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到津門,一點多上的火車,三點多就到站了。
就依著現在的道路交通情況,李學武如何也不會乘坐轎車長途出行的。
要說起來,火車的舒適度雖然不是很高,但顛簸程度也在屁股的忍受范圍之內。
李懷德的身份足夠要一間軟臥車廂了,即便是短途出行。
但因為此次前往津門,并沒有什么要緊的公務,更沒有必要的行程。
所以,只他們兩人,要了軟座車廂,隨便聊聊天,時間就過去了。
這年月的硬座是真硬,軟座也不是那么的軟。
硬座就是純天然木材打造的木頭排椅,屁股肉多的,坐著還行,骨頭多的,要遭殃。
軟座稍稍好一些,皮革包裹的海綿,比沙發不如,但短途還是湊活的。
一到站,便見莊蒼舒帶著人站在站臺上張望著。
李懷德瞥了他一眼,對李學武嘀咕道:“這人沒事做的嗎?”
“畢竟是您來了”
李學武笑著解釋了一句,不論從屬,至少他現在負責貿易協調工作,總是要維護一二的。
但等火車停穩,兩人拎著行李下車后,李學武還是點了對方幾句。
莊蒼舒也看出了李主任的面色不虞,似是對他有了意見。
雖然心里叫屈,可還是紅著臉點頭應了,主動解釋了兩句。
李懷德會信他的解釋?
或許可以說并不在乎他的解釋,向著出站口邁步走去。
話只對著李學武說,連搭理都沒有,莊蒼舒尷尬極了。
不過好在是李學武批評的他,這印象分還是不低的。
其實說起來,莊蒼舒也是在心里叫苦,這接待工作到哪都不好做。
來了會被領導說不務實,不來領導會小心眼,說他架子大。
如果是李學武都還好說,他清楚這位領導是務實的,只要專心做事,不會找麻煩。
即便是不欣賞你,或者不看好你,李學武依舊是會用你。
比如說京城三產那兩位,最近鬧的屬實不消停,可你見李學武有對他們動手嗎?
換做李懷德就不同了,這可是個難伺候的主,廠里公認的。
也就是李學武能擺弄得了他,換二一個,誰敢說能猜透李主任的心思。
所以莊蒼舒出來的時候就有所準備,寧愿讓李主任訓斥他,也要來親自接站。
工作可以錯,但態度不能錯。
就算是李主任罵了,那也是記住自己了。
你再看李主任,即便是不高興,可有說什么嗎?
在去貿易管理中心的路上,李懷德的談興不高,坐在車里看著窗外的景色。
李學武沒在意他的態度,興許是這幾天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擾的他心神不寧。
尤其是市里那個案子的布置,李學武還聽向允年提起,這潭水被攪渾了。
蒼蠅不盯無縫的蛋,現在京城,尤其是東城區,出現了這么大的紕漏,是得有多少崗位被清理出來了。
每一次鯨落,都是一次海洋世界的狂歡。
李懷德早有謀算,這一次應該是沒少收獲,但也沒少招人恨。
這么多的崗位,有好有壞,競爭當然是達到了白熱化的地步。
這種基層崗位說重要不重要,說不重要還是根基,還是鍛煉下一代的必要條件。
任何一系都是不能放過這種機遇的,這種競爭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換個角度來看,有競爭就有對抗,弱肉強食,總有得不到的人。
所以,這場紛爭里不一定有絕對的勝利者,但絕對有矛盾被凸顯出來。
甚至有可能成為一根導火索,在當前危險形勢下引燃以往的新仇舊恨。
李懷德作為這次“分蛋糕”、“盯雞蛋”的主導者,必然要承擔一部分壓力和火力的。
說不定這一次來津門就是在躲避什么,要是單純的放松,也不至于帶上他。
當然了,也有可能是對方聽說了什么,特意要同他一起見證什么。
車輛直奔津門貿易管理中心,不過到這邊的時候已經四點多了。
夕陽西斜,金黃色的日光灑在大樓的玻璃上,映襯得樓下花壇里的積雪都寒冷了幾分。
來都來了,自然是要做一些工作的,今天又是周六,兩個小時足可以轉一轉,看一看。
特別看望了在這邊租用辦公區的吉利星船舶公司,與項目經理還談了幾句。
隨后兩人又參加了津門貿易管理中心的辦公會議。
李學武就莊蒼舒所匯報的工作和計劃做了點評,也對管理中心當前的業務,以及未來發展目標做了宣講。
尤其是針對接下來一年,未來三年的人才建設、辦事處建設、貿易鏈建設以及供應鏈建設。
軋鋼廠三年發展規劃,五年發展綱要已經制定完成,機關管理干部都要認真學習,認真領悟。
結合新時代、新時期的奮斗目標,要對自我變革、發展變革提出新的要求。
時代是在進步的,發展是需要全廠職工共同努力的。
干部職工在做好本職管理工作以外,更應該注重思想建設,團結在以管委會主任李懷德為核心的集體管理班子,大力推進落實紅星軋鋼廠在新的一年里所制定的工作計劃和目標。
莊蒼舒作為貿易管理中心主任,主動表態,團結一心,認真履行干部管理職責,思想上積極靠攏…
李懷德和李學武短時間內已經多次來津門,或者在出差途中路過津門,都對貿易管理中心賦予了希望和要求。
不僅僅是他們,全廠干部職工都對切實解決福利待遇、發展機遇、生產變革等重大問題的財政來源充滿了希望。
李懷德在講話中也強調了貿易管理中心所要肩負的歷史重擔和責任。
是紅星軋鋼廠發展的排頭兵,急先鋒,是穩固生產和進步的基石,是服務創造價值的真實體現。
在過去的一年里,紅星軋鋼廠貿易項目蓬勃發展,日新月異,銷售和服務戰線涌現出了一批有作為、敢作為的有志青年。
他們從各自的崗位上為軋鋼廠探索新時期發展脈搏提供了扎實的經驗和錨點。
走出京城,到津門、到鋼城、到越州、到邊疆…
一批批優秀青年和干部勇于突破自我,敢為天下先,開拓進取,扎根基層。
李懷德在講話中指出,貿易管理中心要承擔起引導者的責任,更要做好大家長的重任。
關心同志,理解同志,要真實反饋和處理辦事處提交上來的矛盾和困難。
在發展過程中,道路是曲折不平的,總有一代人要做出奉獻和犧牲。
李懷德講在最后,殷切希望紅星軋鋼廠艱苦奮斗的歷史環境要結束在這一代人的手里。
要給下一代人創造更加優渥的發展空間和豐富的底蘊。
紅星軋鋼廠是所有人的家,這一代人的辛苦付出和努力不會被忘記,歷史會銘記,后代會牢記。
今天是一九六七年的一月十號,再過不到一個月就是農歷新年。
李懷德也是帶著李學武一起,給奮斗在一線的,遠離家鄉和親人的工作者們道了新春祝福。
相比于李學武的嚴肅認真,他的講話要寬容許多,但也富有希望。
參會的管理中心干部和職工很受鼓舞,送他們離開的掌聲不斷,熱烈非常。
莊蒼舒知道兩位領導在津門都有住處,所以并沒安排食宿。
尤其是晚飯,即便是客氣著言及有所準備,可李學武依舊是主動婉拒了。
李懷德早有安排,今晚在他家,在那棟別墅里,是有飯局安排的。
家宴,自古以來無論貧賤富貴,高門低瓦,最為重視這種禮遇。
王公富貴,大排筵宴,詩書禮易,亭臺樓榭。
可以是千人共飲,也可以是雨中對坐,只要是留客,必然為之信任和款待。
就算是再貧苦,也有豐年留客足雞豚的詩句千年流傳。
李懷德要在別墅設宴,款待津門海產總公司的主任韓慶偉,以及業務副總張長明。
似是早有準備,車上他也只是提了一嘴,一路上也沒透露具體情形。
甚至辦公會議結束,兩人乘車往海河對面的別墅去時,也未言及此話題。
直到車停在了兩棟別墅的門前巷口處,兩人同時下了汽車。
在司機駕車離開后,他這才微笑著對李學武點了點頭,道:“是不是要給你說一聲恭喜了?”
“哦?呵呵”
李學武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輕笑一聲,抬手示意了別墅方向,道:“如果時間還來得及的話”。
“當然,當然”
李懷德欣然邁步走上臺階,沿著石板路往上走,嘴里笑著說道:“我請了做海鮮的大廚子,這一次要好好嘗嘗他的手藝”。
由著李學武推開院門,兩人進了院子,這時聽到動靜的陸姐站在門廳窗口觀望過后,便開了門迎了出來。
“先生,李主任”
“陸姐”
李學武微笑著打了招呼,在她同李懷德點頭過后,問道:“吳老師還好?”
“是,母子平安”
陸姐微微欠身,道了一聲恭喜:“先生是有福之人”。
“是您辛苦了,多謝”
李學武并沒有解釋那天她來電話,自己為何不趕往津門處理吳淑萍生產一事。
甚至這么多天才過來看望,實在是有些出格。
但作為傭人,陸姐還是保持著一貫的傳統習慣,并沒有過問主家家事的多嘴。
這會兒回應著李學武的客氣,同時請了兩人進屋。
屋里很暖和,樓下壁爐里的柴火燒的極為旺盛,也就是民一時期留下來的建筑里才有的這種西歐風格取暖設施。
李學武家里也是如此,燒著很暖和,但收拾起來很不容易。
你看哈利波特飛路粉那一段就知道了,爐灰飛揚。
海運倉別墅的壁爐沒有封閉,是因為顧寧喜歡,也有取暖的作用。
這個時候還沒有地暖那一說,就是暖氣片都還剛剛起步和流行。
一般人家自然是燒炕,燒火墻子,有錢的要燒活爐,帶暖氣。
可能是生孩子的緣故,屋里空氣有些閉塞、干燥。
爐火噼啪,將屋里的空氣快速蒸騰,烘的人臉紅彤彤的。
陸姐接了兩人的大衣和帽子掛在了門口的衣架上,嘴里介紹著吳淑萍的生產情況。
這會兒別墅內只有他們幾人,李學武倒是沒有在意李懷德的態度,滿臉興奮地邁步上了樓梯。
看著急匆匆離去的李學武,李懷德臉上的表情變得微妙了起來,隨后對著陸姐點點頭,邁步跟著上了樓梯。
陸姐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但還是謹言慎行地收拾好了門口,給兩人準備好了熱茶,這才上了樓。
二樓,主臥外面的小客廳里,李學武正抱著孩子在觀察著,滿眼的好奇和懷疑。
而吳淑萍則是微笑著,目光里充滿了溫柔地看著這對“父子”。
當李懷德走進來的時候,突然覺得自己真是個不速之客,冒犯又唐突。
好在是吳淑萍穿著很是得體,即便是在產后的恢復期內,依舊是那副端莊典雅,文氣十足的模樣。
“還是聽海洋提起,如果我不安排,你是不是不來了?”
李懷德看似埋怨著李學武,卻也在話里占據了主動,更做了解釋。
一切都是我為了你好的模樣。
李學武卻只是笑了笑,然后將懷里熟睡的孩子示意給了李懷德看。
“怎么皺巴巴的,看著一點都不像我呢?”
“呵”
李懷德在看過孩子后,好笑地瞥了他一眼,道:“要等一兩個月吧”。
這么說著,從兜里掏出一個厚厚的紅包放在了吳淑萍身邊的茶幾上。
見吳淑萍起身要客氣,他又輕輕按了按手,示意她不要動。
“是給孩子的,要收下”
李懷德笑著點了點李學武懷里的小娃娃,道:“長的倒是不小,以后有的辛苦了”。
似是感慨他自己,也似是在提醒李學武,不過在說完這一句后,又抬起頭問道:“起名了?”
“嗯,家族排序,單名信字”
李學武笑著看了懷里的孩子,像是捧著至寶一般,道:“剛好跟我大哥家的孩子隔了七天,長孫李唐”。
“好名字”
李懷德緩緩點頭,道:“宗門李唐,龍盤虎踞,在仁在信”。
夸獎了幾句,他便同兩人示意了一下,下樓喝茶去了。
房間里,吳淑萍交代過來的陸姐給李主任準備干果,用李學武托人送來的就好。
待陸姐離開后,她這才轉回身看向李學武,眼里全是緊張和后怕。
“我剛剛有些忍不住…呼”
“我知道”
李學武看著她眼淚掉下來,用手扇風眼睛,很是理解地說道:“他可以叫李信,也可以…”
“不,就叫李信吧”
吳淑萍抿著嘴,即便是強忍著,可眼淚還是簌簌地往下落。
此種情形之下,李學武也不好再說什么,更不能有失禮的舉動。
看著她哭,只能輕輕晃著懷里的孩子,等著她整理情緒。
生產后的女人,身體里的內分泌失調,情緒不穩,很容易造成心理疾病。
精神上的壓抑,生存環境上的負擔,生育過程中的痛苦,都會給女人帶來傷害。
因為李懷德,因為時間攻略,李學武利用了這對母子,自然是要為兩人負責的。
更不提遠在港城的賴家聲還在負責銀行業務的運營。
等吳淑萍好一些了,他這才寬慰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必然是陽光的、快樂的,且是擁有完整童年的”。
“謝謝”
吳淑萍抹掉了自己的眼淚,剛剛一想到自己的孩子都不能擁有真實的姓名,更要對其隱瞞身份,想到遠在天邊的丈夫,她實在忍不住。
跟李學武道謝是因為對方并不欠她們什么,就算是有所利用,那從學校里把她帶出來,也是一輩子都還不完的恩情。
兩人都沒有計較過誰多誰少,一直都在說向前看,其實說下來,她更該知足。
她能給孩子一個完整的,不受苦難的童年,可以給他最優秀的生活條件,以及物質需要。
最多的,也是最寶貴的,是她的陪伴。
還有什么幸福的事能超過陪伴孩子從出生到成長呢。
更何況他有兩個爸爸。
一樓,李懷德喝著茶,感受著爐火的溫度,愜意又沉醉。
喜得貴子的事,他也曾有過,只是時間太過漫長,已經沖刷掉了這種愉快的記憶。
孩子長大后留給他的只是背影和倔強,再不需要他的管束和威嚴。
有的時候他自己也在反思,是不是在對待孩子的態度上有什么錯誤的地方。
畢竟他也曾如李學武這般,手捧著嬰兒,滿眼喜愛。
“再添些茶吧”
不知什么時候,李學武已經坐在了沙發上。
可能就是在他剛剛發呆或者看著爐火出神的時候。
“不喝了,喝多了餓”
李懷德微微一笑,放下手里的茶杯,問道:“感覺如何?”
“呵呵”
李學武笑著喝了一口熱茶,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難免有些激動”。
這么說著,他又放下茶杯略作靦腆地說道:“前些日子我還笑我大哥來著,呵呵”。
“我當年也是一樣,毛手毛腳的”
李懷德目光里難得的溫厚,好像還沒有從回憶中脫離,或者他不想這么快消散掉這一絲殘存的快樂。
“唉歲月不饒人啊”
兩人坐在這互相沉默了好一會,他這才又感慨了一句。
這一句說完,坐直了身子,才算是徹底蘇醒了過來。
而李學武也從“喜得貴子”的興奮恢復了正常。
“您還正當年,人還沒老呢,心可不能老啊”。
“哈哈”
李懷德笑過后,無奈搖頭道:“人哪有天天開心,歲月不老的時候,難卻煩心事”。
說完,抬手示意了李學武,問道:“一會兒我跟韓慶偉談一談,供應鏈的事盡早拿下來才好”。
“至于說張長明那邊,你不用等了,他大概是搞不懂韓慶偉,更搞不定市里”。
“我也這么懷疑的”
李學武坦言道:“貿易管理中心的供應鏈系統搭建非一時之功,我倒是不著急”。
“但是,他真這般無能,恐怕還得換個人…”
“那倒是不必”
李懷德擺了擺手,強調道:“既然韓慶偉敢用他,必然是帶著理由的,更繞不開他去”。
“您得小心對方獅子大開口啊”
李學武提醒道:“張長明都不咬鉤,可見韓慶偉是要個大的”。
“他倒是想了”
李懷德哼聲道:“我這里不可能給他想要的,細水長流倒是可以”。
“不過你也不要擔心”
他手指點了點,道:“真不能做,他早就給你回復消息了,現在看,他也是有心無力”。
“那就聽您的”
李學武緩緩點頭,道:“如果供應鏈做起來了,至少能解決掉政策約束的難題”。
“嗯,這一點得拿捏好”
李懷德認同他的觀點,但還是提醒道:“不過也不能太過于樂觀,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里”。
“那就雙管齊下,供應鏈要做,聯合貿易業要做”
李學武認真道:“我不認為當前的貿易環境下,這兩條路會堵死”。
“事在人為嘛,我對你有信心,呵呵”
李懷德看著李學武笑了笑,隨后微微昂頭,道:“不要把所有東西都攥在手里,攥不住的”。
說完長舒了一口氣,道:“這世間最難做的便是取舍和丟失了”。
“是”
李學武點頭,道:“一明一暗,兩條腿走路,瘸一點沒關系,能走的動就行”。
“是啊,能走就行啊”
李懷德雙手拍了拍膝蓋,道:“回頭你也多跟張長明聯系一下,我是不好直接溝通的”。
“還有!”
他強調道:“這個人年輕,但不如你有魄力,瞻前顧后談不上,但也是太過于謹慎”。
“尤其是現在這種形勢下”。
“我懂”
李學武思索著,道:“他可能覺得沒有背書保證,或者說不愿意承擔失敗的危險”。
“就算我給他的那些承諾也不足以支撐他的野心”。
“你太偏執了”
李懷德好笑地看了李學武一眼,道:“你不會想著要控制所有跟你合作那些人的思想吧?”
“我跟你說,趕牛永遠都比牽牛跑的快”
他抬了抬眉毛,問道:“你知道為什么嗎?”
不等李學武回答,他眨了眨眼睛,解釋道:“你站在牛前面,它看見的是你的后背,危險的是你”。
“而當你站在了牛后面,你才是它的危險,如芒刺背懂不懂?”
李懷德靠在了扶手上,微微瞇著眼睛說道:“看不見的危險,才是驅趕對方前進的動力”。
“那就給他來點刺激的?”
李學武眼眸微微轉動,思索著張長明這個人的性格特征。
在算計別人的時候,總不能對其一無所知吧。
這個時候可沒有商業探子,完全靠思維和眼里,這也是后世人力管理為何越來越輕松的原因。
因為瞎子都能當人事處主任。
李懷德沒在意李學武的壞笑,低下頭喝了一口熱茶,似是隨意地說道:“貿易列車的事,不要再追究了”。
李學武微微挑眉,不知道李懷德為何在這個時候突然提出這個話題。
“保密部的列車”
他抬起頭,看向李學武頓了頓,這才開口道:“從對方手里買過來了”。
“還可以,算了一個合適的價格,是玉農同志辦的這件事”。
李懷德似乎從李學武的臉上看出了驚訝和微微不滿的表情,這才多說了幾句。
他是完全沒有必要跟李學武解釋他的思維和作為的。
但對于合作伙伴,他選擇支持和理解,更要互相溝通。
“咱們誰都不欠誰的了”。
“好”
李學武給出了明確的答復,算是將貿易列車這件事揭過去了。
這也意味著,接下來的動作中,雙方誰都不能再用貿易列車做筏子,攻擊對方。
而李懷德做出收購貿易列車的決定,顯然也是承擔著一定的心理壓力。
他不想李學武失敗,更不想他贏的太徹底。
如果連保密部都壓制不住他,他自己也要警惕了。
李懷德不想軋鋼廠的任何爭端被外界利用,李學武可以跟任何人起爭執,因為他還有其他身份。
這會兒他也是在提醒李學武,不要越界。
他感謝李學武為軋鋼廠做出的貢獻,但拒絕給予李學武調動軋鋼廠來抵抗那位的實力。
李學武現在也才明白,三號那天為啥霍丁去了李懷德的辦公室出來以后,并沒有來找他的原因。
李懷德以另外一種方式,結束了霍丁對于他的威脅。
也就是說,霍丁應該是以貿易列車為條件,脅迫李懷德,讓軋鋼廠在這一次的爭端中保持中立。
可他萬萬沒有算計到李懷德對李學武的信任,以及保護軋鋼廠不受外界影響的決心。
有錢,任性,解決問題的辦法也是這么的樸實無華。
你不是拿著列車的事來找茬嘛,那好,你的車我們買了。
從那一刻起,一號貿易列車已經成為了軋鋼廠的財產,自然跟保密部再無瓜葛。
而保密部也不用擔心李學武會利用這一點來反制對方。
這就是個定時炸彈,被李懷德給拆了。
可能霍丁也覺察出了什么,隨意出來后并沒有去找李學武,他應該看得出軋鋼廠的強硬態度了。
李懷德的別墅相對于李學武的別墅,裝修上要更用些心思。
可能前房主把錢花在了刀把上,致使李學武進來后依舊覺得這邊沒有自己的那邊舒服。
不過在看到屋里正在忙活的周苗苗,他又覺得還是老李這邊更舒服些。
誰不想紅袖添香夜讀書,美人相伴倚床頭,老李是懂得享受的。
他和李懷德過來的時候,廚師已經離開了,飯菜都已經擺上了桌。
這個時候,門口也傳來了汽車的聲音,是主客上門了。
韓慶偉依舊是老樣子,上次看見他的時候這么矮,這次見著也沒長個,還是矬。
小矮矬胖子,在李懷德這邊不顯什么,跟李學武握手的時候,真把身高比下去了。
不過對方是帶著張長明來的,張副總倒是比李學武差不了多少。
眾人談笑著,寒暄著,敘述著這段時間的工作艱辛。
當然不會一上來就談工作,今天雖然明明知道要說合作的事,可家宴就是家宴。
當看見周苗苗從廚房里走出來打招呼的時候,韓慶偉看向李懷德的目光里便帶上了贊許和調侃。
也不知道兩人一起玩過什么了,竟然相熟到這種程度。
李懷德倒是很自然,笑著介紹了周苗苗,說是他表妹。
這可把屋里幾人給逗壞了,大家互相看了一眼,都使勁忍了嘴角的笑意,一副認真的表情,好像他說的跟真事似的。
大家呵呵一笑,心照不宣罷了。
表妹就表妹吧,老李硬說周苗苗是他表妹,誰該能上他們家查戶口本去。
就算是查你也查不到,誰家表妹登記在自己的戶口本上啊。
韓慶偉拍了拍李懷德的胳膊,表示了佩服,這種借口都能找的出來。
當然了,這也是李懷德故意的玩笑,我說著玩的,但你得當真。
韓慶偉當然不能說他什么,可這會兒又不能不說話,只好把目光看向了李學武。
“哦,對了,李副主任是住在隔壁對吧?”
他笑著落座,示意了李學武問道:“我看對面亮著燈,還有…那是您?”
“表姐”
李學武一本正經地說道:“我表姐,我真表姐”。
李懷德:“…”
誰的不是真的!
“別等了,不來了”
羅云撇了撇嘴角,無奈地對周小白說道:“你昨天沒在,于姐說的,李哥昨天去津門了”。
“他去津門了?”
周小白微微蹙眉,看著羅云問道:“真的?”
“我騙你做什么”
羅云聳了聳肩膀,道:“不信你去問于姐”。
周小白自然不會為了這句話去跟于麗求證,因為她已經信了。
不過這會兒還是不愿意承認這個事實,嘴里猶自嘀咕道:“他去津門干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哎呀,我的大小姐”
羅云無奈地拍了拍她的兩只胳膊,道:“人家是干部啊,有工作要做的,你又不是…”
她想說,你又不是他的誰,可周小白最是在意自己跟李學武的關系,她要是這般說,定會熱鬧了對方。
所以話只說了一半,便趕緊收住了。
可說出去的話,又如何收的回來,一如覆水難收嘛。
這會兒,周小白的臉色已經變得很難看了,低下頭默默不語。
羅云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趕緊找補道:“萬一他有任務呢,以前又不是沒有過”。
她解釋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軋鋼廠在津門也是有項目的,那處大樓不就是他們的貿易管理中心嘛”。
“我知道”
周小白悠悠地說了一句,這會兒低著頭,晃著腳,回復羅云的話又似乎是在安慰著她自己。
只是這種自我安慰更有自我欺騙的意味,她很清楚地記得,那位吳老師產期應該就在最近了。
直到現在,她依舊是搞不懂李學武跟那位吳老師之間的關系。
明明去的時候對方是看見自己從他的房間里走出來的,回來的時候他又睡在了對方的房間里。
既不在意自己,又不在意李學武,這到底是何種關系?
尤其是對方肚子里的孩子,她也不是沒掐指算過,那個時候李學武就已經回來了。
而且,對方的身份,完全可以同李學武重疊起來。
周小白知道,李學武的哥哥就是華清大學的教員,跟吳老師還是同事關系。
現在看來,李學武去津門,應該就是去處理對方生產的問題了。
難道他真的跟她有了孩子?
周小白能接受李學武同愛人有孩子,但內心一時無法接受他和另外一個女人有了孩子。
在津門時,李學武不愿意解釋,她也故作不知。
但是現在,回想起上一次李學武的決絕和拒絕,她便有些手腳冰涼。
羅云也是沒想到,自己的一句多嘴,竟然給周小白造成了如此大的傷害。
她現在恨不得給自己一嘴巴,恨不得沒有說過那句話。
這會兒看著她嘟嘴生悶氣,趕緊哄了道:“我就說你心思窄,你要真有意,完全可以等他回來自己問嘛!”
“你現在坐在這生再多的氣,到時候真不是你想的那樣,你是不是虧的慌?”
“可…!”
周小白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去,嘴里的話如何都不想說出來。
羅云卻是懂了,認真道:“如果是真的,你就要考慮好跟他的關系了”。
“或者,你也愿意去津門,或者以外的地方,生孩子”。
“去你的”
周小白被她說的沒臉面了,輕輕啐了她一下,這才鼓著腮幫子說道:“我不想那么遠,可我也…”
“好了”
羅云拉著周小白站起身,勸說道:“今天好不容易休息,你不會想著把時間都浪費在胡思亂想上吧?!”
“走走走!”
“干什么去?”
周小白這會兒被她推著往外走,有些不知所措地問道:“你還沒說干什么去呢!”
“帶你玩點刺激的,忘卻煩惱和憂愁,重新做回一只白天鵝!”
北海冰場,算得上是四九城里頂熱鬧的地方了。
每年的冬天,這里都會吸引大批的青年男女匯集于此。
為什么這么說,難道就沒有孩童和老年人了嗎?
這年月小孩子的零花錢就跟丑國登月這件事一樣,聽著是有,實際上…
至于老人,他們更仔細,才舍不得花錢來冰場玩呢,北海這么大,哪不能玩啊。
被圈出來做冰場的,也就那么一塊,席子圍著,進去玩要買票,但提供冰鞋。
室外運動,且是能娛樂大眾的,冬日里必不可少的就是滑冰了。
上一次北海冰場還出過事,主角就是李學武,不過周小白那一次不在。
很巧,今天李學武不在。
兩人買了票,換好了鞋,一前一后地走了進來。
羅云依舊是興奮,周小白的臉上還帶著幽怨。
只是被羅云拉著滑了幾圈,她的臉上也漸漸的有了笑容。
北海冰場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來這兒玩的青年都是有點資本的,不然也沒錢天天來這耍帥拍婆子。
今天難得有兩個標致的姑娘進來,還各有千秋,怎么能不讓人注意到呢。
有的時候事情就是這么巧,求而不得,得而不求。
上一次見著這兩位姑娘就是巧合,但鐘悅民強求的代價就是胳膊挨了一下。
這一次他很謹慎地看了一眼周圍,人群烏央烏央的,似是沒有護花使者在。
他給袁軍交代了一句,晃著身子便追了上去。
依著他的性格,越是得不到的,才越是有吸引力。
“哎呦!這不是那誰嘛!”
招呼聲很激動,也很熱情,絲毫沒有因為上次挨揍而抱怨,或者陰陽怪氣。
鐘悅民腳下滑著到了兩人的左近,嘴里打了招呼,又見他們的技術不是很好,主動提出要帶著他們玩。
這基本上是冰場的常態了,只要你長得好看,就是再笨拙,也有人主動來教你。
因為在滑冰的時候,總要牽著手,掐著腰,肢體接觸是觸動心弦增溫感情的絕佳途徑。
尤其是一方技能優于另一方,在失望和無助之間表現出優越的一面,最能打動女孩子了。
周小白見這牛皮糖又來了,微微皺眉,沒有說話,而是躲了。
羅云見他們人多,怕招報復,只敢怒不敢言。
兩人躲著,互相攙扶著往一邊滑去,倒是讓鐘悅民看出了機會。
“你們不會把我們當壞人了吧?”
他有些委屈地說道:“上次我們就是想追上去道個歉,順便認識一下,沒想到趕上他們茬架”。
說完又滑到了周小白身邊,輕輕搭在了她的胳膊上,很有禮貌地帶著她滑了起來。
羅云這會兒卻是氣呼呼地說道:“真不要臉,還沒見過帶著人砸門道歉的”。
“我有苦難言,不管你信不信”
鐘悅民“挾持”了周小白,在冰場上越滑越快,嘴里回著羅云道:“我真沒有壞心思”。
“小白!”
羅云見周小白已經脫離了自己,被那壞人越帶越遠,只好喊了一聲。
可周小白自己現在還不知道是個什么心態呢,當這人架住她的時候,心中難以控制地想到了李學武。
如果他在這,如果他跟自己在一起的話…
越是這般想著,她便沒有明確表態,不讓那人帶著她。
這不知不覺中,她好像要報復誰一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