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來賓,各位代表,以及來自五湖四海的工商界同志們”
一樓大廳的舞臺上,身著中山裝的交易會主任正在做歡迎致辭。
“我在這里謹代表羊城出口商品交易會、羊城市人民和貿易部,對你們的到來表示熱烈歡迎!”
隨著陳主任的話音剛落,現場圍在舞臺周邊的內外賓客積極地給出了掌聲回應。
現場的氣氛立即熱烈了起來,掌聲穿過大堂,回響在了所有人的耳中。
李學武手里附和鼓掌,側頭對著李懷德提醒道:“貿易部的石先生也在”。
“嗯,看見了”
李懷德點點頭,望著臺上說道:“這一次貿易會的鎮山石”。
景玉農站在李懷德的另一側,聽著兩人談論此事并沒有開口。
他們的關系很復雜,并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這么簡單。
她也是工作多年的“老同志”了,自然清楚這種潛在形勢。
尤其是當前波云詭譎的情況,更是發展風向標。
貿易部的領導來坐鎮,也不代表態度就是積極的,還要看具體的變化。
當然了,她也不是自命清高,認為李懷德和李學武說的就是低層次的東西。
李懷德手眼通天,本身就有著很深厚的背景,又是在這一次的風浪中站穩了腳跟。
機會都是均等的,他自己爭取來的,就比別人施舍的要珍貴,也讓人信服。
所以她很清楚上面對李懷德也是很關注的,他的話自然就代表了一定的意義。
再看李學武就更不一般了,這年輕人雖然身在“基層”,可也是個善于交際的人物。
你說他職務低,還沒有到那個層面,可他的所有布置和決斷,全都緊緊地貼合著政策的變化及發展。
就拿軋鋼廠為例,這一次又一次的風云變化中,誰才是獲利最多的人?
當然了,你可以說是李懷德。
但是,走的越來越穩的卻是李學武,他的職務沒變,可身份地位變了。
以前只是保衛處的負責人,權力也就限制在安保業務范圍內。
即便是他參與了一些項目的籌備建設,可也是在李懷德的支持下,建言獻策而已。
但你看管委會成立以后,尤其是管委會全面接管軋鋼廠的業務管理后,他的地位隨著管委會的穩定,是不是水漲船高。
景玉農為啥對李學武的關注越來越認真,原因就在于這一點。
從來都不是李學武主動去要求進步,而是經營環境,創造機遇,制造形勢,推他向前。
李懷德就真的無人可用了嘛?
真要是如此,為啥不直接調人,或者主動跟她合作。
反而是一步一步地順著形勢的變化,提李學武上位。
原因就是他也在局中,破不掉,舍不得這種大勢所趨。
李學武已經將自己捆在了軋鋼廠的發展大勢中,李懷德想要走這條路,必用李學武。
而因為年齡差距,選擇李學武作為接班人培養,恰恰是李懷德的明智之選,可也是無奈之舉。
軋鋼廠組織結構變革后,李學武以保衛組副組長的身份全面主持安保和組織監督工作,真正成為了李懷德的左膀右臂,軋鋼廠的安穩基石。
而其又以副組長的身份,跳出保衛組,兼任了管委辦的副主任,成功接觸到了業務的那根繩子。
這是一個很大的跨越,尤其是李懷德任命他兼管了多個項目,擔任執行副主任的位置。
首先說明李學武有這個能力,其次是他充分獲得了李懷德的信任,最后就是順應形勢了。
主管安全與監督,分管專項業務與項目規劃,這在軋鋼廠里已經隱形的排到了前幾名的位置。
如果自己沒有通過與李學武修繕關系,獲得了李懷德的支持,以主管經管組業務,同時兼管三產和分廠生產經營,那她在軋鋼廠的排位序列中也比李學武不如了。
景玉農聽著臺上的講話,可心里還在想著李學武,想著他在工作上的霸道,在社交中的風趣,在生活中的灑脫,在…
她未曾發覺,心里想著一個人,念著一個人,這是不是就叫戀愛?
“…這一次展銷會,我們提供了包括重裝設備、新式醫療儀器,以及儀表類等新式裝備…”
陳主任講到,此次展銷會儀表多達兩百多種,罐頭五十多種,纖維制品以及其他品類推出了總計超過四千種的新商品。
其中還包括國內比較有名的紡織產品、新式機器、醫療設備、農產品。
雖然外商普遍反應重工業裝備和一些新式機器仍然落后,但展銷的數量比任何一次都多。
甚至有三分之二的機器是新設計的,或者有很大改進的。
李學武也聽到陳主任講話中提到了各種工業母機,以及整套的大型精密機械,還包括了一臺高度精密儀器車床。
這種車床能夠使某些零件磨光程度達到十二度,在國內算是處于絕對領先地位了。
聽李懷德介紹,這套機械是作為主角展出的,展銷單位就是魔都儀器儀表廠,全由對方自主設計和生產的,代表了國內的設計和制造頂尖水準。
可在李學武看來,這就是面子活。
真正需要這種機械的,多是從老牌工業國采購,除非是看重交易會上的機械價格實惠,否則沒人敢承擔這個風險。
在陳主任主動介紹硬合金鋼制成的切削工具,能完全滿足鉆石切削需要,能用來加工高度精密機械零件,成本卻是進口機械的千分之一時,現場再次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李學武也是跟著鼓掌,臉上露著自豪的笑容,但在心里感嘆著,工業發展容不得落后啊。
落后不僅僅要挨打,還要挨騙,受欺負。
一萬塊的東西,一千萬賣給你,不買還不行,因為你自己造不出來!
這不就是欺負人嘛!
對的,工業貿易其實就是不對等的欺負人。
你家生產工藝優秀,成本一塊錢,我家生產工藝更優秀,成本降到了一毛錢,那我就能把你打爆了!
陳主任不厭其煩地講著這些成就,何嘗又不是對祖國工業的每一次進步感到驕傲和自豪呢。
“在農業、林業、畜牧業、副業和漁業繼連續五年好收成之后今年又是大豐收”
李懷德低聲同李學武講道:“大豆、花生、菜籽等油料作物的產量有顯著的增長”。
“黃麻、大嘛和其他纖維作物以及絲繭、甘蔗、甜菜和煙葉的產量也有大幅度的增長”。
“尤其是棉花!”
他著重強調道:“棉花今年又獲得了豐收!”
李學武也看到了這組數據,尤其是邊疆辦事處傳回來的關于近幾年的調查報告顯示,棉花產量已經連續四年持續大幅度增長了。
這里面有地方協調和鼓勵種植的因素,也有其他影響,但站在交易會上考慮,確實是一種成績。
尤其是蘇浙一帶,報紙上已經寫了,八百萬畝棉花長勢良好,必然又是一個豐收年。
正因為年頭好,所以作物也好,農作物豐收給這次交易會帶來了豐富的物質基礎。
但是,深知地方詳情的李學武很清楚這種繁榮的背后都代表了什么。
其他地區不看,僅在紅星村一處,就已經是能看出高產背后的文章。
若論不容易,當屬老百姓最不容易了,真是難。
舞臺上領導們還在講話,李懷德帶著景玉農和李學武找了邊緣的位置坐下邊說邊聽。
景玉農看著李學武拿到的關于糧油食品出口的數據,眉頭皺著。
就數據顯示,出口公司組織協調展出了他們所掌握的三千種不同商品中的一千多種。
她對食品類外銷比較關注,因為軋鋼廠接下來就要依托各地辦事處的采購和特有的運輸能力,開展食品加工貿易。
這一部分的業務是歸在三產范圍內的,包括從三產獨立分化出來的食品加工廠、罐頭廠和酒廠。
她作為主要領導,必然是要做足功課,甚至主動要求李學武協調一下,明天交易會一同去參觀食品部展區。
“知己知彼”
景玉農疊著腿,收拾了手上的資料,對兩人提道:“還是要親眼看看同行業的現狀,心里也好有個數”。
“嗯,這是應該的”
李懷德聽李學武說過,食品工業成本小,利潤高,是企業發展輕工業的首選,也是現金回籠最快的行業。
景玉農在這個上面下功夫,也是他希望看到的。
所以景玉農開口了,李懷德便點了李學武配合她工作,盡快拿出執行方案來。
“華潤有意在港東、胡建、魔都、膠澳、津門和濱城建立食品工業基地”
李懷德抿了一口酒,對著兩人說道:“五豐行在京的布置,應該是對這一計劃的補充,也是一種競爭”。
“全是沿海啊”
李學武在心里描繪著地圖的大概,想了想對李懷德開口問道:“有提到在津門和濱城的具體計劃嗎?”
“沒可能的”
李懷德知道李學武想干什么,苦笑搖頭道:“華潤做事同五豐行還是不同,那是真正的大手筆,絕對不會容許其他人染指的”。
“嗯,確實”
李學武點點頭,但還是堅持道:“不接受合作無所謂,如果能參與到供應鏈的一個節點也是好的”。
“其他單位還有可能,但華潤…”
李懷德再次否定道:“我試探過對方的態度,不是很理想,應該是有上面的支持,做封閉供應鏈”。
“那就真是太遺憾了”
李學武撅了撅嘴,皺眉道:“這種全工藝自主生產是很不經濟的行為,為什么要這么做?”
“難道是…?”
“嗯,差不多吧”
李懷德顯然也是老奸巨猾的那種,雖然知道了這一消息,可還真就不想摻和一腳。
“如果這些食品工業基地建成,那肉類、蛋類、蔬菜、水果和畜產品必然形成貿易旋渦”。
“要有所準備和籌劃啊”
他是在提醒李學武,也是在提醒景玉農,撈錢容易的行業也很容易被滲透,講究的還是技術和渠道。
李學武也沒真就打算靠罐頭和酒支撐起軋鋼廠的工業變革發展,但李懷德所探聽到的消息,還真就不一定是壞事。
大樹底下好不好乘涼,這得看大樹愿意不愿意讓你在它底下。
李學武為啥關注津門和濱城,因為這兩處再加上膠澳就把渤海灣給包圍了。
濱城輻射東北,津門輻射華北,膠澳輻射魯省以南,真正的大手筆。
站在外面看叫貿易旋渦,站在里面看就是貿易虹吸。
你可能看到了原材料緊張的困境,但沒想過產品經營的競爭壓力。
加工廠對陣食品工業基地,哪個更厲害?
景玉農現在也有些愁了,目光看向李學武,習慣性地認為這壞小子能力挽狂瀾,救大廈之將傾。
項目還沒開始做呢,成夕陽產業了,怕不怕?
答案是不怕,李學武還真就沒覺得華潤的食品工業基地會把所有的原材料都吃掉,更不信他們能把市場吃完了。
若論渠道,有五豐行在,有東方商貿在,外面的市場還是廣闊的。
更何況華潤還不一定看得上內地的消費市場呢。
這件事不著急,李學武打算回去研究研究。
而就在三人討論的時候,臺上的講話也告一段落。
招待會也逐漸步入尾聲,大家各自找了位置做最后的交際。
軋鋼廠三人已經酒足飯飽,這會兒也沒忙著去應酬,反而是津津有味地看起了臺上的表演。
節目是由魔都舞蹈學校演出的芭蕾舞劇《白毛女》。
李學武看著現場的氛圍,直在心里夸組織者真是用了心啊。
“現場好玩嗎?”
李雪跟在李學武的后面上了樓,剛才景副主任有些頭暈,她照顧對方休息后,就來找二哥打聽情況了。
李學武卻是回頭看了看她,問道:“你沒見著嗎?你們那邊沒有招待嗎?”
“啥也沒有”
李雪抱怨道:“就給提供了一頓餐食,然后就坐在那傻等,聽著隔壁大廳的音樂和吵鬧,無聊的很”。
“其實大廳這邊也很無聊”
李學武打開房門,讓李雪先進,隨后去了衛生間洗臉。
李雪則是掃了一眼房間,一看就知道有人來收拾過的,嘴角不由得微微扯動。
“無非就是喝酒,社交,討論,以及談判”
李學武從衛生間里出來,解釋道:“你聽到的那些音樂和節目,我們都無心觀看”。
“就沒別的?”
李雪好奇地問道:“那么多人,就互相打招呼玩?”
“嗯,差不多,你以為啥?”
李學武笑著說道:“我整晚都在不停地打招呼,忙著談業務”。
“景副主任好像喝酒了”
李雪的眼睛亮亮的,看著二哥狡黠地說道:“我有點不信你的話,誰去談業務是這么喝的”
“都這么喝”
李學武跟妹妹磨牙廢話也不嫌煩,一邊收拾著書桌上的資料,一邊說道:“不然呢?你以為我們燈紅酒綠,載歌載舞?”
“反正不太對”
李雪走到李學武身邊聞了聞,撇嘴道:“有香味女人的味道!”
“你是小狗嘛!”
李學武好笑地看著妹子,道:“用不著這樣監督我,我保證,今晚什么都沒有,特別正經的交際”。
看著李雪不信的模樣,李學武還強調道:“回來的時候我跟景副主任坐在后面,不就是她的味道嘛”。
“才不是呢!”
李雪不服地撅了撅嘴,道:“這是香水味!你當我是小孩子呢!景副主任沒用過香水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沒干壞事”
李學武很是坦然地說道:“你二哥是出了名的清清白白做人,明明白白做事,最是正經不過,肉遞到嘴邊都不吃的那種!”
說完還指了指李雪,道:“你不是親眼所見嘛!”
“哼”
李雪撅了撅鼻子,滿臉不信道:“那是我撞見了,如果那天我沒來,她是不是就得逞了!”
“誰啊誰啊”
李學武好笑道:“別瞎說,都是同事,談工作”。
“咚咚”
他的話剛說完,門口就傳來了敲門聲。
李雪一瞪眼睛,小手指了指二哥,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她威脅李學武站住不要動,她要親眼看看今晚來的壞女人是誰!
李雪揉了揉臉,擺出了一副嚴肅的表情,這才拉開了房門。
她剛想給對方個下馬威,可一看見站在門口的人,什么話都憋回去了。
“領…領導,您怎么…”
“哦…哦”
景玉農看見李雪站在門里也是一愣,隨即很快變換了臉色,微笑道:“你果然在這,正找你呢”。
“啊?”
“不好意思啊領導”
李雪沒想到剛剛扶了對方休息,這就又醒了。
這會兒臉色有些紅地道了歉,想要解釋自己來找二哥…
嗯???等等!
事好像不太對啊!
這個歉先別忙道!
李雪眼珠子盯在了對方手里拿著的那瓶紅酒上。
這是來找自己的?
她真的很想相信這都是真的,可眼前的現實“啪”的就給了她一巴掌!
“怎么了?”
李學武見門口沒了動靜,走出來探看緣由。
“堵著門干嘛?”
李雪茫然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了看二哥,又看了看景副主任手里的酒。
“景副主任,還沒睡啊?”
李學武越過妹妹,也看見了站在門外的景玉農,以及那瓶被她攥在手里可卻想立即變沒的紅酒。
景玉農面色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開口說道:“不好意思啊,想喝酒,卻打不開了”。
這么說著,又看了愣神的李雪一眼,道:“本來是想叫小雪幫忙的,卻找不到她”。
“一想她可能在你這里,便直接來尋求幫忙了”。
“啊!原來是這樣啊!”
李雪聽見她的解釋終于回過了神,這個理由太充分了,讓她茅塞頓開,甚至有點羞愧。
自己真是的,最近被那幾個小狐貍搞的疑神疑鬼的,剛剛都想了什么,差點冤枉了領導。
“對不起啊領導,我不知道您…”
“沒關系的”
景玉農微微一笑,晃了晃手里的酒道:“從晚宴上帶回來的,賊香賊香的,不想過了夜”。
“嘻嘻”
李雪也是沒想到,領導還有這樣孩子氣的一面,抿著嘴笑了起來。
李學武卻是知道,景玉農這樣驕傲的人,又怎么會在宴會上拿酒呢。
甭說她有沒有這個方便,就是她的驕傲也是不允許她做出這樣的行徑。
可人都來了,他也無意揭穿對方的謊言,拉開門做了請進的手勢,道:“進來吧,開紅酒我最拿手了”。
“如果不方便就算了吧,好像是需要開瓶器”
景玉農現在恨不得原地消失,直接回自己的房間,她也是沒想到李雪在這里。
尤其是對方剛剛的糾結,以及自己解釋過后的釋然,讓她真有種莫名的羞恥感。
“沒關系的,我二哥又沒什么事”
李雪這會兒倒是精神了,接過景玉農手里的紅酒,笑著想讓道:“我二哥會有辦法的”。
這有什么呀!
剛才二哥不也是說了嘛,在一起出差,都是同事,難免的要談工作嘛。
為了表達剛才懷疑和胡亂猜測的歉意,李雪表現的很是積極,捧著紅酒先進屋去了。
李學武站在門邊,看著還在糾結的景玉農,歉意的一笑,道:“不好意思,我妹妹給您添麻煩了”
景玉農看著他的表情,恨不得抓他一把,話都說到這了,還有啥辦法。
總不能一直站在門口,讓人看見了算啥事啊。
所以在李學武的邀請下,景玉農邁步進了房間。
她確實要睡了,連睡衣都換了,可躺在床上如何都睡不著。
也不知道是天氣熱的緣故,還是心里熱的慌,就是想喝酒。
想喝紅酒。
正好,昨天逛展銷會的時候買的紅酒還在,起身就要一醉方休。
可開瓶器都找出來了,卻是發現缺了一起喝酒的人。
當然不能叫李雪了,她那么小的年齡,哪里能品出酒的深意。
所以,她今晚也是借著酒意,扔了開瓶器,拎著紅酒就來找李學武了。
萬萬沒想到啊,李雪從她那里出來,竟然來了李學武這邊。
這一路也沒見李雪跟她二哥有多親近,就差這么一會兒了?!
“領導,您坐”
李雪將椅子準備好,請了進門的景玉農坐下。
景玉農卻是抱了胳膊,笑了一下,給李學武說道:“不用太為難的”。
“沒關系”
李學武自信地點了點頭,去墻角找了家庭工具箱樣品出來。
一把鉗子,一把改錐。
看得景玉農微微一愣,擺手制止他道:“硬來不合適吧,那軟木塞碎了,酒也沒法喝了”。
“放心吧,我沒那么笨”
李學武安慰著她,先拿了改錐,找了床上大小合適的螺絲釘卸了,又在景玉農和李雪疑惑的目光中擰在了軟木塞上。
“這…”
兩人都懵了,她們也是萬萬沒想到,紅酒還能這么開。
餐廳里的服務生都是優雅地用開瓶器,或者火燒瓶口,而李學武卻是玩了工業流。
鉗子抓住了螺絲釘,頂在桌子上一用力,“啵”的一下,紅酒的軟木塞就下來了。
“這…這可真是…真是開了眼界啊!”
景玉農看著李學武把瓶塞又扣上了,感慨地夸贊道:“你可真聰明”。
李雪站在一邊也是連連點頭,目光中全是驕傲,好像這瓶子是她起開的一樣。
李學武好笑地看著兩人用崇拜的目光看著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小技巧,變換思維而已”
“你這么說,倒顯得我們傻了”
景玉農好笑地接過紅酒,嗔了他一句,又問道:“有杯子嗎?要不要來一點?”
“茶杯吧”
李學武點點頭,沒有拂了她的心意,轉身就要去拿杯子。
“我來我來”
李雪理了一下耳邊的頭發,搶著幫二哥的忙,就像領導來了自己家里一樣客氣。
李學武和景玉農對視一眼,彼此會意地一笑,將擰下來的螺絲又裝回了床上。
一顆螺絲釘可能不會讓好動的床散架,但有可能會發出聲音,那就不好了。
景玉農在洗好的茶杯里倒滿了紅酒,一杯推給李學武,道了一聲辛苦。
另一杯卻是在李雪詫異的目光中推到了她的面前。
“工作了,就不是小孩子了,可以學會喝酒了”
“是”
李雪有些忐忑地看著滿滿的一茶杯紅酒,實在是不知道該怎么拒絕。
尤其是領導的一句不是小孩子了,更是對她工作和為人的肯定,所以這杯酒她也想證明自己。
李學武這邊卻是將茶杯推了回去,從景玉農的手里接過紅酒瓶,道:“怎么能讓女士對瓶吹呢,我來吧”。
“我充分尊重你的大男子氣概”
景玉農展顏一笑,端起茶杯同李學武和李雪碰了一下。
“那咱們就借這晚秋明月,夜話心聲吧”
“當”
這又不是玻璃紅酒杯,自然不會發出叮的脆響,陶瓷的沉悶并沒有影響三人的心情。
李雪早上從二哥的房間里醒來的時候,她只記得昨晚景副主任來過,三人還一起喝了酒。
酒喝的并不多,但話卻是特別多。
二哥和景副主任好像聊了很多,很多她聽不懂的話題。
而兩人也沒落下她,說了她許多的話,好像有關于工作的、人生的,還有什么來著。
李雪皺了皺眉頭,實在是想不起來了。
一茶杯紅酒,直接讓李雪喝斷片了。
她不記得后來發生了什么,為什么自己是在二哥的床上醒來的。
自己在這,那…二哥呢?!
“當然是跟你一起睡的”
李學武給展銷團隊開了一個早會,今天他得陪同景副主任去看食品站臺,所以展位那邊需要叮囑一下。
茍自榮會全權負責接下來的商務會談和展銷工作。
主要的訂單和采購都集中在了交易會的第一周,那些人才是大客戶。
而第二周才來看展品,或者談合同的,要么是溜縫兒的,也就是這一次采購的錢沒花完,想多買一些,不能白來。
要么就是訂單比較小的,第一周都是開大單,他們自己也不好意思往前面擠,選在第二周來,雙方都舒服。
最后一種就是閑逛的,這種客商比較隨意。
有可能是剛剛到的內地,沒有參加第一周的展銷也無所謂,又不是所有的展臺都如軋鋼廠一般,有第一單優惠政策。
茍自榮是主管銷售的專業干部,展銷他是第一次接觸,可管理他是行家。
學習一周了,李學武和景玉農是如何管理展銷團隊的,他學也學會了。
不會創新,還不會守舊嘛。
第二周李學武會分別陪同景玉農和李懷德參觀不同的單位,見不同的客戶,做很多的商務談判。
所以三人都是沒有時間再管展銷會了,就必須由他承擔起來。
今早李學武主持了晨會,大家整理材料和心情,上車就準備出發了。
從餐廳里吃了早餐出來的李雪,看見二哥在這邊,便追了過來。
她頭一句問的就是昨晚你睡哪了?
李學武的回答也很干脆,臉上的笑意也不像是假的。
李雪很懷疑地皺了眉頭,問道:“你是說,昨晚咱們倆睡在一張床上了?”
“嗯?這有什么好奇怪的?”
李學武故意逗她道:“小時候咱倆還一被窩過呢”。
“那是…”
李雪想說那是小時候,可這會兒周圍不時有人經過,她哪里好意思喊出來,只能咬著嘴唇生悶氣。
可又一想,好像不大對勁,就算是自己喝多了記不清,可她還是能確定二哥人品的。
從南方回來,二哥雖然還跟自己玩鬧,可從來不會跟自己動手動腳的,更不會太過親近,很是注意距離的。
他平時連揉自己頭發,捏自己臉的動作都忍著不做了,又怎么會跟自己睡一張床。
不對!有問題!
“你騙人!”
李雪追在李學武的身后,小聲強調道:“昨晚我是一個人睡的,你去哪了?!”
“哎還有臉說呢”
李學武笑著看了妹妹,道:“我都勸你了,喝不了就別喝了,紅酒后勁兒大,你偏不聽!”
“我沒問這個”
李雪也不是好糊弄的,她現在心里又有了昨晚在門口見著景副主任時那個不好的想法,急于證明這不是真的。
“你昨晚沒在房間,去哪了?”
“還能去哪?”
李學武點了點她抓了自己胳膊的小手,道:“注意影響啊大庭廣眾之下的,兄妹關系不能影響工作”。
看著李雪不服氣的表情,李學武好笑道:“我是在地上睡的,沒看見我又要了一床被子嘛!”
“真的?”
李雪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二哥,她出來的時候真沒注意這個,光顧著著急了。
“信不信由你”
李學武沒再同她糾纏,示意了等著自己的吉普車,道:“領導在等了,我先走了”。
“哎!”
李雪再次追了上來,對著二哥說道:“我不是要陪你們一起去的嘛!”
“昨晚喝了那么多,好好休息吧”
景玉農的聲音從車窗里傳了出來,李雪也跟她對上了眼。
“領導,我…我沒問題的”
“休息一上午,下午陪我去談濱城船舶”
景玉農又恢復了以往的領導形象,不再是昨晚那個善談的小阿姨 李雪自然能感受到對方話語里的強勢,一如在軋鋼廠時的嚴肅認真。
她見著二哥上了后座,二哥的秘書沙主任上了副駕駛,只好答應一聲,目送吉普車離開。
至于昨晚二哥到底是不是在屋里睡的,她已經沒有心情去追究了。
看景副主任的神情,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再說了,人家是領導,憑啥跟二哥…那個啊,昨晚應該就是個誤會。
嗯,應該是了,領導就是起不開瓶塞,又找不到自己配她喝酒,所以才追到二哥這邊來的。
李雪站在院子里,想了想,告訴自己:一定是了!
她年歲小,想的事情也相對簡單,一件事過去,也就不在糾結,重新喚起精神,準備下午的談判材料去了。
車上的景玉農卻是有些過不去,聽著副駕駛座位上的沙器之在匯報參觀行程,暗自揉了揉膝蓋,有些疼。
李學武好像注意到了她的動作,目光掃視,露出了關心的表情。
景玉農卻是瞪了他一眼,告誡他不要亂來,自己可是領導!
李學武眼神里全是笑意,遵照她的意思,挪開了目光,對著沙器之問道:“看完食品部,有安排休息時間嗎?”
“這…”
沙器之有些為難地看著李學武,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交易會九點開始,看那么多展臺,上午還約了一個會談,怎么擠出休息時間啊?
“不用麻煩了”
景玉農在一旁開口道:“參觀完食品部,咱們直接去見遠大的李先生”。
“是”
沙器之看了李學武一眼,答應下來,并且在筆記本上標注了領導的要求。
今天讓沙器之做服務工作,是景玉農要求的,理由是他比較穩重。
李雪現在秘書工作還可以,但在外拓交際上還有所欠缺,需要磨練,這種場合就沒點她的名。
而沙器之做的確實很好,參觀和談判行程安排的井井有條。
九點開館,他們自然不用等到九點再進去,可以先看的。
又不是為了采購,主要是了解現在的行業狀況。
參觀過后,景玉農有會談安排,叫了李學武一起,約的是港城遠大貿易公司總經理,談的也是食品類業務。
李學武其實想約桂省和川省的水果銷售總公司業務負責人,但景玉農說了,只能聽她的。
上午約不成,沙器之幫李學武約了晚上的時間,定了湘菜館子。
為什么不是下午,因為下午他還要陪著化工廠的白長民去轉化工廠 雙方在這方面是有合作的,三產企業要成立化工車間,生產制作油漆、塑料、泡沫、海綿、人工橡膠等項目。
回來后還得去見賽琳娜,談電子廠代工的業務。
李學武是比較在意電子代工項目的,跟賽琳娜談過幾次,對方也在找相關的合作項目。
東方商貿就是個二道販子,銷售渠道得在地產項目開始后,隨著商業拓展布局才能開展經營。
現在就是個代理批發商,無論是出口,還是進口,賽琳娜都得現找合作商。
雖然她手里捏著大把的資源,可也得容她時間挑選合適的對象不是。
景玉農聽著沙器之給李學武匯報的今日行程,也是側目道:“不夠你忙的了,怎么行程安排的這么滿?”
“因為時間緊唄”
李學武看了她一眼,也是有些無奈哦地說道:“李主任今早說了,周一我們兩個就要回去”。
“那也太趕了一些”
景玉農皺眉想了想,問道:“你不是還要去越州嗎?來得及?”
“來得及來不及都得去”
李學武說道:“那邊的辦事處從立項到結束,咱們可一次都沒去看過,我實在不放心”。
“嗯”
景玉農點了點頭,對于李學武的認真負責還是很欣賞的。
“如果有挪不開的行程,提前打招呼,我幫你去談”。
“謝謝,就等您這句話呢”
李學武笑了笑,給沙器之說道:“瞧瞧,還是咱們領導體恤人啊,你快翻翻,多分一些給景副主任”。
“別得寸進尺啊”
景玉農抿嘴一笑,道:“我這邊的事也多著呢,救急還行,多了我可忙不過來”。
“救急就已經很好了”
李學武笑著說道:“我這人特別容易滿足,只要工作做減法,總比沒有強”。
“呵呵”
景玉農輕笑一聲,沒再說什么。
沙器之坐在前面聽著,可沒敢真的翻開筆記本,領導開玩笑呢,這點眼力見要是沒有,怎么當秘書啊。
從來就只聽說往自己手里攬權的,就沒聽說往出讓權的。
李學武的行程和項目都是早就做好計劃的,哪里有多余的,還不是領導開玩笑嘛。
如果李學武真的要移交某項工作,他會具體指出來,怎么可能讓自己做主。
再說了,景副主任是不是真心的還不一定呢。
話是那么一說,你就那么一聽,關心下屬,不等于玩真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