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懷景的話語,雖然有些不切實際,但卻得到了在場其他四人的認可。
他們五人作為真傳,雖是下山歷劫搏殺,增添命格氣運,但也是為了更好地理解這個世界和自己所在勢力的本質。
若是只知道戰斗和屠戮,那人與天魔也沒有本質區別。
所謂真傳,就要有這種視宗門為己,改天換地的氣勢。
不過現在,玨爾部是不能繼續呆了,他們商量了一會后,便前去其他地牢區,將其他明鏡宗的內外門弟子領了出來,準備回宗。
玨爾將軍要怎么和宗門那邊扯皮,他們是懶得管了,反正打退了天魔就行,這百部戰事多得很,他們有的是地方可以繼續戰斗。
不過有不少師弟師妹受傷,這外面也沒有治療條件,五人決定還是先回宗整頓一下,然后再考慮后續。
一隊車馬行走在百部凋敝殘缺的鄉村道路上,一座座被戰火侵擾,人民疲憊麻木的村莊正在從戰爭的傷痛中恢復,一道道煙柱在死亡般的寂靜中升起,不知是炊煙還是故居被點燃的哀嘆。
夏風炎炎,有些受傷的明鏡宗弟子口渴,車隊來到河畔取水燒熱,正好也清洗一下身體和傷口。
“這水里面有毒。”
孫軒朝著每一個煮水的大缸中都丟入一顆丹藥,他解釋道:“天魔早就污染了上游,雖然我師父他們已經去凈化了,但土壤中還是留有余毒,燒熟了安全,但還是再凈化一次比較好。”
“這天魔到底圖啥?”
谷飛一屁股坐在河畔的大石頭上,今天還算太平,他只斬了二十多頭意圖襲擊車隊的魔怪,但也把他累得夠嗆,這位紫眸武者甩著手抱怨道:“自己不活了也要殺人,哪有活物是這樣的?”
“真要懂了,那天魔還至于是麻煩嗎?”
曲顏毫不客氣地一屁股把谷飛擠到了一旁,她剛剛給所有人維護完法器,累得也夠嗆,她拿起一片石頭,輕而易舉就在河面上打出幾十連漂:“沒那么復雜,全殺了便是。”
想到自己莫名被玨爾部關押的經歷,她搖起頭:“比起本就不需要理解的天魔,還是人更難理解。”
“補給不夠了。”
齊合正與南懷景并肩走來,兩人剛剛在檢查物資,偵查周邊情況。
齊合正有些憂慮道:“周邊的村子自己的糧食都不夠,大部落甚至還在收繳余糧,收不到就強征,剛才南師兄就趕走了一群收糧的。”
“那群雜碎。”
而南懷景惡狠狠地看向南方:“收不到糧食就打人,就連給小孩的最后一碗米都要搶走,這群婊子養的玩意,和天魔一樣毒。”
剛才他與齊合正問詢周邊村子有無余糧,沒談幾句便有一隊大部落的士兵過來,展示宣令后就開始挨家挨戶搜刮糧食錢財,手腳還不干不凈,若是有人反抗立刻便是一頓毆打,把人打的奄奄一息。
一家面容枯瘦的男女老少抱著孩子,哀求這些士兵留給他們一日口糧,他們好留些力氣找點其他東西吃,卻被對方粗暴推開,摔在地上,老人眼看就是不活了。
南懷景哪里能忍得了這種屁事?他出手將這群士兵全部痛毆一頓趕走,殺人者也殺了,最后留下了自己的玉鏡作為信物。
但除此之外,他也不能多做什么,戰爭期間,這種村子數不勝數,根本就幫不過來。
“天魔是毒,終究只是一種天災,要我說,人心可比天魔毒。”
孫軒是真的塵黎本地人,原本就在百部生活,他微微搖頭:“沒有天魔,百部一樣互相廝殺,有了天魔,無非多個借口,殺的更狠點…甚至天魔會讓宗門出手,下面的人不敢借此殺良冒功,要我說,這仗打的,其實還比過去講點道理。”
“不然的話,剛才那村子,早就被全殺了,整個村子都充當軍糧——一不小心把這村子逼的投向天魔,他們也沒活路。”
“孫師弟,你這樣想法可要不得,人好歹能教化,天魔可不能。”
齊合正也是塵黎本地人,他搖頭:“這么一說,搞的好像天魔成了人最后的威脅似的,那咱們難不成還得念著天魔的好,感謝它們給了平民百姓報復的能力?”
“嗨,一般人的憎恨哪里引得出天魔?腦袋不發癲,就一般死了全家的恨再多幾倍,天魔也不會理你。”
孫軒也知道自己這話有些不太正確,便哈哈一笑,繼續煮水祛毒,為受傷弟子療傷去了:“實在沒補給,我就把回元丹泡泡水,不頂餓,但應該撐得住回宗,就是有些人傷勢可能會惡化,我也沒辦法。”
“怎么辦?”
齊合正沉默地聽著,他對孫軒對天魔的態度不以為意,卻也明白對方說的是實情:沒了天魔,只有人類,難道世道就能變好?指不定更差!當然,如果從一開始就沒有天魔,越差的世道也有變好的可能。
但現在不是思考這個的時候,他轉過頭,看向南懷景:“咱們把馬殺了,然后輪流帶著車趕路?”
“浪費戰力,路上遇到天魔怎么辦?但若是實在沒法子…”
心中怒氣未消,南懷景眉頭緊皺,周邊根本不太平,就和孫軒一樣,如果有些村子被壓迫的太狠,隨時都有可能投向天魔全員魔化,這所謂的后方其實根本不后,隨時都會變成前線。
“瞧!”
而疲憊的谷飛看向遠方,他發現了什么,眼睛一亮:“遠方有炊煙?看來后方多少還是有點糧食的!”
“那就去看看吧,若是還不愿交易,到時候殺馬也來得及。”有了選擇,南懷景也懶得繼續琢磨,隊伍在休整一段時間后,便朝著炊煙升起的方向出發。
只是曲顏還是有些疑惑:“怎么感覺…煙有點大呢?”
煙的確大。
因為那是整個村子都被點燃的烈火。
一隊武者正在有條不紊地屠殺整個村莊,實力較弱的圍住村子四方,然后釋放鬼神,噬咬那些意圖逃跑,躲藏在泥坑田埂間的農民。
而在村子的中央,幾位武者正在舉行儀祭,他們將村民的尸體和魂靈聚集在一起,用陣法籠罩。
煉魂。
“這,這是干什么?!”
看見這一幕,谷飛愕然失色,作為武者,他從未對凡人出過手,這可能是一種傲慢,但再怎么樣的傲慢也比輕蔑與虐殺來得好。
尤其是他看見一位武者縱容自己豢養的鬼神將一個枯瘦的老農在他自己的田地中活生生吞掉時,只感覺熱血一沖腦門,當即就要拔劍,而同為塵黎人的孫軒與齊合正也都怒目圓睜,曲顏也是一臉怒容。
無論如何,天魔殺人,和人殺人是不同的。天魔就是野獸,是敵人,是天災,可人…人有些事,是絕不能做的。
咯咯咯…
但是,在他拔劍之前,他卻聽見了咬牙切齒的,什么東西崩斷的聲音。
一個高大的人影越過所有人,站在最前方。
南懷景拔出了自己的劍。
在這一瞬間,谷飛突然回憶起了那個傳聞。
——上上屆真傳第一,那個南懷景,三歲就親眼看見自家村莊被盜匪攻破,全村慘死,只有他自己被丟在水井里才活了下來。
沒有任何多余的廢話,南懷景飛身撲出,還在半空時他周身三色輪轉,已化作一道白光,轟鳴著貫穿大氣,帶著他以雷音一劍斬向那哈哈大笑著,放縱鬼神吞人的武者。
笑到一半,這武者就察覺到了南懷景的突襲,但已經什么都來不及了,伴隨一次又一次膨脹的氣浪,他整個人都被南懷景的劍光撕的粉碎,爆成一團血霧。
而他的鬼神也當即受契約反制,瞬息間就斃命爆發四散。
“誰?!”
村鎮中,傳來驚怒交加的驚呼,一位武脈躍出:“來者何…”
還未等他話說完,南懷景又殺了兩位圍住村莊的武者,而谷飛等人也已拔劍,朝著他們殺了過來。
此人的確是武脈,實力也的確不弱,但受了傷,又被實力不僅不比他弱還略強的谷飛等人圍攻,自然是瞬息間就敗下陣來,而南懷景把那些縱獸食人的武者都殺了后,也回到了村中,不管不顧,又是一劍要把這武者斬了!
“嗡!”
雖然之前敗時沒有任何征兆,但是遭遇了必死的危機,此人身上頓時涌現出了云霞一般的昏黃色霧氣,如同河流一般奔流,構筑出了‘黃泉九曲’的陣法,擋住了南懷景的劍。
“泰冥宗?”
劍鋒被擋,南懷景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就是第二劍斬出——而這一次,他劍光上已亮起了‘景皇罡炁’的鋒芒。
但這護體陣法威力實在是太過強大,南懷景就連神藏都要忌憚的一劍也不過是讓它微微彎曲,還不能攻破。
見到自己性命暫時無危,這看上去頗為年輕的武者尖聲大喊道:“你們不知道我是誰?我乃馮啟冠,我祖乃是泰冥宗馮赦真君!”
此言一出,這年輕武者本以為會讓這群人忌憚些許,結果不過是多被齊合正踹一腳——那法陣只針對致死傷害:“叫你媽呢叫,殺的就是你這種狗屎!”
南懷景更是一把抓住他腦袋,一雙如同烈焰般的眸子似乎要把他整個人都燒干凈:“你是真君子嗣?”
他認真端詳眼前的馮啟冠,然后看向一旁陣法中的尸體。那都是些枯瘦黝黑的面容,都是些土里刨食,一輩子生活在本地的鄉里人,他們本就因大獵魔和百部之戰而生活艱辛,一口口糧都留不下來,而現在,他們的血與魂都被人窺視,抓來作為煉魂的材料。
尸堆中還有孩子,那是同樣瘦小,就像是個大頭娃娃那般,眼眶凹陷,臉頰瘦削的尸體,被折斷了腦袋,隨意地丟在陣法里,充當一種填筑的原料。
血氣翻卷上涌,憎怒如潮升騰,南懷景原本就滿溢的怒火此刻實質化燃燒,捏著馮啟冠腦袋的手越來越用力,直到頭骨咔嚓迸裂,護體陣法都出現:“所以說…”
他雙目猩紅地問:“為什么?”
“你也是名門大宗之后,為何干下這種如若天魔般的事!?”
“他們都是天魔!被天魔侵染了!”
哪怕有先祖賜下的護體陣法,馮啟冠也被嚇得尖銳叫道:“旁邊有大部報告這村子里有天魔顯化,我們過來剿滅天魔而已!”
“至于煉魂,反正都是天魔,我們的人和天魔作戰也受傷了,就地用敵人作為材料恢復狀態,這很正常啊!”
越說越是有底氣,這馮啟冠反而發怒斥責起來:“反倒是你們這些明鏡宗,一言不合就攻擊盟友,等到了五宗聯盟那里,我一定狠狠告你們!”
“天魔?”
南懷景怔了怔,他抬起頭,再次認真觀察尸堆,法眼透視,只見最核心處的尸體,一個蒼老的,大概是這個村村長的老人身上的確有些許天魔的氣息。
一種絕望的,空洞的,再無任何希望可言,只能朝著最虛無最彷徨的深淵墮落的氣息。
苦…與寂。
冰寒的味道掠過他的舌尖,哀辛的風卷過耳畔,不寒而栗的顫抖從尾椎直抵腦髓,若有若無的聲音在腦海中回蕩。
的確。
這的確是天魔的味道。
無需多言,南懷景已經明白這村長墮落的緣由…是啊,大部收繳了所有的糧食,他們這些小村落的未來又在何方?一般人的絕望無法引來天魔,但世間苦難絕望之人何止億億萬萬,其中能喚來天魔者同樣不計其數。
但是…
“那為什么要殺其他人?”
憤怒沒有一絲一毫的削減,南懷景心中的無明怒火反而愈發熾盛,澎湃,他怒目圓睜,將額頭惡狠狠地撞在馮啟冠的頭上:“還是這樣虐殺!”
“你們究竟是殺人為樂還是為了除魔,騙騙傻子也就罷了,還敢騙我?!”
而大概也是知道南懷景對付不了自己,馮啟冠反而也硬氣起來:“草你媽的,老子有剿魔令,真君來了我都敢說我是來除魔的!”
“反倒是你們,有什么資格對我出手?我剛剛已經激發了傳訊,現在就能說你們被天魔蠱惑,對友軍出手,看等會真人過來,是誰受罰!”
按理來說,哪怕是一個村子出了天魔,也要仔細甄別,但對于一些武者來說,這實在是太麻煩了,既然出了天魔就代表那片區域是魔土,默認全部殺掉到時候換一批新人,方便快捷。
正是因為知道,無論是五宗的哪一方真人,有極大概率都會偏向馮啟冠,南懷景就越是覺得惡心和憤怒。
或許,不僅僅是宗門的制度。整個塵黎,乃至于整個天下的世道都有問題!
但是…
究竟要怎樣,怎樣才能改變這或許已根深蒂固的秩序?
正如馮啟冠所說,很快,得到緊急傳訊后,流光劃過天幕,一位真人即將抵達。
而令眾人面色凝重的是,來的正是泰冥宗的真人。
五宗聯盟,應對天魔魔軍,各方真人都在各地整備支援危急之處,理論上來說,無論在什么地方,得到何方真人的概率都是相同的,但馮啟冠的確太幸運了。
“小馮?明鏡宗?怎會在這?”
見到馮啟冠被明鏡宗等人壓在地上,這位泰冥宗真人面色一怔,而后眉頭緊皺地看向南懷景:“你們知道你們在干什么?肆意攻擊友軍,殺死我泰冥宗中人…”
話未畢,他便眼眸微動,頓時,一尊八臂鬼神驟然浮現,雙臂持印,五臂同時攻向在場真傳五人,剩下一只手還要順勢將馮啟冠奪回。
此印一結,頓時天地齊黯,一股幽寂寒意籠罩所有人,想要拔腿離開卻發現被幽魂之手拖拽住雙腳,而鬼神五只手臂迅捷絕倫,準確地鎮壓向每一個人,其余波擴散,擊打在周邊的村莊廢墟,炸起了一連串的煙塵火柱。
但真傳五人早就在察覺到真人前來的瞬間就隱約察覺到不對,已結成明鏡宗武陣流光轉耀,早就在攻擊到來之前,一層護盾已經撐起。
鬼神的大手轟擊而下,就像是隕石流星下墜,但每一次轟然砸落,半空中就會浮現出一道若隱若現的透明光層,雖然每一次都會被粉碎,但也都能攔住鬼神的轟擊,且每一次粉碎的力量也不會被浪費,而是溢散開來,成為下一次護盾凝結的力量。
流光溢散間,隱約有著五色紋路流轉,宛如虹彩鏡面一般,甚至在積蓄鬼神轟擊的力量,死死抵擋鬼神自己的攻擊。
見沒辦法突襲拿下,這位泰冥宗的神藏真人面色更加難看,他繼續施壓,鬼神八臂揮動的都消失不見,只剩下一連串的殘影,一道道精準密集,威力驚人的鬼神之拳將武陣護盾砸的如同浪潮一般波濤起伏,而與此同時,他還開口:“雖然不知道是什么誤會,但那馮啟冠乃是真君之子嗣,你們也拿他沒辦法,何苦如此。”
“誤會?”
南懷景作為武陣中樞,抵擋真人進攻的反噬主要都會反饋在他身上,但他赫然能憑借天生體質硬生生地撐住,甚至還有余力怒斥:“虐殺平民,縱獸食人,肆意煉魂,作為血食!這等行徑,和那魔教天魔又有何區別?”
“是天魔,剿滅天魔!”
馮啟冠尖叫道:“宋叔!我是接了剿滅天魔任務而來,這個村子里有天魔啊!”
宋真人不傻,眼睛一掃,聽了這話就知道這馮啟冠借著剿滅天魔做了何事,但他面色不變,手中力道更甚:“沒有半點證據,就污蔑剿魔武者,看來信口雌黃的是你們,還有什么好說?快點放人!”
明面上是這么說,暗地中,宋真人神魂傳訊五人:聽著,放下武器,明鏡宗的小崽子們,滾回你們的據點,忘記今天發生的一切,你們就能拿著一筆靈物安安分分地活著,才有未來可言。否則,這里只會多上五具被天魔侵蝕的尸體 “滾,傻逼。”“泰冥宗就這水平?”“空口白牙,你送個天武來吧。”“我記下來了,可以作為證據。”
“你他媽的威脅我?”
南懷景聞言,雙目的赤色更濃,他怒到極處,一把就將還在喋喋不休說些什么屁話的馮啟冠丟在地上,一腳踩住腦袋踏進地里,還碾磨了一下:“你個婊子養的真人,下三濫的泰冥宗鬼子,你若是有半點骨氣,現在就用神通,把事情鬧大!”
“有本事把我們全都殺了,不然這件事我管定了!”
“敬酒不吃吃罰酒。”
宋真人動了真怒,他此刻已經不打算再多說更多,準備施展全力將他們全部鎮壓抹殺。
八臂鬼神虛影后退,不再攻擊,但這并非是收手,與之相反,海量的靈煞開始在天地之間匯聚,八手手印變幻,風云瞬間突變。
呼——轟!!!
以鬼神為中心,天地間瞬間出現了兩道上承天穹,下接大地的巨大龍卷,這兩道龍卷一上一下,宛如沙漏,中間連接處被鬼神一手所握,天海幽冥之力就在這狹長的龍卷鏈接處匯聚,凝結為一把天地之弓。
神通·生死一矢 反正馮啟冠身上有真君符箓,死不了。
區區五個武脈,還想要翻天?難不成在場這五人,全都是能逆伐真人的怪物不成?
而就在宋真人施展神通之前,和真人對罵之后的那段時間,南懷景就已經對其他所有真傳神魂傳訊道:“諸位兄弟姐妹,請走吧。”
“你們雖然每一個都天賦絕佳,但都不是武脈巔峰,就算身上有師長所留之手段也絕無可能抵抗,村外還有其他師弟師妹需要照顧,得有人帶他們走。”
“我身懷秘寶,必能拖住這真人一段時間。”
“可是…”齊合正想要說些什么,但南懷景主動斷開了和所有人的武陣連接,一把就將他抓住朝著外面丟去:“沒有可是,快滾!叫咱們明鏡宗的真人也過來!”
都說到這個份上,南懷景都開始丟人了,再說也無意義,孫軒曲顏齊齊退走,兩人直接朝著后方的明鏡宗隊伍趕去,帶著車隊直接離開。
唯獨谷飛站在一側。
“我不走!”
谷飛決絕地注視著南明景,大聲道:“是我說要來這看的,因果輪轉,這就是我的事,況且我也有師父所賜之信物,也能抵擋一二!”
“行!”
南懷景看這樣也知道谷飛是趕不走了,便也沒多廢話。
因為下一瞬,真人的神通已至。
混雜天地生死之意的雷霆箭矢飛馳而來,常人絕無可能擋住。
但南懷景與谷飛都并非常人。
南懷景手中長劍豎起,一道道術法印記溢散,宛如火樹銀花,但卻并非是施展,而是散滅,解封,被他握在手中的,從一開始就不是一般尋常的法器。
那是一把被遮掩了本質,只有南懷景下定決心,全神全靈要凝聚擢升,化作天梯,徹底將自己的魂靈肉殼與體內陣界融合為一,將自己再次降生于世時,才能解封的‘神兵’!
神兵之名為‘上耀’,南懷景要于此時此刻,臨陣突破洞虛神藏之境!
而另一側,谷飛手中,符箓燃盡,而一個有著長須的中年武者虛影融入他的肉體。
神通信物·鏡中我。
神藏真人的力量短時間充斥了谷飛的四肢百骸,師徒同源的傳承可以近乎百分之百發揮其效力。
生死一矢的力量瞬間就吞沒了兩人,但也只是一瞬,下一瞬,兩道驟然勃發的神力就突破了神通的掩映。
神劍一揚,劍光沖天而起,劈開箭矢,一道宛如地上大日般綻放的刺目劍光筆直地朝著天地之間那巨大的龍卷長弓橫斬而出。
而另一側,劇烈而激蕩的紫炁輪轉光影,令那身軀一瞬三十二變,身軀化鏡倒映天地日月,山海眾星,居然模擬成了類似生死一矢的形態,毫不受影響地朝著宋真人貼近。
南懷景主攻,谷飛側翼進攻,一瞬間,居然真的逼迫宋真人不得不后退三步,怒喝三聲:“好!好!好!”
“明鏡宗果然有底蘊,這般最上等的種子居然能突然出現兩…可惜,都得死在這!”
歸根結底,眼前的兩人都不是真的神藏,宋真人作為上門真人,也是真傳一級,絕非那種可以被人越階的鄉下神藏。
他身軀虛化,與鬼神融為一體,瞬間,八臂鬼神就雙眸亮起,渾渾噩噩的巨神瞬間就目光靈動起來,周身亮起層層疊疊的氣浪咒文。
抬起手,明顯比之前靈動十倍的鬼神便將劍光撐住,而另一側,四發連拳將谷飛打飛,暫時逼退二人,八臂鬼神再次手握天地之弓,凝箭,瞄準地面上南懷景射出!
他正在進階神藏,鏈接內外天地,只能揮動神兵攻擊,短時間不能動彈,正是上好的靶子!
一箭射出,宛如天光乍破,勢貫長虹,直擊南懷景身軀!
但此刻,本應該在‘進階’的南懷景卻并沒有進階。
他壓制住了自己的進階過程,在生死一矢飛馳而來的剎那,大笑一聲,從地里面挖出一臉驚恐的馮啟冠!
然后,運轉神兵,辟出一道氣吞山河的劍光,將馮啟冠頂起,撞向生死一矢!
剎那間,天地中綻放出了八角羅網狀的雷霆光痕,一道道靈煞沖擊飛馳擴散至數十里之外,而在那蜘蛛網一般的雷光中心,便是馮啟冠的身軀!
他身上昏黃色的黃泉九曲法陣扭曲閃爍,最終實在是承載不了神兵之力與真人神通的對撞,潰散于無形,而在馮啟冠護體法陣消失的瞬間,絕望的武者狂叫一聲,最后在綻放的雷霆中寸寸齏滅,消散于無形。
“啟冠!”
見到真君子嗣身死,宋真人愕然一驚,然后便是狂怒,八臂制造出幽冥鎖鏈,斬首長刀,冥府業火等諸般出各種術法神兵虛影,開始對著兩人狂轟濫炸:“你們全都得死!”
“有本事就來!”
南懷景哈哈一笑,雖然在宋真人十成十全力,甚至憤怒超越往常的發揮下,他就連抵擋都做的左支右絀,但他的氣勢和心態卻節節攀升!
不僅僅如此!
“師兄,接著!”
突然地,身后傳來孫軒的聲音,南懷景頭也沒回,反手一接,手中便出現了一枚清香浸入心弦,上有一道道符文道箓浮現的青金色大丹。
孫軒在送完同門離開后,就直接折返回來,將自己師長送給他的周天列宿一陽大丹直接投給南懷景,此丹能生死人肉白骨,一陽之炁衍生,可形成周天星宿氣罩護體,亦可借助鏡光遁行,乃是真正的集療傷,保命與逃生為一體的護道之丹!
沒有絲毫心疼,此丹給了就給,南懷景也沒有任何客氣,一丹服下,五臟靈煞混一,周身陣界混同,肉體,神魂,陣界,所謂的天之魂,地之軀,人體小世界在這瞬間被丹力強行捏合,赫然是讓他在還未突破神藏之時,獲得了貨真價實的神藏之力!
而另一側,宋真人本想要趁勢猛攻,卻發現自己的鬼神之軀后方遭遇猛擊,甚至被貫穿了——他驚怒交加,轉頭看去,卻發現他本以為也逃走的曲顏齊合正二人居然聯手布下一座大陣!
以曲顏隨身攜帶的三十六般法器為陣基,又以師長賜下的神兵‘屠龍鎮靈錐’為核,齊合正布下了明鏡宗最簡單也是可以疊加次數最多的‘聚光’之陣,神兵的層層力量疊加三十六次,當屠龍鎮靈錐爆發而出之時,簡直就像是火山爆發,一整座山岳都化作巖漿噴薄而出,哪怕是真人法體,鬼神之軀,也被一瞬間貫穿,摧垮,迸裂裂縫。
“糟了,這群小子,全都…”
宋真人此刻心生極度不安,他此刻完全不再思考什么‘真君責怪’之類的事,馬上就要轉身就跑——但谷飛一直就在旁邊等待,看見宋真人有退脫之意,立刻合身撲上,將其攔截在原地。
一時間,五杰圍攻,居然壓制得宋真人動彈不得!
“啊!!!”
——怎會!明鏡宗怎會有五個這般天賦絕倫,一個個都能催動神藏級手段的天才?!
——難道說…明鏡宗氣運即將大盛,而我,就是他們的踏腳石?!
狀態越來越糟,胸腹處的屠龍鎮靈錐就連龍都能鎮壓,更何況他這個人,宋真人察覺到了自己的法體將要破碎,愈發瘋狂,他此刻憤怒到了極致,一雙瀕臨癲狂的雙目鎖定了曲顏和齊合正。
這是在場實力,保命能力最弱的兩人——南懷景如今是貨真價實的真人之力,谷飛有神藏級的鏡中我附體,孫軒腦子靈活,送完丹之后就躲得遠遠的人都看不見了,唯有這里兩個還要維持陣法,此刻居然動彈不得。
嘭!鬼神之軀驟然炸裂,逼退所有人,宋真人顫抖著從懷中,或者說,從自己的胸膛中取出一把血色小弓。
肋骨為身,心弦為弦,絕命一矢,有死無生!
哪怕是死,他也一定要帶走明鏡宗的兩個天才,打斷明鏡宗興盛的氣運!
“不!”
血箭射出,如雷似光,迅不及掩耳,曲顏和齊合正都來不及反應,甚至都不知道這一箭已經射出,更何況躲避。
但南懷景卻可以——他看見了,而且有能力擋住。
周天列宿一陽大丹賦予他鏡光穿行之能,以師弟師妹身上的玉鏡之光為源,他瞬息就來到了兩人身前,一劍劈向宋真人最后的血箭!
可這般真人決死的神通,又豈能被輕易擋下?神劍上耀被擊飛,血箭余威命中南懷景的胸膛。
但卻沒有貫穿。
南懷景的身后,齊合正與曲顏這才反應過來,他們驚呼一聲,接住了已經昏迷過去的南懷景的身軀,而半空中,谷飛狂怒地高喝,而在他身后,中老年人形象的鏡中我也突然變得靈動起來,露出了震怒的神色。
谷飛合身撲上,而宋真人毫無抵抗之力,被他一拳打進了遠方的山體中,而谷飛繼續追擊,狂暴的力量令山體震動,大地迸裂。
然后,便是玄冥之炁勃發上升,化作一片死寂幽云,籠罩方圓百里,內有鬼哭,血雨,靈陣萬千,龍卷縈繞。
真人,隕落了。
而遠方,一股明鏡宗真人的氣息正在急速靠近,而之前躲開的孫軒的聲音也急急忙忙地響起:“師叔,師叔,就是這里!快點!”
“啊…”
但是跑到一半,他便看見遠方真人隕落的異象,孫軒有些茫然地撓了撓頭,而他身側的明鏡宗真人和他一同長吁一口氣:“看來…事情解決了?”
實際上,遠遠沒有。
天穹之上。
兩個偉岸宏大的意志正在交鋒。
乘光,你非要護著這些小兔崽子?
澤,你就一定要讓我把你們做的屁事昭告天下?
馮啟冠是剿魔,誰能保證那些凡人中沒有魔種?全部殺光本就是潛規則,你們明鏡宗也在殺,不要裝良善剿滅還是虐殺,你心里清楚,更何況,從今往后,我明鏡宗就不殺了。而這些孩子,他們從未殺過,他們才是未來…當心點,乘光,以后日子長得很澤,別以為小我大幾百歲就覺得能活的過我,你我誰先死還不一定 至此,泰冥宗與明鏡宗長達三千年的暗中敵對與交鋒,就此拉開序幕。
而明鏡宗五杰的名號,也至此流傳后世。
一段時間后。
宗門,景皇峰,真傳洞府內,堂前的鏡子倒映著五個人。
“恭賀大師兄成就神藏!”“恭賀大師兄成就神藏!”“恭喜恭喜!”“來,大師兄,這個丹拿去吃吧,沒啥用,但是甜。”
病床之前,南懷景無語地看著四位師弟師妹環繞著自己拍著手,似乎在說什么‘恭喜恭喜’,他揮手像是趕蒼蠅,不耐煩道:“滾遠點,有什么可恭喜的,突破了就要在床上靜養半年的神藏,歷史上哪里有過?”
“誒。”
孫軒樂道:“這不就是說大師兄你創造歷史了嗎?”
“閉嘴吧你。”南懷景劈手從他手中奪走丹瓶,拿了一顆白色的據說很甜的丹藥丟進嘴里:“嗯…嗯?甘蔗加上西瓜味?這怎么做出來的?”
“新的辟谷丹,可以自選口味,我的新成果。”孫軒哈哈一笑,而一旁的曲顏將他推到一旁,恭恭敬敬地奉上一把暗金色的劍鞘:“大師兄,這是送給你的劍鞘,我與齊合正聯造,感謝你救了我們一命!”
“這有什么救不救的…都一個宗的!”
南懷景嘴巴上是這么說,但還是極其滿意地拿起,看著這個可以保養神劍,蓄力增威,還可以蘊養劍靈的上好劍鞘,他高興極了:“哈哈,上耀之前的劍鞘就是師父的封印,現在封印沒了,尋常劍鞘根本裝不了神兵,真的是瞌睡碰上枕頭,多謝了!”
“大師兄,你成了真人,道號是什么啊?”齊合正對這個頗為好奇,而南懷景也哈哈一笑:“上耀羲一!以后你們就可以喚我羲一真人了!”
“羲一真人好!”“唉,太怪了,我改主意了,還是叫我名字吧。”
眾人又熱鬧地交流了一會,等到氣氛差不多了,谷豐定了定神,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問道:“師兄,你的傷…”
“別這么小心翼翼。”
南懷景早就看出這群人支支吾吾地想要問什么了,他笑了笑:“不會有大礙,那宋法奇的最后一箭的確有點門道,但大部分威力都被孫軒的一陽大丹擋住了,影響不了我進階,就是壽元有點損耗。”
“不過。”
說到這里,他頗為自信地笑著:“我有自信,以我的天賦,成就真人真君絕對不成問題,哪怕是天君…說不定也能試試!”
“沒有大礙就好…但終究還是損了壽元。”
谷飛聞言,心中難受,南懷景看似輕描淡寫,但他卻明白那壽元絕對不是一個小數目,哪怕是進階突破也難以彌補。
但至少不是最壞的結果,讓他還是長吁一口氣,然后又自責道:“若是我早點能把握鏡中我的力量,發揮完善,就用不著那時師父帶我出手,早就可以擋住那宋法奇,讓他沒機會爆發最后一擊!”
而南懷景搖頭:“谷飛啊,你不要老把責任都朝著自己身上攬,有些事輪不到你去負責。”
“是啊。”齊合正和曲顏也開口道:“非要說,也會是我們沒跑開的錯,哪里輪得到你自責。”
谷飛也點點頭,他看著南懷景,猶豫了一會,還是低頭道:“大師兄,對不起…若不是我突發奇想,非要去煙柱那邊看看…”
“別說了,谷飛。”
南懷景此刻面色也嚴肅起來,他認真看向這位和自己一般憤怒,和自己一樣出手,除卻實力可能因為年齡比自己弱一點外,其他什么都不比自己差,甚至…可能比自己天賦更好的師弟。
身形高大的武者在病床上直起脊梁:“其實我也想過,若是沒有遇到這件事,我們就一路回宗,那的確什么意外都不會發生。”
“退一萬步說,我在見到尸骸核心的天魔尸體時,按理來說也該借坡下驢,非要和真君子嗣鬧這個干什么?拿了靈物就走,他們還得承咱們的情,也不會鬧得宗門和泰冥宗那邊頻發矛盾,大獵魔都受到影響。”
“但是。”
他腦海中回憶著自己年幼時見到的火海,那時的憤怒,絕望,祈求著誰來救救自己的懇切,武者一字一頓道:“我其實很慶幸。”
“我慶幸我遇到了這件事,我慶幸我出手了為那些枉死之人平冤,我慶幸我會憤怒,也慶幸發現了你們這樣的好兄弟,好姐妹。”
“說實話,若是付出區區一點壽元,就能碰到這么多我應當去做的事,那我寧肯多損失一點。”
“別再說了,未來的路還長,大不了那時,我先走一步,替你們探探路!”
“好!”聽到這里,谷飛也熱血沸騰,他從太虛法器中取出一瓶靈酒,分給所有人:“今天是慶賀大師兄成就神藏之日,怎能不飲酒?”
看見這靈酒,聞到香味,南懷景頓時眼前一亮,哈哈大笑:“谷飛還是你懂我,快,給我滿上!”
杯酒入喉,如火灼染,浸透心腑。
五顆年輕的心熊熊燃燒著,令鏡子也明亮無比,映照著耀眼奪目的光。
三千年后。
火焰仍在燃燒,卻如風中殘燭,霧中列星,隱隱綽綽,將要熄滅。
景皇峰。
塵封已久的閉關洞府。
一具枯骨。一具除卻還有人形外,幾乎沒有任何血肉,只有一張皮囊和滿頭白發的枯骨,端坐在玉臺之上,閉目冥修,不知生死。
時間好似不存在,就連灰塵都全部落在地上,沒有絲毫騰起,一切靜謐停止,就好像是死亡已經降臨。
直到腳步聲傳來,門扉開啟之聲響起,傳遍整個洞府。
枯骨睜開了眼眸,看向了為首的那個同樣白發蒼蒼的人影。
小…谷…
靈煞震動著大氣,枯骨的肉體已經無法發聲,甚至就連思維似乎都停滯了太久,以至于有些遲鈍:你…來了啊 “大師兄,我來了!”
開啟閉關洞府的大門陣法,見到了那個人影,塵隱子心中百感交集。
他們一同經歷了明鏡宗的興盛與衰弱。
他們一同改變了過去的鐵律與秩序。
他們改變了許多過去被認為不會改變,理所當然的事情。
他們改變了宗門,改革了新法,締造了新的內外門與真傳制度,他們重塑了明鏡宗,甚至重塑了一部分的五宗聯盟。
他們斬殺天魔,應對真君的復仇,應對其他天驕真傳的挑戰,他們斬殺大天魔,自己也成為真君。
那三千年的時光,是明鏡宗有史以來最波瀾壯闊的三千年,是它的黃金時代,那個年代以他們五人的道號名字為象征,那是他們一手締造的,明鏡宗的鼎盛歲月。
但…或許。
改變的還是太少太少…他們僅僅只能改變明鏡宗,改變一部分塵黎,卻改變不了整個塵黎,北疆,改變不了天下。
制約,桎梏,不夠強大的力量,亦或是說…
沒有找到正確的方法。
現在他們都老了,已是冢中枯骨,他們能做的事情已經不多,或許是時候坦然面對,放手留給后來人。
但在最后的最后…因為那突然出現的,新生的希望,所以塵隱子到最后,仍然還想要再嘗試一次。
再賭一把!
“大師兄!”
下定決心,一切思緒收回,塵隱子走上前,攙扶著似乎想要站立起身的枯骨:“別,別動,就坐著…我帶后輩和徒孫來見你了!”
徒孫…
枯骨喃喃道:是和光的弟子?還是光塵的?亦或是說陽景的…
陽景是安靖的一位早逝的師叔,隕落在一次對北海的冒險中。
“是光塵的。”
塵隱子的眸光黯然了一瞬,而枯骨般的人形似乎也察覺到了這點:啊,對不起,我忘記了…是徒孫,今天是個高興的日子啊,你帶了酒嗎?喝一杯吧 “大師兄,我發過誓…我…很多年都不喝酒了。”
是嗎…枯骨喃喃道:我應該記得的…
而此刻,塵隱子也深呼吸了一次,道出了自己的來意:“這次前來打擾大師兄你閉關,乃是為了宗門存亡之大事。”
“大師兄,我們找到了,可以讓你延壽的辦法!”
延…壽?
枯骨聽見這兩個字,似乎是想要笑,這并非是聽見朝思暮想之事的喜悅,而是有些無奈的笑:沒用的,小谷,我其實不是茍延殘喘,我是…
而此刻,安靖走上前來。
他站在枯骨的面前,俯身行禮:“我名安靖,乃是塵隱師祖徒孫,我師明光塵之徒,在此見過師伯祖!”
安,靖 枯骨轉過頭,看向安靖。
安靖也看向這位衰老到了極致的武者。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眸?
武者的一切,肉體,心靈,乃至于魂魄都快要腐朽了,唯獨這雙眼睛,那紅玉一般的眼瞳仍然如同烈焰,它澄澈無比,宛如一面心靈的鏡子,倒映著主人的一切真摯,一切信念。
憤怒,憐憫,悲傷,不甘,不舍,灑脫,釋然…
所有的一切都澄澈如一,正如羲之日光那般,明亮且不灼目地展現給了他。
似乎看見了什么,枯骨一般的老武者怔然了一瞬。
他睜大了眼睛。
景皇峰峰主,羲一真君,南懷景認真地抬起頭,與安靖對視。
神命格·燭龍看見了和自己類似,但是更加明亮,更加年輕的眼眸…甚至,他能看見更多,更多,更多。
創造,想象,因果,基石,承載,孕育,衍生…
傳承,學習,模擬,共存,理解,平衡,和諧…
殺戮,傾覆,毀滅,崩潰,滅絕,清剿,天罰…
可以瞞過任何人,但卻瞞不過他,或者說,從未想過瞞過他。
因那承天大命之主,專門為他,顯化在了他的眼前。
他甩開了想要攙扶的塵隱子,站立起身。
羲一真君縱然只剩下一身枯骨,也比常人更加高大,粗壯,宛如巨人之骸,白色的長發亂舞著,他緊緊凝視著眼前的年輕人。
時候到了嗎?改變一切,傾覆這無道天地的日子,要到了嗎?
蒼老的問詢。
“我正是為此而生的。”
年輕的回答。
可惜,可惜,可惜…可惜,我老了…錯過了 枯骨長長地嘆息,而年輕的武者認真地回復:“沒有錯過,真君。一件正確的事情,在過去肯定有人想要做,在未來也肯定有人想要做,我不過是其中之一,站在先行者的肩膀上,也是后來者的肩膀。”
“但我相信,我會辦到,我將辦到。”
“更不用說,后輩我的確有辦法,可以得到讓真君您延壽的天材地寶!”
好…好死朽的,將亡的改變者,反抗者注視著又一代改變者,反抗者:小谷,謝謝你,還有安靖…我為你們感到自豪,因你們,我的堅持不再是徒勞 枯骨跌倒,潰散了。
但是沒有人在意。
因為站立在枯骨原本所在位置的,是一個半人半龍,一瞳為日,一瞳為月,宛如神祇般武者近乎于實質的魂靈。
延壽之藥,對我毫無意義,我其實已在十五年前入滅隕落,只是神念不朽不滅,駕馭命格神魂,強行留存于世羲一真君的命格化身坦然道:有可以延壽的,治療暗傷的好東西,留給老祖亦或是小谷吧,他們才是真的需要的人,而我…只需要足夠強大的材質軀殼,就可以在最后歸天之前,發揮出些許力量小谷,騙了你,很抱歉,但這就是我和老祖商議的結果,以明鏡宗的洞天之力約束我的命格不歸天道,作為宗門最后的手段 “這人…很不一般!”
神海中,伏邪訝然道:“此人的神魂已經突破道胎元嬰境界,得了不朽不滅真意,但軀殼卻早早衰朽,以至于突破失敗!”
“若他是修仙,在仙道懷虛,根本就不會有這種問題,早就穩穩當當成就道胎天君,未來必然可以觸碰元神門檻,踏步天尊之階!”
“你們明鏡宗的底牌,還真的能嚇人一跳!”
“不。”
而安靖在震驚之余,心中卻閃過了另一個想法:“真君說得對,他或許不需要延壽丹藥,所需要的就是一副軀殼而已…軀殼…”
一個詞匯閃過他的腦海。
“羽化道!”
安靖睜大眼睛,他想明白了,延壽丹藥不管用,但盡遠天有的是其他的好東西啊!
或許就連天元界都沒有修持到道胎元嬰境界的羽化道修士,但這不代表他們懷虛界做不出來!
“材料,材料…對,我想要打造我的神兵,不是打算拜托今姐隊伍里面的那位天機山傳人嗎?足以承載純陽天君之力的軀殼,沒有天機人會不感興趣!不過材料…還有懷虛天道,真的會同意嗎?”
一個前所未有的羽化道之軀…正適合羲一真君如今的狀態!
心中心思百轉,安靖卻已經做出決定。
面對塵隱子和羲一真君,他深吸一口氣,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師祖,師伯祖,雖然情況有變,但我想,我可能還有一個超乎尋常的辦法,可以試一試!”
“不知師伯祖是否可以向我展露一下神魂特征,我好做好準備,籌劃計劃!”
羲一真君與塵隱子對視一眼,兩人點了點頭。
沒問題他道:盡管嘗試吧,若是不行再說,我已至如斯地步,死都阻不了我,早已無所畏懼 得到許可,安靖肅穆道:“我會的。”
而羲一真君微笑著注視著眼前還在思索的年輕武者,明鏡宗的未來,輕聲安慰道:不用擔心,孩子無論成與不成,到最后的結果都不會改變…那些窺視宗門的敵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到了最后…我必將我與我的一切,連帶我所憎恨憤怒的一切都化作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