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誰啊?”
黃干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魏巍,轉頭對著李學武問道:“真不是你女朋友?”
“你有事沒事?”
李學武沒好眼神地瞥了他一眼,示意了門口道:“沒事趕緊回去吧,我這兒還忙著呢”。
“呦呦呦”
黃干撇嘴說道:“知道的這是紀監大樓,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家呢!”
李學武就知道這孫子不能搭理,整個兒一賴皮纏,粘包賴。
他也不再多說,轉身就往值班室里走,怕他們吃不上飯,或者來不及吃飯,食堂已經準備了好多鋁飯盒。
就在他們說話的這會兒工夫,已經有幾個完成一次審訊的干部走出來喝茶吃飯了。
今晚誰都別想睡,連軸轉,這種工作狀態說不得要持續三四天。
要不怎么說紀監的干部壓力大,身體虧的厲害呢。
跟犯了錯誤的干部打交道,與那種低智商的犯罪分子完全不是一個賽道的。
對于這些人,他們沒有刑訊的權利,更不能上項目和手段,否則后患無窮。
只能斗志,不能斗勇。
李學武這輩子都干不了紀監這一行了,在軋鋼廠兼職的那段時間他也是起一個威懾的作用。
真要是讓他跟這些人去磨時間,磨心性,他怕會忍不住掏出他心愛的小錘子尅人。
大廳里人時多時少的,聲音有些嘈雜,就在李學武接了一個鋁飯盒,又用搪瓷缸子接了一勺湯準備找個安靜地方吃飯的時候,發現黃干這孫子也跟他一樣,一手是飯盒,一手是湯缸子。
你說他大臉白不要臉?
嘿!這小子絲毫沒有膽怯或者不好意思,還四處踅摸著,跟李學武催促著趕緊找地方,他都餓了。
“你虧不虧心啊?!”
李學武上下打量著他,只覺得他真是沒有一點臉皮,嘴里寒磣道:“你干活了嘛,就吃飯?”
“我餓了”
黃干理直氣壯地說道:“趕緊的吧,我這還正長身體呢”。
“我怎么認識你這么個揍性!”
李學武看了一眼值班室門口,不能怪人家廚子眼瞎,今天三個部門聯合辦案,誰知道誰是工作人員。
可你就想吧,有誰敢白吃紀監的飯啊,誰都想不到隊伍里混進來一二哈,膽子大到飛起。
大廳里是不用想了,他們打飯已經晚了,只能去找辦公室和審訊室了。
因為剛剛從審訊杜小燕那屋出來,他知道那邊沒人,便帶著黃干往那邊走。
黃干跟在他屁股后頭仰著脖子,四處打量,絲毫不怕被人指出來吃白食。
“不應該啊”
他嘴里嘮嘮叨叨地說道:“一氣兒抓了這么些個,怎么一個認識的都沒有?”
“咋地?你還想親自送進來幾個啊?”
李學武用身子推開了門,示意他趕緊進去,嘴里還懟道:“你做個人吧,平時多交幾個好人,或者跟我學學好也行啊”。
“跟你?”
黃干撇嘴走進了審訊室,四處看了一眼,就覺的審訊椅吃飯最舒服。
“跟你我還能學著好?你都成我人生路上的反面教材了”。
嘚吧完,將手里的飯盒和湯缸子往小桌板上一放,他一屁股坐進了審訊椅。
李學武有些無語地看著他,點點頭,道:“行,提前適應適應環境,等哪天進來了也不陌生”。
“嗷呦”
黃干翻了眼珠子回懟道:“敢情你來這里幫忙就是為了提前適應環境啊!佩服佩服!”
屋里沒人,就他們倆,所以吃飯都堵不住兩人互懟的嘴。
正對面坐著,李學武說一句,黃干就回一句,跟特么說相聲似的,絕對不吃虧,絕對不能讓對方話聊地上。
“這飯菜一般啊”
黃干用筷子懟了懟飯盒里的燒土豆,撇嘴道:“都趕不上我們一監所的伙食”。
“那是,要不怎么說讓你適應適應環境呢!”
李學武邊吃邊說道:“就你們那腐/敗的做派,早晚地,說不定就跟今天這樣,還是我審你”。
“嗯,那倒是好了”
黃干掘著米飯蓋了紅燒肉沒有肉光是土豆的菜,使勁兒扒了兩口,嘟嘟囔囔地說道:“到時候我第一個就把你給供出去”。
“艸!我一身正氣,兩袖清風,我怕你?!”
李學武喝了一口湯,齁嘰霸咸,這紀監的廚子不會是本家賣咸鹽的吧。
“就你還一身正氣?!”
黃干撇撇嘴說道:“我都不惜的說你,瞅你長內樣都不像好人”。
“哦,對了!”
他瞪了瞪眼睛,認真地說道:“我可不是扒扯你,更不是多管你閑事,俱樂部那邊你可悠著點,小姑娘絕對碰不得”。
“滾犢子,沒話說了”
李學武抹噠他一眼,問道:“我特么什么時候碰小姑娘了,人不都是你領進來的嘛!”
“我領進來也不是給你準備的啊!”
黃干扯了嘴角,道:“別人我不清楚,這歐欣眼珠子都快掛你身上了,還有那個周小白,相思病了!”
“管我屁事!”
李學武低頭吃了一口米飯,道:“長得好還不允許人家喜歡了,我有什么錯”。
“你特么…比我還不要臉!”
黃干呲了呲牙,端起缸子干了一口,隨機給李學武挑眉說道:“哎,你說農場有沒有搞頭?”
“啥農場?”
李學武抬頭看了他一眼,問道:“你說的是東北的,還是西北的?”
“屁,那么遠我可不去”
黃干撂下搪瓷缸子,一邊掘著飯,一邊解釋道:“茶淀農場知道吧,想要推廣學習我們所的先進經驗”。
“可不近”
李學武想了想,知道他說的是哪了。
京城勞動教育管理處下屬勞動改造農場有很多,龍江有雙河,西寧和邊疆都有其他的。
茶淀是距離京城最近的,也是第一座,更是沿用歷史最久,監視犯人最多的農場。
“你爸的意思是讓你調過去?”
李學武想了想,點頭道:“現在形勢不咋地,你過去也可以,是場長還是政委?”
“屁,副的都輪不上”
黃干忿忿地說道:“所以我說不去,寧為雞頭,不做鳳尾”。
“不過他們場副場長找過我了,也不知道哪個孫子說漏了嘴,非要送我一箱高粱酒”。
他瞅了瞅李學武,道:“說是他們自己種糧食釀的,好喝不上頭”。
“嗯,我看你有點上頭了”
李學武幾口吃完了米飯,端著搪瓷缸子灌了一口,道:“吃人家的嘴軟了吧”。
“也不是”
黃干有些不好意思了,看著李學武問道:“你們搞的聯合貿易還有沒有啥好項目了,整一個?”
“整個屁”
李學武看著他問道:“怕不是一箱酒的事吧,瞅你這么上心,別不是塞你啥好處了吧?”
“瞧你說的,我是那人嘛”
黃干嘿嘿笑了一聲,隨即解釋道:“我爸一戰友,特講究一人,跟我說了茶淀的情況,我這不是發善心嘛”。
“信你個鬼”
李學武收拾好了飯盒,看著他說道:“你怎么不說把服裝廠或者手工藝廠搬過去呢,他們那邊更能施展開吧?”
“不不不”
黃干揮舞了一下筷子,解釋道:“不是跟你開玩笑,那邊的條件真不行,有鐵路,但荒無人煙,小站特別小”。
“服裝和手工藝品這玩意還得是在城里做,顯眼,好看”
他解釋道:“茶淀主要還是種莊稼,玉米和高粱合適,以前的鹽堿地”。
“你不要拿一監所和他們比,他們那太大了,又沒什么出息,基礎設施都是自己搞起來的”。
“他們副場長的意思很明確,就是搞農副產品,釀酒、食品、榨油等等,他們都可以”。
“你確定?”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道:“真要是搞了這些,他們還愁銷路?這些玩意兒哪兒都缺吧?”
“是不愁賣,可不是不好看嘛”
黃干解釋道:“要技術沒技術,要基礎沒基礎的,生產的東西只能走統銷,不出成績”。
“你是想問我們廠搞的食品加工廠吧?”
李學武微微搖頭道:“這個你不用想了,廠子都開始建了,“進口”的東西更不可能用他們來生產”。
“我是想說機械啥的,這玩意兒我想著挺適合的”
黃干認真地講道:“造紙廠不太合適放在城里,我已經跟他們協調好了,搬去他們那里,正想跟你說這事”。
“造紙沒關系”
李學武點點頭,點了一支煙,道:“包括印刷也是,這些東西都可以搬過去,甚至給西城三監所的家具項目也可以分過去一部分”。
“嗯,我也是這么想的”
黃干點點頭,說道:“三兩萬人的規模呢,你想吧”。
“嗯,可以”
李學武抽了一口煙,說道:“你回頭跟他們好好談一談,問問他們有沒有興趣搞畜牧養殖,這個我們廠可以提供資源”。
“也可以”
黃干飯都不顧吃了,點頭道:“其實就是勞動力富余了,必須消耗掉,他們那處農場是塊三角地,面積大的很”。
“那就搞養殖”
李學武彈了彈煙灰,道:“豬、牛、羊、馬、驢,我們廠可以聯系提供種源,可以負責收購處理,他們只負責養就行”。
“家具這方面你盯一下,吉城林業可以提供木材資源,對于造紙也是一種配套補充”。
“不過你可得辦準了”
李學武點了點他,提醒道:“世道艱難,人心不軌,這年月好人難遇,翻車了你可別怪我跟你急眼”。
“這個我會把控好的”
黃干點頭認真道:“不可能我爸說什么就是什么,他不拿出誠意來,我給他個造紙廠都算是天大的面子了”。
“呦!怎么還落下一個啊!”
余大儒從外面走了進來,看了審訊椅上坐著吃飯的黃干一眼,笑著開了句玩笑。
連特么鎖都沒上,更能吃上飯盒,一看就是自己人。
嫌疑人現在哪里有心情吃飯啊,一個個如喪考妣,進來的人越多,他們的心情越沉重。
有的時候案子也不是人越多越好,分擔罪責的人多了,可案子也大了。
李學武從桌上撿了支煙扔了過去,隨后又扔了火機,指了干飯的黃干道:“一監所監獄長,黃干同志”。
“余大儒,保密部京城三處一科的”。
給兩邊做了介紹,都算是一個圈子里的人,并沒有什么客氣寒暄的。
余大儒是聽完李學武的介紹,跟黃干握了握手,這才點的香煙。
“你們這工作提前量打的也太狠了!”
他抽了一口煙,笑著說道:“我們這才剛剛上人,你這就準備交接工作了?”
“為人民服務嘛”
黃干不用多問,一看余大儒跟李學武的熟識程度就知道他是啥樣的人了。
說跟李學武學不著啥好的,不算是詆毀他,大家臭味相投,說話都是一個屌樣,扯犢子最能哏。
“社會在發展,人民在進步,我們監所也要趕上時代的浪潮嘛”。
他吃了最后一口飯,喝了口湯,站起身一邊收拾著,一邊說道:“有頭腦聰明的記得下手輕點,我那兒還缺幾個焊接收音機的”。
“呵還真是來挑人的啊!”
余大儒輕笑出聲,調侃道:“立人牌收音機就是你們監所搞出來的吧,我們同事有買的,質量真不咋地”。
“這怨不著我”
黃干絲毫沒有接受批評的意思,走到李學武面前自己點了根煙,收拾了他的飯盒,道:“要找質量問題記得找他,他大哥是我們所的總技術工程師”。
“你還是人嘛!”
李學武瞅了黃干一眼,道:“回頭我跟我哥說另謀高就吧,那地方不能待了!”
說完還給余大儒指了指黃干,道:“我們只負責銷售和服務,售后問題直接去一監所上門找就行”。
“嗯,你們倆都不是啥好人!”
余大儒彈了彈煙灰,笑著說道:“瞅瞅你們這安排,啊,誰特么敢到一監所找售后去!”
“那就不怪我們了”
黃干笑著捧了飯盒和搪瓷缸子,給兩人笑著點點頭,說道:“得了,你們忙吧,不打擾你們辦案了,吃飽喝得早點回家睡覺去嘍”
“嘿!他可真招人恨啊!”
余大儒指了指出門去的黃干,給李學武問道:“你怎么交的都是這種人啊?”
“你不也是一個德行?!”
李學武瞥了他一眼,吐出煙霧問道:“你不是主持外勤嘛,咋回來了?”
“差不多了,基本上都到這了”
余大儒使勁抽了一口,緩緩吐了煙霧,道:“你當我一個人去抓啊,摘桃子的時候,恨不得都圍上來了”。
“多心了吧”
李學武瞇著眼睛看了他一眼,道:“一監所可沒有這個能力幫你們抓人”。
“沒說他”
余大儒吹了吹褲子上的煙灰,抬手示意了門外,道:“關鍵人物就在后面,馬上到案”。
“就是處理尸體和郵寄信件那貨!”
屋里的燈光有些刺眼,他坐在桌子上正好頭頂著燈泡,臉色隱藏在陰處,忽明忽暗。
“我現在的主要精力都在賴山川身上,這老小子危險系數忒大,鄭局不讓輕舉妄動”。
余大儒顯然是有些著急了,所以才從現場回來的,要找鄭富華協調。
“現在人太多,鄭局擔心傷及群眾,也怕對方狗急跳墻”。
“哦,對了”
他又點了點李學武面前的桌面,道:“他兒子是案子的主要嫌疑人,我們還在找人”。
李學武沒說話,只是聽著他說,瞇著眼睛想事情。
余大儒說完也不說話了,坐在桌子上同樣想著心事。
最煎熬的時間莫過于明明知道結果,卻無法揭曉最后的面紗。
十二月二十六日,星期五,晚上七點鐘。
李學武一天都沒休息,只在剛剛余大儒來的那會拄著桌子瞇了一會兒。
余大儒什么時候走的他都不知道,還是紀監的辦案人員來這邊準備審訊了,這才清醒了過來。
“餓的時候還能頂得住,吃飽了飯倒是困迷糊了”
李學武站起身直了直懶腰,給走進來的向允年問道:“你忙完了?”
“做夢吧,這才剛開始”
向允年叉著腰站在一旁,看著門口方向說道:“柴永樹到案了”。
“別瞎瞅,往里走”
門口傳來一聲輕喝,一個干巴瘦的男人被推了進來,手上還戴著銬子。
這人李學武眼熟,見面不多,但印象深刻,三千年難遇的形象。
柴永樹進屋后有些不適應頭頂的高瓦數燈泡,以及周圍的黑暗。
待適應了,看清楚站在審訊桌后面的李學武,這才驚訝道:“李副主任?”
“嗯,還真是你”
李學武點點頭,打量了他一眼,問道:“跟哪兒蹲著了?”
“沒跟哪兒,吃鍋子來著”
柴永樹倒是很光棍兒,知道自己犯了啥事兒,可絲毫沒有畏懼的意思。
刑事組的干事給他摘了一邊銬子,推著他坐在了審訊椅上,又給銬了起來。
“既然都是熟人了,也就別抻著了”
李學武撿起桌上的煙盒給自己點了一支,踢了椅子坐下后說道:“你早交代,我早下班”。
“呵”
柴永樹斜楞著身子打量著坐在那里的李學武,以及站在一邊的向允年,道:“你要說是熟人,把我放了行不行啊?”
“老實點”
刑事組的干事可沒有紀監那么規矩,雖然不如保密部的狠,可見柴永樹不配合,從后面就給了一杵子。
柴永樹那干巴身體哪里守得住他們的打,這一下直接讓他倒抽著冷氣縮在了椅子上。
“少裝相啊,到這兒了還撒謊撂屁兒的,當你家炕頭呢!”
刑事干事手黑的很,但也有分寸,他著急案子,可知道不能把人弄死了。
李學武淡淡地瞅著柴永樹表演,很有耐心地等著他說話。
見他如此,柴永樹也知道落李學武手里沒好果子吃,丫的手黑心狠在東城出了名的,他可不敢以身試法,也就不玩撒潑打滾的招數了。
雖然沒吃過軋鋼廠保衛處的羈押飯,可也知道李學武的威名。
外面的普通老百姓不捋呼,就算看報紙知道東城有這么一狠人,可又能記住幾天。
除非是道上混的,或者系統內部的,可也不是見天兒的提不是。
但只要是軋鋼廠的人,甚至是軋鋼廠職工家屬,就沒一個不知道李學武的。
軋鋼廠亂不亂,李學武說了算。
從李學武來廠里上班那天起,他送多少人去西郊挨槍子,他們可都幫忙記著呢。
忘是絕對不敢忘的,因為這殺神時不時的還要更新他們內心的記錄呢。
最近一段時間廠里忙,他有兼著經濟和貿易的工作,大家伙兒還說呢,保衛處之虎是不是吃素了。
你瞅瞅,這得多不禁念叨,讓他趕上了。
當然了,柴永樹心里有底兒,就算賴家父子出了事,他也罪不至死。
你別看他是個癩子,可懂法,知道什么叫主謀,什么叫從犯,什么叫坦白從寬。
其實都不用刑事干事給的那一下,從吃著火鍋唱著歌,警查進門叫他名字的那一刻起,他就準備進來就撂的。
地痞也有保命的小聰明,他才不會給賴家背鍋呢。
“李副主任,別動粗,要送頭功,我也是得給您送”
柴永樹一副義氣千秋的模樣,道:“雖然您也姓李,但您這主任不一樣,您是好人!”
他比劃了個大拇指給李學武,道:“您跟李懷德不一樣,他就是個人面獸心的老混蛋,霸占我媳婦兒不說,還特么養…”
李學武用鉛筆敲了敲桌子,微微側臉瞇著眼,提醒道:“跑題了,有的說,沒有的別胡咧咧”。
看懂了李學武的眼神,柴永樹認命地點了點頭,道:“您是好人,我念您的好,我說”。
“賴一德嘛,賴處長的公子”
柴永樹擰了擰身子,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看著李學武問道:“這些個杜小燕都說了吧?”
“你說你的”
李學武沒理會他的話,抽著煙,瞇著眼,示意他繼續講。
“得嘞,我說我的”
柴永樹點點頭,說道:“我是打六月份經朋友介紹認識的賴一德,我們都叫他賴少”。
“賴少這人年歲不大,出手闊綽,對我們是瞧不上的,但也舍得花錢”。
“平時我就是個小跟班,給處理處理零三馬碎的,賺個辛苦錢”。
“說具體點,處理什么東西?”
李學武抬了抬眉毛,道:“據說賴一德有自己的買賣?”
“呵屁無本的買賣”
柴永樹撇了撇嘴,不屑地說道:“就是從他爸那里掏出來的罰沒玩意兒,經我們倒手去了黑市,啥幾把都有”。
“有的值錢,有的不值錢,他就是個棒槌,拿著他爸的鑰匙,帶著我們去倉庫里搬”。
“只要沒錢了,準是這出兒,我們算是跟著撈撈油水,真是賣力氣的活兒”。
他撓了撓腦袋,道:“真正賺錢了,那得是八月份了,正熱鬧著,賴少有魄力,第一個帶頭鬧的,所以好東西撈了不少”。
“其他小崽子頭腦一熱就知道跟著瞎起哄,唯獨賴少有腦子,知道啥玩意值錢,啥玩意不值錢”。
“當然了,這都是相對的,你也不要把他高估了,絕對趕不上您”。
柴永樹調著彎兒拍李學武的馬屁,見他沒啥反應,又繼續說道:“剛開始他手里也沒多少人,全是一個院里的”。
“后來不一樣了,有錢了,胡吃海塞的,酒肉朋友也多了”
“主要還是大學習活動搞起來的,賴少的野心也大了起來,玩的也大”。
“他們一起搞的古董和部分黃金首飾,珠寶玉石翡翠啥的,有部分經我手倒騰出去了”
柴永樹點頭承認道:“到這個時候我們這些人才算是見著錢了,以前都是混吃喝罷了”。
“你知不知道賴一德在29號以前在干什么,說急需一大筆錢”。
李學武皺眉提醒道:“他應該不是為了個人享受,你好好想想”。
“不用想,我不知道”
柴永樹特別坦誠地說道:“我就是個小啰啰,干活有我,出謀劃策哪里能用得著我們這樣的人”。
說著話他還在耳邊比劃了一下,道:“那些小崽子腦袋都好使,主意正著呢,我們要是敢亂說話,鐵鏈子早抽過來了”。
看著李學武皺眉頭,柴永樹也知道必須顯露自己的價值,這邊他就認識李學武一熟人,得靠人家說話呢。
“我后來聽過一嘴,不過也沒聽全,他們都躲著我們呢”
柴永樹供述道:“說是有個大理想啥的,要成就什么什么玩意兒來著,我真不懂”。
看著他苦瓜臉,李學武點點頭,說道:“你繼續說,說殺人案”。
可不是李學武不重視賴一德他們搞的“大理想”,他現在心里有點譜了,可也后脊背發涼。
現在城里就是個火藥桶,有點屁事都能沾著不該沾的東西,點火就著的那種。
桌子一旁站著的向允年著實嚇了一跳,他看了李學武一眼,心里暗道這些小崽子玩的這么狠嘛!
不敢在這里繼續耽誤工夫,也等不及聽柴永樹說怎么處理的尸體,跟李學武點點頭便急匆匆地出去了。
李學武負責審訊,余大儒負責外勤,鄭富華負責協調,向允年負責紀監。
現在出了新狀況,他得及時給樓上的大佬匯報,要摸清狀況,不能踩了紅線。
柴永樹見著向允年出去,屋里只剩下李學武和幾個記錄員,倒是有些放松了。
壓力減輕,說話也利索了不少,嘚不嘚地便給李學武講開了。
“我沒殺人,真的”
他比劃著自己的身體道:“您瞧我這瘦骨如柴的模樣就知道了,殺雞都不行,別說殺人了”。
李學武敲了敲桌子,提醒道:“說案子,少扯淡,說清楚29號那天的事”。
“哎哎,是”
柴永樹點點頭,說道:“29號那天…也就這個時候吧”。
他往周圍踅摸了一圈兒,想看看時間,卻發現只有他頭頂的燈光最亮,最晃眼。
“七點?八點?九點?”
李學武提醒道:“說清楚了,這至關重要”。
“八…得九點過了”
柴永樹想了想,說道:“我從館子里出來的時候都六點多了,又去洗了個澡,他打電話叫我的時候我正要去打牌的”。
“嗯,九點過了”
他確認道:“我們晚上一般就在東城這邊找地方團著,騎車子到他那,咋地都得半個多小時”。
“在哪?”
李學武問道:“金魚池邊上?還是他的據點?”
“不是,是處民宅,在金魚池往后頭呢”
柴永樹搖了搖頭,道:“好像是趙子良偷偷置辦的,不像干好事的地方,偏僻的很”。
說完給李學武報了地址,他也只去了那么一次,說的不甚清楚,但也說明了,到那邊一看就知道。
刑事干事走出去安排人趕緊過去調查,這邊的審訊還在繼續。
“那會兒天兒都冷了,我從東城蹬車子到南城,出了一脖子汗,可一進屋瞬間全涼了”
柴永樹說道:“一進屋就見著地上躺倆人,賴一德正坐在炕上抽煙呢”。
“張淑琴,趙子良,對吧?”
李學武看著柴永樹問道:“現場什么狀況還能記起來嘛?”
“記得,這輩子都忘不掉了”
柴永樹咧咧嘴,說道:“那女的慘,后腦勺被開了個洞,我也是后來才知道她叫張淑琴的”。
“趙子良我認識,以前就見過他,跟賴少的關系挺不錯的,很會巴結人”
回想起當日情形,他心有余悸地聳了聳肩膀,道:“我也是從那天起,才覺得這些小崽子兇起來真可怕”。
“一進屋我看見地上的血,順著脖頸子往外冒風,像是有人趴在我后邊吹氣似的”
“賴少倒是很鎮定,興許是害怕勁兒已經過了,還跟我說別害怕,那里僻靜的很”。
他搓了搓臉,道:“他還指了地上的女人給我講,說死不瞑目是因為她是被情人用煙灰缸給砸死的”。
“還指了趙子良給我說,這人沒心肝的,不是人,早晚要給他惹禍,留不得…”
“趙子良是怎么死的?”
李學武插話問道:“賴一德有說分錢的事嗎?”
“沒,沒說”
柴永樹搖了搖頭,道:“我從始至終都沒見著錢,光被他要求處理那具女尸來著”。
“趙子良怎么死的我也不知道,他沒說,我當時都嚇傻了,根本不敢問”。
“不過我看見趙子良脖子下面的紅色痕跡了”
柴永樹解釋道:“按我對這些小崽子的了解,估計是被他們隨身帶著的車鎖鏈給勒死的”。
“要說我這樣的殺不了人,可賴一德身子骨也沒趙子良大,唯獨能解釋的就是這一招了”。
“現場就他一個?”
李學武皺眉問道:“有沒有可能還有其他人幫忙?”
“不知道,我就是個小嘍啰”
柴永樹時刻記得自己的身份,苦著臉說道:“在那我是一句話都沒敢說,怕剛吃的飯吐出來,真嚇的我腿軟”。
“說說處理尸體的事”
李學武問道:“你是怎么把張淑琴的尸體運去金魚池的,又把趙子良的尸體弄哪兒去了?”
“那具女尸是我用麻袋裝了,用自行車馱走的,趙子良我不知道”
柴永樹認真地講道:“賴一德安排的就是讓我處理那具女尸,說要做的隱蔽,否則我倆全完蛋”。
“你先走的?還是他先走的?”
李學武側臉問道:“你確定趙子良已經死了?”
“這個當然確定”
柴永樹咧咧嘴,解釋道:“他躺在那伸著舌頭,再能挺也得喘氣吧”。
“那天收拾完,得有十點、十一點了,反正到金魚池邊上的時候是十二點”。
柴永樹解釋道:“我哪有處理這玩意兒的經驗啊,就知道早先老人說的,捆麻袋裝石頭扔河里處理尸體”。
“那天慌里慌張的,等著賴一德用自行車馱了趙子良的尸體離開,我就往金魚池那邊趕”。
“他還跟我說的,處理完早點回那去,讓我跟他一起清理一下現場”
柴永樹微微搖頭道:“我到金魚池邊上的時候水面都結冰了,那天晚上特別的冷”。
“我匆忙找了石頭塞進麻袋,用車鎖砸了個冰窟窿就把麻袋順進去了”。
得,現場情況跟李學武他們當初預判的基本一致,那里根本不是第一現場。
且不說張淑琴不可能去金魚池,就是那塊地方也不適合殺人啊。
這地方跟趙子良也沒啥關系,咋聯想都到不一起,敢情是特么柴永樹選的地方。
柴永樹是京城的混子,你讓他賺錢不行,可要說玩點啥新花樣,他絕對誰也不服。
金魚池這邊產金魚,他可沒少撈著顯擺和送人,都是四九城的小玩意。
“所以趙子良確切的死因你不確定,賴一德怎么處理他尸體的回去后沒給你說?”
“還回去什么呀”
柴永樹苦著臉說道:“我傻啊,他殺紅眼了,殺人滅口再把我給滅了!”
“所以我處理完尸體頭也沒回就跑回城里找窩蹲著去了,好幾天沒敢露面啊!”
“呵呵,你倒是聰明”
李學武笑了笑,說道:“他冷靜下來后也不會再殺你了”。
“就是這個道理,投鼠忌器嘛”
柴永樹聳了聳肩膀道:“事后他不找我,我也不找他,全當沒這回事兒了”。
“不對吧?”
李學武看著柴永樹問道:“他就一點好處都沒給你?你這么講義氣的嘛?”
“什么義氣啊”
柴永樹心眼子倒是多,李學武不問他還真就當忘了不說。
這會兒被李學武點破了,咧嘴干笑了一聲,道:“當天晚上在那處屋子里給我點了一千塊錢,說是事后還有”。
“我就拿了那一千塊錢,事后那一筆我可不敢去要”
柴永樹后怕地說道:“就是這一千塊錢差點都要了我的老命!”
“就因為這個,我在炕上躺了好幾天,天天晚上做噩夢啊!還是趙寡婦大晚上的請了尊菩薩給我拜了,才算睡了安穩覺”。
“就你這樣的,菩薩會保佑你?”
李學武在煙灰缸里按滅了煙頭,有些不屑地說道:“你那一千塊錢拿的虧心不虧心我不知道,張淑琴手上可是有手表和戒指的,哪去了?”
“別告訴我賴一德都敢叫賴少了,這點財他都發,忒沒品了些”。
“是…是我拿的”
柴永樹尷尬地一笑,道:“我這不想著扔水里怪浪費的嘛,就幫忙收著了”。
“嗯,幫忙收著,收哪去了?”
李學武用鉛筆點了點他,道:“你之所以做噩夢,八成就是張淑琴在要她的手表和首飾呢!”
“您可別嚇我!”
柴永樹說道:“那手表我轉手就送給劉嵐了,不在我這了”。
“艸!你送給她干嘛?”
李學武一挑眉毛,問道:“她也參與你們這個案子了?”
“不不不沒有”
柴永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那手表還新的呢,我這不是想著跟她復婚嘛,畢竟還有孩子呢”。
李學武有些無語地看著他,問道:“你把從張淑琴尸體上扒下來的手表和戒指送給她求復婚?”
“你特么真是個有才之人啊!咋想的啊?!”
“她又不知道”
柴永樹梗了梗脖子,道:“她稀罕著呢,還跟我要了買手表的盒子,我隨便給她找了個,當寶似的”。
“戒指呢?”
李學武給刑事組干事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出去安排傳喚劉嵐。
還沒等刑事干事走到門口呢,只聽柴永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戒指沒有,戒指我送趙寡婦了,她對我挺好的…”
刑事干事回頭愣愣地看著這癟三兒,屋里不止李學武無語了。
這狗人真是個禍害啊,都這樣了,還特么左擁右抱,雨露均沾呢。
“自行車呢?”
李學武看著這塊料也是不知道該用啥語氣好了,只能說劉嵐和趙寡婦倒了血霉了。
“張淑琴可是騎著車子消失不見的,她的車子和行李包呢?”
“車子我是沒見著,我也不認識她的車子,應該是賴一德騎走那臺?”
“不知道,說不定就是!”
柴永樹想了想,搖頭道:“行李包不知道,后來賴一德給了我她的工作證,讓我去外地,我想都被他給處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