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觀一看著前面涌出來的武者,每一個都算是身手矯健,大多都有內氣在身,此刻正都握持兵器,死死盯著那邊的少年人,方才五人齊齊出手,卻被一招全部斬首,足以震懾他們。
李觀一握著戰戟,踱步往前。
他心中的火氣化作了殺氣,嬸娘帶著他游走的時候,很小心保護他;之后入了關翼城附近,那里有薛家,有朝廷的規矩在,黑市的人口買賣都被薛老踏平了一次,才跑到鬼市。
那里是天下大國核心區域。
秩序,此刻的陳國之秩序,也比起混亂無序要好得多。
“殺,他就只有一個人!”
“殺了他,不然咱們也跑不掉!”
這些江湖武者齊齊暴起,皆出手,內氣勃發的時候,隱隱然有一絲絲血色,毫無疑問,這些內氣和那方士的研究有關系,李觀一脖子微微歪了下,避開了一枚箭矢,手中戰戟朝著后面猛然一撞。
螺旋的猛虎嘯天戰戟尾端直接鑿穿了一人腹部。
江湖啊…
他終于知道,自己在這個鎮子里面感覺到的不協調感是什么。
這樣的一個鎮子,才剛剛日落,竟然聽不到孩子的聲音。
這對于百姓生活的地方,是不可能的。
李觀一見識過江湖愉快的東西,但是在入這江湖十天之后,他就看到了江湖的黑暗,他不知道自己所見的是否全貌,但是此刻要做什么,身體更為明白。
殺!!!
猛虎嘯天戰戟收回,這神兵沉重,恰好符合李觀一的狀態。
他踏前一步,雙手握著戰戟,猛然橫掃,簡單直接,那什么諸多技藝,劍術刀法,都不得不化作防御,一身體魄力量爆發,十幾把兵器被直接砍碎。
下一刻,戰戟化橫斬而為豎劈。
重重地將一個人劈成兩半。
氣浪爆發,裹挾血肉。
李觀一大步朝前。
不再是江湖的步伐,而是兵家直接的蓄勢,然后以肩膀撞住一人,猛然爆發的勁氣將其直接撞飛,在空中的時候就口噴鮮血,眼見不活。
順勢,戰戟猛然揚起。
爆發的勁氣化作狂濤。
這是兵家的戰陣,真正的名將踏入戰場,手持神兵的時候,江湖人最好的選擇,根本不是正面沖擊,而是糾纏遠離,有人以機關弩射出淬毒的弩矢,趁著戰戟大開大合的時候,朝著李觀一射殺而去。
少年并沒有去管這些。
赤霄劍影附著于少陽劍上,一道赤色流光在李觀一身邊環繞,直接把那些暗器全部嗑飛,打落。
完美彌補了戰場武學大開大合威力強橫,卻終有疏漏的破綻。
猛虎嘯天戰戟重重劈下,從肩膀處鑲嵌入一人,那是個胖大漢子,得有快三百斤重了,雙手死死握住戰戟的柄部,大呼:“殺了他,殺了他!”
其余有數名武者暴起撲來。
卻見到那少年道人臉上一絲冰冷。
那人忽然慘叫。
連著人和戰戟一柄被提起來!
李觀一旋身一轉,手掌松開,順勢握著戰戟到尾端螺旋之地,一丈二的猛虎嘯天戰戟散發出黑色的煞氣,只是一瞬間橫掃,猛虎吞口的戟刃鳴嘯,爆發出如同猛虎嘶吼的聲音。
卷濤!
死寂一瞬。
狂濤暴起,勁氣化浪,十幾個武者齊齊被擊飛,皆有殘肢飛舞,那抓握著戰戟之人,不知道身體被震散甩飛到了什么地方,戰戟這樣的殘暴兵器,兵家的武學戰斗起來,并不美觀。
沒有殺人唯眉心一點痕的唯美,沒有飄逸的身法。
唯有,暴力,直接,招式上殘暴的統治力。
李觀一呼出一口氣。
本身第二重樓的內氣消耗劇烈。
但是他還可以打。
因為體魄強大,靠著體魄之力,也足以提起神兵廝殺,那邊傳來聲音,在這里的廝殺動靜足夠大,大到了鎮子里的百姓都被驚醒,然后發現是這里出現問題,有刀劍碰撞的聲音,于是一咬牙都奔來了。
映入眼簾的就是院落里到處的尸體,有好些人都一下反胃要嘔吐出來,但是還是急急地跑到了屋子里面,大喊道:“孩子呢?孩子哪里去了?”
神獸山莊五人組見了這場面也是臉色一白。
底層跑江湖的,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
有幾個差一點把今兒吃的窩窩頭給嘔出來,也就那老大聽說有孩子糟了難,來這里幫把手,撐住神獸山莊的面子,沒有一口吐了個稀里嘩啦,一堆人翻過來翻過去找過去,沒有見到孩子們。
忽然有人大喊:“在這里,這里!”
眾人一蜂窩涌過去了。
然后安靜,那邊是這華麗宅邸的后院回廊,幾十個孩子都安靜睡著了,一名少年道人盤膝坐在那里,只穿著白色的里衣,干凈的道袍鋪在那里,讓孩子們坐著,膝蓋上放一把松紋古劍。
外面尸山血海一般,里面卻奇異清凈。
少年哼唱著古老的安眠歌謠。
染血的長劍放在旁邊,劍穗在風中微微晃動。
孩子在他旁邊睡著了,很是安心。
道人睜開眼睛,眸子平和,并無半點煞氣,只是輕聲道:
“不要吵醒他們。”
于是鎮子里的百姓都來找自己的孩子,他們臉上的表情幾乎是不敢相信,混雜心痛,恍惚,諸多的情緒,找到自己孩子的,臉上的表情化作了狂喜,失而復得的感情,幾乎要哭出來。
但是還有不曾找到孩子的,倉惶不已,臉色蒼白。
低聲的哭泣,交談,絕望,悲傷,眾生百態,李觀一提起了松文古劍,把有了血的道袍穿上了,走出來,外面的尸骸都擺放著,那邊的神獸山莊子弟道:“這,這位道爺…”
他說話的嘴巴都在打哆嗦。
之前以為這位爺仁善,他們第一次的沖突就把自己揍了頓。
現在才知道,那是這位爺不在意。
乖乖的,這得幾十個人了,就短短時間就給料理了,剁了干凈,那把劍,是怎么造成這樣猙獰的貫穿傷口的?都要把人劈成兩半了…
他其實不打算來的,但是想了想,還是道:
“這些尸體,得處理好啊,我看了看,都是江湖人,看著像是陰陽輪轉宗的門人,那可是魔宗分支之一來著,睚眥必報,不處理好的話,容易有仇。”
李觀一嗯了一聲。
然后道:“有勞,把這些尸體搜集一下。”
神獸山莊眾人對視,咧了咧嘴,沒話說,那些百姓現在或悲或喜,可沒有時間做這樣的事情,他們幾個剛剛也殺了兩個打算放蒙汗藥的武者,算是上了這賊船。
得,干活就是了。
他們花了好大功夫把這些兇徒的尸體搜集起來。
然后還摸了銀子什么的,湊了一堆。
也不敢拿,就只放在旁邊,李觀一看著這些敵人的尸體,從腰間褡褳里面拿出來一個碧綠碧綠的小瓷碗,然后打開來,拿了一點撒到了這些尸體上,于是這些尸體很快開始冒血泡,不片刻,這幾十個陰陽輪轉宗弟子就化作一大片血水。
又提了兩桶水一沖,什么都沒有剩下。
李觀一的心情稍微平緩了些。
“侯中玉配的藥粉,真是有用。”
神獸山莊五人組看著這血水,打了好幾個寒顫。
這些事情忙碌完,天也已蒙蒙亮了,鎮子里各自回家去了,然后要款待李觀一他們,李觀一卻只是提著劍,不知道在想什么,神獸山莊那些人老大雷老蒙道:“這,道爺,這銀子怎么辦?”
李觀一如夢初醒,回答道:
“皆分給各家各戶,讓他們給孩子養好身子。”
“我再來開幾副藥方,都是補血養氣的。”
“至于這里…”
少年看著這華麗的宅邸,他手中握著一個火把,麒麟吐火。
李觀一抖手將火把扔入其中。
這華麗宅邸徹底被火焰引燃,少年握著劍,鬢發微揚,手中則是有一幅地圖,道:“你們知道…這種門派的風格嗎?這里只有一個鎮子,但是陰陽輪轉宗的弟子不可能忽然出現在這里。”
雷老蒙得意道:“啊,那是自然的,哼哼,我可也算是老江湖啦,這陰陽輪轉宗,往前面幾百年好像是魔宗的吧,不知道怎么惹來了陳國開國太祖陳國公,那老殺才一頓搞啊。”
“反正最后魔門都分裂了,喜歡內氣走火入魔,趴在人身上一炸一個響的是西域魔門,陰陽輪轉宗說是參悟道門奧義,陰陽輪轉,又兼具陰陽家的學說,重新立下的宗派了。”
“按著道理,這附近應該是有他們一個分壇…”
雷老蒙聲音凝滯,他看到那少年的眸子安靜。
雷老蒙腦子轟的一下蒙了,結結巴巴道:
“這,道,道爺您是…”
少年道人輕聲道:“我殺了他們的人,我們一走,這里的百姓會被遷怒的,俠客行俠,得到了心中快慰,一走了之,但是留下百姓又如何呢?”
“這樣的話,我來之前,他們多少可以茍活,我走,他們反倒要被害死了。”
“那我算是什么呢?”
雷老蒙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俠客行俠是理所當然的,但是之后呢?
這好像不是一個江湖游俠會有的想法,只是這個自問就仿佛是個匣子,雷老蒙腦子里一個一個念頭涌動出來,腦殼兒都有些痛。
他敲了敲腦殼,把腦袋里的想法拋出去了。
雷老蒙結結巴巴道:“可是,世上都這樣啊。”
“俠客不平拔刀,然后瀟灑離去。”
“這。”
少年道人笑道:“所以百姓就只是注腳嘛,我才不要這樣。”
“俠名,我要;百姓,我也要救。”
“大丈夫在世,有些事…并不該取舍!”
“要么不做,要么就要做得徹底,我想了想,怎么樣讓他們忽略這里的百姓呢?”
“只好,把他們在這里的分壇端了。”
雷老蒙頭皮發麻,看著那少年道人,一身藍色道袍,木簪束發,火焰流轉在后面,為他的眼底增添了火的痕跡,一股說不出的張狂撲面。
江湖上,誰人會主動觸這陰陽輪轉宗的霉頭啊!
說是斬草除根,說是江湖上打了小的來了老的,這看似是正派人士,卻要打了小的,為了防止出事,索性把老的一起打了,斬草除根反向用之。
這,這…
這還是正道人士嗎?!
雷老蒙膽兒都顫起來,卻又覺得看著這少年人,心底有什么東西被激發,讓他也有一種血脈賁張的錯覺,他把這玩意兒壓下去,默念江湖穩字訣。
然后一咬牙,拉了李觀一道:“這,道爺,不是我說,那山上,少說一兩百人,都是武者精銳,能在分壇做這樣事情的,咱說小嘍啰都和我一樣能打。”
“洗鍋刷尿盆的都得是個有內氣的了。”
“江湖在世,不平事情多了去了啊,要穩,要穩,穩字當頭。”
“那大和尚都說不沾因果,不沾因果啥的,您做這樣的事情,然后去報官就可以了,再說了,江湖武者做事情,講究一個師出有名,得拿出去和人說,都得說一聲這事情做的地道啊。”
他苦口婆心,也不知怎么的,可能是昨夜那少年道人尸山血海仗劍,背后的孩子們安睡,讓他心底有惻隱之心,還是不想要這少年道人踩在坑里面。
蒼古道人踱步走出,站在李觀一的身旁,淡淡道:
“好殺性。”
李觀一道:“前輩覺得,不該殺?”
蒼古道人看著他,道:“你為何殺他們?你覺得是善?”
李觀一道:“自然。”
道人道:“善惡如黑白,世上不會有全部善,你又要說,什么是善,什么是惡呢?”
李觀一道:“殺人即惡。”
道人看著他:“你也殺了許多人,你是惡嗎?”
“你殺盡惡人,天下可為純善么?那時候會否有新的惡?”
李觀一看著道人,他忽然笑起來了,道:“道長,我不想要和你講這樣玄玄乎乎的大道理,我著實是不聰明,您的道理就等以后回答吧。”
“道長也不妨低下頭,看看人間,伱見到這樣的場景,你不怒,沒有殺機嗎?!”
“若是你不怒。”
“那么,道長,是你不配和我講道理的。”
李觀一看著天空,他忽然笑起來,把麒麟抓在自己的肩膀上。
然后轉身大步走向了那邊的百姓,百姓們有的來道謝,送來很多東西,東西很雜,各式各樣的都有,什么好臘肉,好酒,好葫蘆。
神獸山莊五人組的剩下四個,不得不開始收拾。
那道人殺性忒也重,他們覺得自己簡直是和老虎獅子在一個水池子里喝水似的,那簡直,吧唧嘴都得把聲音壓低了,哪兒能讓這殺心道人自己收拾的?
他看到斷臂的孩子,兀自還開心玩耍。
而孩子歸來的女子男子們都欣喜,年長者眉宇卻已經有了憂愁,只是強作歡笑,李觀一走過去了,少年道人半跪下來,和那孩子目光平視,微笑道:“…哥哥想要問你要個東西。”
那孩子疑惑:“嗯?”
少年道人輕聲道:“我是個俗人,我沒有什么勇氣,雷老蒙說的話,我覺得也有道理,人總是不喜歡冒險的,可是我覺得我若是那樣做了,就這樣被你們感謝了,然后就走,會后悔的吧。”
“你可以給我什么東西嗎?讓我下個決心。”
孩子想了想,他從懷里掏了掏,拿出了一個東西。
輕輕放在李觀一的手掌上,開心笑起來:“糖,很甜的。”
少年道人輕輕笑起來。
“好,契約達成了。”
他站起身,看向那邊的雷老蒙,道:“現在,不再和我無關了。”
雷老蒙怔住。
那少年道人提著劍,道:
“這個孩子,用一顆糖果,買那一山武者的命。”
“這個因果,我接了!”
雷老蒙瞠目結舌,卻又不知道怎么的,心潮澎湃。
那少年轉身,朝著那些百姓微微叉手一禮,道:
“請給我三壺箭。”
鎮子里的人們送上東西,李觀一道:“鎮里的官員呢?”
有人道:“您殺死的,就是鎮子的長官了。”
李觀一大笑,卻又笑得荒唐,這天下荒唐,江湖荒唐,廟堂也荒唐。
他看向那邊的幾個武者,道:“幾位,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雷老蒙還沒有說,那個最魯莽,被李觀一第一次放翻了還紅了眼拿著棍子上的小個子已經拍胸脯道:“道長你說,就您昨晚做的事情,說什么咱都幫了!”
雷老蒙氣得跳腳。
“要穩,要穩啊!”
李觀一卻道:“我已問明了鎮中人,那陰陽輪轉宗在此地的分壇所在之地,諸位能驅使野獸,請聽我言…”李觀一告訴他們幾個在周圍用野獸制造動靜,如有大軍來絞殺。
圍三缺一的路數。
雷老蒙道:“那入口呢?”
李觀一道:“我一人,足以。”
他殺了那些人,見到那樣情況,人有心者,皆要拔劍殺之;但是卻不能就此揚長而去,他若如游俠一般離開,就不是他了,報官無用,可他還有手中的劍和胯下的馬,有烈烈的風,這也一樣是江湖。
少年騎了雷老蒙馴化的馬匹,提了劍和弓,騎馬出去的時候,勒緊了韁繩,看著那邊的蒼古道人。
他揚了揚眉毛:“我確實是惡人了,道長。”
“但是如果雙手血腥,可以救下大多數人的話。”
“那就讓我永墜殺戮的煉獄吧。”
“您的大道很有趣,我沒有辦法回答,但是在我看來,沒有了人的大道理,也只是廢紙罷了!”
戰馬鳴嘯,少年從容地去了。
銀發少女不知何時來了的,少女看著李觀一的背影,嘆了口氣,嗓音安寧,道:“前輩…”
瑤光輕聲道:
“李大哥他性格直接,卻沒有惡意的。”
蒼古道宗淡淡道:“無妨,若無此言,不是祖文遠看中的人。”
“知道趨吉避兇,可以活得長遠;但是只有這樣的人,才有可能撕裂亂世…”
他看到那邊斷臂的孩子獨自玩耍,追蝴蝶,抬起頭對他的父親說:“阿爹,我已經回家啦。”
“我的手臂什么時候回來呢?”
“那位阿爺說,我的手臂只是出去玩耍了,還會回來的。”
旁邊漢子轉過身,掩著口鼻,眼睛發紅哽咽。
那孩子跑過去,道:“阿爹,阿爹不哭哦,你看,我這樣也可以的,可以自己穿衣服,吃東西,還能夠和蝴蝶玩。”
孩子別扭地做出一個個動作,希望逗笑父母。
像是個摔斷了胳膊的小丑角兒。
那漢子卻如同被刀子攮在心口,跪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道宗垂眸,他去取水,土,調和了泥土,隨意捏出了一只手臂,然后喚那孩子過來,然后把這泥塑手臂直接安在了這斷臂孩子的斷口處,手指輕輕拂過。
那孩子愣住,道宗輕輕彎腰,遞過去一物。
那孩子下意識提起了斷掉的右手。
抓住了道宗遞過去的花。
然后孩子愣住了,他不敢相信看著自己的手臂,再然后,剛剛還表現得很樂觀的孩子,這才大哭起來了。
哭得撕心裂肺。
哭得痛徹心扉。
似終于緩過神來。
銀發少女道:“道門化生,您果然是…”
蒼古道人淡淡道:“只是生機衍化,不如墨家機關術,還有那青袍的肉白骨之術,只是給那孩子留下一線希望,然,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我輩修道參悟,正為了那遁去的一點希望罷了。”
“我是來為看祖文遠選中之人來的,他…”
“確實是不虧祖文遠看重,只是有一點不好。”
道宗淡淡道:
“當年傳祖文遠的《皇極經世書》第六十篇,并不適合他。”
這一句話,已是要量身傳法!
道人垂眸,看向瑤光,道:
“你的父親,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