人都碰不到,而專用于戰車的長戈能夠輕松的收割他們的性命。
虢石父站在戰車之上肆意的狂笑著,這一刻他真的感覺自己不遜色于父親,城墻之上的周軍士兵同樣歡聲雷動。
這種單方面的碾壓對所有人的士氣都是巨大的鼓舞,尤其是剛剛經歷了神跡的周人。
一隊隊傳令兵不斷著給姬涅傳遞著前線的消息,“王上,虢公率領戰車出戰,銳不可當,申賊損失慘重,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姬涅很是開懷,對著殿中的所有人笑道:“虢公不愧是寡人最信重的大臣,果然有勇有謀。”
鎬京城前,虢石父從奴隸兵種穿行而過,正肆意的殺戮著,突然聽到一聲大喝,然后就是一陣同樣的戰車轟隆之聲,“周人奸賊,報上你的姓名。”
高速運行的戰車當然不可能停下,等到直接沖破奴隸兵的隊列,虢石父才控制著戰車望向那個呼喝的男子,一瞧不認識。
“孤乃是天子三公虢氏,貴為諸侯天子卿士,你這賊人還不下車受降。”
打仗之前自報家門,說出自己的高貴血統,壓倒對方,是這個時代戰爭中很常見的行為。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作用就是,對于大人物一般還是會俘虜,索要贖金,這樣不容易丟命。
果然虢石父這么一說,對面那個一看就是申國卿大夫的將軍也就不自取其辱報家門。
直接催促著駕車的士兵要與虢石父對決,虢石父雖然是持戈的參乘,但以他的地位,即使是身為甲首的射手也要聽從他的。
虢石父命令御者同樣駕車上前,這么近的距離根本沒有射箭的空間。
兩人沖到近前,他生的高大、力氣也大,一戈就將對面將軍的手震得一麻,又是一戈直接將他抽下了戰車。
隨意兩戈揮舞,就將對面戰車上的另外兩人梟首。
眼見虢石父如此勇猛,跟隨他出來的士兵更是歡聲雷動,驅馳著戰車瘋狂的殺戮著那些沒有反抗能力的奴隸。
申侯根本不著急,奴隸兵本來就是消耗品,沒想到還能將鎬京城中的一員大將勾引出來。
“戰車出擊不帶步兵掩護,真是找死啊,將神射手調來,直接射死他!”
虢石父殺了一圈已經準備回去了,他本來就不應該出戰,這些奴隸兵都是耗材,戰車兵的珍貴戰力不應該用在這里。
城墻上的弓箭手正掩護著虢石父撤退,沒有人注意到,幾個膀大腰圓的弓箭手拿著明顯比一般弓箭更大的武器,全力拉滿,瞄準了虢石父的后心。
“撲哧!”
幾支暗箭咻的一下,劃破紛亂的戰場,有的釘在了青銅甲上,但有一支穿過甲胄之間的縫隙,瞬間貫穿了虢石父的身體,一道透肉的聲音響起。
這突然的變故瞬間驚呆了所有人,戰車在御者的駕駛之下沖進了鎬京城,虢石父嘴中鮮血狂涌,氣絕而亡。
傳令兵為姬涅帶來了這個消息。
“報…”
“王上,虢公回城之時,申戎賊人使出暗箭,虢公薨了。”
姬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剛剛還是大勝,怎么轉眼之間就薨了呢?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姬涅強自笑道:“虢公神勇,怎么可能戰死疆場呢?”
申戎賊軍的腳步一刻不停,奴隸兵們踏著鋪滿空地的尸體蜂擁而來。
這些奴隸十幾個人扛著一架長梯,士氣非常旺盛,剛才申侯的許諾都刻在他們心里。
沒有做過奴隸的人,永遠不明白這種身份有多么的另人絕望,世世代代,連人都不算。
他們不求封邦建國,他們也不懂封邦建國是什么,但是申侯說不用再做奴隸,他們愿意付出一切。
即使是生命。
奴隸的生命不值錢!
因為他們本就生不如死。
在自由的誘惑之下,在丟下了很多具尸體之后,打頭的奴隸兵已經沖到了鎬京城下。
他們紛紛將盾牌舉到頭頂,防備著那些突然射來的箭矢。
一架架長梯搭在城頭上,在鼓聲的催促之下,奴隸兵們紛紛開始攀爬,宛如一只只螞蟻一般,很是壯觀。
不僅僅是這些試圖直接攻上城墻的奴隸,還有一些奴隸兵舉著巨大的撞木,突破了箭雨的封鎖,在齊聲呼喊著號子撞擊城門。
青銅的城門很是堅固,木屑紛飛,仿佛巍然不動一般,但是細細看去,整扇門都在微微的顫抖。
守城的士兵們也沒有閑著,訓練有素的國人按照訓練時的情形,拿起撐桿將搭在墻頭的長梯掀了下去。
那些爬在長梯上的奴隸就直接一串串的掉下去,如同下餃子一般,傷亡不小。
這些長梯不像是云梯那種根本推不動的攻城利器,還算是比較好處理。
但是隨著戎王讓戎族的弓箭手加入,來掩護這些不斷往上沖的奴隸兵時,周軍的傷亡就開始增加了。
要說最擅長射箭的肯定是東夷人,但是這些西戎人也不差。
在西北廣袤的大地上打獵,對箭術的要求很高,這些箭術精準的弓箭手,給周軍的守城造成了巨大的壓力。
畢竟時不時看到自己身邊的戰友面門上突然插了一支箭,那種籠罩在死亡之下的陰影感,的確需要比較強的心理素質。
鎬京城是整個邦周僅次于洛邑的大城,對于進攻方加大難度的同時,對于防守方的兵力要求也極高。
光是完全守住這座城池需要的兵力都幾乎要抽空城中的兵力儲備,由于還要留下預備隊,只能將那些奴隸兵趕上城墻。
現在的戰爭一向都是用戰車與敵人野戰,很少有這種需要守城的情況。
那些戎人的士兵和申國的奴隸仿佛用不完似的,源源不斷的向著城頭沖上來。
而且眼見鎬京城的滾木減少,他們開始使用云梯,
“報…”
傳令兵的聲音宛如催命一般向著姬涅傳來。
這場大戰一直從早上持續到午后,申戎聯軍沒有一刻停息,不計代價的進攻。
突然震天的歡呼聲從城門處傳來。
“報…”
“王上,西門被攻破了,申賊已經入城。”
這個消息傳來,所有人瞬間面如土色。
洛成微微嘆氣,還是沒有撐過最危險的第一天。
他抬頭望望天,想起老祖宗對自己所說的話,突然感受到什么叫天意如刀,不可違逆。
申侯的反叛使周王室的虛弱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理論上來說,鎬京被攻破對于天子的神圣性會造成巨大的破壞。
但是從遺址中得到的信息,雖然周人批評周幽王觸怒上天,但是在同時期發掘出了大量對邦周天命昭昭贊美的詩歌。
這是很奇怪的現象,正如唐朝佚名詩人所說——“天意如刀何所示?王命在周不在幽。”
鎬京城被攻破的所有罪責都歸在了周幽王一人身上,所有人包括諸侯都對周天子的天命毫無懷疑。
在史書的記載上,洛氏皇族的祖先,當時擔任周王朝大宗正的洛侯,在鎬京城中舉行了一次祭天儀式,并且在六月的季節引來了一場神異的大雪,這導致所有周人對天命深信不疑。
大多數學者認為這是后期偽造的,但是從墓葬中挖掘出的資料都記載了這件事,甚至就連戎人的遺址中也有這段記載,種種跡象表明這件事情是真的。
洛氏皇族人丁稀少,一向深居簡出,對史書上的種種神跡也是諱莫如深,核心成員從不接受外界采訪,所以對于這件事的真假,筆者現在尚無定論。——周王朝興衰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