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的靈魂是什么?
答案是…
不是洗腳!!
也不是上二樓!
這個年代可沒有地方洗腳去,二樓更沒有你想的那些東西。
紅色年代里出差是個苦差事,都知道你要出遠門,同事和鄰居就會拜托你幫忙帶東西。
伱要是不給帶,好了,人家能講究你十幾年。
所以單位安排出差時間的時候都會算計著日期。
你能一天辦完的差事他會給你算兩天,兩天能辦完的差事他會給你劃三天。
這都是機關里的老規矩了,誰還不知道誰的,反正人家給你說了,你就抹不開這個面子。
津門距離京城雖然不遠,但也不是誰都能來的。
李懷德和李學武這樣的領導當然沒人敢托他們帶東西,可隨行的干部就不同了。
事情都辦妥了,李懷德很仁義地當晚就放了他們的假,由著他們去采購東西。
約好了,今晚在津沽,明早回津門,到時候還一樣,只要下午回京的時候集合到位就成。
最后一天的大采購就是出差的靈魂,痛苦并快樂著。
痛苦的是八只手也不夠用的,快樂的是你回去一定會被人家夸出花來。
你覺得李懷德和李學武級別高,沒人請托就容易了?
就能休息了?
做夢吧!
領導也是人,也有三親六故,也有家庭兒女。
這個年代出差不容易,總想著給家里帶點什么。
李學武亦是如此,李懷德有幾個家他不知道,但他自己有幾個家、幾個好“朋友”還是算的清的。
兩人在招待所稍稍休息了一下,便一同下了樓。
三臺車,李懷德和李學武只留了一臺車,其他兩臺車由著大家去用了。
津沽雖然不如津門繁華,但這邊的商業也很發達,得益于港口的便利,每年都會涌入大量的外地工人入駐。
這個工人進津可跟后世那種農民工進城打工不是一回事,調撥來津門工作的原本就是工人,或者招錄的工人子女。
其實去過津沽的人都能知道,好多工人村里住著的老人都是這個年代過去的,服從調配嘛。
李學武本想自己開車來著,讓司機也跟著他們去玩。
而司機小周比較靦腆,臉紅著要跟領導一起行動,怕有需要。
李懷德笑著點了頭,拍了拍小周的肩膀,示意了李學武上車。
他知道李學武會開車,也清楚李學武放司機假的原因,但兩人之間關系的維系已經沒必要這么防備著什么了。
軋鋼廠的狗都知道他們倆關系有多密切!
李學武見他不在意,便也笑著上了車。
小周年歲不大,可開車卻很穩,出了招待所的大院回頭問道:“領導,咱們去哪?”
“先吃飯”
李學武拍了拍副駕駛的座椅,扭頭看向李懷德問道:“李主任,您想吃什么?”
“你是第二次來,我可真真的是第一次來啊”
李懷德笑著看了一眼窗外,道:“小周知道這邊有啥特色館子嘛?”
“領導…我…”
小周有些不好意思地轉回身說道:“我來這邊一直在招待所里吃飯來著”。
“您稍等”
李學武再次下了車,往招待所門口的門衛室小跑了過去。
也就三兩分鐘的工夫,李學武再次上了車,先是拍了拍小周的肩膀示意他往縣城里開。
“領導,特意問了津門的特色”
李學武對著李懷德介紹道:“面食有石頭門坎素包子、狗不理肉包子、白記餃子”。
“吃清真的館子有鴻起順,吃烤鴨有正陽春”
“不過這邊的不算是老店”
李學武笑著道:“畢竟公私合營改了,都是后弄的分店,味道我也不敢保證”。
說著話示意了前面的縣城方向道:“您說我第二次來,上次培訓就出去買了個魚缸”。
“那就去吃餃子”
李懷德笑著點了晚上的飯,待李學武跟小周說了地址后,擺了擺手道:“這特色館子啊,現在都不特色了”。
將自己這一側的車玻璃落了下來,李懷德看著車外的街景,道:“要說真有手藝,咱們廠那幾位大廚才是真絕活兒”。
“您是吃習慣了”
李學武笑著道:“特色的意思不就是換換口味嘛,等回頭兒海鮮能進咱們廠了,也讓錢師傅做一頓海鮮宴比比”。
“嗯這個主意好!”
李懷德笑著點了點李學武,說道:“回頭兒啊,得給錢師傅安排幾個得力的小徒弟兒,這手藝就算是咱們軋鋼廠的財產了,不能失傳了”。
“這話得您去跟錢師傅說了”
李學武笑道:“他受老禮兒呢,帶徒弟都跟帶親兒子似的”。
“好好,我去說”
李懷德在吃這方面絕對不愿意虧待了自己,聽李學武給錢師傅抬身份,他倒是沒在意這個。
兩人說說笑笑的奔魔都道這邊的白記餃子館吃了一頓特色餃子。
順便說一句啊,津門和津沽這邊的街道命名好多都是根據全國各地名來劃分的,挺有意思的。
魔都道這邊還算是繁華,兩人從餃子館里出來,安步當車,轉起了津沽街。
還在開門營業的店鋪不是很多了,多是民生保障類的,供銷社都有早關門的。
臨街有處隆順榕藥莊,李懷德仰頭看了看,帶著李學武兩人走了進去。
里面的售貨員倒是很客氣,沒有不耐煩,也沒有這個年代售貨員的那種驕傲。
李懷德問了幾種治療心臟的藥物,李學武沒好插嘴,便在柜臺上看起了藥名。
這個年代的中成藥的發展已經很快了,李學武就知道京城中醫院一直都在研究中成藥。
而似是這種老藥莊里更是有著其獨到的制藥手藝和技術。
年輕的售貨員把李懷德引到了坐堂大夫那邊,自己卻是回了藥柜這邊。
看了李學武一眼,笑著問道:“同志,您想要點什么呀?”
“沒事看看”
李學武抬起頭笑著回了一句,眼神示意了店里的李懷德方向,道:“陪我們領導來的”。
售貨員點了點頭,道:“一看你們就不是一般人”。
說著話眼神還掃了李學武和李懷德一樣的白加黑著裝風格。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示意了柜臺里面古樸的藥柜問道:“這藥店開多少年了?”
“呦那我可不清楚”
售貨員也是個能侃的,歪了頭示意頭等的匾額道:“老師傅說這藥莊子根子在上個世紀呢,正兒八經的衛藥百年老店”。
“說是我們老店在津門北大關針市街,具體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他也是看晚上這會兒人不多,手拄著柜臺逮著人胡侃,年輕人嘛,閑不住。
李學武了解似的點了點頭,又問道:“津門城里都有哪些老店啊?”
“您考我?”
售貨員笑著抬了抬眉毛,好像是要打架似的。
李學武卻是笑了笑,說道:“沒那個意思,聊閑篇兒嘛”。
“考我也沒嘛事”
津門人說話其實就這個德行,帶認真不認真那個樣,不知道的還真以為急了呢。
售貨員手里掛著拂塵,嘴里笑著說道:“您要問我們藥莊子,那好玩兒的事可多了”。
“您就拿同仁堂來說吧,恁們京城也有吧?”
也不知道他怎么看出李學武是打京城來的,這會兒言之鑿鑿地說道:“我們介也有個同仁堂!”
說著話笑嘿嘿地說道:“老師傅講啊,我們介個是娶了恁們京城那個的閨女,聯姻改的名”
“呵呵”
李學武笑了笑,問道:“那京城的閨女還在嗎?”
“嘛閨女啊!老沒了都!”
售貨員笑著擺了擺手,道:“前些日子還揪出來張家人鬧了一通呢”。
“這還不算啊!”
他笑著挑了挑眉毛問道:“宏仁堂聽過嗎?”
見李學武搖頭,他又笑著說道:“介是恁們京城同仁堂樂家十三代傳人辦的”。
說完又掰著手指頭說道:“達仁堂,樂家十二代傳人辦的!樂仁堂,樂家老鋪辦的!”
“嚯掉樂子窩了!”
李學武笑著說道:“敢情津門的大藥莊都是老樂家的!”
“那可不!”
售貨員指了指自己頭頂上的老匾額道:“津門現在剩下的有名的老店,也就我們隆順榕跟樂家沒干系”。
“原來介的東家是江南人士,我們介的規矩好些都是以前傳下來的,有這南方人的影子呢”。
李學武敲了敲柜臺,笑著問道:“你們這沒變革啊?”
“嘿嘿跑不了”
售貨員笑著說道:“津門正鬧著呢,到我們介不知道啥時候呢,只聽說挺有意思的”。
“呵呵”
李學武笑著打量了他一眼,這售貨員也有一顆活躍的心啊。
其實他對隆順榕并不陌生,銀翹解毒片和藿香正氣水就是這家藥莊子研制的。
只是不知道現在這樣的百年老字號都在誰的手里。
他是有心給父親和老三謀個產業的,就是不知道合不合適。
他們在這邊說著,李懷德已經抓好了藥,再出門的時候他解釋道:“我愛人啊,心臟不好,這些年沒少求醫問藥的”。
“那可得多注意著點,飲食和氣溫啥的”
李學武主動幫他拎了藥包,招手讓小周接走了。
兩人繼續逛著,嘴里聊著閑篇兒,好像真是出來放松了。
其實李學武老大不愿意跟李懷德出來轉了,他年紀輕輕的,跟大姑娘壓馬路還成。
倒是李懷德的興致很高,轉看著津沽城的店鋪很是新奇的模樣。
李學武其實很想提醒他來著,甭轉了,這時候這地兒不可能有跳舞的門店,更沒洗腳按摩的!
“走,看看茶葉去”
李懷德示意了前面的茶莊,帶頭往前走去。
李學武側身看了看,這個時候路上的車少了,行人倒是多了起來。
津沽也是老城市了,路上還能看到歷史的痕跡,尤其是一個個緊挨著的店鋪,門頭風格尤為明顯。
李學武隨著李懷德進了一家叫成興的茶號。
店里的售貨員很有眼色,看了兩人一眼,忙去里面叫了老師傅來。
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從里屋搭開門簾走了出來。
探究的目光打量了李學武二人一眼,這才走過來笑著招呼道:“兩位同志晚上好啊”。
說著話抬手示意了茶座方向,客氣道:“吃了么,若是用過晚飯了,來碗茶如何?”
李懷德笑著點點頭,帶著李學武一起到茶桌旁落了座。
那年輕售貨員很有眼力見兒地從里屋拎了一壺開水出來,接了老師傅的手給茶壺里續了熱水。
男人笑著看向李懷德二人,客氣道:“鄙人姓劉,忝為茶莊的經理,二位同志是剛到津沽?”
“哦?”
李懷德笑著看了李學武一眼,對劉經理問道:“何以見得啊?”
“我們這行啊,多是憑眼力吃飯的”
劉經理擺手拒絕了年輕售貨員的幫忙,手里麻利地泡了兩杯茶遞了過來。
擺茶過后,這才繼續說道:“我這眼睛還算是好使,每天從我們店鋪門前經過的人我大概都能記得清楚”。
說完笑著示意了李學武兩人,道:“你們這樣氣度的,至少我們這一片少見著了”。
“還是劉經理您會說話”
李學武笑著應付了一句客套話,看向李懷德說道:“我怎么就沒發現咱們身上有啥氣度呢,風塵仆仆是真的吧?呵呵呵”
“哈哈哈”
劉經理同李懷德一起笑出了聲,招呼了桌上的茶杯道:“請用茶”。
李懷德端起茶杯品了一口,味道一般。
想來這就是待客茶,也就是維系老客戶,或者開發新客戶用的普通茶葉。
要真是把好茶葉拿出來,多少也不夠喝的啊。
李學武茶到嘴邊了,跟喝酒一樣,完全沒往嘴里倒。
出門在外,又是大黑天的,外面的水可喝不得。
不是李學武小心謹慎信不著人,而是這個年代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謀財害命的案子還少了?
甭說什么京畿重地,首善之地,他辦過的案子就沒有一個是善茬兒的。
李懷德打量了店鋪里裝修和布滿茶香的柜臺,問道:“晚上就你們兩個人?”
“值夜班,九點多就下班了”
劉經理笑著問道:“您平時都喝什么茶啊?我們這里算得上是老字號了,您說說,我看有沒有合適您的”。
“我倒是沒什么常喝的,有什么就喝什么”
李懷德沒接劉經理的下茬,只是目光掃視著店里的擺設。
李學武微微一笑,將茶杯放下,對著劉經理問道:“敢問咱們店里最好的茶葉是什么茶?”
“呦您這倒是把我給問著了”
劉經理眼睛微微一瞇,看了那邊還在觀察店鋪的李懷德一眼,笑著對李學武說道:“這茶葉哪有好壞,有的只是喜愛”。
“像您說了,我喜歡喝普洱,不喜歡喝龍井,那普洱對您就是好茶,龍井再貴也不是您心頭好了不是”。
“您是會做生意的,是這么個禮兒”
李學武點了點頭,道:“您見多識廣,幫我參謀參謀,我們這樣的,尤其是坐辦公室時間長的,是喝綠茶好,還是喝紅茶好呢?”
“那我就多說兩句了”
劉經理客氣地說道:“依著我們講,紅茶主要還是飯后用合適,平時多喝綠茶為優”。
“那您給我們推薦幾塊綠茶吧”
李學武笑著示意了身后的茶柜道:“我年輕,還真就不懂這個”。
話都說到這了,劉經理也是個明白人,笑著點點頭,道:“我們這有正宗的西湖龍井、黃山毛峰、洞庭碧螺春、六安瓜片、廬山云霧、蒙頂甘露”。
“您看您需要哪一種口味的?”
“我是真不懂”
李學武笑了笑,隨后有些向往地說道:“不知道您聽說過那位京城梨園名角馬先生沒有?”。
“這…”
劉經理錯愕了一下,試著問道:“您的意思是?”
“這位馬先生啊,有一大愛好,就是喝茶”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微笑著說道:“到昌平體驗生活的時候因為買不著碧螺春還特意差人回京去取的”。
“我就是想問問,這碧螺春的魅力真有這么大?”
“您這倒是把我給說蒙著了”
劉經理笑了笑,說道:“您說的那位馬先生我自然是知道的,可報紙上不是說給…那啥了嘛”。
“倒是這碧螺春”
他看了李學武一眼,沉吟著說道:“馬先生喝的可能是最好的那種”。
“啪!”
李學武一拍桌子,笑著點了點劉經理說道:“我就要您嘴里說的這種最好的碧螺春!”
劉經理嚇了一跳,聽見李學武的話不是打劫的這才定下心神。
雖然埋怨李學武嚇唬人,可對方看著就不是好惹的,所以趕緊起身招呼了那位售貨員給拿貨。
“我跟您說的那位馬先生可沒交集”
劉經理再次坐下后,跟李學武強調道:“我也就是這么一猜,不保證他喝的就是我拿出來的這個”。
“但我敢保證這是我們店里最好的碧螺春”
他認真地保證道:“貨是茶葉總公司津門辦事處分下來的貨,價錢跟您說的那位馬先生用的茶葉也是同一個價錢,這有準兒”。
售貨員已經抱著一筒茶葉走了出來,遲疑著看了李學武一眼,把茶葉交給了劉經理。
劉經理將茶葉罐擺在了茶幾上,示意了李學武看。
李學武卻是隨手點了點,道:“泡一壺嘗嘗”。
“這…”
劉經理變了臉色,看著李學武遲疑地說道:“我們成興茶莊的茶葉都是封裝好了的,這種是不散賣的”。
“我也沒說散著買啊!”
李學武凜冽的眼神掃了茶幾上的茶葉罐子,對著劉經理說道:“你打開我們嘗嘗,真要是好,那這一罐算我的”。
“這…不合…”
劉經理剛想說話,卻見對面的這位年輕人從兜里掏出三張大團結放在了茶葉罐子旁邊。
“開封,嘗嘗”
李學武依舊是那個表情,依舊是那個動作,語氣卻是變得陰狠了起來,手指點著示意劉經理泡茶。
而劉經理看到桌上的三十塊錢,知道今天是碰見硬茬子了。
他微微一笑,點點頭說道:“那就依您的”。
說著話也沒在意李學武腰上露出來的手槍把,換了紫砂茶壺,開了茶葉罐子的封,小心取了不到一錢的茶葉放在了茶壺里面。
也沒動地上的暖瓶,擺手示意了那有些傻眼了的年輕售貨員去取爐子上正開著的熱水。
他手里一頓忙活,也是小心翼翼,仔細地對待了這壺茶,以及今晚上門的這兩位特別挑剔的客人。
他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挑剔又豪爽,蠻橫卻講理。
那三十塊錢他自然是沒有動的,這也不合規矩。
劉經理能看得出來,對方不是來打假的,更不是來找事兒的,就是要個面兒。
而這個面值多少錢,就得看他接下來的表演了。
“您二位請了”
劉經理很是鄭重其事地將茶杯換了新茶,擺在了兩人的面前。
他面色認真又嚴肅了像是對待無比尊重的貴客一般,又帶著委屈和含蓄。
李懷德一直坐在一旁看著,這會兒才拿起茶杯品了起來。
李學武在劉經理詫異的目光中換了他眼前的茶,拿起茶壺給他也斟了一杯。
“怎么?您自己也沒信心?”
“謝您客氣!”
劉經理認真地說道:“說實在的,這樣的好茶我可是多年沒喝到了”。
說著話,正兒八經地端了茶杯讓了李學武一下,細細地品了。
知道的他在品茶,不知道的還以為喝的是王母娘娘的瓊漿玉液,羽化成仙呢。
李學武根本沒動眼前的好茶,只是看著李懷德的臉色,待他喝完了才笑著問道:“您覺得怎么樣?”
劉經理也是端著茶杯緊張地看著這位年長一些的客人,他知道今天的主角是誰。
李懷德仔細斟酌了一下,對著李學武問道:“嘶是不是聽了你說這茶葉十塊錢一兩我才覺得好喝的?”
“哈哈哈哈哈!”
屋內的氣氛突然變的熱烈了起來,那緊張到腦門上都冒汗了的年輕售貨員呼出一口氣,終于放松了下來。
他直到這會兒才覺察出來,自己身后脊背都汗濕了,嚇的。
大晚上的,店里來了這么一位腰上卡槍,面上帶疤的壯漢,他慫的都要跑出去報警了。
李學武始終沒碰那杯茶,點了點面前的茶葉道:“既然我們領導說了好,那就是真好”。
“謝謝您!”
劉經理笑著道了一聲謝,招呼了那售貨員道:“小胡,幫客人把票開了”。
“等等!”
李學武按住了劉經理要去拿的這盒茶葉,笑著說道:“我說了,這盒算我的”。
說完這句話才松開了手,道:“再說了,一盒茶葉夠誰喝的,湊整,再幫我拿三盒”。
他嘴里說著,手里已經點了票子,七張大團結同先前那三張摞在了一起。
茶葉是二兩半一桶,一兩十塊錢,一桶就是二十五。
李學武要了開封的這罐,算上再要的三罐,正好一百元。
之所以沒提茶葉票的事,是因為這種茶葉都是議價茶,不用票。
你要是正常用票買也是買不到的,因為票供份額里沒有這種品級的。
劉經理看著桌上的現金愣了一下,隨即起身拿了錢,往柜臺那邊親自去開了票。
李懷德沒說什么,只是品著李學武給倒的茶。
他是故意的,帶李學武出來轉是故意的,帶李學武去吃飯是故意的,帶李學武逛街也是故意的。
喝茶是臨時起意,但也在他的計劃當中。
李學武早就看出來了,所以才有了門前換司機那一出兒。
在白記餃子館那邊他沒爭競什么,左右幾塊錢的費用是李懷德主動付的賬。
但現在不一樣,李懷德從京城出來后,就若有若無地在試探著他。
這兩天有業務,他倒是表現的很正常,但今天閑下來了,也是時候把問題解決了一下了。
李學武心里有準備,所以進了茶莊坐下后見李懷德不說話才這么挑剔的。
李懷德想要看他的態度,他自然就得表現出應有的態度。
茶葉是金貴,十塊錢一兩,比特么金子都要貴了,可李懷德要的是茶葉嗎?
是茶葉貴還是態度貴?
李學武今天的表現決定了未來他能在李懷德手底下掌握多少局面,控制多少利益的分配權。
張國祁的案子還是影響到了兩人之間的關系,說再多的都沒用。
李學武沒解釋,更沒辨別,利益面前,話語都是蒼白的,得拿出實際的來。
東風船務、京城回收站、鋼城回收站等等都是依附于軋鋼廠在生存的,李懷德的態度直接決定了這些單位的生存與否。
李學武倒是不心疼給李懷德送東西,可對方也是老奸巨猾的角色,能收他的禮?
從始至終李懷德都沒跟李學武要過任何東西,明明知道李學武在貿易項目中有其他手段獲利,可他就當不知道。
這就是他的智慧。
沒有人是隨隨便便的愛你,更沒有人是稀里糊涂的恨你,支持你,幫助你都是有原因的。
李懷德讓李學武幫助自己,支持自己就得創造和容許這個原因。
他不怕李學武拿軋鋼廠的東西,可關鍵是李學武不拿啊。
兩人之間的關系很微妙,互相依存,但又有著防備。
李懷德說喜歡喝茶,甭說二十五塊錢一罐,就是一百塊錢一罐他也供的起。
反過來說,李學武為啥今天只買了四罐?
因為他的工資水平就只能支持他這么消費,他這么做也是在表明一個態度。
那就是在我的能力范圍內,竭盡全力支持你!
傻子才會在這個時候大咧咧的買三百、五百的呢,那不是表忠心,那是在罵人。
碧螺春再好,也特么不能當飯吃啊,搞這么多就不是品茶了,是品錢了,味道變了。
真當領導喝不起你這茶葉了,大晚上的帶你來嗦賄了?
笑談嘛!
李學武表現的這么挑剔,跟劉經理合作演了一場戲,把自己的態度都表達清楚了,剩下的就看李懷德是個什么意思了。
四罐茶葉,劉經理給分兩份裝了,開封了的那罐還做了標記。
李學武陪著李懷德將那壺茶喝完,這才起身拎了茶葉同李懷德一起在劉經理的客氣聲中出了門。
小周主動迎了過來,要接李學武手里的包。
李學武卻是笑著看向李懷德說道:“這兩罐是給您的,讓小周收好了,回頭給您放辦公室去待客用”。
說完又示意了手里那包有開封的道:“拆開的這罐我自己享受,剩下的那罐正好送給薛書記,他也是個愛茶的”。
“呵呵你倒是會算計”
李懷德沒多客氣,笑著點了他一句,看了眼夜色,想要說回去了。
李學武這邊卻是指了指馬路對面,道:“我陪您轉了茶莊,您陪我去看看酒莊吧”。
“呵呵呵”
李懷德笑著看了他一眼,道:“我是好茶,可不記得你是個好酒的人啊!”
“瞧你說的!”
李學武抬手請了他先走一邊過馬路,一邊說道:“我可不是為了自己喝兩口,咱們不是也要搞酒廠嘛,提前看看市場”。
說完又笑著低聲提醒道:“招待所給您存的酒口味太單一了,這次豐富一些存酒”。
“哈哈哈”
李懷德大笑著拍了拍李學武的胳膊,帶頭進了門頭光亮的酒莊。
為啥四盒禮兒分煙酒茶糖呢?
因為這四樣都能議價,也就是說憑票買不到的時候議價商店能買到。
你要出去送禮,著急買不著合適的,就得加錢湊,也就全了送禮的含義。
送茶講究文的,送酒就直接來武的了。
李學武在酒莊里來了個大采購,人家沒讓嘗,他也不想在這裝這個嗶,所以點了幾樣都來了兩箱。
這酒莊是津門供銷社酒水分公司所屬的一處單位,什么酒都賣,倒不分新老字號。
但新字號的酒喝著沒意思,他就想來點特色的。
所以點了義聚永記的玫瑰露酒、五加皮酒和高粱酒,天沽的紅梁,昨天喝的津酒,以及興泰德燒鍋。
這里得說一下興泰德燒鍋,這是同治大婚時喝的喜酒,后來就成了宮廷御酒。
那位敗家老太太就喜歡喝這個。
也許是看李學武出手大方,買的多了,或者是他同李懷德的氣度不凡,店里的售貨員也幫著小周搬酒來著。
等李學武和李懷德再回到車上的時候聞著車里散發出來的酒香都忍不住的笑了。
一個笑是老謀深算、口蜜腹劍。
一個笑是爾虞我詐、笑里藏刀。
周五晚上大家回來的都很晚,招待所走廊里嘰嘰喳喳的好半天才消停下來。
他們買的那些東西倒是不虞帶不回去,因為回去還是坐火車,車接車送,累的只是倒騰罷了。
周六一早,李學武和李懷德因為回來的早,休息的好,起的也早。
用了早飯過后,匯合了廠里的同志,一起乘車往碼頭去了。
原路返回的時候其他人還在船上補了兩個小時的覺。
所以上午八點多回到津門的時候,他們又精神充沛地組團逛街去了。
李懷德和李學武先是在招待所聽了莊蒼舒的介紹和匯報,又由著李學武去同張長明表達了感謝,這才出了門。
李學武本以為他還得陪著李懷德繼續轉市場呢,怕應付不過來,所以提前把錢票給了相熟的人,拜托他們把自己要的東西買回來。
李懷德在車上等了他一會兒,見他回來也沒問,示意了副駕駛座位上的栗海洋一眼。
栗海洋給司機指了路,汽車沿著大街又往城里開去。
李學武沒在意去哪,左右不是中原百貨,要不就是勸業場。
中原百貨是二八年開業的,擱現在算得上是津門最大的百貨零售商場和津門的新型娛樂中心了。
聽說開業最初的那幾年,左右了津門的百貨市場,鼎盛時期是津門百貨業的銷售冠軍。
勸業場的成立年份跟中原百貨一樣,不過勸業場更有那種歷史的味道。
地點就在和平區和平路與濱江道交匯處,是一座折中主義風格的大型建筑。
這里曾是津門最大的一家商場,也是津門商業的象征。
當然了,現在都歸津門供銷系統管理了,早上大家匯合的時候他們就商量著去勸業場玩呢。
李學武在車上跟李懷德匯報著同張長明見面的內容,以及暫時對津門辦事處的規劃。
畢竟是資金投入最大一筆的辦事處,李懷德也很重視。
當李學武提出由莊蒼舒擔任辦事處主任的時候,他想了想就同意了。
莊蒼舒是銷售處副處長,又是一直負責津門辦事處籌備工作的主要干部,他對這邊的情況比較熟悉,理應由他來當第一任主任。
當然了,什么時候換,換誰,這得看津門辦事處的發展和工作成績。
李學武同李懷德敲定了這一人選后,這才發現車是往紫竹林碼頭方向去的。
這是要再去看看那處東亞銀行?
“海洋有沒有興趣來津門工作?”
李學武沒聽見李懷德說要去哪里,那這件事就有些蹊蹺了。
要么那處選址出了問題,他不放心,要么就是還有其他內容。
李懷德昨天是去了津沽,出了變化也是在津門這邊,留在津門的只有栗海洋。
而李懷德昨晚和今天早上都沒有給他明確的態度和答復,這意外別不是跟李懷德的試探和懷疑有關系吧?
那關鍵點就在栗海洋的身上了,李懷德昨天是故意留他在這里辦事的。
李學武不能直接問,借著剛才的話題點了副駕駛栗海洋的名。
面對李學武的問題,李懷德笑了笑沒說話。
栗海洋則是轉過身子,對李學武謙虛地回道:“謝李副書記您栽培,可我這幾斤幾兩自己清楚,還是多跟領導身邊學習幾年吧”。
“別的我不知道你學著啥了”
李學武笑著示意了李懷德道:“倒是這為人處世的謙虛勁兒卻跟領導學了個真!”
“哈哈哈”
李懷德禁不住夸,也知道李學武是在故意開玩笑,或者說有些壓不住心里的跳脫露了表象。
無論是什么,他都很高興。
不怕李學武有能耐,就怕看不到李學武的心,看不到李學武的底。
以前兩人之間的位置懸殊,他有自信壓的住李學武。
現在他依舊有信心,可未來呢?
貿易項目終究是要交給李學武的,若是不試探出李學武的底線,他始終懸著這個心。
可以說李學武的進步速度讓他的好整以暇變成了迫在眉睫的緊要任務。
這次津門辦事處定計,他也發現了自己的短板,也看清了李學武的能力。
不僅僅是在廠里,更是在對外場合拿得出手,干得出成績。
相比于張長明,他更看好李學武的未來。
張長明雖然家里在市里有關系,可這也是限制,是天花板。
而李學武不一樣,明明知道他有關系,卻都是工作上的關系。
家庭背景簡單,丈人那方面又不會有沖突,實在是前途不可限量。
如非不得已,他實在是不想破壞了同李學武之間的關系。
所以,最后一次試探,他得跟李學武攤牌。
李學武萬萬沒想到,李懷德給自己的考驗竟然是這個!
“地上三層,地下一層,帶閣樓,帶觀景陽臺”
一名中年女干部簡單地介紹著面前的歐式風格洋房。
“院子帶車庫、帶倉房、帶全套的生活設施”。
說著話還打開了木制院門,示意了客廳方向道:“室內設計考究,全屋電氣化,有電吸塵器、電縫紉機、落地式收音機、答錄機、電視機等等,應有盡有”。
女干部只是站在院子里介紹著,沒往屋里走,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門上那張封條太新、太顯眼了。
“很特別的,這間屋子里能聽立體聲,裝修的時候安裝了十幾臺收音機”。
聽她這么說,李學武的眉毛跳了跳,這得是特么多有錢的主敢這么造。
“電氣化”那些東西都無所謂了,津門靠海,你以為南方佬有船往外跑,津門就沒有膽大的往小日子那邊跑?
不然于敏他們是怎么搞到那些東西的?!
李懷德倒是很淡定,沒在意門上的封條,輕描淡寫地示意了這座花園洋房對著李學武問道:“這房子怎么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