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敢繼續了?”
年輕的武者抬起頭,與躊躇不前的劍客對視,相較于安靖愈發昂揚的戰意,半空中,謝孤肅的表情卻愈發肅穆:“魔氣,靈根…”
“你…究竟是什么怪物?”
謝孤肅很難不肅穆,很難不驚愕。
不懼魔氣也就罷了,和天魔打了這么多年,懷虛各大勢力都有一整套針對魔氣入體的應對方法,傳說中,東方的長生教有一整套秘術,可以將武者塑造成完全不懼魔氣,哪怕是在幽冥魔煞之地仍能橫行的‘鎮魔神衛’,出身自天意魔教的安靖身上,指不定也有類似的秘術。
可安靖身上發生的,完全超乎常識。
他根本不是不懼魔氣,而是可以轉化魔氣!
雙眸中靈光閃動,謝孤肅能看得出來,安靖的肉體雖然對魔氣的耐受程度很高,但是血肉筋骨仍然會因為魔氣而產生些許畸變。
只是,伴隨那自體內熊熊燃燒而出的生機陽炎,那些畸變的部分,無端生出的角質層和鱗片,古怪的增生與骨刺全部都層層脫落,就像是被碳火炙脫的腐肉,被烈陽燒凈的毒瘡。
而原本應當如附骨之疽的魔氣,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燒灼轉換,化作了可以被利用的純粹靈機!
最恐怖的是,安靖居然能催動‘靈根’?!
謝孤肅最無法理解的就是這一點。
所有傳承久遠的上宗大門,都源于上古煉氣仙道,此道身心冥合天地,周游太虛宙宇,乃為至上清凈之道。
但因天地異變,天魔扭曲,任何敢于催動靈根,修行煉氣仙道者,都會身心異化,血脈畸變,化作比天魔還要恐怖的仙道怪物——或是八臂五首,掀起沙暴的魔神;或是虎頭蛇軀,讓千里化作毒沼的異獸…
每一個仙道怪物的特征,都和他們修行的功法有相同之處。但無一例外的是,這些怪物全部都喪失了為人的理智,徹底淪為了純粹的異怪,且可以制造出種種不可思議的天災,摧垮一方天地的平衡,造成堪比天魔,甚至比天魔更恐怖的破壞。
魔墮為邪魔,仙墮為邪異。
此乃懷虛大界最大的兩個禁忌,觸犯者,天地鬼神共誅之,無論曾經身份,殺之無罪!
但…眼前的年輕武者…
安靖緩緩抬起頭。
此時此刻,他周身傷口鮮血已經止住,一道又一道愈合的疤痕在身上收攏,化作宛如裂縫般的痕跡,而沸騰蒸發的血液縈繞周身,化作血煞云霧,而絲絲縷縷的金煞在皮下蔓延,隨著呼吸透出銀白色的光芒,如血管經脈般綿延至胸腹與周身。
外在是血金二煞,而內里便是陰陽二氣,五大神異轉換而出的陽之生機,與吸收謝孤肅神通得來的陰之死煞不住輪轉,而命格與靈根吸收而來的靈氣魔氣也同樣不住輪轉,在安靖體內化作太極輪盤。
而在這‘陰陽生死,炁煞靈魔’的太極輪盤中央,便是那一道神霄破滅真雷劍意作為中介,分陰陽,割昏曉。
縱然是魔氣,也會被這破滅真雷擊散,繼而被天玄真符分解,繼而轉換。
從很早之前,安靖就在思索,自己的七煞天命有陰陽五行之屬,其中衍生出的變化囊括先天后天幾乎一切屬性,既然如此,那么自己究竟要如何才能協調這七大屬性?
現在,他已經隱約找到了路。
無非便是破滅與造化。
破滅的雷法,就在自己眼前,自己體內。而之后的造化,就從明鏡宗那邊學吧。
“你絕對不是九黎兵主。”
此時此刻,謝孤肅篤定,他剛才之所以失態,絕不是因為他畏懼亦或是不知所措,與之恰恰相反,他正是太過冷靜,想到了一個幾乎不可能的可能:“兵主披堅甲而執五兵,主萬軍征伐,卻不執掌陰陽之道!”
“可你!你之前就展現出了五行靈光!”
謝孤肅都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是不是在顫抖:“陰陽五行俱全,無懼魔氣侵蝕,不會仙墮,上天所鐘…”
“你…”
“是天命!”
“哈,隨便你說吧。”
安靖抬起頭。
“原來如此!”
似是為了證明自己言語的力度,謝孤肅在話音落下之前,便再一次握劍——他豎起手中長劍,劃動陣符,任由漆黑魔氣入體,赫然是不管不顧,開始汲取周邊天地靈氣,以被侵蝕為代價回氣,再次對安靖發起進攻。
霎時間,千百道灰白色的幽冥陰氣在半空中凝聚為一道道半透明的冰魄劍氣,而后宛如雨水般朝著安靖墜下,每一道劍氣都撕裂大氣,扯出真空,迸發雷音激波,縱然是一塊神鋼仙鐵,也要被打成一塊蜂窩。
面對漫天劍氣,安靖卻向前邁出一步——可他卻并沒有踩踏在大地之上,血煞金煞交錯,陰陽二氣相薄,無形的大氣與閃動的電弧排斥著天地的元磁,支撐起了安靖的重量,玄金色的雷光在他身側閃動回蕩,令他穩穩地漂浮在半空。
——陰陽輪轉摧生滅——
陰陽之凝,是為天地大丹;陰陽之薄,是為天地真雷,前乃造化,亦是一切消亡之終,后乃破滅,亦是一切生機之始。
爆炸一般的力量從安靖體內迸發而出,順應幾近于神兵般的骨骼激發出一道道雷霆,他虛踏大地,頓時無數泥沙巖粉掀起,無數細微的金屬粉塵和古老時代的兵甲殘骸受到磁場牽引騰飛,而后在雷霆的燒灼下融化,重凝,繼而化作雷鑄的鎧甲,一頭黑發在全力催動下已如烈焰般狂舞。
在飛馳的雷霆中,安靖手持殺生,踏足大氣,頓時空氣暴起,圓盤蛛網般的裂縫從他腳下呈輻射狀不斷擴散,巖石崩裂,而后被卷入狂風,順著雷光橫掃一切。
玄金色的雷光沖天而起,不僅僅沒有后退防御,反而主動向前向上,迎上了那無數冰魄劍氣!
足以對神兵級鎧甲也造成殺傷的神通劍氣固然可以刺穿雷光,但在那之前雷光就已經撞碎了它并繼續向前,那漫天冰魄劍氣的確在安靖身上帶起了一道又一道傷痕,卻沒有在合圍爆發最大殺傷力前就被突破,甚至無法阻擋他一息!
僅僅是剎那,安靖就迫近到了謝孤肅的身前。
他揮劍,被對方本能地抬劍擋住,神藏真人的力量勃發,直接將安靖的右手震開。
但那又如何?
沒有劍,他還有拳頭!
握緊左拳。后拉。前揮。
轟!!!
被轟中胸口正中的劍客雙目一睜,只是擊震開安靖武器導致的一瞬分心,還有魔氣的干擾,謝孤肅就如斷線的風箏那般拋飛出去,而未等謝孤肅反應過來,安靖身后雷光一爆,便以絕快速度追襲而上!
但就在被轟飛的瞬間,因為攝入魔氣而有些恍惚的謝孤肅就反應了過來,他目光清明,不怒反笑。
“難不成我還要學那赫武昌,被區區武脈小輩斗敗不成?”
在安靖追上他之前,那電光火石的剎那,謝孤肅手中長劍轟然崩碎,環繞其周身,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圓!
圓者,日月也!
功體催動,體內陣界運轉,滔天冰寒海水從神海心田,體內體外狂涌而出,無窮陰森寒氣化作潮汐,填充了那長劍碎片衍化而出的圓,構筑出一輪蒼白月景,宛如亙古巨神漠然俯瞰人間的眼眸,凝視著眼前的小人,將要降下自己的判決。
——月乃天刑,其力乃災,其意乃劫,其神乃罰!
天地真意·月隕滄海潮汐起 月引潮汐,神藏真人之力化作海嘯山崩,摧枯拉朽的月光神劍,蒼白的光芒如同舞臺的燈柱籠罩了安靖,而后,便是‘隕落’!
碩大無朋的蒼月虛影緩緩朝著安靖砸落,這便是謝孤肅真正隱藏的絕技:蒼月引動潮汐,乃是大災死罰之相,但要說真正的災劫…還有什么能比月亮本身砸下來更加恐怖?
這一劍,速度不快,鎖定也不好,但這恐怖的力量,便是最為純粹的‘宏大’與‘不可阻擋’!
而安靖對此,也只做了一件事。
執天時·五倍速 進階武脈后,執天時之能也成倍增長,他沒有一絲一毫回轉防御,騰挪退避的想法,而是繼續爆發向前,宛如鉆頭一般,朝著隕落的月亮筆直而去!
雷霆對玄冥。
剛剛進階的武脈,對陣上宗老牌神藏真人。
武者對武者。
在對撞的剎那,理應被直接轟飛,碾碎,湮滅的安靖卻一路狂猛突進,他手持殺生,就如庖丁解牛般,正面破開了月隕神劍的劍氣,轟入其中!
無盡蒼白幽冥劍氣沖刷洗練,陰陽之雷凝結金鐵構筑而出的鎧甲層層爆散,卻也將神通劍氣層層卸開,安靖的身形不斷縮小,玄金色的雷光也被壓迫至體表,只剩下薄薄一層,卻顯得更加精煉,他甚至還在以敵人的力量捶打自己的靈煞,將那摧枯拉朽的偉力用于淬煉自己的修行!
可即便如此,每一次錘煉,都代表安靖會受一次傷。
但…居然僅僅是受傷?
神藏真人的力量是如此恐怖,當謝孤肅下定決心,開始吸收幽世碎片的稀薄靈氣和魔氣來對付安靖時,安靖在純粹的力量上被碾壓就是事實,實際上,神藏真人理論上吐口氣,蘊含神通之能的氣息就能把武脈初階的宗師給吹死。
不過,這僅僅是因為他們不過是外行武脈罷了。
迄今為止,安靖一直都在和至少比自己高半個大境界,最高高兩個大境界的敵人戰斗,他早就練出了應對的技法,而且也早就凝練出了自己的神通真意。
陰陽交濟,爆發卸力,安靖手中殺生閃動,每一次都命中月隕劍氣最為脆弱之處,將其粉碎挑開,成為前進的道路。
——有本事,你就凝聚出我絕對無法卸力的力量,一擊就給予我難以恢復的重創!
月隕神劍被突破,蒼白的月亮在墜落之前就被玄金色的雷光擊穿,霎時間,漫天月白色的碎片紛飛,只剩下兩個急速貼近的人影。
在這咫尺之間,安靖與謝孤肅的距離前所未有的近,傷痕累累的年輕武者與目露愕然的神藏真人對視,前者的目光無比決絕,又似乎帶起了一個疑問。
——你能嗎?
——能!
“和天命為敵,何其幸哉!”
此時此刻,看見自己的隱藏的底牌都被破解,謝孤肅豈能不知自己的推測完全正確?眼前之人根本不是懷虛這一紀元的什么第一神命,而是第一天命!
天命降世,而自己要與之為敵…這種事,這種尋常武者十輩子都難遇到一次的事…
實在是三生有幸,再好不過!
轟!仿佛雷鳴,環繞謝孤肅周身的幽冥月華,由無數細微冰錐冰刃構成的玄冥潮汐撕裂大氣,如同劍鋒一般朝著一路突破而來的安靖頭顱自上至下抽斬而去!
即便是沒有了武器,但天地之力就是神藏真人的神兵!
太近,太快,安靖能看見這一擊,能看見這一擊的破綻,執天時五倍速甚至讓他能勉強跟上這一擊擴散的余波——但即便是這樣,這一擊也無法避開,只能勉強向左偏移。
鏗鏘!哪怕是真正的神兵,面對謝孤肅的玄冥劍氣也會破損,更何況武脈之軀?
隨著絕非血肉切割之音,而是兵刃折斷的聲音響起,一道陰影飛起,安靖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重創!
好在,同樣是因為太近,這一擊的力量無法完全勃發,故而也沒有一擊秒殺安靖,僅僅是斬落他半只右臂,斬落了他的武器!
殺生在半空中消散,右臂齊肘而斷,卻沒有任何鮮血溢出。
安靖肌肉收縮,太白皓靈神禁鍛造的軀體聽從指令,經絡皮膜宛如鋼鉗般鎖住了傷口。
但此刻的他并沒有后退閃避,在謝孤肅一擊取得優勢而有些放松的瞬間,他毫不猶豫的咬牙向前突進,如同真正的劍鋒那般,帶著絕不回首的氣勢向前!
嘭!雷霆爆發,安靖再次加速,將大氣踩踏出空洞,化作不可阻擋的戰車,硬生生地撞在謝孤肅身上,將其撞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