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歲,于長壽者而言,只是一段不長不短的歷程。
然而,大多數煉氣期修士,活不到這個歲數。
年齡過百,算是壽終正寢。
事實上,李二青在書信中,是以“喜喪”來形容慕秀蕓的故去,享年一百一十歲。
并沒有當成噩耗,壞消息。
陸長安清楚,正常情況慕秀蕓活不到一百一十。
應是慕冰蕓前些年帶回去的延壽丹,讓其多維系了幾年。
陸長安又拆開慕冰蕓的書信,字里行間流露淡淡的悲傷與不舍。
慕冰蕓自小父母戰死,作為孤兒,被慕秀蕓收養為衣缽傳人。
慕秀蕓,算是她心目中的至親。
“陸叔,師父當年若是離開家族,追尋您而去,結局會不會有所不同?”
在書信中,慕冰蕓如此問道。
陸長安無言收起書信,沒有告訴她殘酷的真相。
其一,他事先與慕秀蕓有默契,好聚好散,否則便沒有那段時光。
煉氣期的他,護道手段弱,外出圖謀筑基,只夠顧全自己。
其二,慕秀蕓煉氣九層,沖擊筑基期時,陸長安才煉氣七層,落后二十多年的修煉進度。
在修仙界,向來只有高境界提攜低境界。
陸長安在筑基后,念及舊情,提攜一下慕冰蕓,助其更順利的筑基。
這般順勢而為,水到渠成,又不會影響自身修行。
陸長安趕到翡月湖時,慕秀蕓的喪事已經結束。
按照慕秀蕓生前的交代,喪事一切從簡。
除了慕家,周邊一些勢力的修士,或是不知消息,或者不曾重點關注此事。
其喪事,被慕聰仁筑基的消息掩蓋,沒多少存在感。
“大哥。”
“陸爺爺。”
李二青和慕聰仁率先迎了過來。
李二青與百歲壽辰時,長相變化不大,不復十年前的疲態,神情更愜意,日子過得不錯。
慕聰仁相貌中上,青年模樣,比初見時,氣質更沉穩內斂一些。
他面帶微笑,不卑不亢,跟父親一起相迎。
“聰仁,這般年齡筑基,成就定然勝過你爺爺。”
陸長安贊許道。
對于慕聰仁,陸長安見得不多。
但李二青的書信中,時而提及這個孫子,贊不絕口。
年少時,慕聰仁還有些玩世不恭,性格跳脫。
而立之后,此子沉穩下來,幫爺爺管理脈系的族人,經營家族的生意店鋪。
煉氣七層后,又主動外出歷練。
其個人能力,無疑超出李二青。
“陸爺爺謬贊,晚輩筑基,得父輩恩澤。比不上您當年無依無靠,獨自外出筑基…”
慕聰仁謙虛道。
飛往月心島的路上。
李二青講述慕聰仁筑基的細節。
煉氣九層后,慕聰仁在燎原仙城呆了近十年,結交人脈,攢積了一筆家底。
圖謀筑基,慕聰仁本人也出了一份不小的力,比較成器。
最后在父輩幫襯下,通過自己挖掘的黑市渠道,購買到一顆劣質筑基丹。
月心島,陵墓區。
碑墓前,慕冰蕓披麻戴孝,容顏略顯憔悴,比往日多出幾分孤寂感。
素白的孝服,掩蓋不了她清麗的容顏,窈窕修長的體態。除了氣質更冷,仿佛當年溫婉的大小姐重現。
“陸叔。”慕冰蕓起身一禮,聲音低落,眼圈微紅。
陸長安頷首,倒沒有說節哀順變之類的安慰話。
作為筑基期修士,壽元兩百多載,周邊親友的一個個故去,屬于尋常之事。
陸長安在慕秀蕓的墳前祭奠,停留半晌。
此世與他有羈絆的第一女人,走到了人生終點。
他從未見過慕秀蕓容顏衰老的模樣,記憶里停留的一直是那個溫婉清雅的大小姐。
印象美好如初見。
慕冰蕓在一旁跪坐,焚燒黃紙,有留意陸長安的表情。
陸長安只是稍顯低落,沒有表現任何悲痛、悔恨、不舍的情緒。
更多的是一種歷經歲月的平靜和坦然。
這一刻,慕冰蕓心里隱隱有些不舒服。
在這位青春不老的男人心目中,自己的師傅,或許沒有想象中那么重的份量。
理性思考,她又不感覺奇怪。
陸叔如今一百一十歲的年齡,與當年的大小姐,只有幾年私下交往的男女之情。
幾年的男歡女愛,相對一百一十歲的閱歷,顯得微不足道。
很多男女相愛十幾年,或許只用過兩年,尋覓到新愛,舊的感情就會取代,很快淡化。
慕冰蕓哪里知道,陸長安還歷經過兩世。
尤其是第二世,陸長安妻妾成群。
別說是妻妾,便是白發人送黑發人,自己的親生兒女,子嗣后代,都送走了一批又一批。
好在,九印碑的輪回記憶,更像一場沉浸式的人生電影。
等脫離出來,只是多出閱歷和認知,其初心本質未變。
“秀蕓叔祖,這一生都奉獻給了家族。她在符箓一道,造詣精深至二階,臨終前,給家族留下完整有序的符師傳承…”
慕聰仁隨同拜祭,給予高度評價。
如今的翡月湖慕家,符師人才時而出現。符箓相關的產業,成為慕家重要的收入來源之一。
慕冰蕓筑基后,順利晉升二階符師,成為慕家符藝成就的集大成者。
由于符藝加持,天賦潛力更佳,身正苗紅。慕冰蕓在族中的身份地位,隱隱超出李二青這個外姓筑基老祖。
祭奠了慕秀蕓的墳墓。
陸長安又順路去慕云飛的墳前看了一下。
慕云飛,比慕秀蕓早幾年逝去,當時在獸潮期間。
由于只是煉氣修士,加上獸潮的因素,慕家當時沒有驚動陸長安這位筑基修士。
“慕茂德…慕仁龍…慕秀蕓…慕云飛…”
陸長安腦海掠過一個個慕家的過往人物。
九十年前,他初入翡月湖,認識的那兩代慕家元老,都已經與世長辭了。
當天晚上,慕家高層設宴招待陸長安。
李二青、慕聰仁,以及慕家的幾位煉氣九層的高層一起陪同。
上任家主慕承基,壽元近百,在獸潮前就辭去了家主之位。
新任家主“慕鏡”,是慕秀蕓的侄孫,不到四十歲,就被慕家老脈系推出,當家族的管理人。
“大哥不妨在月心島做客幾天,過些時日,就是聰仁的筑基大典。”
席間,李二青熱情挽留。
陸長安沒有拒絕,既然都來了一趟,不差這點時間。
晚上,陸長安在月心島的客房別院入住。
李二青過來相談,一直聊到深夜。
期間,陸長安有意提及“慕九安”,李二青最有天賦的第九子。
因為鄰國修仙界開戰,陸長安才想起慕九安。
慕九安拜師烽國的結丹真人,加入了該國的元嬰級勢力。
烽國,正面臨燕國和陳國的聯手入侵。
聊到慕九安,李二青表情略顯糾結,對這位移居它國的兒子,沒有太多的談興。
由于路途遙遠,幾十年來,父子二人基本沒有往來。
小時候,李二青不怎么喜歡慕九安。
慕九安為父親謀得筑基丹,后來又順路看望,贈予不少資源,算是還了養育之恩。
再往后,慕九安幾乎斷絕聯系,在烽國宗門落地生根。
“九安所在的‘金陽宗’,傳承近萬年,是烽國最強的元嬰期勢力,有兩位元嬰真君坐鎮。在有防備的情況下,應當沒有大礙。”
李二青比較樂觀,對身在烽國的慕九安,并不是很擔心。
此前,烽國被滅的元嬰期宗門,名為“血劍谷”,離燕國比較近,聽說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血劍谷的元嬰真君,重傷之下,遁走了元嬰。
次日清晨,陸長安例行修煉完畢,身前幾塊靈石暗淡無光,化作粉末。
月心島是二階靈脈道場,按理說他在此地日常修行,不需要靈石或者丹藥輔佐。
“月心島的靈脈,供應幾位筑基修士修行,加上一些煉氣后期,已經超出極限了。”
陸長安收起靈石粉末,輕嘆道。
確切的說,慕家現有三位筑基修士,同時在月心島修行,都有些勉強。
不比巫祁山,人丁稀薄。
慕家還有眾多煉氣期的族人修士,少數在月心島;其余的在二階靈脈的幾條分支,一階靈脈上的翡月山莊修行。
陸長安意識到,此事或將成為翡月湖未來的隱患。
隨著三位筑基的修為精進,這種情況將會愈發明顯。
除非能往外擴張,或者買到新的靈脈駐地。
七日后。
兩位宗門筑基修士,飛臨月心島,過來參加慕聰仁的筑基大典。
兩位貴客,分別是林陸和趙檀兒。
趙檀兒,是代其師尊趙思瑤前來祝賀。
此女仍是少女容顏,眉如翠羽,肌如白雪,氣質輕靈俏皮。
趙檀兒性情活潑,好動,喜歡熱鬧。
慕聰仁親自迎接,將二人與陸長安安排在一個雅間。
“陸叔,您老也來了。”
趙檀兒秀目靈動,聲音清甜,施施然上前行禮。
顯示出對老人長輩的尊重。
雖然在陸長安眼中,言行略有些浮夸,不過總歸是禮數到位了。
“檀兒,小陸,隨便坐,不必過于拘禮。”
陸長安沒有倚老賣老,將二人當成同輩修士對待。
尤其是趙檀兒,資質與他前世相仿,身處宗門,起點甚至更高。
三人一起交談,沒有多少隔閡。
陸長安年齡大,但心態不老。
言談間,林陸的目光,偶爾被趙檀兒的一顰一笑吸引。
相比很多女修的端莊矜持,溫柔或嫵媚,趙檀兒的率真活潑,明純大方,別有一番韻味。
看上去,趙檀兒只是將林陸當成一個大兄長。
雙方關系很熟,趙檀兒偶爾奚落、調侃林陸兩句。
林陸盡顯包容,不惱不怒,偶爾苦笑,示之以弱,讓趙檀兒感到無趣。
陸長安暗道,又是一個落花有情流水無意。
林陸比趙檀兒年長不少,二者的起點,乃至天賦差距都不小。
種種因素下,林陸恐怕連追求或表白的勇氣都沒有。
“陸叔,您老可要抓住機會哦。”
趙檀兒俏目轉動,跟陸長安聊熟了,也不禁開起玩笑:
“家師這兩年,開始著手謀劃結丹機緣。您現在若能將她追到手,興許再過一二十年,就能擁有一位真人道侶。”
說到最后,趙檀兒“噗哧”出聲,臉顏紅潤,鮮活誘人。
“檀兒,莫要無禮。”
林陸苦笑,斥責道。
陸長安啞然失笑,索性沒有應答,以免此女打蛇隨棍上。
趙思瑤數年前晉升筑基后期,提前謀劃結丹機緣,是很正常的事。
想要成功結丹,正常筑基修士至少得幾十年,甚至近百年圖謀。
能成功者,少之又少。
反正,陸長安是不相信,趙思瑤能一二十年結丹成功,哪怕是假丹。
若是地靈根天才,有深厚背景,機緣甚好,才可能做到。
慕聰仁的筑基大典,持續幾日。
各路賓客有來有去。
陸長安離別的前一天晚上。
披麻戴孝的慕冰蕓,私下到他的院子造訪,請教一些問題。
面對這個曾經的小龜峰侍女,孤男孤女共處一室,陸長安保持適當的距離感。
晉升筑基后,慕冰蕓敢于直視他。
此女的目光中,參雜著尊敬、信任,還有隱晦的情緒。
慕冰蕓請教的問題,若是涉及家族策略,與李二青相關,陸長安不發表個人觀點。
關于個人修行,或者符藝,陸長安略微點撥一二。
“陸叔,回族筑基幾年后。冰蕓突然覺得,還是當年在小龜峰的日子,安寧無憂。”
慕冰蕓如雪的清顏,微露笑意,緬懷道。
“不知巧芝姐現在如何;玄水龜長大了多少;地巖鼠一直勤懇干活,是否感到累…”
二人聊了半個時辰。
目光時而碰觸,彼此沒有躲閃,也未曾逾越禮數。
最后,慕冰蕓盈盈一禮,告辭離去。
目送熟悉的倩影離去。
陸長安想到慕冰蕓剛才在家族問題上,表達出的一個傾向。
家族三大筑基,煉氣族人眾多,一二階靈脈超出承擔極限,資源競爭過度激烈。
慕冰蕓希望李二青那一脈,能夠“外拓”出去,有利于慕家的長遠發展。
這種話不好直接開口。
畢竟,李二青無愧于慕家,作為筑基老祖,曾庇護過翡月湖一段時間。
慕冰蕓想讓陸長安作為中間人,撮合兩脈和氣商議,梳理出一個相對公平,彼此可接受的方案。
這種家族大事。
陸長安一個脫離慕家大幾十年的外人怎會插手?
次日,他與李二青爺孫二人告別。
直接閃人離去。
他不想陷入慕家可能出現的分裂旋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