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地進步師生的問題等一等,你們先把方案做出來,我來跟李主任溝通”
會議室大門打開,李學武邁步而出。
張松英走在他身邊,一邊問著下一步工作的關鍵點,一邊做著記錄。
“尤其是管理團隊和服務方案”
李學武看見沙器之帶著面色有些緊張的彭曉力站在門口等著自己了。
目光掃了兩人一眼,腳步不停,繼續同張松英交代著下了樓。
“團隊搭建的不好,后面你自己別扭,服務方案定的不好,后面招待起來別扭…”
彭曉力看著領導從自己眼前走過,搭都沒搭理他,心里還是有些失落的。
可還沒等他多想,沙器之便推了他后背一下,示意了樓梯方向道:“愣著干什么,跟上”。
“哦是”
彭曉力在汪副主任辦公室里同沙副主任談話結束后,身子就一直都有些僵,思維都遲鈍了許多。
甚至他現在還沒搞明白,自己怎么就被選為了李副主任的秘書。
事情來的太突然,根本沒有時間讓他探究清楚,在得到他的答復后,人就被帶回了會議室門口,等著領導。
老金剛才看他的眼神都已經發生了變化,具體什么意思,彭曉力沒太明白,但很復雜。
他連自己的事都沒時間想明白,更來不及搞懂其他。
剛才李學武從會議室里走出來他就有些發蒙,對李學武的印象再一次發生了改變。
不是李學武變了,而是他看李學武時所站的角度變了。
以前他是辦公室的秘書科員,雖然對接保衛處,在李學武手里也吃過虧,可那都過去了。
就算是李學武再厲害,對他再兇,一天又能見著幾回。
再說了,相處的時間長了,他也懂得該如何跟這位難搞的領導相處了。
可是,現在的他將要以秘書的身份跟對方共事了,難免的有些膽杵。
從前不是很遠的那次挫折,到現在還在他的心理殘存陰影。
在跟李雪相處的時候,他都會忍不住的拿對方跟自己的陰影對比映襯。
為啥李雪被分給他帶教以后,他是那么的盡心,后來李雪被景副廠長選做秘書,他又是那么的盡力。
人家都說他是為了拍李副處長的馬屁,也有的人說他圖謀不軌,暗度陳倉。
其實這些原因多多少少的都有那么一點。
李學武是保衛處的負責人,是李雪的親二哥,人都分給他帶教了,哪里能不想著沾點關系。
再一個,李雪長得屬實好看,他也是正常的大小伙子,愛慕之心,實屬正常。
他又沒做出什么出格的舉動,更沒有冒犯到她,這有什么?
可是,在彭曉力的內心深處,對于帶教李雪盡心盡力的原因還真是有一個不能說的秘密。
每每看到李雪,他都會被心里的陰影所困擾。
一方面通過帶教李雪,在這個過程中尋找快樂,另一方面也是想著“報復”李學武。
你的妹妹都是我教的,你有啥可牛的!
你的妹妹都在我手里了,你牛什么牛!
“曉力,來”
“哎是,領導”
聽見沙副主任叫他,彭曉力趕緊應了一聲,小跑著到了車跟前兒。
剛才李副主任同其他幾位領導在談事情,他也沒敢上前。
等領導們散了,指揮車也開了過來。
沙副主任讓他等一下,自己先一步去了領導那邊,看樣子應該是在介紹他的情況。
也就三兩句話的工夫,彭曉力卻是覺得十分漫長。
尤其是領導掃過來的眼神,更讓他心里有些沒底。
好像,不是李副主任選的自己?
“曉力,領導要去京城電視機廠,你做好服務工作”
沙器之一邊交代著,一邊將手里的筆記本遞給了他,叮囑道:“這里是領導的行程安排,以及重點工作備注,你拿好,車上看”。
彭曉力一邊鄭重地接過筆記本,一邊仔細聽著沙副主任的安排。
這哪里是筆記本啊,這是秘書的接力棒啊。
從這一刻開始,他就已經開始接手李學武的秘書工作了。
心里雖然有些激動和緊張,手里的筆記本都有些顫抖,但他還是注意到,在自己兩人說話的工夫,領導已經上車了。
不知道為什么,彭曉力覺得李副主任并不喜歡自己,或者說,對方沒有選擇自己當秘書的意思。
他當然沒有聽到領導這么說,可憑借慢慢恢復的理智和直覺,事情好像有些復雜。
“好了,暫時就這些”
沙器之拍了拍他的胳膊,幫他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子,示意他上車。
“等你回來找時間,咱們再仔細聊”。
“沙…沙副主任”
彭曉力看到沙器之這么照顧自己,很是感動,想要說些什么,卻是被對方點頭制止了。
看著沙副主任臉上的微笑,他又重新拾起了一點點信心。
他是新秘書,沙器之是“老”前輩,這扶上馬送一程的動作真的很是講究。
沙器之主動伸出手跟他握了握,再次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不要耽誤領導時間。
兩人做了個簡單交接,彭曉力便走馬上任,沙器之也是站在原地,目送了吉普車遠去。
“他倒是挺仁義的”
三樓,有人正在用戲謔的語氣評價著剛才沙器之的所作所為。
“就是不知道做的這些給誰看呢,他真以為送上馬的人會記他一輩子恩情?”
“一輩子誰敢想,一年兩年都是賺的”
另一個聲音雖然沒有戲謔的意味,可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主兒。
聽見他如此說,先前那人挑眉故意問道:“您是正的,他是副的,您就沒給提提意見?”
“我?我哪里有資格說話”
原來站在窗邊的不是別人,正是保衛組綜合辦主任孫健。
孫健聽得出來對方是在故意挑撥他的神經,可他并沒有在意,視線仍在樓下沙器之的身上。
送走了吉普車,沙器之正站在樓下同對外貿易辦的人在談話,好像也要出門似的。
“我這個正的,有的時候還要看副的臉色呢”
他的視線從樓下收了回來,看向對方,微微一笑道:“樹倒猢猻散,形勢不由人了”
“哼”
對方顯然也不是什么善茬兒,被孫健的話語一激,有些不屑地說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就不信他是什么好心人”。
“哦?”
孫健故作意外地抬了抬眉毛,問道:“此話怎講?”
“您可別套我,一個科室那么長時間,我就不信您看不出來他的深淺”
對方不是小年輕,雖然被話語所激,可沒失去理智。
都是老機關了,互相挖坑都成了常態,今天你坑我一次,明天我坑回去,互相學習,共同提高嘛。
“我還真沒看出來”
孫健臉上的笑容愈濃,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轉身往樓下去了。
那人仍自站在窗前,看著孫健老狐貍似的模樣,又是冷哼一聲,嘴唇微動,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孫健倒是沒在意他走后對方會怎么說他。
有句老話說的好,身正不怕影子斜。
“孫主任,正想找您呢”
他剛從主辦公樓里出來,正在院子里站著說話的沙器之便發現了他,主動打了招呼。
“正治組那邊有點事,怎么了?”
孫健解釋了一句,隨后看了看沙器之,以及他身邊的幾個機關干事。
這里還真就不全是軋鋼廠里的人,也有華清來實習的學生。
這是應李學武的要求,從來工廠實習的大學生里抽調一批懂外語的,能力強的,充實道對外貿易辦的隊伍中來。
沙器之本身懂一點俄語,但也就那么日常的幾句,當年毛子哥來支援,他可沒落著接待的工作。
對外貿易辦,要是沒有翻譯,那可真是掛羊頭賣狗肉了。
這不嘛,沙器之從綜合辦叫了兩人幫忙,又選了幾個大學生,想要去外事部培訓學習,家里的事得交代一下啊。
他是李學武的秘書,可也是綜合辦的副主任。
以前主要工作是為李學武服務,孫健并沒有給他很多工作安排。
可現在的他,不需要跟著李學武往外跑,實打實的副主任,哪里能說走就走的。
三言兩語,解釋了要忙的工作,語氣更是謙虛地表達了歉意。
孫健倒是很和氣,笑呵呵地連聲說著是好事,讓他先去忙,綜合辦里的工作都有他呢。
不過就在沙器之將要離開的時候,孫健又叫住了他,很意外地叮囑了一句:“交接工作還是要做好,不要出現紕漏”。
“好,我知道了”
沙器之眼神微微一動,順著孫健出來的方向一撇,目光掃過,卻是在三樓閃過一道身影。
也許是看到孫健同他說話了,或者是對他的目光比較敏感,那人慌忙躲避,可還是被他看了個正著。
保衛處的干部,在李學武的帶領下,哪個不是練就了一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功夫。
是他啊 沙器之收回目光,再去看孫健,發現對方已經走進了保衛樓。
常言道,念念不忘,必有回響,總被人惦記著,這心里也是回事。
吉普車從電視機廠里開出來就已經是上午十一點多了。
彭曉力從沙副主任交給他的筆記本上了解到,李副主任中午加了個行程,是去化工廠。
這本筆記他拿在手里,就跟行動指南似的,盡可能的學著沙器之的工作思維去理解日程安排。
可是…從軋鋼廠里出來,領導還沒跟他說過一句話呢。
包括去電視機廠的路上,同對方會面、寒暄、開會、道別,這一路上他好像是個看客一般。
說不受領導待見還不是很準確,可李副主任就是沒搭理他。
要說該做什么,該說什么,這些他也不是沒見過。
為了早日能走到今天這個崗位,他不知道私下里做過多少功課和努力。
甚至在心里已經模擬好多次,如果自己被楊書記選為秘書應該怎么做,被楊廠長選為秘書應該怎么做。
毫不客氣地說,如果當時楊書記,或者讜委里任何一個領導選他做秘書,他都能做到無縫銜接。
可惜了,人算不如天算啊,他模擬了那么多,想了那么多,唯獨沒有想過要給李學武當秘書。
他就像是個沒頭蒼蠅一般,不知道該怎么對李學武下手。
刻意的判斷對方是否為廠領導身份,那就太傻太絕對了。
可要說自己一步登天,從此人前顯貴那也是不可能的。
但從汪副主任的辦公室里出來,到跟在李學武的身后下樓,他已經感受到了不一樣。
什么不一樣?
他,他的心態,或者說其他人的心態,看他的眼神和目光中帶著點意外,或者叫意味深長。
狐假虎威?
也許是這樣的吧,現在的軋鋼廠,誰敢跟李學武叫板,誰敢說他不是廠領導。
如果李學武不是廠領導,那被他叫過去開會的,指揮的忙上天的那些組長、副組長又算是什么?
威風?
是,從樓上下來,彭曉力就感受到了李副主任的威風。
以前還真就沒注意過,他都是那些主動打招呼的人。
而今天,他成了跟在領導身后,被別人禮貌微笑的那一個。
真的,彭曉力在今天才終于感受到了被打招呼的特殊感受。
雖然面對李副主任的時候依舊是壓力山大,可跟在對方身后,他又覺得與有榮焉。
這是什么感受?
奇怪又復雜,說不清,道不明的,可能這就是他日以繼夜追求和夢想的那種體驗吧。
幾個小時過去了,他的內心還是難忍激動。
但捧著沙副主任交給他的筆記本,又在回憶著對方的工作態度和日常習慣。
秘書的習慣,多半是跟服務的領導有關系,從對方的言行舉止之中,就不難看出領導的喜好。
沙副主任這人平時不太愛說話,可幽默風趣,語言詼諧,跟他們打交道,出手也很大方。
而李副主任的大方不用刻意去探究,基本上是所有人的共識了。
從今天跟沙副主任的談話,到后來交給自己的筆記本這幾件事,不難看出對方的善意。
雖然彭曉力也清楚對方這么做的深意,可還是要從正確的角度去看待對方的為人,進而了解到李副主任的為人。
今天是他第一天上崗,沙副主任并沒有帶他幾天的意思,交代也很簡單,完全信任他的樣子。
可能有人會說了,這是沙器之故意的,就是想要讓他在領導面前出錯,好回頭幫他處理這些問題,進而獲得他的人情。
沙副主任有這么打算的嗎?
彭曉力不知道,但就算是別人說了,他也是不會信的。
很簡單,他不是初出茅廬的菜鳥,更不是不懂業務的二把刀。
他是協調和負責對接保衛處的秘書,就算是沒具體執行過保衛處的任務,可經過他手的文件,他又哪里能不看的。
出錯是一定的,兩口子在一起都需要感情磨合呢,更何況是領導和秘書呢。
后者的關系比前者還要復雜呢,遠了不是,近了也不是。
你看現在,領導坐在后面看資料不說話,他又哪里敢主動搭茬。
真像街坊鄰居那樣相處,回頭去跟領導說:“嘿,咱中午整點啥”?
甭說他沒這個膽子,就算是有,他也沒嫌自己命長呢。
開車的這位他早就有所耳聞了,一個司機腰上卡把手槍,平時說話都沒有放屁多,你說他嚇人不嚇人?
小車班里早就有過排名,韓建昆是所有小車司機里說話最少的那位,以絕對的優勢領先第二名。
甚至一起共事這么長時間了,還有人沒跟他說過話的。
人家都說韓建昆心里藏著事,對他爸的死耿耿于懷,所以心甘情愿的給李學武開車報恩呢。
再加上最近都知道的,韓建昆結婚,李學武親自到場,對象是招待所所長秦淮茹的妹子。
你就品吧,越品越有滋味。
李學武是干嘛的,保衛組副組長,身上帶著好多條人命呢。
真有不開眼的惹到了他,說不定先開槍的可能是沉默不語開車的這位。
沙副主任當秘書的時候日常是不是也是這樣,他不知道。
可現在開車的司機不說話,坐車的領導不言聲,他這當秘書的,只能當啞巴。
好在是去京城化工廠的路程不是很長,彭曉力忍受尷尬的能力還不錯。
車輛穩穩地停在了距離門廳臺階一步遠的位置,方便領導下車后同對方接待人員握手寒暄。
彭曉力以前還想過如何給領導開車門,可跟著李學武出來,他很清楚,對方平時不要秘書給開車門的。
這會兒看著李副主任同對方握手寒暄,一片和氣,他也盡量保持禮貌的微笑,同跟他打招呼的接待人員回應著。
“哎呀,你可是真難請啊”
京城化工廠副廠長白長民主動迎出了樓門,在同李學武握手的時候還抱怨道:“你要是再不來,我可就去軋鋼廠堵你門去了”。
“哈哈哈”
李學武爽朗的笑聲穿過門廳,回響陣陣:“你去了也沒用,我都不知道下一刻要去忙什么,人在哪!”
他很是歉意地拍了拍握著的白長民的手,道:“白廠,我要說自己忙的腳不沾地,你一定覺得我在自抬身份,一個副處長能有多少工作是不是?”
“哎!我可沒這么說!”
白長民笑著點了點他,道:“你的情況我能是不了解的嘛,不了解能請你來協商合作?”
“哈哈哈,那得了”
李學武笑著松開了他的手,示意了樓門,道:“朋友貴在相知,還是你懂我”。
“我懂你還不成,一會兒你得讓朱主任也懂你”
白長民故意玩笑道:“可別怪我沒提醒你,你拒絕了兩次,可真是傷了我們朱主任的心”。
“領導生氣了?”
“怨我怨我”
李學武一邊往里走,一邊在嘴里歉意地念叨著:“一會兒我自罰三杯”。
“反正是不老大高興的”
白長民走在他身邊笑著逗趣道:“真要是鴻門宴了,你可別怪我”。
“哪里哪里”
李學武嘴里笑鬧著,道:“就算是你白老哥要留下我,我還能說不行啊,今天我舍命陪君子,好好表示一下”。
“你別玩不起”
白長民就怕李學武提酒,上次就喝傷一次了,剛才李學武就在提自罰三杯的事,他故意遮過去了。
沒想到李學武又提,這不是明擺著仗勢欺人嘛!。
“哈哈哈”
笑聲太過于魔性,從一樓大廳,到三樓會客室,一路上彭曉力都在感受著他的社交能力。
這是在車上沉默不語的那位?
人家都說干部其實就是最好的演員,以前他感悟不是很深,現在倒是身臨其境了。
從一下車見面,包括李副主任也好,對方的白副廠長也罷,兩人的明爭暗斗,時時刻刻都在激烈的進行著。
你看他們是寒暄,是客氣,是打招呼,是笑鬧著,可實際上,關于合作的交鋒早就開始了。
軋鋼廠需要汽車工業,需要同化工廠合作,否則前段時間也不會主動來這邊商談了。
現在化工廠被對方拖著參與到了三產工業和聯合工業的項目開發,倒是成了對方占據主動權了。
可這種大廠之間的合作,又哪里是你一直贏的場面。
昨天是李學武主動登門拜訪,今天就是他們主動邀約會談,互有勝負而已。
誰主動,誰吃虧。
李學武反正不會主動登門了,非要等三次才行,學諸葛茅廬呢。
第三次了,他自然得了勢,可人家也不愿意吃虧。
先是安排了飯局,可卻是在中午的。
又安排了相熟的副總在門口接待,可又口口聲聲說領導在意了。
最后就是談判,人家是主任牽頭,就是想扳回劣勢。
李學武呢,自然是不想丟了陣地的,可人在屋檐下,總不能不低頭。
低頭也不能低太過,怎么辦?
插科打諢,無事生非,顧左右而言他唄。
你不是說領導生氣了嘛,那好吧,我自罰三杯,到時候咱們酒場上見。
生意嘛,有來有往,對方談的絕對是對你不利的,那你就轉換一下,談對你有利的不就行了嘛。
李學武走在前面笑的熱鬧,后面的彭曉力卻是看著門道。
要不怎么說徐斯年曾經點了他有靈性呢,很多機關里的事情,他是一看就會,一點就通。
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以前吧,他也老跟人聽說這些事,有嘴勤快的秘書在小圈子里也會講一講領導的趣事,但都是正面的那種。
彭曉力敬陪末座,光聽著人家講領導出去怎么風光了得,怎么為人處世,怎么圓滑世故。
秘書嘛,成長都需要學習的,給領導當秘書,自然是見的多,學的也多。
你看沙器之,以前是個啥,給李學武當了半年多的秘書,你看他現在。
這就是機遇的魅力,彭曉力以前羨慕死那些人了,可以跟在領導后面學習。
今天輪到他了,對比以前聽過的那些故事,他覺得李學武的交際能力,更勝一籌。
尤其是在利用自身優勢,四兩撥千斤這方面,他是真的能感受到領導的能力和魅力。
跟化工廠一把手朱小林主任見面的時候,彭曉力真的以為對方會給臉色看。
可實際上,朱主任特別的客氣,完全沒拿李副主任當外人,更不像是在樓下白副廠長所說的那樣生氣。
瞧瞧,這就是套路。
彭曉力很清楚,人家絕對沒有為了李副主任來訪做個彩排啥的,這就是機關里的默契。
你就說,如果你在樓下聽著白副廠長說了那些話,心里是不是有些忐忑。
等到了樓上,遇到禮遇有加的對方領導,你是不是有些小感動?
你能說人家是故意的嘛,是為了在接下來的談判中給你戴高帽嗎?
就像他心里想的那樣,交鋒,其實從一見面就開始了。
“少喝點,沒關系的”
白長民笑著給劉永濤說了一句,實在是李學武主動敬酒,他說不喝也過不去。
上次就是辦公室副主任劉永濤接待的軋鋼廠一行人,結果他是最先被撂倒的。
這一次宴請來訪的李學武,負責接待工作的劉永濤面對李學武的客氣,實在是心里打怵。
可他越是打怵,李學武越是拿他開刀,借著說話的工夫,已經干了兩杯了。
劉永濤太知道自己的酒量了,小杯滋嘍著還成,一斤多不成問題。
可上次的酒場他還記得這位李副處長的能耐和套路。
先用盅,后用杯,用完小杯用大杯…
他可遭不住對方的收拾,所以早早的就投降了。
劉永濤說下午還有重要工作,不敢喝醉了。
李學武自然不會為難他,可目光轉向了白長民。
白長民見狀,自然是死道友不死貧道了。
你有重要工作,我就沒有了?
你不想一睜眼就明天了,難道我想失去人生的一個片段嘛!
誰讓你是副主任呢,你先上吧,今天李學武的火氣很大,自然是車輪戰,生死局。
沒見朱主任都下場了嘛,今天爭取李學武不倒他們也不倒,李學武倒了他們喝正好。
上次李學武是帶著隊伍來的,這一次就他一個,哪里能放過這個機會。
所以中午化工廠的酒局就開始了戲劇性的一面。
眾好漢圍攻光明頂,曾阿牛一力降十會,撂倒眾人。
也就是后來朱小林主任看大勢已去,人心渙散,腳底抹油,及早跑路,否則化工廠一下午就得“沒頭沒腦”了。
事情已經談好了,否則怎么可能在中午喝酒呢。
就算是李學武敢喝,他們也怕耽誤事啊。
喝了酒不能談事情,這是機關干部的共識。
在酒桌上吹的牛皮,酒醒了都不算數,這也是共識。
所以不要相信酒桌上的誓言,否則你就跟吹牛皮給你作保證的對方一樣,都是二傻子。
要說傻,坐在副駕駛,偷偷用眼睛余光往后面瞅的彭曉力是要傻了。
他可親眼所見,或者說他都仔細查了,李副主任今天中午最少喝了二斤半的白酒。
別說是二斤半的白酒了,就是特么涼白開,人的肚子也受不了啊。
可是呢,李副主任走出來的時候還有些晃的,上了車,出了化工廠大門口,就跟沒事人一樣了。
你就看他眼清目明的拿著文件看得樣子,像是剛才喝醉酒了?
彭曉力見過能喝的,可沒見過喝這么多酒沒啥反應的。
“你瞅啥?”
“啊?對不起領導!”
彭曉力偷摸兒觀察著后面,心里想著事情,忘了注意回頭的尺度了。
被李副主任突然點破,他不敢狡辯,立馬道歉認錯。
李學武卻是瞥了他一眼,抬了一下頭,道:“把上午電視機廠和化工廠的談判結果整理一下,形成報告,明天上午交給我”
嘴里吩咐著,目光掃過有些尷尬的彭曉力,懷疑地問道:“沒問題吧?”
“沒問題,是,沒問題”
彭曉力是真的有些緊張了,嘴里的話都開始發飄了。
李學武再次打量了他一眼就沒搭理他,繼續看文件。
坐在前面的彭曉力心里直打鼓,剛才答應的痛快,可他沒給李學武寫過文章,如何知道對方的喜好。
你可別說打鐵自身硬的傻話,就他們這些在辦公室這個大油鍋里滾了這么長時間的,又有哪個不是老油條。
寫文章絕對沒問題,報告、記錄、調查等等,他們都能寫。
可寫這玩意兒得分給誰寫,要是面對下面各單位的,那按照格式,抓住重點,隨便十多分鐘他就能寫出來。
現在是領導要看,還是要用來當資料用的,他哪里敢隨便。
摸不清李學武的文風套路,搞不懂他的思維模式,如何寫出讓對方滿意的文章啊。
是,今天上午李副主任同京城電視機廠就電子工業產業發展、電氣系統與通訊系統開發合作等項目進行了深入討論研究。
又同京城化工廠就聯合企業市場布局,深化三產工業發展,大力推進油漆、塑料、泡沫、海綿、人工橡膠等項目投建投產工作進程。
事情就是這么點事情,可你真就寫這么兩句話?
你當這是新聞簡報呢,領導明顯是要談判報告,是基于談判記錄,結合雙方合作的共同優勢和愿景,深層次解讀這一合作的報告文章。
這可能是作為工作記錄被留存,更可能是交給廠里領導們考閱、評估的。
他以前過手這樣的文章無數,可都是別人寫的,他負責對接領導和處室,從來沒有自己牽頭,或者負責寫過。
你說他不會寫吧,他又閱盡無數這類文章。
你要說他會寫吧,他又無法判斷自己的能力,以及領導的要求。
這就叫關心則亂,越是在意,越是迷茫。
指揮車回到了軋鋼廠,彭曉力在車停穩的第一時間跳下了車,趕在李學武下車前打開了車門子。
“領導,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忙你的”
李學武緊了緊身上的大衣,邁步就往保衛樓門廳里走。
彭曉力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身后的主辦公樓,又看了看李學武的方向,不知道該往那邊走。
韓建昆坐在車上,看了一眼車下的“菜鳥”忍不住嘴角微微扯動。
這就是沙副主任說過的機靈小伙?
小伙是小伙,機靈的機是哪個雞?
“包”
彭曉力正在迷茫著,突然聽見車里司機給他喊了一句。
他還沒反應過來呢,卻見對方扭頭示意了一下身后座位上領導的皮包。
“啊,謝謝,謝謝”
彭曉力像是剛參加工作的時候一樣,見著誰都問好,誰跟他說話都謝謝。
打開車門子,從座位上整理了領導看過的文件,裝在包里提著。
剛要關車門子,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微笑著伸出手,跟韓建昆招呼道:“你好,以后咱們就是同事了,我叫彭曉力,以后多關照”。
韓建昆像是看二傻子一樣打量著從右后座位伸手要跟他握手的彭曉力。
彭曉力見對方不說話,也沒回應自己的禮貌,就忍不住的尷尬。
剛要找個借口收回自己的手,關車門子,沒想到對方這個時候開口了:“沙副主任不是說你是辦公室的老人了嘛”。
彭曉力的手跟臉上的微笑一樣,都被對方這冰冷的話凍僵了。
我已經很尷尬了,咱們初次合作,你又何必如此無情。
韓建昆可不吃他的“含情脈脈”,更沒理會他那無比幽怨的眼神,抬了抬下巴,示意他那邊的車門子。
這意思是你該干啥干啥去,關門讓我走人。
彭曉力這個癟吃的實在是噎得慌,欲哭無淚地關了車門子,看著對方瀟灑離開。
他有想過給李學武當秘書一定很難,對方一定很難伺候。
沒想到啊,對方的司機都特么這么有個性,以后的日子該咋過啊!
說實在的,他現在有些后悔了,上午沙器之一問,他為何答應的那么草率。
如果時間能夠倒流,沙器之再問他這個問題,他一定…
“彭哥,剛回來啊?”
“啊?啊是,出去啊?”
彭曉力還發愣呢,沒注意到有人跟他打招呼。
再見來人,卻是辦公室里的同事。
特么的,丫的剛才跟自己叫什么?
彭哥?
自己是第一天來軋鋼廠上班嘛!?
一個辦公室里坐了這么長時間,你特么今天才知道叫哥啊!
他拎著李學武的包站在保衛樓門口,應付完一個叫哥的,隨后有更多的“哥長哥短”叫了過來。
以前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在軋鋼廠里還有這么多的弟弟妹妹,更沒見過這么多的笑臉和親切的問候。
他感受著落在自己身上那些熱切的目光,以及巨大的虛榮心得到滿足,想起剛才的那個問題了:
如果時間能夠倒流,沙副主任再問他這個問題,他一定大喊一聲:您怎么才來啊!我都等著急了!
“為什么發動機和變速箱的生產線要交給機械一廠來做?”
站在會議室門口的彭曉力很不理解,畢竟廠里是有合作熟悉的機械廠的。
他的不滿也是來源于李學武對這件事的態度。
下午回來沒多長時間,管委辦那邊便過來請示,與京城第一機械廠的談判會可以開始了。
彭曉力親眼所見,當時李副主任的臉色就有些難看,也給來請示的管委辦秘書嚇了一跳。
秘書找他求救,可他也是新來的,哪里敢去捋李學武的虎須。
要說起來,這件事是機械廠做的不對了,這不是分不清大小王嘛。
軋鋼廠所有三產和聯合項目,包括貿易和新興生產項目,可都是在李學武的手里攥著。
機械廠來談判,可跟京城電視機廠這些李學武去談的單位不一樣。
李學武先前去談的都是聯合企業,或者是三產,或者是貿易項目配套的工業基地項目。
雙方是以合作為基礎進行談判的,可就是合作,那也是互相尊重著,談判前要見個面,打聲招呼的。
第一機械廠這算是什么?
他們可不是來合作的,是來接活兒的,是軋鋼廠有項目需要機械設備,他們主動來推銷的。
什么時候來的一聲招呼不打,來了以后面也不見,直接去會議室等著了?
不能夠吧!
李學武是很有涵養的,自然不會為難管委辦的秘書,更不會讓會議組織人員難堪。
可從樓里出來,他的不滿就擺在了臉上,尤其是彭曉力快速打探回來的消息,對方到廠后,直接去拜訪的程副主任。
現在,同第一機械廠的采購談判會,就是由程副主任促成并親自跟進的。
李學武到了會議室以后,最先看到的就是坐在主位上的程副主任,以及坐在他身邊,親切地交談著的機械廠干部。
程開元很明顯的能看出李學武的不滿,可他還是主動介紹了機械廠的帶隊領導,并且強調了對方是副廠長。
李學武看似很給面子的同對方握了握手,還禮貌的微笑問候了。
可一落座,他的獠牙便伸了出來。
就在機械廠匯報流水線工程機械方案結束后,李學武也沒顧程開元就坐在這里,直接發了火。
“汽車工業流水線機械采購方案給到貴方已經超過一個多月了吧?”
李學武看了看手里的文件,抬起頭看著對方的副廠長,語氣不滿地問道:“一個多月的時間,你們就給出了個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