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叭叭叭叭”
深秋的六點半,四合院各家各戶都已經掌了燈。
沒法不點燈,四點多太陽就西斜,五點半天就黑天,這會兒早黑利索了。
今年的冬季管理費收的早,也收的舒心,院里的燈早早的就亮了。
跟門房的煙囪一樣,反正都是大家伙交的錢,不用白不用啊!
早下班的回家收拾著準備做晚飯,晚下班的準是聚在一起溜達回來的。
天黑,路上不安全,所以相熟的都會結伴下班回家。
當然了,這個時間點兒,路上黑壓壓的全是下班的工人,就算是有宵小作祟,那也是茅廁打燈籠,找死。
下班的早晚基本上取決于你有沒有一臺代步工具。
似是秦淮茹、二大爺這樣有自行車的,人家下班回來的就早。
而像老七他們這樣舍不得,也買不起自行車的,全靠兩條腿搗騰著,一個人走著也沒意思。
所以了,天黑是借口,大家伙湊在一塊走,也給想處對象的年輕人制造機會了不是。
剛開始處朋友的年輕男女靦腆著呢,有時候男青年比女青年還害羞呢。
有了一起走的借口,你看我一眼,我瞅你一下,走著走著就走到一塊去了。
這個時候的戀愛保守又開放,保守的是真保守,開放的是真開放。
保守到拉拉手都覺得臉紅,開放到大冬天的找沒人地方滾地鋪都不覺得凍屁股。
男女老少湊在一塊兒,就跟著四合院大雜院一般的熱鬧。
當然了,這院里各家日子的過法也并不相同,有富裕點兒的,黑了天就點燈,并不在乎里屋外屋的,有人就亮著,心敞亮。
比如一大爺家里,一大媽準趕在一大爺下班回來之前把屋里的燈都打開,讓老伴進院也有個望向,看著心里暖和。
用年輕人的說法就是,人生最幸福事莫過于無論你下班有多晚,總有一盞燈為你點亮。
哎,有日子過的仔細的!
你瞧吧,前院三大爺家就是這般,天黑了只點廚房燈,得可著三大媽做飯啊,總不能抹黑炒菜吧。
等飯菜做好了,廚房燈滅了,客廳燈亮了,大家趕緊湊在一起吃飯吧,別浪費了電字兒。
似是這般在意電費的住戶還有不少,你就聽吧,每到這個時候院里總有大人還催促著小孩子快點吃,吃完快點寫作業。
有人問了,以前怎么沒聽說他們這么在意啊,孩子玩都要開著燈的。
原因是電燈電器的收費辦法改了,不是手指查燈泡了。
也不知道哪個缺德帶冒煙兒的,發明了計費電表這個壞東西,讓各家各戶每月得多交不少電費。
以前點的大瓦數燈泡都換成了小瓦數的,甚至為了省錢,都不點燈,點煤油燈了。
三大爺家甚至為了省電費,聽匣子音的時候都要調到最小聲,據說這樣省電!
一大家子人跟做賊似的,支棱著耳朵貼在收音機的喇叭前面,喘氣兒聲大了都不成,怕影響了其他人收聽效果。
千萬不要小看了國人的勤儉思維,有的時候甚至不惜以健康和生命為代價。
你就拿點煤油燈為例吧,這個時候經常停電啊,有是為了限電的,有是電線斷了,或者哪起火了,各種原因都有。
電停了,人不能停啊,得繼續過日子啊。
所以各家都有停電利器,或是蠟燭燈,或是煤油燈。
煤油的價格比蠟燭要便宜,好蠟燭都趕上雞蛋貴了。
就是有一樣不好,點煤油胡嗓子,對呼吸道不是很友好。
再早的都很清楚了,那個時候用電更不方便,家家都點煤油燈。
有晚上看書學習的學生,第二天早上一出門,臉上掛灰就算了,鼻子里面都是黑漆漆的。
知道的是昨晚用功學習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下井挖煤去了。
可煤油就真的比用電省錢嗎?
算一算,真不見得能節省下來多少,畢竟煤油也是有儲存成本的。
使用條件、光亮度、適應環境等等,真要是拿這個過日子當節約,可就真寒磣了。
李家過日子也節約,不過該花的錢絕對不省,該省的錢絕對不花。
老太太坐在炕上一邊看著李姝,一邊給老大家即將出生的孩子做小衣服、小被子。
千萬別說老太太偏心,給老大家的做,不給老二家的做。
李姝的小衣服、小被子都得單獨用一個柜子才能裝得下,等顧寧生產了,啥都不用準備。
就算是做嬰兒的,那也用不著老太太操心,秦京茹早就準備了。
家里這邊劉茵也在做,可備不住的要給李姝也準備,沒有那么全。
趙雅芳在南屋看資料,劉茵在堂屋燒火做飯,各自忙活著,都沒人說話,唯獨北屋的李姝站在窗邊叭叭叭地叫著。
每天這個時候她爸爸都會準時出現在院門口來接她回家。
這小丫頭已經漸漸的熟悉了這種生活節奏,早上跟叭叭坐滴滴來奶奶家,晚上坐滴滴再回自己家。
她一天能見好多人,說好多話,可好玩了。
今天叭叭來的晚了,她卻早早地就站在窗邊等著了。
興許是著急了,或者是太太在忙,沒人搭理她無聊的,小嘴一直說個不停。
屋里太亮,外面又太暗,院門頂上的罩燈離這邊還有點距離。
所以李姝想要看清外面,得學著太太用雙手捂在眼睛周邊,貼著玻璃往外看。
小小的她也不知道為啥以前的玻璃很清晰,現在卻是越來越模糊。
模糊還不是經常的,而是每當她湊近了玻璃,想要捂著眼睛往外看的時候才會這樣。
后來她才發現,原來是自己的小嘴呼出的哈哈把玻璃模糊了。
所以小小的她又跟著太太學會了一招,當玻璃模糊的看不清外面的叭叭時,只要小手一抹,就能看清了。
“叭叭!叭叭!”
當李姝的小手再一次抹清楚玻璃上她的哈哈時,她便見著那道熟悉的身影走進了院子。
“叭叭!叭叭!”
李姝的目光跟隨著爸爸的身影,從院門到屋門,再從屋門一直到里屋,她墊著小腳丫不停地叫喊著,歡快極了。
如果有人在這個時候跟叭叭說話,耽誤了他進屋來接自己,李姝就要提高嗓門,提醒叭叭自己在叫他。
“哎呦”
李學武張開雙手接住了從炕上跑過來的閨女,嘴里感嘆道:“太太是不是又給咱吃好吃的了?怎么又沉了”
“丫丫”
李姝聽懂了叭叭的問話,小手一指堂屋的櫥柜,嘴里嘰里咕嚕地開始給叭叭講著她吃了什么。
這丫丫可不是李姝吃了個小丫頭,而是她對雞蛋的稱呼。
孩子到了認知世界的時候了,甭管大人是怎么教的,她都會對自己看到的和感受到的事物給出自己的命名。
“哦吃丫丫了吃了幾個啊?”
李學武哄著她,抱著她跟老太太和母親說著話,還跟南屋的大嫂打了招呼。
趙雅芳在核對賬目,只是應了他一聲,告了幾個李姝調皮的刁狀,手里還在忙活著。
“怎么話兒說的,是你爸和老三要回來?”
“國棟說的?”
李學武看向問話的母親,道:“要是他說的,那就是安排了唄”。
這邊正說著話,大哥和姬毓秀從垂花門也進來了。
劉茵往外面看了一眼,幫著兩人推開了屋門。
“這是趕一塊了?”
“在胡同口遇到的”
姬毓秀笑著解釋了,伸手就來捏李姝的大胖臉。
李姝有些怕她,小手一直扒拉著不讓她捏,好像被捏的多了,都有陰影了。
姬毓秀哪管這個,她是喜歡孩子的,更喜歡李姝這樣的混世魔王,也不顧李姝的反對,從李學武的懷里就把她給搶過去了。
李姝咿咿呀呀地反對著,可她太小了,反對的意見在大人的說話聲中顯得是那么的無力。
也許是從二兒子口中得了準信兒,劉茵的臉上便掛起了笑容。
把李順和老三要回來的消息也給他們說了。
李學文手里還拎著個袋子,一邊聽母親說著,一邊掏出了幾件衣服和布料。
劉茵瞧見了,拍了他一下嗔怪道:“不是都給你說了嘛,不要再往家拿這些個東西了,影響了你咋辦”。
“我倒是想不拿了,可也得說了算才行啊”
李學文說話是一如既往的簡約而不簡單,這邊說著,手一指李學武道:“您還是讓學武去說吧,否則這些個以后停不了”。
“啥呀?”
李學武正要去看,姬毓秀站在一旁解釋道:“大哥從單位帶回來的衣服”。
“是新衣服呢”
劉茵接茬道:“都是監所里生產的,這東西咱們咋可能白要呢,不是讓老大犯錯誤嘛”。
“誰給的?”
李學武目光看向大哥,兄弟兩個坐在了八仙桌旁,他還給大哥倒了杯溫水。
李學文也是有些無奈的,捧著茶杯說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黃監獄長安排的,我拿去問,都說不知道,唉”
“呵呵,給你就收著唄”
李學武看著母親收拾著,是襯衫和褲子什么的。
倒也不是什么時尚新潮的、特殊的,就是一監所里生產的那些服裝產品,還有一些邊角料之類的。
可就算是邊角料,在這個時候也是很值錢的,一般人家哪里能有這個能力搞來這些個。
邊角料可以重新裁剪做衣服、做鞋面、做被子里襯等等。
好多人的衣服都打補丁呢,李學文就能往家里帶成品衣服了,這得多嚇人。
反正是給一輩子過老實日子的劉茵嚇了一跳。
上次李學文帶回來就被她說過一次了,這次又往回帶。
聽見二兒子如此說,劉茵不滿道:“怎么能占公家的便宜呢”
“可能是工錢吧,或者就是工資”
李學武笑了笑,沒在意地說道:“大哥在那可沒領工資…”
“可不是啊!”
劉茵提醒道:“學文可是拿了工資的,是吧學文?”
“說是補貼”
李學文放下水杯,看著二弟說道:“一監所財務給的,說是我上課的酬勞,不要不行的”。
說著話又示意了母親收拾的那些衣服,道:“啥時候放我屋的我都不知道,出來的時候我故意不拿,還有人追出來塞給我”。
“那就拿著”
李學武見大嫂也出來了,擺擺手說道:“越是在意,越是緊張,越是有問題”。
“你自己跟黃監獄長說一下唄”
趙雅芳看了一眼李學文,道:“又不是沒長嘴,真叫學武去了,人家好心倒成了壞事了”。
“呵呵,不至于的”
李學武笑了笑,理解大嫂的意思,無非是覺得這些小恩小惠的都是監所里跟大哥的關系。
當然了,這里面也有黃干故意照顧的意思,可要是拿到明面上來說,大家的臉上都不好看。
這些東西說金貴也難得,說真需要李家還不差這個,這就是個交情。
“用得著你就跟他要,真不需要你也直接跟他說”
李學武站起身,給大哥說道:“平時跟他們相處也大方的,互相有個照顧,省的媽擔心”。
“就是,這么大的人了,怎么跟小孩子似的”
趙雅芳瞪了李學文一眼,嘴里借著婆婆的名義說了他幾句。
李學文是不敢頂嘴的,他也不在意這個,說就說唄。
母親和媳婦兒說兩句有啥的,弟弟說兩句也沒關系。
以前二弟倒是不說自己,可特么真動手啊。
劉茵聽著老大挨說算是放下了心里的擔憂,這會兒幫著李學武給李姝穿了衣服,全副武裝的保暖。
李姝不喜歡穿這么多,這讓她施展不開拳腳,尤其是到了車上,更覺費事。
在家她喜歡趴在窗邊往外看,在車上,她又喜歡站在座椅上,由著叭叭扶著她往車窗外看。
見她不愿再穿外套,劉茵嚇唬道:“要感冒的,小心成了鼻涕官兒”
說著話還用手指刮了刮李姝的小鼻子,讓她乖乖地穿了衣服。
這世上有一種冷,叫奶奶覺得你冷。
“要我說,如果不是家里還有小寧在,怎么都要吃飯再走的”
劉茵將包裹好的、只露出一個團團小臉的李姝抱起來,遞給了二兒子,嘴里還在嘮叨著:“這嗆風冷氣的,到家千萬要喝了熱水再吃飯”。
“知道了,您放心吧”
李學武笑著應了母親的叮囑,其實他也知道,母親的嘮叨只是對他不在身邊的思念罷了。
他已經是二十歲的人了,這些常識母親從小叮囑的,又是個惜命的性格,怎么會不知道。
可就算是知道,母親的話別也是他每天都要享受的愛。
“跟太太說再見”
李學武抱著李姝,讓她的小臉朝后,教她打招呼。
李姝倒是聽話,這個時候要去坐滴滴了,叭叭說啥是啥。
可真要是學著叭叭說這么長一大段話,她又嫌累的慌,所以簡短潔說,使勁兒喊了一嗓子:“太!”
“哎”
老太太倒是有問有答,跟李姝都磨牙慣了的,只要她快點走,別跟這磨人才好。
李姝打完招呼便用小手拍叭叭的肩膀,示意他可以了,啟程出發!
卻不想,叭叭又教她:“跟奶奶說再見”。
李姝使勁兒擰著因為衣服太多而被限制的腦袋,看了叭叭一眼,見他眼里的認真,只好再喊了一聲:“吶!”
“哎”
劉茵知道兒子在故意逗孫女,所以這會兒見著李姝的意外表情也是不由的笑了。
還沒等李姝再次提醒,李學武又教她跟大伯、跟大娘、跟三嬸說再見。
“唔”
李姝知道自己不挨個招呼完叭叭是不會走的,所以由著叭叭教了,她也用自己的方式打了招呼。
到最后,可能是真的喊累了,或者是心累了,還學著大人嘆了一口氣。
這小模樣可是給屋里逗壞了,大家都在笑她。
她小大人似的,也知道自己被笑話了,小腿使勁兒蹬著,不依地發出哼唧聲,催促叭叭快走,我尷尬的快死了 劉茵也是笑著拍了兒子的后背,叫他趕緊的,家里小寧都要等急了。
李學武聽著閨女不依了,又被母親催促著,這才笑著出了門。
天氣涼了,院里走動的人也少了,只有上廁所的,或者出門辦事的才從門口過。
見著李學武抱孩子往出走,院里人都笑著打招呼。
“呦小肉球回家了?”
“哈哈哈,不許叫我們小肉球!”
老七慣會給院里孩子起外號的,管后院劉家的兩個孩子,一個叫煙里去,一個叫草上飛,都是腿腳功夫。
管中院的棒梗叫落不下,因為棒梗以前就愿意爬墻頭,地上都擱不下他那種。
這會兒見李姝胖的跟肉球似的,又給起了個小肉球。
李姝目光掃過他的笑,小嘴一撅,心里已經不愿意了。
這人真討厭!
老七倒是沒見著孩子的目光,只顧著跟李學武笑鬧了。
可就算是見著了又能怎么著,討厭他的人多了!
給誰家孩子起外號,人家家長心里能愿意啊,顧著顏面嘴上不說而已。
出了垂花門,傻柱正拎著大馬勺站在門口聽小子們吹牛皮。
見著李學武出來,趕緊招手讓他等一下。
這邊示意著,回頭就跟廚房里面喊了一句。
李學武沒注意他喊什么,卻是瞧見雨水拎著個網兜走了過來。
“北新橋老商搞了些鴿子,也不知道跟哪個缺德的手里收的”
傻柱站在門口解釋道:“怎么鹵的我不知道,還挺好吃的,清香味”。
“都給我了?”
李學武瞧見那網兜里有三個飯盒摞著,笑著問了一句。
雨水沒等她哥回答,搶先說道:“多著呢,給他端了一盆來”。
嘴里解釋了,伸手逗了逗李姝,率先往門外走去,是要送去車上的樣子。
傻柱瞅了瞅自家妹子,嘴角微扯,只覺得后槽牙疼。
什么特么一盆啊,洗衣盆也是盆,飯盒大小的盆也叫盆!
商師傅就給端來一飯盆,好么,叫他妹妹一股腦的裝走一大半。
本來他叮囑著給李學武裝走一飯盒嘗嘗就算了,除了給倒座房里的人分,他自己也想多吃幾個的。
可你瞧,大家伙吃的都不夠了,他還吃個屁啊!
什么叫女大不中留啊!胳膊肘總想著往外拐!
瞧見傻柱呲牙咧嘴的,李學武還以為他有話不方便說呢。
“得了,商師傅的事我知道了”
李學武顛了顛李姝,不叫她鬧,嘴里給傻柱說道:“你叫他只管安心等著,一兩個月的事,準安排”。
“得我這也算有個交代了”
傻柱其實還是心疼他那鴿子呢,嘴上卻只能說著漂亮話,總不能給李學武解釋這個吧。
瞧見父女兩個要走了,他擺了擺手道:“不送了啊,明天晚上咱們一起喝酒”。
“我拿酒”
李學武頭也沒回地說了一句,抱著了李姝出了大門。
車跟前兒站著何雨水,正將手里的網兜交給下車的韓建昆。
晚上這會兒先送了彭曉力回家,車上就只有韓建昆在。
反正韓建昆也是要跟自己回家吃飯的,否則他咋可能讓人家等著,他在屋里說閑話。
“里面還帶著點湯呢,還是掛起來吧”
何雨水示意了車尾箱的部分,示意韓建昆找個掛鉤啥的。
韓建昆卻示意她盡管把網兜交給他,接了網兜后,直接吊在了副駕駛的門框上。
“能行嗎?”
何雨水有些擔心地說道:“這準得撒了”。
“沒辦法不撒”
韓建昆話語不多,有啥說啥:“我盡量開慢點,轉彎幅度注意著,撒車里更難處理”。
他只跟何雨水說了一句,便幫著李學武開了車門子。
李學武這邊也是放好了李姝,跟雨水說道:“沒事,就是口吃的,晚上冷了,快點回屋”。
“好好,快走吧,鴿子回家熱熱再吃啊”
她目光掃過李學武,并沒有多看,說了兩句話,見李學武上車了,她便回了院里。
院外傳來的汽車聲音,人已經走了。
雨水緊著進院的腳步也隨之慢慢放緩,沒再著急。
門房的燈亮著,照得門洞里也是亮著的,從窗子里看,正是閆家老二和老三在屋里燒炕呢。
瞧見雨水回來,閆解放兄弟兩個都沒有言聲,招呼都沒有打一個,就像對剛才過去的李學武一樣。
不是兩人杵倔橫喪,而是他們對李學武,對跟李學武站在一起的人有成見。
天氣涼,門房的炕雖然小,可也得早早的燒起來。
等從家里吃了飯再過來,還不得凍好歹的。
再說了,真等那個時候燒,煙熏火燎的,大家玩牌也不痛快啊。
延續了夏天時候的熱鬧,這門房里玩牌的習慣倒是一直存在著。
走了一批人,又新上來一批人,一大爺也沒法,院里的小子們跟麥子似的,割一茬,長一茬。
后院的劉光福光榮勞動去了,劉光天支援鋼城了,打牌最猛的兩員干將沒了,隔壁院的孫家老二和老四填補了進來。
有的時候老七幾個結了婚的睡覺前也來這邊觀局兒。
熱鬧嘛,玩的又不大,上次叫一大爺和姬毓秀嚇過一次他們心里都有個準兒的。
閆家比較特殊,閆家老二閆解放不玩牌,老三閆解曠倒是耍牛嗶的主兒。
他人不大,倒是鬼機靈,前幾個月跟著人家呼呼噠噠的沒白跑,手里真正的攢了幾個染血的錢。
老話兒講嘛,貨悖而入,亦悖而出,他這錢不是好道來的,也不可能好道走。
他人小啊,這錢不敢亂花,唯獨喜歡裝大人,大人抽煙他抽煙,大人玩牌他玩牌,主打一個自我揠苗助長。
閆解放不管弟弟的,他們家各自有各自的算計。
院里的小子們少了幾個,晚上值班的人就輪的快了,尤其是倒座房的小子也少了。
只要是他值班,準把糊火柴盒的工具搬過來,任憑小火炕上的人吆五喝六的打牌,也不影響了他賺錢。
閆解放心里憋著火呢,入冬了,腿疼。
前些日子大哥沒了,父親張羅著讓他接班,他心里擰巴著不愿意占了嫂子的便宜。
結果還真是照他的想法去了,真是嫂子接了班。
這班接的頗為曲折,父親生了一場病,母親厭惡了嫂子,伙食也差的要命。
怎么辦?
他牛皮吹出去了,要憑自己的能力進廠。
結果呢?
學歷有了,可面試的時候腿腳漏了陷,真就沒收他。
誰能想到啊,這招錄進廠的指標下來這么多,竟然還有面試。
后來他也聽說了,不僅僅有面試,還特么有訓練和考核。
考核不及格的,照樣往下唰啊。
這腿每疼一次,他就記憶起父親打折自己腿時候的表情。
所以就算是糊火柴盒,他也得把這個錢賺了。
什么錢?
養自己的錢,養孩子的錢。
他在家吃,在家住,一個月能用幾個錢。
可就是糊火柴盒一個月又能賺幾個錢。
閆解放捏著手里的火柴盒翻了個面,看了看上面的文字。
大學習活動開展以后,火柴盒面上再沒有了商標沒有圖案,只有語錄。
這紙外盒糊起來簡單,他掐起一摞十來片,捻開后一齊刷膠,然后順著壓線的痕跡,逐個折好粘牢。
他手練的特別快,折好后的紙盒用鐵夾子夾一陣子,待膠干了就成了。
最繁瑣的其實是糊內盒,得將幾沓紙條排齊,人家家里人口多的都是分工合作。
有一人涂刷漿糊,將窄木條逐個彈放至合適位置,然后將沾著紙的木條取下。
有一人取起帶著紙條的木條,用右手拇指肚貼著木條捋一下凸出來的紙條窄邊。
再將木條對準圈起成盒狀,借由帶漿糊的紙條的粘合力,將內盒粘貼成型。
再有一人接過圈成型的內盒,套在蠟做的模子上,取一片極薄的木底片,擱在蠟模子當中。
然后雙手食指,將盒圈帶漿糊的左右兩端紙邊相對內捋按下,粘牢木底。
再將前后兩端紙邊按下,最后用右手掌按實粘牢,這就可以取下來了。
閆解放不行,有時候母親會幫他忙活一陣,但大多時候是他自己一個人來做。
不過他年輕,心思機靈,手指靈活,功夫熟練了,手指翻飛,紙盒糊的又好又快。
糊火柴盒能賺多少錢?
特別不值錢!
一千個才給五毛錢,你覺得他能賺多少?
中院賈張氏也在干這個,可一個月頂了天了才賺五六塊錢。
畢竟她得照顧家里,還得干家務,燒火做飯啥的。
不過賈家的孩子多,秦淮茹有時候也幫著忙活,勉強夠她自己吃藥,夠孩子們零花。
有厲害的,一大家子人齊上陣,八九塊錢的有,十五六塊錢的也有。
閆解放有心氣,上個月結算,街道給了他十二塊三毛錢,真是嚇到了好多人。
他可是一個人啊,就能做這么多。
人家都用身殘志堅來夸獎他,可他不太高興。
這個詞是褒義詞,可在他聽來腿疼,心也疼。
這錢都在他自己手里,有的時候變成了麥乳精,有的時候變成了雞蛋。
這種東西當然不會進了他自己的肚子,閆富貴知道,這些東西都送去了老大屋里。
院里人漸漸有夸獎閆解放的了,對比的無外乎是三大媽的尖酸刻薄,虐待兒媳。
形容閆解放身殘志堅確實有點損了,不過有人這么說:閆家終于見著個人了。
人家說是人家說,閆富貴知道自己家的情況,外人看到的,可不是他了解到的。
閆富貴已經給兒子說過了,讓閆解放死了這條心,只要他還活著,這事他就不同意。
閆解放沒說話,也沒吵架,該怎么著還是怎么著,似是就想這般活著了。
沒聽見?
或許是裝著沒聽懂吧。
“閆解放,你還要雞蛋不要?”
哥倆兒正在門房沉默著,突然被這一嗓子打斷,閆解曠差點嚇的坐地上。
“你特么…”
他的罵聲還沒說完,就聽見二哥用裁紙的刀子敲了敲小桌子,他嘴里瞬間沒了下文。
閆解曠其實怕了二哥了,尤其是二哥不知什么時候開始話變得少了,甚至一天都不見他說一句。
閆解放惜字如金,對著窗外的棒梗一擺頭,示意他進來說話。
棒梗倒是膽兒肥的很,上次跟閆解放做買賣差點炸了軋鋼廠的團結湖,現在他還敢招惹對方。
“有幾個?”
“七個”
棒梗瞧了一眼陰沉著目光看他的閆解曠,肥胖的肚子一腆,很有底氣地昂了昂頭。
這是在院里,法治的院里,再牛嗶的爺到了這院也得裝孫子。
后院劉光福牛嗶不,差點成了街道小霸王。
現在呢?
小王叭都不是了!
所以閆解曠對他的目光攻擊無效,棒梗仗著自己后臺硬,絲毫不屌他。
“天兒冷,雞也不愛下蛋,好不容易攢的…”
“我都要了”
不等棒梗說完,閆解放便從兜里掏錢,毛票和分票一摞,證明他的錢屬實來之不易。
棒梗眼瞅著他數好了,接過來又數了一遍,等塞進兜里拍了拍,他又點頭問道:“還是送嬸子屋里?”
閆解放沒說話,只是點點頭,便又繼續忙活手里的工作了。
棒梗也是老江湖了,見對方不愿多說,也是頂著閆解曠的覬覦,跳出門,小跑著回家去了。
收錢辦事,童叟無欺,賈經理的雞蛋現在不需要往供銷社送了,都送葛淑琴那屋去了。
閆解放真是信任他,也不看雞蛋多少和大小,棒梗說了他就認,就給錢。
唯獨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得送貨上門。
現在葛淑琴正在坐月子,那屋里他實在是進不去,就連熱水都是讓解娣送進去的。
棒梗人小,就算是進了那屋也沒人說啥,倒真成了小小快遞員。
這一個多月下來,后院兩只母雞產的蛋,一半進了趙雅芳的嘴里,一半則是進了葛淑琴的嘴里。
秦淮茹不知道兒子賣雞蛋?
怎么可能不知道,可她就是裝作不知道,并且叫了婆婆不要管。
賈張氏也懂著呢,這個時候,閆家老二能搞到雞蛋的唯一渠道,可能只有他們家了。
葛淑琴那個身子骨,孩子又是那個情況,真沒有營養,還不是兩條命啊。
真如賈張氏這般混蛋的婆婆看三大媽都如惡犬一般,便可見閆家到底發生了何事。
這哪里是雞蛋,這是救命的藥。
一大媽心腸好,看不得這個,經常去那小屋幫忙,秦淮茹有時候也請一大媽幫忙帶去東西。
這院里明里暗里的,都有人在送東西過去,就是不愿意惹事,看閆家不順眼的劉茵都悄悄的送過。
大家心照不宣的,沒人再去議論葛淑琴的過往,更沒人再去說閆家的事。
真把他們家的事掛在嘴邊上,才是對這種行為最大的縱容。
家丑不可外揚,可惜了,閆解曠知道,他們家這點事都臭了大街了。
你當他小小的年紀,為何學了這般的惡習,還不是想要快點長大,早點離開這個家嘛。
看著二哥的冷漠模樣,他用腳踢了灶坑門前的柴火,遲疑著說道:“犯得上嘛”
閆解放手里的活兒不停,好像沒聽見一般繼續著。
閆解曠則是嘰咕嘰咕眼睛,看了一眼窗外,坐在小火炕上沉吟著說道:“爸媽都不會讓的”。
“你想說啥?”
閆解放的聲音沒什么感情,若不是閆解曠提到父母,他興許還裝沒聽見。
閆解曠抬起頭看向二哥,倔強地說道:“我為你不值,大哥的錢都在爸那,可就見他叭叭,沒見他拿錢…”
“該干嘛干嘛去”
閆解放懶得搭理他,扭過身子繼續手里的動作,一分鐘都不想耽誤。
“我知道,你看不上我”
閆解曠撇了撇嘴,想要再說點兒狠的,可兄弟兩個只覺得沒意思。
“我就想快快長大,早點離開這個院子”
他這么說著,躺在了炕上,看著灰蒙蒙的棚頂,道:“我厭倦了”。
聽不見二哥的回答,只有折紙的聲音,他又嘀咕道:“跟我不一樣,你是大人了,等過了這個冬天,帶嫂子走吧,遠遠的,越遠越好”。
閆解放手里的火柴盒第一次出現了失誤,他手勁兒太大,折成了碎片。
弟弟的話就像是一柄利劍,扎在了他的心上,疼的厲害。
許是發現了二哥僵直的身子,知道他對自己的話有了反應,閆解曠繼續說道:“我這里有三百,給你一半,剩下的我還得給自己攢著,只能支援你這么多了”。
“自己留著吧,我哪也不去”
閆解放恢復了精神,嘴里回了一句,重新拿起紙盒折了起來。
“你就是死犟”
閆解曠坐起身子,看著二哥說道:“真要是為嫂子好,就早點搬出去,在媽跟前,她得不著好”。
回復他的是二哥的沉默,以及不是那么快速和流暢的折紙動作。
他再也忍受不了二哥的臭脾氣,站起身摔門而去。
聽著窗外有人給弟弟打招呼說玩牌,弟弟回復的玩個屁傳進屋里,閆解放手里的動作也慢了下來。
走?往哪走?
嫂子能接班進廠的,留在院子里她才有的活。
再說他是這副模樣,嫂子會不會跟他走還兩說呢,弟弟說的那些話,真讓他心如刀絞。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這份感情來的太突然,也太過畸形,家里的壓力讓他喘不過氣來,外面的夸獎越多,他和嫂子的距離就越遠。
弟弟話越發的讓他看清自己不爭氣的事實,也讓他的尷尬處境暴露無疑。
撕下他偽裝多日的面具,露出了他痛恨和痛苦的真實內心。
“有點腥啥手藝啊”
秦京茹撇嘴點評著手里的鹵鴿子,然后一口干掉了鴿翅膀。
韓建昆抬起頭看了她一眼,見她吃的滿嘴流油,忍不住眼角跳了跳。
這么不好吃都三口一只鴿子,要是好吃那還了得?
“多著呢,建昆也吃”
李學武將手里的鴿子拆分開,肉都剔下來放在了顧寧的碗里。
“補肝、強腎、益氣、補血、清熱解毒、生津止渴”
他嘴里背著書,笑著勸顧寧道:“我特意問了,你能吃”。
顧寧皺了皺眉頭,看著碗里的肉,抬起頭問道:“野地里的?”
“想啥呢,這四九城哪有野鴿子”
李學武笑著解釋道:“興許是哪個小崽子兜里沒錢了,城里某處鴿棚遭了滅頂之災”。
這種事不要太常見,家都能給你挑了,更何況是鴿子棚呢。
這個時代,鴿子可代表不了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