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城位于東北四省核心位置,上下左右連通兄弟城市。
這里有著悠久的歷史,更發生了許多可歌可泣的故事。
人民大街農副產品市場馬寡婦家也是如此,故事多到一場游戲一場夢的。
“你跟那裝啥文化人呢,咋還不躺下?”
馬寡婦剛剛從外屋地洗了身子回來,穿著大紅色的肚兜兜,煞是美艷動人。
尤其是肚兜兜上的兩條金鎖鏈,隨著她的步伐一晃一晃的,撩人心弦。
同步晃悠的還有那兩盞讓人看了便會血脈僨張的大燈,實在耀眼異常。
可能是吸收的“營養”好,也可能是“過手”的人多了,這個年代似是她這般前凸后翹身材的可不多見。
這般有本錢的馬寡婦對于坐在地桌上裝圣人君子的大強子自然是不滿的。
“你還睡不睡覺了?”
“馬上,寫完這一點就睡”
大強子手里夾著煙,擰眉思索著,那模樣比卡文的作者還要便秘一般。
如果不是他所處的位置不合適,不然以他現在的形象,真以為是在思考吉城未來的發展大計呢。
“寫寫寫也不知道你能寫個啥!”
馬寡婦攏著烏黑的秀發,露出了雪白的脖頸,嘴里雖是抱怨著,可仍然能聽出陣陣勾魂攝魄的味道。
“是不是還惦記鋼城那相好的呢,你怎么不把她娶回來,又不是沒有這條件”。
“少扯犢子了,是大春”
似是找到了某些靈感,大強子落筆疾書,嘴里罵罵咧咧地說道:“這癟犢子長能耐了,竟然跑邊疆去了”。
“嗨呦你可真是操八百家閑心!”
馬寡婦擰著腚蹬了腳底的繡花鞋上了炕,身子委進了被窩,嘴里嘮叨著說道:“在家的時候也沒見你們倆有多近蜜,這會兒倒是纏綿悱惻了”。
“你少跟我拽詞兒啊”
大強子頭也不抬地說道:“我這是罵他呢,我跟他勢不兩立!”
“得了吧”
馬寡婦撇了撇艷麗的紅唇,不屑地說道:“你是擔心你們這伙人被人家給分割開了一個個弄死吧”。
“你咋這么聰明呢?!”
大強子寫完了最后一句,舔了口水封了信封,走到炕邊親了她一口,笑問道:“以前我咋沒看出來!”
“以前?哼”
馬寡婦翻了白眼珠哼聲道:“以前我都忙著伺候你們掌柜的,哪里有心思搭理你啊”
“那你現在怎么跟了我了?”
大強子毫不在意跟張萬河做了“一擔挑”笑嘻嘻地講道:“這叫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怯德行”
馬寡婦翻身躺在了枕頭上,念叨著說道:“就你這點道行,我勸你還是老老實實給你們老板娘賣命算了”。
“小心起了歪心思讓人家瞧出來,到時候就不怕人家再找出一個大強子來?”
大強子聽著她的話沉默了下來,好半晌才開口問道:“我就這般不堪?”
“不,你缺的是時間和閱歷,還有一顆狠心”
馬寡婦側身躺了,捻起手指點了點坐在炕沿上大強子的心口位置,道:“你不狠,尤其是對你自己不狠”。
“我還不夠狠?!”
大強子故作兇狠表情道:“斬了山里的根,殺了同命的兄弟,睡了掌柜的女人,我壞事做盡了都”。
“呵幼稚”
馬寡婦好笑道:“你們這伙兒人里就屬你膽子最小了,連張萬河都說你膽子不如大春”。
“他那是虎!”
大強子不服地強調道:“揚了二癥的,給點陽光就燦爛,讓他干啥就干啥的虎嗶”。
馬寡婦知道他擔心大春,也知道這小子刀子嘴豆腐心,是他們這伙人里最心軟,最講義氣的人了。
當然了,也是嘴最硬的,媳婦兒跟人跑了都說是去城里打工的那種。
不然你以為馬寡婦條件這么好,為啥選了他當鐵子。
“你羨慕了?”
馬寡婦用手指挑逗著小強子,調笑道:“這叫傻人有傻福,說不定人家才是你們這伙兒人里未來最有出息的那個”。
“得了吧,我才不信”
大強子撇了撇嘴,道:“就他那樣的?讓人賣了都得給人家數錢的貨”。
“你不也是如此?”
馬寡婦輕笑著說道:“為啥那什么東家一來你就跟耗子見著貓似的,讓你殺人你就殺人,讓你放火你就放火,能水呢?”
“我不怕?”
大強子撇了她一眼,悵然若失地說道:“你是沒見過他,你見了你也怕”。
“咋?他兇神惡煞,他殺氣盈天,他三頭六臂,頭頂長犄角啊?!”
馬寡婦撇撇嘴說道:“瞧你給他說的,你們就是讓人家給掐住七寸了,這東北人就是沒有關里人心眼子多”。
“嗯,是啊,他沒有三頭六臂,更不是兇神惡煞”
大強子悠然地嘆了一口氣,道:“他臉上有道疤,掌柜的打聽過,說是炮彈切的,看著并不嚇人”。
“嚇人的是他能看穿你的想法,讀懂你的內心”
大強子回頭用手指點了點馬寡婦的心臟位置。
馬寡婦倒是不懼地挺了挺身子,問道:“這么大,這么厚也能看的穿?”
大強子無語地說道:“我跟你說正經的呢”。
“呦這么正經的啊”
馬寡婦扒拉了一下小強子,挺了挺胸口問道:“你說就說,手張開按在這算正經的啊?”
“我看看有多厚”
大強子笑了笑,隨即點頭道:“其實掌柜舍不得吉城的產業有一多半的原因是舍不得你啊”。
“少扯嚦哏唥”
馬寡婦翻了翻白眼,道:“你跟張萬河一樣,都不是什么好餅,尤其是你!”
她點了點大強子的腦門,嗔道:“正經姑娘不找,這么大了不想著結婚,凈想著往我這跑!”
“你說說,你是不是有病!”
“相思病也算病?”
大強子倒是會哄女人的,這會兒倚在了炕上,正對著馬寡婦說道:“你沒見著我見天的有多忙啊,明天還得去趟山里,腳打后腦勺,還找對象?”
“我現在想著的就是搞錢,等有了錢以后起個大院,蓋三間大瓦房,亮堂的,到時候把你娶回家,給我生他十個八個的小崽子”。
“信你個鬼”
馬寡婦扯了扯上嘴唇,嗔道:“這話張萬河說過不止一次了,可他人呢,死哪去了?”
“我跟他可不一樣,他有兒子,我沒兒子”
大強子在馬寡婦的大腚上拍了一巴掌,道:“你這腰排兒絕對能生兒子”。
“滾蛋”
馬寡婦沒好氣地捏了小強子一下,疼得他一嘶呵,隨即嬌笑道:“你怎么不讓你們老板娘給你生兒子呢,我聽說她也是單身的”。
“吃醋了是不是?!”
大強子笑著揉了揉手里的大饅頭,道:“少扒瞎,我們站長八只眼都瞧不上我,那也不是我的菜”
“那可不一定”
馬寡婦支起身子,看著大強子說道:“我看她對你挺好的啊”。
“你給我賣命,我對你也好”
大強子躺在被子上,笑容玩味地說道:“你光看見他對我好了,沒看見她要我命的時候呢”。
“我現在也想要了你的命”
馬寡婦掀開被子跨腿騎在了大強子的身上,瞪了瞪眼睛道:“我拿你當鐵子,你卻讓我給你生孩子!”
“你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說了這么多就是饞我身子對吧!”
大強子一個翻身上馬,看著馬寡婦說道:“來啊!同歸于盡!”
“起來吃飯!”
馬寡婦將米粥端上了地桌,知道自己手冰涼,還是伸進了大強子的被窩。
大強子被涼的一激靈,隨即不滿地說道:“虎娘們兒,欠收拾了是吧?!”
“睡睡睡就特么知道睡!”
馬寡婦嘴里罵著,可臉上全是得意的壞笑。
“好好好這會兒你又能耐了是吧!”
大強子爬起身,看著馬寡婦說道:“昨晚是誰喊著不要睡,一宿不要睡的,你當我是鐵打的對吧!”
“呦呦呦,我讓你來了”
馬寡婦撇撇嘴,說道:“你要是沒那尿性,趁早說話,我好換個鐵打的老爺們”。
“鋼打的也禁不住你收拾!”
大強子還年輕,在馬寡婦面前說話卻是沒多少底氣的,關鍵是這娘們太狠了。
要不怎么說她以前的爺們兒騎自行車都打晃,大夏天的掉溝里摔死呢,這日日夜夜的誰受得了。
看著粥碗里的水煮雞蛋,大強子嘴角扯了扯,嘀咕道:“再這么下去我也得犧牲在你這,倒不如早點找個小的保命要緊”。
“你說啥?!”
馬寡婦陰惻惻地看著他說道:“有能耐你再說一遍?!”
“吃老娘的,喝老娘的,你還敢罷工?!”
她提溜著大強子的耳朵罵道:“信不信我把你魚籽袋給你扯下來,一顆一顆給你捏爆了?!”
外強中干的大強子吃飽了喝足了,晃著身子從馬寡婦家里出來,胳膊下面還夾著個小皮包。
這是大春特意從京城郵寄給他的,說是李處長就用的這種,夾在胳膊下面瞅著特牛嗶。
他在回信中數落大春進京后凈扯沒用的,這小包屁都裝不下,亂花錢。
最開始他確實看不上這小玩意,不過后來慢慢的喜歡上了這種牛嗶的感覺。
有夾包經驗的讀者都知道,小包里面放一把小手槍,再放一疊現金和證件,特別的合適。
溜溜達達地出了門,嘴里還叼著一根煙,這是他臨出來時馬寡婦給點上的。
別問,問就是對昨晚努力一宿的敬意和謝意,強哥就是這么強。
“強哥!”
“吃飯了嘛強哥”
市場早早地就開門了,道路兩邊擺滿了攤位,都是市場里的職工。
這個年代就這樣,沒大家想象的那么絕對,不可能雞零狗碎的都公私合營了。
尤其是農副產品這一塊兒,只要不是成批量的,擁有市場牌照的,就可以從批發部自己往回領貨物賣。
不然你以為大冷天的,他們這些人為啥凍的Der了呵的還要趕大早出來賣貨。
只要市場開了門,這攤位就開始算錢了,你帶掙不掙的,該交錢的時候也得交錢。
你說這種制度不好?
這得分怎么看,大門外頭有的是等著來搶攤位的呢,不是誰都能擺攤賣貨的。
那這些擺攤的市場職工為啥不分老少都管大強子叫強哥啊?
這話慢慢說,還有后文。
冬日里來市場買東西的市民并不少,有人活動就有早點攤位的存在。
也沒啥好東西,反正就是那幾樣,可真正舍得去攤位吃的也都是年輕一些的。
跟大強子打招呼,多少帶著一點熱情,一點討好,一點客氣。
大強子從賣瓜子的攤位上隨手抓了一把,嬉笑這擺了擺手,道:“好好,還是你們早啊”。
吃早點的見著他也是讓,招呼他過去一起吃。
大強子磕著瓜子,跟攤位職工說著話,還得不時回應著招呼。
“你們吃,吃過了!”
“嗨”
也有跟大強子相熟的,說話時也好開玩笑:“你們不知道強哥從哪出來啊!”
說著話還大笑道:“還用得著你請客,不吃飽喝足,馬翠玲能讓強哥出來?”
“哈哈哈哈”
這話里明顯帶著歧義,像是在說吃早點的事,好像又不是。
眾人怕大強子,可在市場上也喜歡這種玩笑。
重要的是大強子開得起玩笑,聽那人打趣調侃,只是用手里的瓜子皮嚇唬著扔了,又笑罵了兩句算完。
他才舍不得扔手里的瓜子呢,說話間已經把手里剩余的瓜子扔回到了攤位的笸籮里。
睡了馬寡婦不算是什么磕磣的事,這條街上,不,整個市場,有哪個男人不想睡她的。
睡她那是有能耐,站在這里扯閑蛋的都是嫉妒和羨慕。
東北人就這樣,就算是再冷的天,再大的雪,也蓋不住這一份豪爽和寬容。
當然了,也不是所有事都能寬容的,你可以說某個男人睡了寡婦,但你絕對不能問某個男人你瞅啥。
這條市場早上人來人往的絡繹不絕,說摩肩接踵有點過分了,但磕磕碰碰都是難免的。
你要是撞了人,嘴里客氣著道一聲:“對不住,妹瞅著”,多數不會跟你計較。
可你要是撞了人,還跟人家瞪眼睛問你瞅啥,那準得打起來。
這不嘛,大強子溜溜逛逛的往單位走,前面就出了這起子事。
一人往里走,一個人低頭看著攤位,前面那個瞎目呼眼的就撞上了。
一個小年輕說:你瞎啊?!
另一個小年輕回:你特么說誰呢?!
前面那個說了:說你咋地,找干仗啊!
就這么三句話!
就三句!
多一句都不是東北人!
哐的一拳頭打了上去,兩人你來我往,周圍人看熱鬧圍上來,人越多他們打的越熱鬧。
市場保衛科的早就發現這邊不對了,可他們才不過來呢,離老遠站著。
一是怕崩身上血,二是怕跟著挨打。
你別不信,打架的時候腎上腺素激發,頭腦是不清醒的,管你是不是穿制服的,誰敢拉架就揍睡。
有的時候打糊涂了,兩個打架的合起伙把拉架的給揍一頓。
尤其是東北人打架,你越拉著他,他打的越兇,要是圍觀的人多,那絕對是攔不住的。
早上這會兒市場人正多的時候,有這熱鬧還能放過了,全都圍過來看了。
其實打架不怕圍觀的,輸贏就是個面子問題。
但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啊。
你打架,他看熱鬧還不算,還要起哄,沒有他們瞎嗶嗶,說不定這架還打不起來呢。
東北人太好面子了,大家都圍上來了,又有叫好的,氣氛都烘托到這了,誰先撤退誰是孫子,干就完了。
電炮,飛腳,頭捶,大開大合,絕對沒有下三濫的招數,誰敢用,說不定圍觀群眾要伸腳踹你的。
摔跤打架怎么都行,就是不能玩陰招,招人恨。
打輸了沒關系,你看場內的兩個小年輕的鼻子都打出血了,眼睛干了個烏眼青,可圍觀的人依舊叫著好。
你打輸了,受傷了,沒人說你是窩囊廢,只會說你尿性。
這個時候兩人基本上都冷靜了下來,斗雞似的看著對方,只需要有個人站出來說合兩句,這件事就算完了。
“行了行了,都特么一個地面上混的,有啥打不開牙的”
大強子夾著包,叼著煙走進人群,推搡開圍觀群眾,嘴里罵罵咧咧地說道:“都瞅雞毛,趕緊看看兜里錢丟沒丟,一個個的傻不拉幾”。
“哎呦,我的錢!”
你聽吧,準有這樣的傻帽,光顧著看熱鬧了,自己兜讓人給抹了都不知道。
大強子這樣的事見太多了,屢見不鮮,他跟外面站著的時候目光一掃,至少有仨賊在跟前兒晃悠。
他能說什么,見義勇為?
別鬧了,摸包那幾個常年得給他孝敬呢,能提醒這么一句都算是不錯的了。
這叫見好就收,提醒那些三只手別太過分,這條街是他的底盤。
沒錯,大強子身上還有張皮,就是這條市場的治安員,平時可不會穿衣服去站里值班,他這治安員只是個身份。
你說他占著茅坑不拉屎?
可有些時候,就需要他這樣的人管束市場,約束這里的黑暗,維持這里的秩序。
你可以叫他地癩子,也可以叫他黃皮子,反正就是這么個社會形象,小城草莽。
經常來這里的人自然知道他是誰,兩個小年輕的也沒用他安慰,各自瞪了一眼,放了狠話,擦了擦鼻血,忙自己的事去了。
什么?
你問這兩個小年輕是不是故意的?
有的時候只能說凡事別較真兒,你看人家的熱鬧,還起哄,拳拳到肉,鼻子躥血,收點門票錢不過分吧。
當然了,也有偶發事件,可能兩人真的不認識,更不是三只手的托兒。
從大強子走進去拉架這件事就能看得出來,在這邊討生活的人他都眼熟。
要是真的把這些耗子一個一個往外攆,他這個治安員早晚也得干不下去。
水至清則無魚啊,養寇自重張大帥玩的就很六了,你當大強子真是個棒槌啊!
也沒理會哭嗓著錢丟了那幾人,誰讓他們喜歡看熱鬧呢。
三只手也不會守著一個地方胡來,幾個大市場亂躥,天天偷,大強子也不好干不是。
所以人群散盡,一地雞毛。
小地方有小地方的規矩,小地方有小地方的潛規則,他需要這個市場,市場也需要他這個人。
這世上沒有真正的白,可也容不下真正的黑,所以需要灰色從中調和點綴。
就像是山水畫,哪怕是一筆濃墨寫出來,尾巴上還不是灰色的?
擺平了一場爭斗,大強子彈飛了手里的煙頭,看了一眼蹲墻根兒曬太陽的那幾個鱉孫兒,暗道是日子都不好過啊。
幾步來到了他們的根據地,胡同里的門臉房,可不是上次丁萬秋點天燈的那一處,那間屋子早燒沒了。
這是李學武來的那一間,也是大春帶著弟弟二春一直守著的那處。
匯合了等在這里的葛林和老六孫永利,三人一起出了門,開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吶,吉城很大,市場很小,但對于我們這樣的小人物來說這里就是生活的天,就是刨食的地了”。
“咱們要牢記自己的本分,目的嘛,無非就是為了混口飯吃!”
大強子轉頭看了看老板娘塞他手里,讓跟著他學習社會經驗的老六,這小子眼珠子滴溜溜的亂轉,不知道踅摸啥呢。
“老六,咱們混生活的規矩是什么?!”
孫永利被他突然問得一愣,想也沒想便回答道:“做大做強,再創輝煌!”
“錯啦”
大強子撇撇嘴,說道:“是珍愛生命,團結友善!”
他有些討厭這個年齡的半大小子,一個個的就想著發財的美夢,年輕人特有的混蛋勁兒十足,典型的惹禍精。
說著話三人走進了市場,在一處攤位前停了下來,大強子彎腰看著籮筐里的果干。
攤位上的小伙子很有眼力見兒地從后面繞了出來,手里還捏著包煙。
“強哥,您咋來了,抽煙抽煙”。
“嗯自己有”
大強子看也沒看他,抬手擋開了對方遞過來的香煙,手指了指筐里的果干問道:“好賣嗎?”
“還…還行吧”
小伙子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了,嘴里磕磕巴巴的。
“那就好”。
大強子沒為難他,點了點頭,又問了其他幾樣商品。
等小伙子回答清楚了,這才直起身子繼續往下一處逛。
到了一處肉食攤位,不顧售貨員緊張的眼神,捏起一條羊肉打量了幾眼,沒等攤主說話又放回了原位。
還是那套磕兒:“羊肉好不好賣?”
“還行,一天二三百斤的量”
攤主顯然是認識大強子的,沒給遞延,倒是遞了干凈抹布過來給大強子擦手。
大強子點點頭,叮囑道:“掙了錢別亂糟,給孩子買幾套衣服穿,不比扔牌桌上強啊”。
說完也沒理會賣肉那人的解釋,帶著葛林兩人繼續往下一處攤位走。
一路上走走停停,看得攤位挺老多,罐頭、棉花、農用工具、家具、皮革、五金零件等等。
每到一處攤位他都是問賣的好不好,特別的會叮囑兩句,不抽人家遞的煙,不喝人家遞的水。
更不會收人家主動送上的錢或者攤位上的商品,禮貌談不上,也沒有啥壞脾氣。
遇著女攤主的時候興許能多聊兩句,這還得是長相漂亮的,差一點他都不搭理。
整整把市場轉了一大圈,這才進了街頭的一條胡同里,這邊把著胡同口也有一處門臉房。
與他們根據地有異曲同工之處,從窗子里正能看見市場的詳情。
推開木頭門,掀開門簾子,里面登時闖出一股子濃煙來。
知道的是煙味,不知道的還以為里面燒著了呢。
小屋不大,就是個值班的地方,炕上擺著炕桌,四個大漢正在打撲克。
玩的什么不知道,反正挺熱鬧,連三人進屋都沒有理會,倒像是故意的一般。
大強子也沒在意,瞇了瞇眼睛,適應了屋里的光線,走到炕邊抬腳踩著炕沿便看起了熱鬧。
等他們玩完這一把了,眼瞅著四人沒有開口招呼的意思,還要開下一把,他這才用手里的包一拍炕邊坐著的大漢,問道:“二驢子,跟我裝死呢?”
“干啥?”
很顯然,抓牌的大漢早就知道他來了,就是故意的沒搭理他。
大強子也沒生氣,抬了抬眉毛,道:“干啥?還用我告訴你嘛,今天啥日子不知道?”
“不知道”
大漢一晃腦袋,冷笑熱哈哈道:“強哥你告訴告訴我唄”
“行啊你要是記性不好我就告訴你”
大強子蹬著炕沿一抬屁股坐在了炕邊的大柜子上,耷拉著腿,笑呵呵地說道:“今天是我收賬的日子”。
“哦,沒錢”
大漢的回答很簡單,頭也沒抬地繼續抓著牌,道:“貨都沒賣出去,哪兒來的錢”。
“嗯嗯,說的有道理”
大強子一副深以為然的模樣,點點頭,隨即給老六使了個眼色,說道:“老六,去,給他一嘴巴,讓他清醒清醒!”
大漢扔了手里的撲克牌,轉身就下了地,目光瞥了大強子一眼,隨即盯上了半大小子的老六。
炕上其他三個大漢也從炕上跳了下來,目光不善地看著三人。
也就是大強子坐在柜子上,絲毫沒有動手的意思,所以他們把目光放在了老六和人高馬大的葛林身上。
當然了,主要還是葛林,畢竟老六才多大,小嗶崽子一個,說不好聽的還沒有炕沿高呢。
叫二驢子這人虎著臉,瞪著眼,站在那看著極為嚇人。
老六膽怯地看了看大強子,隨即小聲問道:“強、強哥,真打啊?”
大強子沒理會他的膽怯,掏出盒煙給自己點了。
老六顫顫巍巍地走到了大漢面前,尷尬地咧了咧嘴,偷偷打量著大漢。
二驢子冷笑著看了看大強子,隨即又把目光挪向了小孩子一般似的老六。
他微微彎腰,指了指自己的臉說道:“來,往這兒打”。
其實他的手就在臉旁邊,隨時等著格擋照他臉上來的巴掌,這么大人了,還能叫孩子打了不成?
再說了,他也不信這小崽子敢打他巴掌,瞅著對方都沒有豆兒大呢,不定跟哪撿來的野孩子。
可他萬萬沒想到啊,更沒記住剛才大強子叫這小子什么了。
這邊正防備著巴掌呢,嘴里還故意調侃大強子后繼無人,老六卻突然伸出手,直接劈開食指和中指,插到了他的眼睛上。
“哎呦!窩草!!”
大漢其實看見小崽子伸手了,可防備的是臉,沒注意對方瞄準的是自己的眼。
好家伙,這一下疼得他差點跪下。
聽見他痛呼,其他三個大漢沒用招呼,瞬間便動了起來。
老六哪管這個,插完了眼一溜煙便鉆炕上去了,他倒是知道屋地不安全。
三個大漢還沒看清楚什么呢,便見葛林輪著拳頭出手了,第一個沖過來的直接挨了他一下大嗶兜,整個人差點飛起來,直接躺地上暈死過去了。
而第二個發現狀況剛要收手往后躲,可葛林的拳頭已經到了,就是這么的輕松,一電炮,又暈倒一個。
最后一個倒是止住了腳步,可葛林也沒放過他,屋里本來地方就不寬敞,他都不用追,回身一個大肘子,直接打對方面門上了。
得,等二驢子雙目流淚忍著劇痛直起腰的時候,四下里這么一撒么,地上躺著睡覺的可不就是自己三個兄弟嘛。
見二驢子茫然地看著自己,大強子渾不在意地抬了抬眉毛,抬抬手說道:“吶,這就叫做專業”。
二驢子一屁股坐在了炕邊,好像失魂落魄似的,手卻往牌桌底下抹,抹了半天卻啥也沒有。
他看著大強子戲謔的眼神,回頭這么一瞅,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留桌子底下的那把黑子到那小嗶崽子手上了。
就是插自己眼的小混蛋,手里正把玩著一把黑漆手槍,咔咔的比劃呢。
“別…別特么瞎比劃!”
二驢子抬手擋著,嘴里提醒道:“那槍頂著火呢!”
“我還不知道?”
“用你教我啊!”
老六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就你這嗶樣的還玩兒槍呢,先把心眼子玩明白了再說吧”。
說著話從炕桌底下抽出幾張撲克牌,示意了地上的仨人道:“他仨虎你錢呢!”
看著這小崽子手里的撲克牌,二驢子眼淚差點又掉下來,丟人又丟面兒,今天算是倒霉到家了。
“你瞅瞅,這又是何必呢”
大強子吐出一口煙,笑著說道:“老板娘都說了,數九寒冬的大家伙兒干點買賣不容易”。
“先貨后款,為的就是讓你們手里不用壓著本錢,還有富余做些其他買賣”
他攤了攤手,埋怨道:“你看看這事兒鬧的,你咋一點都不爭氣啊,下回這買賣還咋干啊!”
“對不起強哥…”
二驢子這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了,嘴里特別痛快地低頭認錯,不然他還得挨揍。
屋里站著的這鐵漢明顯不好惹,頭頂房堡了,這得多高。
“得了得了瞅你這損出兒”
大強子擺了擺手,道:“我都不稀得說你啥了,趕緊的!”
說著話示意了炕里的錢包,道:“我們還得趕下一家呢,中午還想留我飯咋地?”
“我請我請”
二驢子一邊從炕上的錢包里往外掏錢,嘴里忙不迭地答應道:“中午一定要給我這個面子…”
大強子收得了錢款,塞進了自己的挎包里,跳下地,打量了二驢子一眼,道:“收拾收拾啊,今天老六下手重了”。
說著話一邊往外走,一邊給老六指了指二驢子介紹道:“以后見著面兒叫二哥!別沒大沒小的,這都是兄弟”。
邁過地上躺著的三人,大強子帶頭出了門,嘴里還嘮叨著:“最近不太平,珍愛生命,團結友善”。
老六留在了最后,看了一眼二驢子,見他盯著自己手里的槍,撇撇嘴,扔還給了他,道:“啥嘰霸玩意兒,子彈就一顆,膛線都磨沒了,還當寶兒似的呢”。
看著手里的空槍,地上的兄弟,以及出門的老六,二驢子眼淚又下來了。
太特么欺負人了!
胡同口,大強子左右看了看,等老六跟上,這才繼續往外走。
“那幾個孫子真出老千了?”
“不知道啊”
大強子左右踅摸,老六也跟著有樣學樣左右張望著,不知道在看啥。
大強子有些無語地看著老六,問道:“那你說他們…撲克怎么回事?”
“桌上撿的啊”
老六一臉無所謂地抬起頭看著大強子道:“他又沒見著,我說啥他就信啥,不是虎是啥?”
大強子一口煙憋在嘴里差點嗆死自己,看著個頭不高心眼子賊多的老六,心道:果然是京城那位教出來的混蛋!
都特么是一個味!
市場屠宰站,每天活豬活羊啥的都要送來這邊統一宰殺和出售。
院子倒是不大,前后兩排平房,有些低矮逼仄,以前也不知道是干啥的地方。
靠門里的一間沒安窗戶扇,大鍋里燒著滾開的熱水,呼呼的從窗子往外冒白氣。
院里木頭架子上掛著一頭白條豬,顯然是剛剛褪完毛,屠夫五大三粗的,正站在那卸下水呢。
大強子三人剛進院,便聽見有個娘們兒站在院里罵街。
他瞅了一眼沒在意,邁步拐進了財會室,收賬的目標也有這一家。
貿易列車運送來的貨物多了去了,都是由他來掌管分銷,再統一收賬。
賬本就在葛林的手里掐著,你看這大個子沉默寡言的,竟然是特么文化人,孔子再世一般。
貨物有送給黑市的,也有送來正道的,財務室的會計倒是痛快,核算賬目,按規矩結賬。
聽見大強子隨口問了院里罵人的娘們,會計也是無奈。
原來是屠宰站里陳屠夫惹來的麻煩,說起這個人來,女會計也是一臉的唏噓。
起先是丈人病重,他給拿錢看,隨后老婆又跟著病倒,錢似流水似的往外扔。
等錢花干凈了,還欠了一屁股債,丈人和老婆全死了。
給他留下一兒一女,大閨女當年十三,小兒子當年六歲,全靠他一人拉扯。
大閨女倒是爭氣,學習一直都很好,學校有名的尖子生。
小兒子有些胡鬧,可都是孩子,饑荒雖多,爺仨倒也是個生活。
有媒人上門幫他介紹寡婦啥的他還不要,怕人家對他兒女不好。
女會計示意了院里罵街那位,給大強子指了,說那個就是當初的媒人。
大強子仔細瞅了一眼,那娘們他也見過,不算熟識,帶那點嗚嗚渣渣的樣兒,就是話罵的難聽。
麻繩專挑細處斷,噩運只找苦命人,老天不開眼啊。
女會計講了,陳屠夫去鄉下趕豬回來遇著大雪,沒穿厚衣服,路上凍著了,感冒又舍不得去醫院看病想要硬挺,結果急性肺炎,直接死家里了。
“這不嘛,陳屠夫還欠著那媒人的錢呢,人死了,找他閨女來要賬了”。
女會計把大強子的錢點好遞了過來,示意他數數。
大強子看了窗外一眼,接過錢問道:“他閨女接班了?不上學了?”
“不然還能咋著?”
女會計無奈地說道:“十六歲,學校沒得上了,再不接班她跟她弟弟都得餓死!”
大強子數著手里的錢,聽著女會計噓聲嘆氣地說著,嘴撇了撇。
這世上的苦難事他聽的太多了,要論比慘,他自己比誰都慘。
女會計站起身,看著窗外,嘀咕道:“現在工作不好找,一個蘿卜一個坑,尤其是高中生,不算學歷的,只能打下手”。
大強子抬頭看了她一眼,不知道這話是在可憐那姑娘,還是在標榜自己當初選擇上中專的正確。
錢數清,塞進了小包里,又給會計簽了字,這才站起身帶著兩人往外走。
院里媒人依舊罵著:“你爹養你一場,你說你咋想的?”
“讀書有個屁用,還想考大學咋地?!”
媒人站在那瞪著眼,罵道:“勸你嫁人跟要殺了你似的,你擺著臉色給誰看呢?!”
大姑娘不說話,蹲在地上賣力地收拾著豬腸子,只是眼睛時不時地偷看媒人,很怕她“賣掉”自己。
嫁人是不可能嫁人的,她這輩子的目標就是想考大學,走出去。
“緩一緩,再緩一緩”
屠宰站站長從辦公室里走了出來,他都聽了好半天了,沒人上前攔著,只能他自己出來說和了。
“大姑娘接了她爸的班,馬上就能賺工資了,會還你的”。
“緩多久?!”
媒人可不給站長的面子,瞪著眼睛說道:“別當我不知道,她是用了她弟弟的名字頂的崗,她還做上學的美夢呢!”
“三年!”
大姑娘有些實誠,聽見媒婆松口,直接說出了自己現在工資能還上錢的期限,一點虛的都沒有。
“三年?!”
媒婆瞪了大姑娘一眼,道:“三年還我錢,餓死你都不夠的!”
大姑娘被她的話嚇了一跳,又低下頭去收拾豬腸子,眼淚不知道什么時候出來了,吧嗒吧嗒的往下掉,直落在盆子里,混了那些腌臜,變得一錢不值。
大強子站在院子里看了好一會兒,聽也大概聽了個明白。
本來是想直接走的,可見著那大姑娘的正臉,他怎么都挪不動腿了。
興許是怕了,又興許是感覺有人在盯著她,大姑娘轉頭瞅了這邊一眼,見是個高個漢子,身邊還有個矮的和更高的跟隨。
她是委屈著,可也厲害著呢,淚眼婆娑地瞪了大強子一眼,轉過身不讓他看了。
媒婆依舊站在那喋喋不休,左右就是拿錢,不然就是由她安排嫁人,再還她錢。
老六見大強子站在那盯著人家大姑娘不動地方,嘰咕嘰咕眼睛嬉笑道:“嗯,長得像我嫂子”。
“誰?”
大強子被他打斷了思緒,低頭看了看他,問道:“你不是孤兒嘛?”
“強嫂!”
老六笑嘻嘻地說道:“你是我強哥嘛”
“滾犢子”
大強子被這小嗶崽子點破了心事,翻著白眼,道:“你能不能跟東家學點好啊!”
“陳蓉,你給我個明白話兒”
媒婆罵累了,叉著腰站在那對大姑娘說道:“咱們別整那逼良為娼的樣子,我介紹好人家,也不是害你…”
“哎哎”
大強子夾著包走上前,他算是看出來了,這院里不會有人說話幫那姑娘了。
多半是陳屠夫還欠著人家的錢呢,這年月日子不好過,誰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
他站在了媒婆旁邊,抬了抬下巴問道:“欠了你多少?”
媒婆聽見有人搭茬,轉頭大量了大強子一眼,道:“二百二,咋地,你給啊?”
“二百二?!”
大強子驚訝地看了看媒婆,又看了看那邊蹲著的大姑娘,嘴里問道:“碼的,不會是高利貸吧!”
“滾你碼個蛋!”
媒婆氣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市場大強子是吧,你特么留點口德!”
說著話指了指旁邊站著的屠宰站站長道:“你問問老王,老娘是啥人,這街坊四鄰的誰不知道我!”
“高利貸!有特么沒利息還得倒搭錢的高利貸嘛!”
媒婆氣呼呼地打量著大強子,問道:“強子,你不會是相中人家閨女了吧!”
“我可告訴你!別打歪心眼,要嫁也得給她找個好人家,你不夠格!”
說著話還上下瞥了瞥大強子一身溜光水滑的穿搭,沒好氣地說道:“老陳當初可是要供他閨女飛上枝頭當鳳凰的,給你?”
“呵呵想得美!”
“你個老棺材瓤子屁話恁多呢!”
大強子嘴也是不饒人的,一邊回懟著,一邊從包里往外點錢。
媒婆看他來真的,瞪著眼珠子說道:“強子,別沒籃子找茄子滴了著,她家的窟窿你可填不起!”
“別廢話,聽你說話腎疼!”
大強子點出二百二十塊錢,在院里一眾人的注視下揚了揚,說道:“錢給你,欠條給我”。
“欠你碼的條啊!”
媒婆沒好氣地說道:“這條街上借錢還要打欠條,老娘的臉還要不要了!”
“大強子我可告訴你!”
媒婆并沒有看他手里的錢,而是認真地看著他說道:“這買賣你要虧到褲衩子都剩不下!”
她指了蹲在那邊的陳蓉道:“大姑娘可是上過學的人,她還有個沒人養的弟弟,你一個山里出來的癩蛤蟆還想吃天鵝肉?!”
“別賽臉啊!”
大強子瞅了那邊的陳蓉一眼,見她也在偷偷看自己,見自己看她,又躲了回去。
他把錢往媒婆手里遞了遞,說道:“給你錢你就拿著得了,哪兒那么多屁磕兒啊!”
“不要?”
大強子見媒婆盯著他,便示意道:“不要不給了啊!”
“滾你釀個蛋!”
媒婆一把接過錢,嘴里罵道:“你要當大怨種老娘才不攔著你,好自為之”。
說完,也沒數手里的錢,看了那邊的大姑娘一眼,啥也沒說就走了。
院里人都在愣愣地看著大強子,大強子沒在意地掃了他們一眼,微微一笑。
大姑娘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站起了身,也在愣愣地看著他。
陳蓉長的極好,身材也好,屬于雞窩里飛出的金鳳凰,可這鳳凰還沒長大,顯得有些落魄。
大強子看出了她眼里的驚慌失措,咧嘴一笑,一嘴的小白牙。
“你叫陳蓉是吧”
只說了這么一句,他點了點頭,給憨厚的葛林和滿眼壞笑的老六招了招手,邁步就往外走。
“你…!”
陳蓉看著他都走到門口了,這才追出幾步,招呼了一聲。
看這個叫強子的男人回頭,陳蓉又有些猶豫了,遲疑著說道:“我不會嫁給你的”。
大強子抬了抬眉毛,看著她笑了笑,說道:“我特么也沒說要娶你啊,趕緊收拾你的豬腸子去吧!”
陳蓉聽他如此說,眼淚氣的又掉了下來,啥叫她的豬腸子啊。
大強子在前面走,老六回頭看了看那大姑娘,嘴里還說著風涼話:“哎呦哎呦我見猶憐呦”
“這叫啥?”
他有些作死地看著葛林說道:“這叫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呦”
“小嗶崽子!你要是再胡咧咧,小心屎給你打出來!”
大強子有些惱羞成怒了,他不敢回頭看,嘴里倒是跟老六發著狠。
老六是跟他來學藝的,學當社會人,才不會在乎他的威脅呢。
“我這是為了你好啊,那老婆兒都說了,你這買賣準虧!”
“二百二啊,還是公家的錢,我看你回去咋跟老板娘交代”。
“用你管!”
大強子夾著包快步往前走,嘴里嘀咕道:“人小鬼大,逼逼賴賴”。
老六跟在后面釣魚似的說道:“我就說她長得像強嫂,本來還想跟你說說咋俘獲芳心的,看你這個態度,唉”
大強子才不信他一個小崽子有這能耐,對他的挑撥不為所動,繼續收賬。
直到看見這小王吧蛋跟好幾個攤主的閨女眉來眼去的,這才有了信了你個邪的眼神。
收賬結束已經大晌午了,幾人也沒回家,直接進了一處小飯館。
大強子自來熟地跟服務員點了菜,似是有意無意地要了老六來東北后最喜歡吃的鍋包肉。
等上菜的工夫,老六嘻嘻哈哈地看著大強子問道:“強哥你咋點這么貴的菜,中午簡單吃點就行了”。
“吃你的得了,肉都堵不住你的嘴啊!”
大強子說不過這小子,只能沒好氣地訓了一句。
老六卻知道他為啥給自己點這盤肉,笑問道:“你還是惦記人家那大姑娘是不是?”
“強哥,你是不是想問我咋把人家姑娘給追到手是不是,你要想問你就直說,兄弟我絕對幫忙”。
大強子煩死這個碎嘴子了,他想問,可抹不開面子,只是等那盤肉端上來,故作不在意地往老六面前推了推。
老六看著大強子的小動作,尤其是對方不禁逗的模樣,直呼沒意思。
“強哥,就你這樣的活該單身一輩子!”
大強子沒好眼神地瞅了他,抬手就有挪那盤肉。
老六趕緊護住,嘴里連忙說道:“我說,我說還不成嘛!”
說完先造了一口肉,吧嗒吧嗒嘴,在大強子犀利的眼神中念叨了一句真香!
“強哥你這二百二都花了,就別在乎再花二百二了吧”
老六一邊吃著肉,一邊晃著腦袋說道:“以后少往馬寡婦家里去,找關系打聽到她家在哪”。
“先去看看她家的情況,再照顧照顧她弟弟,但你可千萬別直接說要照顧她!”
“他弟弟現在也十二三了吧,學不好干脆跟著咱們學手藝吧,正好我還缺個跟班兒的!”
老六作死地說著,絲毫不在意大強子無語的眼神。
“你要表現出積極上進的一面兒,既然媒婆都叫破你的出身了,那就反其道而行之!”
“你要把自己塑造成從山里下來的窮苦小子,在吉城努力打拼,創造事業的優秀形象!”
老六又夾了一口鍋包肉塞嘴里,鼓著腮幫子說道:“你要讓她感同身受,你們都是苦命人,你也在奮斗,覺得她弟弟跟著你能學好,也能從逆境中成長為真男人!”
“嗯,好吃”
老六點點頭,繼續指點大強子道:“不要急著幫她還那些錢,你可以給她弟弟開工錢,要懂得迂回政策!”
“把她弟弟套牢了,讓她弟弟給你說好話,你再多接觸她”
“也別給她換工作,就用你窮苦中掙扎的形象去拯救一個洗豬腸子女孩兒的命運”
“欠的錢慢慢還,不結婚都還不起那種!你就說自己要努力賺錢,未來跟她一起承擔這些債務”
“不出三個月,你準能把我強嫂帶回家!”
大強子看著面前一盤子肉都被這小子塞嘴里了,也不知道他胡說八道的準不準。
不過他聽懂了,嘴依舊強硬著:“你特么都損到家了!”
“艸!吃飽了罵廚子是吧!”
老六瞪著眼睛回懟道:“有能耐你別照我說的做!”
“滾蛋!”
交賬的錢一分不少,西琳數過了,都入了庫,趕天黑前是都要存起來的。
大強子今天損失二百二,可那是他自己的錢,公家的錢沒人敢動。
前段時間從鋼城傳回來的消息,有人動了公款,彪子急了眼,追回錢款不說,還直接把人丟海里了。
生死有命,有元再見。
吉城沒有啥厲害人物在這里鎮壓著,唯獨有個武力值逆天的葛林。
可大強子也不是啥狠人,不敢從公款里挪用資金。
就是老板娘都不敢動那些錢,一分都不行。
回收站有兩筆賬,出和進是分開的,所有進賬錢款不能動,要用錢得申請。
屋里燒的暖和,西琳穿著繡花棉襖,隔著窗子看了外面的回收站,跟大強子聊著業務上的事。
這里就是個廢品回收站,沒有任何業務是在這邊做的。
倉庫在煉鋼廠,運輸大件有煉鋼廠的車隊,小件有板車運輸隊,都是以前的關系。
記賬和收款都是以經銷的名義,紅星軋鋼廠津門貿易管理中心給刻的章。
市場上的那些攤位當然不是他們的合作對象,他們只針對二驢子這樣的大戶,讓一部分利潤出去,方便管理。
似是今天這般的收賬,大強子基本上每周都要來一次,平日里都是聯系發貨業務,跑煉鋼廠。
今天還有個任務,得上山給老家送糧食,同時還得聯系山上往下運山貨。
張萬河跑路了,老家不能沒人看顧,他要出頭當大哥,必然是要肩負起這部分責任的。
老六的嘴忒快,大強子這邊把業務說完,他那邊也跟老三席永忠把他戀愛的事說完了。
看著西琳驚訝的眼神,大強子真想一巴掌把這老六呼墻上待著去。
“你不想要鋼城那個于護士了?”
西琳看著他說道:“人家不是在等著你嘛”。
“算了吧”
大強子沉默了好一會兒,看著老三攏完了賬,這才一臉深情地開口說道:“我給不了她幸福,不能耽誤了她”。
“嗯嗯,強哥真男人!”
老六在一邊打嚓道:“那于護士哪有今天的大姑娘年輕漂亮”。
說著話還給老三嘀咕道:“才十六,嘖嘖嘖,強哥吃膩了馬寡婦,喜歡小的了,真下得去手”。
大強子無語地看著老六,一往情深的情緒被打斷,這會兒臉色都成了狗模樣。
西琳看著他們只覺得好笑,安慰大強子道:“放手于護士也好,不過這個不太適合你吧?”
“聽老六說怎么著,還帶著個小弟?”
“又是個有文化的,跟你不是一條心吧”
大強子被老六整的這會兒沒了一點脾氣,看著西琳嘆了口氣,道:“我跟你倒是一條心,你愿意給我生兒子嗎?”
“我你就別惦記了,早就心有所屬了”
西琳捂著嘴笑了起來,從桌子里掏出一條煙遞給他,道:“不過看在你衷心可嘉的份上,賞你一條煙抽”。
大強子看著手里的煙有些詫異,是京城郵寄來的。
隨即想到了什么,抬起頭看著西琳笑道:“那句話怎么說來著,老六!”
他叫了老六一聲,隨后說道:“是叫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吧?”
“滾一邊啦去”
西琳嗔道:“少惹我生氣啊,煙不給你了”
大強子躲過西琳的手,拿了煙往外走,剛剛扳回一局,直覺的心里痛快。
門外葛林早就把吉普車收拾好了,這還是京城托運來的,專門給他們辦公用的。
不是最新的紅星羚羊,而是整備的二手威利斯。
皮實耐用,物超所值,重要的是自己家的生意,采購性價比超高。
這后面裝滿了糧食,只留了駕駛位和副駕駛的位置,司機是葛林,副駕駛大強子。
老三席永忠也得去,所以只能騎檔位中間,背靠著糧食。
也就是他身子小,不然這車絕對裝不下他們。
但也得說這車牛嗶,后面裝滿了糧食,前面坐著仨人,跑起來一點勁兒都不費。
還是特么東北的山路呢,二十多年前的車了,只換了最新的發動機和變速箱,你敢信?
帆布罩棚不是很抗風,呼呼的往里吹寒氣,好在三人穿的多,冷的不是很徹底。
別說什么暖風了,這玩意只能說跟寒風中和了一下,不是那么的冷。
山上的風和山下的風不是一個爹生的,倒像是后媽養大的,怨氣頗大,冷的要命。
路上葛林是不說話的,只是悶頭開車。
老三沒有老六那般碎嘴子,跟西琳一直學著理賬,算是老實孩子。
跟京城那會兒老六跟彪哥玩的最多,所以嘴皮子利索。
老三跟國棟接觸的多,性格溫厚,喜歡寫寫算算。
這會兒在山路上,他也是跟強哥有一句沒一句地扯著閑話,說的都是以前的樂子事,全當打發時間了。
冬天日頭下去的早,他們吃了中午飯,到家里交了賬,忙三火四地趕出來的,就是怕黑天走夜路。
一點半出發,進山的時候已經兩點半過了。
有大山擋著日頭,越走路越暗,不知不覺就能黑天的那種。
他們正說著話呢,葛林卻是眼神好,最先發現的不對頭。
前面路中間橫著一方原木,裝上非得翻車不可。
車上拉著糧食,葛林哪敢使勁踩剎車,非讓糧食埋了他們不可。
所以只能輕帶者腳,同時給大強子兩人提了醒。
不用他提醒,大強子也發現不對了,仔細看了前面的原木,可不是車上掉下來的,是有人故意擺在那的。
“不對頭,有埋伏,趕緊調頭!”
他這么給葛林說著,就要回頭看,可卻跟老三看了個對臉。
因為后面堆著糧食老三騎著中間呢,這兒哪里能看見后面。
大強子罵了自己一句傻嗶,扭頭又打開窗子往后看。
這一看心里就是一涼,有七八個身影正往路中間抬原木呢。
不用想了,一定是中了埋伏了。
這是山路,想叫人來幫忙都不成,真正的喊破喉嚨都沒人來救的那種。
葛林緩緩地減了速,拍了回頭看的大強子一眼,示意他看前面。
大強子一回頭,看見路前面突然出現的十多個人,各個拎著斧子和砍刀,以及站在最前面拎著噴子的二驢子,什么都明白了。
不是窮山惡水出刁民,而是他前腳得罪了人,后腳就有人來打他的埋伏了。
二驢子囂張地站在路中間,嘴里叼著香煙,輕蔑地看著緩緩開過來的汽車。
他今天受到的屈辱必須要一點一點地拿回來!
不然他二驢子還怎么在道上混!
至于說得罪大強子這個團伙,他不在乎,張萬河跑路,團伙內訌早傳出來閑話了。
大強子算個屁,做了他,以后市場他說了算。
車里老三看著前面那人手里拎著家伙,給大強子說道:“遇著山匪了?你本家?報號吧!”
“報個屁的號!”
“他們是來殺人的!”
大強子咬了咬牙,從包里掏出手槍扔給了老三,自己則是從車頂掏出一把噴子。
“葛林,加速,沖上去,撞死他!”
葛林不說話,一腳油門踩到底,死死地抓著方向盤,照著前面的二驢子直接往前懟。
二驢子見來車不僅減速停下,還敢加速,抄起手里的噴子對著車喊道:“大強子,停車!”
“去你碼的!”
大強子哪管他吼什么,告訴老三踹住了車,使勁兒往身后頂住糧食袋子。
車后圍堵的人看見他們加速,就知道要撞人,紛紛開了槍。
但車后面裝的都是糧食,咋可能打到前面的人。
而站在前面的二驢子倒是開槍了,可誰能想到,這威利斯改裝了防彈玻璃,打上去只留下白色的裂紋痕跡,根本不耽誤葛林踩油門。
“哐!”
一張大臉漲紅著出現在了碎紋玻璃前面,葛林也是沒想到這小子這么倔,堅決不躲車。
威利斯的前保險桿有多硬其實不必多說,只看對方嘴角躥血,洇濕了煙頭就知道了。
二驢子手里的槍已經被撞掉,他的腿卡在了原木與保險杠之間被推行了一米多遠。
這還是葛林驟然加速的速度不是太快呢,不然吉普車非騎著他撞過原木不可。
到底是葛林掌握好了速度,拿他的身體做了緩沖,吉普車沒有翻車。
不過車里的糧食袋子往前翻了不少,老三瘦弱的身體并沒有阻擋很多。
糧食撒了一些,可車里三人都沒有在意。
大強子在停車的那一剎那,踹開了帆布門,滾著身子出去,抄起手里的噴子對著側面的人就轟了出去。
噴子一整,眾生平等。
這聲眾生平等槍一響,側面躲車那些人瞬間撂倒一大片。
圍堵的這些人也是沒想到大強子這么猛,這么狠,一言不合就撞人,還特么敢開槍。
從后面圍上來的人手里也有噴子,照著車后面一陣噴火。
吉普車的帆布棚子都被打翻了開來,里面的糧食漫天飛。
葛林的身子最大,他從座下抄出一桿長槍,翻滾著到了車下,對著后面的人便開始點名。
他的槍法真好,但凡槍口對準誰,彈無虛發,槍槍斃命,點誰誰死。
老三躲在車里不敢下車,他跑的遲了,外面開了槍以后就真的沒他啥事了。
手里的小手槍成了擺設,他既不敢從糧食袋子上往后看,更不敢側面突圍。
不知道是不是被欺負的狠了,或者聽見車后圍上來的人太多,老三嚇的臉色刷白。
手腳哆嗦著掀翻開了副駕駛的座椅,不知道怎么的掏出兩顆手雷。
人狠話不多,還得看三哥。
有些笨拙地拔出了保險插銷,看也不看身后有多少人,沿著吉普車上面扯開的大洞就扔了出去。
他扔完就趴在了糧食袋子上,特別搞笑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好像扔的不是手雷,而是炮彈一般。
說不是炮彈,但手雷這玩意對于地面敵人的殺傷力可想而知。
手雷一響,全都中獎!
這就是近距離最大殺傷的演示,彈片紛飛,沒有人能從這個殺傷圈里幸免。
他自己沒覺得如何,卻不知車外已經全場肅靜,圍堵設卡的人里還有拎著斧子和砍刀的。
就算是有幾把獵槍,那也是充門面用的,估計二驢子也沒想過,大強子玩的這么狠。
東北人要面子,我都把你堵著了,你讓我打你兩巴掌,狠狠地羞辱你一番又怎么了。
就算是搶了你,你還能損失多少?!
不就是些糧食嘛,至于又是撞人,又是火力掩護,還特么扔手雷!
我這跟你玩十面埋伏,你給我來個中心開花!
太特么欺負人了!
一顆手雷炸響,地上倒了一片,還站著的也慌了,傻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雙方一時之間出奇的安靜了下來,都等著對方做出反應。
而老三沒看見這些,他手里還有一顆呢,剛要拔出保險,卻聽到車后有人喊服了!別打了!
有人要逃跑,被葛林一槍點了名,再沒人敢動地方。
大強子臉色刷白地站在車外,不顧身上的灰,愣愣地看著老三。
老三還不知道咋回事呢,從帆布窟窿里望了望,隨即給大強子問道:“強哥,結束了?”
大強子無語地看著他,隨后指了指他剛剛坐著吹牛嗶的副駕駛問道:“你把手雷藏這里了?”
老三見強哥這么問,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其實也沒什么了,走山路我怕有個萬一,就塞了兩顆,你不用夸我的,咱們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
大強子被這三十多人圍堵都沒害怕,這會兒看著老三手里的硬家伙冷汗都下來了。
剛剛來時的路上有多顛簸,他還讓葛林撞車,想想這些,屁股就有些癢癢。
好在是及時發現了啊,不定哪天就炸了,自己又是喜歡坐副駕駛的。
特么的,一家人要整整齊齊是吧,我說你怎么不跟我搶副駕駛呢!
想來真是可笑,自己還特么說要生兒子呢,差點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看著老三一副你別夸我了,我會害羞的表情,他只覺得背后發涼。
讓他發涼的還有呢,在檢查周圍被他們打倒的那些人時,大半都已經斃命。
可不是他的噴子有多猛,而是葛林這個殺神。
他仔細檢查過了,全都是腦門中槍,不留活口的那種。
這殺神到底哪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