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他都說了些什么!
什么圖謀不軌、什么一眼的…
哎呀這小子跟顧城別不是有什么吧?
韓建昆別的不敢確定,但能確定的是,丫就是一話癆啊!
這家伙,從接了領導一上車開始,領導都沒說一句,他倒是叭叭叭的說起來了。
也不管領導聽沒聽,他只顧著說自己是如何的謹慎,如何的深入敵后,如何的竊取證據的。
在彭曉力的傾情講述中,他成了機智勇敢、守衛正義的好青年、好秘書,顧城則是他身邊可有可無的小跟班。
在一次次驚心動魄的危險行動中,他自己無疑是光輝偉岸,算無遺策的正面主角形象。
而顧城則是不得已才會出現的小配角,即便是有那么靈光一閃的作用,那也是為了襯托他的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的。
韓建昆實在是聽不下去了,第一次主動打開了車載收音機,他只想安安靜靜地開車把這話癆送回家,好再跟著領導回家。
驟然響起的播音打斷了彭曉力的講述,也打斷了李學武的思路。
李學武抬眼望了窗外,已經是在城里了。
彭曉力幽怨地看了韓建昆一眼,見領導沒言聲,也選擇了暫時的閉嘴。
他不會放棄的,一定要給領導把他在這段時間做的事講完。
收音機里傳來了于海棠的聲音,這是紅星軋鋼廠的廣播,也是專為汽車項目開辦的交通廣播。
這個時間段,多是新聞和特色歌曲節目,李學武沒甚在意,只是問了彭曉力一句:「你說的那些證據,都交給于主任了吧?」
「按您的指示,前后幾天的證據,我都交給于主任了」
彭曉力見領導再次提起這個話題,有心繼續講述自己的007故事,可惜了,眼前就是他家。
「領導再見」
「嗯,今天辛苦了」
韓建昆見著彭曉力下車,都沒等他站到門前去跟領導招手示意再見,只在車門子關上的一剎那便踩了油門掛上了擋,獨留下彭曉力一個人站在寒風里發楞。
李學武看了前面一眼,笑韓建昆的小動作,隨口問道:「都還順利吧?」
在開車的韓建昆點頭答道:「主任說一切順利」。
「那就好,那就好」
李學武微微一笑,緊了緊身上的衣服,看著萬家燈火,只想著早點回家,看看顧寧,看看李姝。
他想著閨女,李姝可未必想著他。
這些天叭叭不在家,李姝都要玩瘋了,可算是沒人管她了。
秦京茹要顧著家務,忙的時候都是顧寧在看著她。
可顧寧對于孩子的教育完全是散養狀態,只要李姝不傷害身體,隨便怎么玩。
如果是李學武在家,那定然是要給閨女立規矩的。
玩具不許隨便扔,玩完要收起來,吃東西不能玩玩具,而且不能把什么東西都往嘴里放…
反正李姝不喜歡叭叭在家的日子,覺得老是約束著她。
她就喜歡夕陽下肆無忌憚地光著腳丫在屋里奔跑的感覺,哪怕是時常來一個大前趴。
秦京茹以前還怕她傷著,追著她管著她,后來看李姝是越追她越跑,越跑越危險,到后來就都不管她了。
一歲半的孩子,真要是淘氣起來,能有多淘?
別人家的孩子不知道,但李學武一進屋便見著閨女坐在花盆里「踩花」呢。
「哎呦我滴個祖宗啊!」
秦京茹去給開的大門,出去的時候著急忙慌沒注意,等進門的時候才發現,這小搗 蛋鬼又開始了。
「你就禍害你媽這幾盆花吧,等都禍害完了,看你這屁股挨不挨板子」。
「發!」
李姝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被小姨從大花盆里拎出來,手里還舉著一片綠葉。
她還記得夏天時候太太和小姨帶著她去花園時教給她的詞匯。
只是錯把綠葉當紅花了 而且有點大舌頭,沒咬準字的發音。
「叭叭!」
大孝子李姝突然發現叭叭出現在了門口,正無奈地看著她,故作欣喜地要抱抱。
秦京茹哪里敢讓一身是土的她往李學武跟前跑。
「走,大刑伺候!」
她一邊說著李姝,一邊給韓建昆指使道:「我這邊給孩子洗個澡,沾著工夫就完事,你先洗手擺桌子」。
韓建昆就是她的兵,她說的話就得聽!
說讓干啥就得干啥,敢晚一秒鐘等著回家嘮叨你吧。
所以這會兒也不等李學武客氣,趕緊往廚房里面走。
瞧見他的模樣,李學武笑了笑,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夫妻之間的幸福。
幸福分好多種,有人喜歡吵吵嚷嚷的熱鬧,有人喜歡看別人吵吵嚷嚷的熱鬧。
顧寧顯然就是后者,也沒看書,就坐在沙發上,看著李姝玩耍,看著秦京茹忙活。
李學武進屋,她的目光溫柔依舊,抿著嘴,無言勝似千言萬語。
李學武脫了外套,換了皮鞋,走到沙發邊上,摸了摸顧寧的頭發,微微一笑。
顧寧則是兜了兜嘴角,抬頭看著他,臉頰閃過一絲嬌艷。
「有沒有很辛苦」
李學武坐在了她身邊,笑著湊了耳朵去貼顧寧的肚皮,被她羞著推開了。
「就一個星期,不是聽過了嗎?」
「一個星期就能老大不一樣」
李學武很是認真地說道:「現在可能耳朵和嘴巴都長出來了,我聽聽他跟我說啥沒有」。
顧寧就知道他胡扯,抗拒著不讓他胡鬧,夫妻兩個在樓上還可以,樓下還有一對兒呢。
她也是被李學武磨的沒法,明明她才是醫生的,可被李學武不斷忽悠著各種偽醫學知識。
按照李學武的說法,這會兒孩子在肚子里都學會百以內加減法了。
他就會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總想著跟她鬧,借著機會親近。
「叭叭!」
李姝神清氣爽地洗了個澡,換了一身干凈衣服,由著小姨抱著出來。
看見叭叭正在沙發那邊膩著麻麻,忍不住大聲喊了一句。
孩子都是天生的占有欲,家里得以她為中心,叭叭回來怎么能不稀罕她,而是稀罕麻麻呢!
李學武無奈地站起身,從秦京茹的懷里接了閨女,問道:「找叭叭干啥?領剛才那頓打嗎?」
「要」
李姝根本不理會她不想聽的話,小手一指門口放著的剛剛韓建昆搬進來的幾個箱子。
她可知道了,每次叭叭回來都會給她帶好吃的,或者好玩的。
只要好幾天沒見著叭叭,這些東西都會有。
新鮮的,好玩的,她李姝大魔王得先看到,先接觸到。
「要啥要,你剛洗完澡,又要禍害衣服是吧?!」
秦京茹用威脅地眼神看著她,嘟著嘴說道:「今天最后一遍澡,睡前不許弄臟了!」
「否則…」
她故意用兇狠的表情對著李姝比劃了一下拳頭,這才往廚房走去。
李姝愣愣地看著她進了廚房,隨后轉頭看向叭叭 ,小手一指門口,道:「要!」
秦京茹說多少都算白說,還是那個原則,只要李姝不想聽的,她都裝聽不見。
李學武可不敢讓她去擺弄那些箱子,那里面都是肉和特產啥的。
「給爸爸說,在家有沒有乖乖的,是不是鬧騰媽媽了,是不是故意氣小姨了?」
李姝根本就不搭理這茬兒,反正只要她不說話,這就不是在說她。
大眼睛滋溜溜的亂轉,注意力還是在門口那些箱子上。
叭叭不帶她去她也不再言聲,反正到睡覺前的時間還有的是,只要讓她逮著機會…
「吃飯了」
秦京茹的聲音從廚房里傳了出來,隨后韓建昆便走出來要接李學武懷里的孩子。
李學武擺了擺手,走到沙發邊上扶了身子重的顧寧,一家人這才算是進了餐廳。
知道李學武要回來,所以提前有所準備,四個菜,一個湯,葷素搭配,營養均衡。
主要還是照顧顧寧的口味,菜里是一點蒜味都沒有的,輕鹽少糖,所以吃著有些淡。
怕韓建昆和李學武吃不慣,秦京茹特意弄了一小碟炸醬,還有些干菜。
李學武還真就得意這口兒,韓建昆也是一樣,兩人可著凍白菜和凍蘿卜下筷子。
秦京茹倒是不滿意他們輕視自己的手藝,一個勁兒地說著他們,多吃菜,少吃醬。
「也真是的,有菜不吃吃大醬」
「下飯」
韓建昆言簡意賅,雖然頂了嘴,可還是聽話地夾了熱菜吃。
李學武吃著凍干菜,隨口問道:「白菜蘿卜啥的都還有吧?」
「且得吃著呢」
秦京茹一邊喂著李姝,一邊說道:「您要是老這么出差,咱們的儲備菜非得剩下不可」
「嗯嗯,已經在注意了」
李學武笑著點了點頭,道:「辛苦你照顧家里了,得了時間放個假,跟建昆回老家看看」。
「我才不回去呢」
秦京茹撇了撇嘴角道:「不說寒冬臘月大雪泡天費勁巴力的,就是回家能有啥意思」。
她對家里是有意見的,尤其是結婚時父親鬧的那一場,差點給親事攪和黃了。
結婚后也就跟韓建昆回門那一次,兩個月了,愣是沒再回家去。
她也真是板的住,老家不回去,她姐秦淮茹家里也不去串門,就家里和這邊兩頭跑。
其實這個年代的已婚婦女差不多都這樣,活動范圍基本上就是左鄰右舍,很少老往娘家跑。
尤其是姐姐妹妹跟前兒住著的,有些婆家就比較忌諱這個。
為啥?
因為怕,怕兒媳婦兒往娘家倒騰東西。
不要用后世的思維考慮這個年代,在這個時候,生活物資真的是一種很金貴的東西。
米面糧油醋、雞鴨魚蛋肉,真要是經常去親戚家串門子的那種,手里不拎著點東西,哪好意思啊。
尤其是去窮親戚家里,人家好招待你吧,你心里過意不去,人家不好招待你吧,人家心里過意不去。
所以這個年月,串門子也就是街坊鄰居,還都是上歲數的,基本上不敢留飯。
似是李學武這樣過慣了富足生活的,還真是一時不知民間疾苦了。
秦京茹倒也是理解他,家里從來不會缺衣少食不說,吃的肉蛋奶都還不缺,難免會有這種想法。
其實放在她的身上,不也是這個原因才讓她更愿意在這邊待著嘛。
就算是婆家再有實力,可沒了主心骨的老公公,又敢胡亂吃 個啥。
在這邊就不一樣了,為了給顧寧補營養,就算是進了冬天,李學武帶回來的青菜和肉類也是一直都有的。
顧寧能吃到的,她就能吃到。
李姝能吃到的,她也能吃到。
都說她在李學武家里胖了好多,就這么想吃啥就做啥的德行,還能不胖?
讓她回老家去憶苦思甜,她才不去呢!
她都打算好了,就算是生孩子,也得趕在顧寧生二胎之間,到時候把孩子往這邊一帶,齊活兒!
李學武家里的這個崗位就是姓秦的,她秦京茹的秦!
這好工作誰都別想拿走!
「這爛慫的工作我真的是干的夠夠的了!」
于海棠將站長剛剛送來的演播稿摔在了桌子上,氣呼呼地發著脾氣。
袁華拎著剛剛打滿熱水的暖瓶走了進來,看著于海棠的臉色問道:「又怎么了這是?」
「還不是站長!」
于海棠皺著眉頭說道:「這都是些什么呀!」
說著話一推面前的稿件,對著袁華抱怨道:「再這么搞下去,廠里就亂了!」
「噓!」
袁華謹慎地往門外望了一眼,這才回過身來提醒道:「不是告訴你了嘛,別什么話都順嘴往外冒!」
說著話,撿了桌上的稿件看了起來,嘴里還安慰道:「放心啊,這天塌下來有個高的頂著呢,用不著你操心」。
「什么話這是!」
于海棠不滿地說道:「你是見不著啊,還是聽不到啊,他們送來的稿件是什么意思你不懂啊?」
「懂,我怎么不懂」
袁華放下手里的稿件,拉滅了辦公桌上的臺燈,理解地說道:「我又不是傻子,有啥不懂的,不就是謀朝篡位嘛」。
「怯」
于海棠撇了撇嘴,道:「真抬舉他們了,我看就是小人行徑,卑鄙無恥」。
「嗯嗯你說啥是啥吧」
袁華無奈地敲了敲桌上的稿件,看著于海棠問道:「明天早上要發的,你不準備準備?」
「準備什么?」
于海棠立著眉毛,道:「我已經忍了這么多天了,領導們都回來了,這篇稿子我是不會讀的」。
說著話從辦公桌上把那份稿件抽了回來,示意給袁華看,道:「你覺得李主任是這樣的人?」
「這個…」
袁華猶豫著說道:「咱們又不是廠領導,更接觸不到上面的…」
「那你不是軋鋼廠的人嗎?」
于海棠拍下手里的稿件,氣呼呼地說道:「你不知道李主任主持工作以后為廠里帶來了多大的轉變?」
說著話,她又站起身,逼近了袁華道:「你不知道李主任為咱們職工謀了多少福利待遇嗎?」
說完還用手指點了點袁華的胸口,指責道:「夏天的海鮮和水果都吃狗肚子里去了」。
「我這不是勸你嘛」
袁華被她說的好委屈啊,無奈地指了桌上的文件道:「是站長逼著咱們讀的,又不是咱們自愿的」。
「所以我不讀了」
于海棠看著袁華道:「我不信李主任畏罪潛逃,更不信他做的那些事是為了一己之私」。
「還有你!」
她手指點了點袁華,道:「你要是因為你姑姑站在他們那撥人里就說違心的話,我這輩子都不會再搭理你的!」
「我…你說什么呀」
袁華被她逼著后退到了墻邊,苦著臉說道:「我 是我,我姑是我姑,你扯這個干啥」
「你能這么理解就很好」
于海棠挑了挑眉毛,道:「現在給你兩條路選擇,要么留下來幫我,要么請假回家」。
她固執地一抬手,示意了門口方向道:「我絕對不逼著你做事,你請假回家,今晚我值班,這件事跟你沒關系」。
「別啊」
袁華看著于海棠說道:「咱們兩個人搭檔,怎么能留你一個人在這」。
「沒關系」
于海棠轉身回了辦公桌后面,淡淡地說道:「我不想連累你」。
「你要干啥呀!?」
袁華驚訝地追到了辦公桌前面,看著面色決絕的于海棠勸道:「你可千萬不要做傻事啊,這件事跟咱們沒什么關系的,你這樣我很擔心的」。
「少來」
于海棠撇了撇嘴,道:「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你擔心我做什么?」
「海棠,你還不了解我的心嘛」
袁華語氣可憐地說道:「為了你我寧愿付出所有的,真的!」
「那就留下來幫我,不要后悔」
于海棠都快把袁華釣成翹嘴兒了,這一頓拉扯,讓袁華連自己姑姑都不顧了。
「我忍了單南奇這么久,為的就是等到這一天!」
她發著狠說道:「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海棠!」
袁華激動地抱住了于海棠的拳頭,好聲安慰道:「不值當的,咱可不能做傻事啊!你可打不過他!」
「誰說要打架了!」
于海棠甩開他的手,翻著白眼道:「我說的是背水一擊,讓他身敗名裂,永世不得超生」。
袁華被她的話嚇唬的直咧嘴,怎么越來越嚴重了呢。
「你到底想要干啥,能不能跟我說說?」
于海棠點了點手邊道:「停播這份稿件!」
「好!沒問題,我支持!」
袁華一副我豁出去了的表情,道:「你就說我把稿件弄丟了,責任全在我!」
好一條舔狗啊!
可惜了,于海棠的胃口太大!
「還有,這些、這些、還有那些」
于海棠點著辦公桌上一摞又一摞的,由單南奇送來的稿件,道:「以后都不播了,咱們不能助紂為虐,破壞軋鋼廠的大好發展形勢」。
「…你來真的?」
袁華驚恐地看著于海棠,真不知道她是瘋了還是咋地,敢公然跟站長對著干。
于海棠很是認真地點頭道:「我說了,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你要是怕了,現在趕緊走」。
「你看你,怎么老是死啊亡啊的」
袁華心里打著鼓,可嘴上還猶自含糊著:「怪不得你最近幾天反常,老單給你這些稿子你就讀」。
「我就說不可能的」
他有些奇怪地看著于海棠,道:「你可是剛剛拿到領導答應的項目呢」。
「說什么呢!」
于海棠不滿地翻了翻白眼,道:「跟這個沒關系,我是為了領導,為了軋鋼廠的大局!」
「好好好」
袁華見她又發火,趕緊舉手投降道:「大局,大局為重!」
于海棠見他這幅模樣,輕蔑地一耷拉眼皮,道:「最后再給你個機會,你可以請假回家,我絕對不連累你」。
「那怎么行!你一個人做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放心!」
袁華又握住了于海棠的手,認真地說道:「就算是丟工作,被開除,我也要跟你在一起」
海棠被他的樣子煩的有些翻白眼,可也沒抽回自己的手,撇嘴道:「你不后悔就行」。
「不后悔,堅決不后悔!」
袁華雙手握著于海棠的手,就像是在結婚典禮上宣誓一般的幸福。
可還沒等他想好以后孩子去哪上小學呢,就見于海棠從抽屜里抽出一把榔頭。
「海棠你干啥!」
袁華驚悚地看著她,一把攥住了榔頭,道:「你可不能沖動啊,殺人是犯法的啊!」
「去一邊啦去!」
于海棠嗔道:「我是讓你把門封上!」
說著話從對方的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又從抽屜里翻找出來一堆門劃吧。
「吶!你去把這些裝門上!」
于海棠一指門口,道:「明天上午,我要保證在我播報期間沒有人能進得來這道門」。
袁華愣愣地看著手里的榔頭,又看了看門口的門,這才知道自己的作用。
工具、人,工具人嘛?
「還愣著干嘛?去啊!」
于海棠催促道:「怎么?跟我封閉在一個房間里,共處一室、同甘共苦不愿意啊?」
「愿意!愿意!」
袁華本來還猶豫的心,被于海棠這么一解釋,什么顧慮都沒有了。
還有什么能比得上跟自己女神封在一處密閉空間里來的刺激呢!
這種機會有多難得,想想都替自己開心呢。
他現在無比的相信愛情,什么站長、什么姑姑,現在他的眼里只有于海棠!
我要造一處墳墓,埋葬彼此!
想一想都覺得自己太有才,太有特么有詩意了!
十二月六日,星期六。
李學武一上班便從工作簡報上看到了糾風大會的議程。
很明顯,這是為了昨晚出差回來的李懷德準備的大餐。
可惜了,李懷德棋高一籌,提前跑路,讓這些人生生的被他耍了一回。
沒有李懷德,也得燉這道菜啊。
不然工作組下來的也名不正言不順啊,真要是有上面的泰山壓頂,絕對不會是先搞廠里,而是應該先對李懷德動手。
所以,這一局程開元落了個空子,沒算準李懷德的老女干巨猾。
彭曉力將近期收集到的消息以文件簡報的形式做了匯報。
李學武一邊看著,一邊聽他說著關鍵問題。
「澳城的事件聽說很嚴重,已經影響到了部分地區的經濟貿易,尤其是…」
「這個暫時不管」
李學武擺了擺手,道:「對外貿易最早也得到明年才能開始,往后觀察再說」。
「是」
彭曉力點頭在筆記本上做了登記,隨即又匯報道:「上面的擴大會議將會在今天結束,部分報紙已經在吹風了」。
他這么說著,給李學武示意了簡報上的摘抄內容,道:「會議聽取了工交座談會情況匯報,并討論通過了《關于抓變革、促生產的十條規定》」。
「不過報紙上的風向有些不對,有些領導對于當前工交工作重點和指導思想有意見」
彭曉力有些擔憂地看著李學武,道:「大學習活動好像是有擴大的風險」。
「嗯,知道了」
李學武皺著眉頭看著剪報摘抄,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而在上午九點鐘召開的全廠職工代表大會上,這一論調尤為高漲。
「…只顧著埋頭干活,不知道抬頭看看,你們是在給誰干 活呢!」
主持會議的并不是軋鋼廠的領導,而是前幾個月來軋鋼廠「指導」的工作組成員。
是的,他們又來了。
大會前臺上坐著馮道宗、彭永紅、熊本成、程開元以及靳良才。
講話的正是工業部機關副主任彭永紅,手抬的老高,嗓門也老大。
「看看你們一個個的,把軋鋼廠搞成了什么樣子!」
「抓生產!促變革!」
他手指點著下面罵道:「不是讓你們掛羊頭賣狗肉,拿著抓生產的幌子壓制變革的!」
臺下職工因為他的發言瞬間響起了一陣低聲討論。
「現在的軋鋼廠充斥著一股歪風邪氣,以經濟為主,以生產為主,以貿易為主,那組織的帽子還要不要了!?」
彭永紅拍著桌子說道:「今天召開全廠職工代表大會就是要殺一殺這股子歪風邪氣,糾一糾這不正之風!」
臺下第一排就座的李學武很是淡定地看著他在噴口水,即便是他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點向自己。
指桑罵槐都是輕的,彭永紅差點就把對李懷德的怨氣都撒在他的身上了。
也就是顧忌李學武身上還穿著另外一件衣服,否則他今天定是要火力全開。
跟七月份狼狽逃竄不同,這一次他們是有備而來,勢必要給軋鋼廠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好好的一個軋鋼廠,現在搞成了什么樣子。
又是造車又是造船的,還特么要造家用電器,這不是胡鬧嘛!
軋鋼工業都沒有干好呢,凈是一門心思的搞那些歪門邪道,為一己之私,胡亂作為。
在隨后的職工代表發言中,包括保衛組副組長儲友恭、生產組副組長陳叔毅、宣傳科副科長袁秀梅分別作批評發言。
儲友恭就保衛工作中的盲從啞順講起,講保衛組結構混亂,主管領導不在京,負責人不在位,搞保衛的去搞經濟,亂彈琴。
還就軋鋼廠當前的大學習環境,從保衛的視角進行了批評,講認知不到位,學習不到位,思想認識不到位。
錯誤地聽從李懷德等人的指揮和領導,耽誤了大學習活動開展的最好時機…
陳叔毅在講話中指出,李懷德長期漠視生產單位組織建設,一味地追求經濟效益,阻礙了自下而上的生產變革環境,是個徹頭徹尾的資本…
袁秀梅在發言中講到,紅星軋鋼廠的宣傳工作一直都是錯誤的,不遵從客觀事實,不遵守組織規定,不尊重群眾監督,有悖于宣傳的本質。
包括廣播、廠報、文宣隊等部門,長期背離組織的正確領導,沒能正確引導和宣傳正確的工作思想,是李懷德小團體的喉舌,是個人主義的狹隘產物…
到底文化人,你瞧瞧這話說的,鞭辟入里,入木三分。
如果李懷德在現場,怕不是要站起來跟對方罵大街。
因為真拽詞兒,老李還真就不一定能說的過她。
拋開立場和事實不談,李學武都覺得這是一位經歷豐富,學識淵博的宣傳好手。
可惜了,屁股坐歪了,腦子里說出來的話就是扯淡的。
馮道宗接過話筒,對三位干部的發言做了詳細的點評,又從三個角度出發,講到了軋鋼廠的發展問題。
「問題不在廣大職工,職工都是被李懷德小團體給蒙騙了的」
「問題也不在軋鋼廠,軋鋼廠的歷史和發展是正確的,是不容質疑的」
「問題存在哪兒呢?」
馮道宗看著眾人講道:「問題的根源就在于軋鋼廠的領導班子并沒有真正領悟到生產和變革的辯證關系」。
「我并不是否定生產,但我更要說今天的變革」
他手指點著桌面,很是嚴肅地講道:「正因為李懷德等人在大學習活動中的錯誤決定和錯誤思想引導下,才出現了今天如此多的發展問題」。
「軋鋼廠是組織計劃內的生產單位,不是他李懷德的大玩具,他想怎么著就怎么著!」
「對外貿易,這是要資敵的!他們這是什么行為!」
「胡鬧!」
馮道宗一拍桌子,道:「自己家里的事都沒擺弄清楚,就搞什么聯合工廠、對外合作,還什么技術引進!」
「我看通通都是叛徒的行為!是對組織不忠誠…」
他在上面講著,臺下已經掀起一陣有一陣的討論聲了。
就算是音響的聲音蓋過了討論的聲音,可坐在前面的中層干部還是能聽得清他們在討論什么。
而會場的焦點目光共同落在了李學武的身上,李懷德不在,他成了驚濤駭浪下的迎面石。
李學武表情越是平靜,現場的討論聲音越大,臺上的批評聲音也是越大。
就好像來自于四面八方的大浪,要摧毀被認定是李懷德小團體一員的李學武。
可這些人說了那么多,提李懷德怎么怎么樣,提經貿辦的人怎么怎么樣,可就是沒有人敢點名批評李學武怎么樣。
會議就在這種詭異而又激烈的氛圍中進行著,有些干部眼睛瞪的锃亮,期盼新世界的到來。
而有的干部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準備看熱鬧。
更多的人是皺著眉頭在聽臺上講,他們更清楚軋鋼廠正在經歷什么,正在遭遇什么。
讓他們能保持冷靜,堅持聽會,知道天塌不下來的原因便是前排的李學武依然在。
這么多的項目都是李學武在管理,都是李學武主持推動建設的,如果項目出了問題,那李學武也是要出問題的。
可問題的關鍵就是如此!
臺下的人尚且不說李學武是有問題的,臺上的人他們敢這么說嘛!
就在馮道宗發表完講話,并且在講話的最后提議重新改選管委會之后,彭永紅重新接過話題。
他先是贊揚了馮主任的先進思想和對大學習活動的領悟和認知,其后又著重介紹起了軋鋼廠管委會副主任程開元的優秀情況。
彭永紅在講話中明確表示,他高度認同馮主任的觀點,并一致認為程開元同志有能力,也有資歷接掌軋鋼廠…
滋滋滋 他的講話剛剛進行到了一半,話筒突然炸響,失去了控制,他的聲音再也沒從音響里傳出來。
而就在會場出現一陣喧嘩聲的時候,音響里刺耳的噪音又消失不見。
彭永紅在臺上皺著眉頭敲著面前的話筒,嘴里喂喂地試著聲音。
有工作人員早就被指使著前去查看情況,可剛爬到二樓,便聽見音響里傳出了廣播站的播音聲。
「各位聽眾上午好,這里是紅星廣播電臺,現在插播一條新聞…」
「什么情況!」
宣傳科副科長袁秀梅狠厲著面色,揮手示意現場的工作人員趕緊去樓上控制室找原因,一定是有人在搗亂。
現場職工代表都發現事情不對了,好像出問題了。
這熱鬧可算是讓他們給趕上了,一個個的拔著脖子看臺上領導的臉色,看會場內部的慌亂,以及某些人的表情。
這特么可比看電影有意思多了!
音響里的播音聲依舊:「首先播讀一封書信,是原廠辦秘書周勇寫給汪宗麗副主任的」
于海棠的聲音很有磁性,聽在眾人的耳朵里則是一種熱鬧大了的感覺。
「汪副主任啟,從小車班了解到,李懷德近日用車頻繁,多次前往工業部和貿易部匯報工作…谷維潔用車較少,特殊行程只往城西監所去過兩次,再無其他…薛直夫用車…」
聽著廣播里的宣讀,眾人嘩然,坐在位置上的周勇臉色驟然大變。
而臺上的領導們則是慌了神經,一個勁地揮手示意下面的干部趕緊去阻止這瘋了的廣播員。
好家伙!
現場職工代表的目光全落在了前牌位置的周勇身上,他這是在監視廠領導嗎?
而后廣播里的一封封書信更加的刺激。
有誰誰誰聯系到了哪位領導支持,又是誰誰誰跟哪位領導有關系,到時候一定配合云云。
還有寫給楊元松書記的信,言及一定按照書記的指使辦,堅決怎么怎么著。
還有陳叔毅布置安排車間干部編排材料的,有儲友恭向某位領導發牢騷的,還有幾位重要干部向臺上的馮道宗寫信請示的。
太亂了,因為是廣播,所以于海棠都是可著重要的讀。
最后她也是放了大招,一段有著陳叔毅、儲友恭、汪宗麗、熊本成等人在場的,討論如何消除李懷德的影響勢力,又如何瓜管委會分變革后的軋鋼廠管理勢力。
錄音具體到了某個人,某個職務,甚至是這個人的背景和關系。
最讓現場職工代表耳朵炸裂的是,錄音中竟然還討論了要停止在建的居民區項目,并且把責任推到李懷德身上。
剩下的如何拆解在建項目,變現資金,如何讓軋鋼廠走上正軌的討論已經沒人在聽了。
現場很詭異的安靜了下來,所有職工代表的審視目光都放在了臺上。
熊本成作為軋鋼廠領導,坐在上面真的體會到了什么叫做如坐針氈,如芒刺背。
程開元也是軋鋼廠的領導,錄音里雖然沒有提到他的名字,可他的臉色也是一陣白,一陣黑的。
正因為全場肅靜了下來,現場職工代表的耳朵里聲音愈加的真切。
廣播里甚至傳來了哐哐的砸門聲,還有廣播站站長單南奇的喊話聲。
這會兒所有人都知道了,單南奇正在阻止播音。
「袁華!于海棠瘋了!你也跟著她瘋是不是!」
播音里清晰地聽到:「袁華!你把門給我打開!」
「你知不知道你正在做什么!」
「我知道!」
袁華的破嗓門從播音里傳了出來:「我正在守護正義!守護軋鋼廠!守護李主任!守護我的愛情!」
「我艸你個祖宗!」
單南奇真是被他氣瘋了,使勁踹著門罵道:「你跟李主任有個毛的愛情!你守護你嘛買麻花個愛情!」
「你知不知道!你姑姑袁秀梅是特么哪一伙的!你個混蛋!」
「不用你提醒!」
袁華回頭看了正在播音的于海棠一眼,幸福地一笑,隨即更加用力地頂住了門口堆放著的柜子,大聲喊道:「我是我,袁秀梅是袁秀梅!」
「既然正治立場不同,那就割袍斷義,從此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我永遠站在李主任這邊,永遠站在正義這邊!」
(看完記得收藏書簽方便下次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