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相較于動之法,靜之法也有自己的優勢,如若是偏向于修持自身性命而并非戰斗的功法,靜之法肯定是更好的選擇。
只是大辰武學偏向爭斗,也注重肉體武技,故而不崇尚這類武學思想,安靖過去也沒接受過這種訓練,只是知道而已。
至于動靜合一,陰陽調和,這樣進階內息的方法,他更是沒聽說過。
“動之法突破后,肉體經絡會更強一點,但操控能力差一些。”
劍靈道:“而靜之法突破,最初操控能力會比較精細,內息強大,但肉體得到的強化較少。”
“兩者的缺陷都可以通過后天鍛煉彌補,如果動靜皆有,就可以節約這部分時間…比較難,一般人做不到,但你有宿慧,魂魄強大,肉體強健且技藝精湛,我覺得可以試試。”
說到這里,劍靈不禁有些納悶:“奇怪,現在的懷虛不講究這個了嗎?大宗門的內門弟子基礎條件就是以陰陽調和入道。”
——大概率是因為瀚北和西山都是鄉下地方。
安靖心中想到,然后便聽從劍靈教導:“先冥思入靜,然后于心海演武,待到心身合一的瞬間,同時在心與現世揮出那一擊。”
“先天一炁在瞬間從極靜至極動,同時擁有最充沛的力量和對細微的掌控力,可以節約很多打磨的時間,以最快的速度朝著‘精氣如河’邁步。”
“如果你基礎夠扎實,揮出的那一擊足夠通徹本心,甚至可以直接進階精氣如河!”
精氣是內息的古稱,古籍中常用,劍靈顯然是把古劍,祂雖然平時會用現在懷虛的詞匯,但一旦認真就會用出祂那個年代的用語:“現在,運轉清靜劍觀,不然的話,你作為宿慧者入靜,只能回憶起自己前世的記憶碎片。”
于是,安靖運轉清靜劍觀。
他觀想銹劍,以自己的憤怒,執著將其打磨。
在這過程中,的確如同劍靈所說,他開始回憶起許多前世的記憶——安靖甚至都回憶起來自己當初把空調遙控器放哪里了,難怪找半天都找不到,感情是放在武館演武場花瓶后面了。
等等,空調遙控器是什么?
搖搖頭,將記憶放在一旁,安靖徹底入靜。
他沉入心海。
一片朦朧混沌,所有的光都消失了,化作了徹底的黑暗。
漆黑的心海中,安靖看見了一條路。
一條通向夢境的路。
他此刻本來應該演武的,習練自己最擅長的劍法。
這是他還在北疆時最常練習的武器,父親并不認為劍是最完美的武器,讓他學劍僅僅是因為這不會妨礙安靖未來讀書科舉。
但安靖自己很喜歡劍。
——因為劍有兩刃,一尖一柄,左右前后皆可殺人。
可不知為何,原本不應該浪費時間的安靖卻放下了劍。
他似乎感知到了熟悉的氣息。
少年踏上了這條路。
一路行走,漸漸道路的兩側,出現了一張面容,一張張面容。
張盈,葉修遠,展風,更多熟悉的面龐…一張張熟悉的臉龐出現在他面前,正在對他微笑。
安靖沉默地注視著他們,他依次看過他們的面龐。
他向前走。
陽光黯淡了,面孔消失,安靖聽見了一聲聲似真似幻的慘叫和哭泣,以及發自內心的哀嚎。
“不要,救命啊!阿母,救我——”
樹木的陰影中,隱約可以看見一個孩子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他掙扎著扒拉凹凸不平的地板,將手指指甲都扣崩開,但他還是被兩個沉默的教徒拖走,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
安靖駐足停留了一會,他看著那孩子手上練弓練出的繭,腦海中有一些回憶回響,那是有關于獵人,未來與英雄有關的夢想。
它消散了。
他向前走。
陰影濃郁了,就連哀嚎的余韻都消失,安靖沒有聽見任何慘叫,只能聽見一聲悶哼,和惱怒的聲音。
“居然咬我?”
如水般流動的影河中,因為一個孩子沉默的反抗,他被直接劈成了兩半,所有的內臟,血肉和脂肪都一股腦地傾瀉而出,血水溢散,就這樣流滿了半個走廊。
安靖凝視著那個有些瘦弱的身影,他依稀還記得那個小先生的語氣,聽見了嘆息,不甘還有認命一般的坦然。他已經很遺憾,但世間還有更遺憾。
它消散了。
他向前走。
道路越來越荒寂幽敗,與世隔絕,安靖回過頭,看來時路,已經只剩一片漆黑。
黑暗的河流奔流著,血色的花在上飄蕩。
河流的最深處,一個高大的孩子被捆在椅子上,他驚恐地看著什么東西朝著他靠近,朝著他的眼睛靠近,然后便是一片漆黑,一次聽不見的尖叫。
“為什么是我?!為什么是我?!”
“我不行嗎?我也可以和你們一樣!”
不行的。你太有人性了,你還會哭,你還在憂慮之前離開的朋友,你這樣的人和他們不一樣。
他只是想要嘗嘗酒是什么味道,他想要喝一次結義酒,開開心心地和兄弟們肆意吃肉,他覺得他已經找到了兄弟,但是時間不對,地點不對。
它消散了。
河流奔淌著,濃郁的血腥味撲在安靖的面上,漆黑的血河奔涌著,他看見了一顆顆頭顱骨碌碌地滾動在自己眼前。
沒有憎恨,沒有血絲,只有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在自己的身前滾過,而后又沒入血中。
安靖沉默地與他們對視,直到這些面龐也消散,成為漫天塵埃。
風涌起了,那嗚咽,那幽語,凄惻的風鼓動哀憎的霧氣彌漫。
數不盡的憎恨,理不盡的遺憾。
河水退去,河底盡是森森白骨,陰影流淌,露出背后幽枯老樹和如葉懸掛的頭顱,花綻開了,那是一雙雙想要探出的,被血浸透的,求救的手。
道路盡了。
夢要醒了。
下雨了。
鮮血潑灑大地,浸透了安靖全身。
安靖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了,夢見了那些發生在自己身邊的死與惡。
他曾忽視,曾側目,曾沉默的一切。
沉默了一整個夢的他笑了。
“謝謝。”
他發自內心地笑道,鮮血在臉上流淌,劃過面龐:“謝謝你們還愿意見我最后一面,告訴我這一切。”
“只是,這不是全部。”
“都告訴我吧。”
“我要看見更多,我要全部記下。”
“我發誓。”
“我…”
“絕不忘記!”
鏗鏘!
一聲劍鳴。
枯樹悚然,血河浪起!
幽風,死樹,煞霧,甚至血河上的波浪,全部都層層疊疊,似乎要化作無數銳不可當的鋒刃,要朝著安靖飛去。
“劍!”
高聲怒喝,安靖一手探出,捏持風云,抓握煞霧,便有劍鋒自生!
現實,安靖猛地展開眼。
自心海大夢中醒來,他站立起身,周身筋骨齊鳴,頭頂蒸騰起大蓬大蓬的白煙。
而在他手中,絲絲縷縷的猩紅氣息滲透而出,以安靖手中虛握之形為源,凝結出了一把虛幻朦朧的血煞之劍!
安靖一步跨出,渾身衣物振起,水霧蓬開,化作一圓,而他不管不顧,朝前一劍斬出!
狂風奔嘯,氣化白虹!
一道肉眼可見的劍氣向前劃過,破開眼前的沙塵泥石,將地面斬開一條縫隙!
內息離體,奔涌如河…
這是內息如河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