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這么大膽!」
張長明叫了辦事員單獨到邊上談話:「敢在出差期間帶著你們出去玩的!」
辦事員也是被領導的怒火嚇到了,剛才他們幾個一個勁的打哈欠,張副總看他們的眼神都要冒火了。
你別看這辦事員平時在辦公室里點頭哈腰、唯唯諾諾的,可到了關鍵時刻真特么講義氣!
「是白處長帶著我們去的!」
「白處長?!」
張長明一瞪眼珠子,就知道是這老嘎嘣兒的,剛才屬他精神萎靡。
平時在單位里這老混蛋就特么不是個東西,沒少扯顏色故事,還有被抓包的時候。
他出來本是不想跟對方一起的,太特么跌份兒了。
可怎奈何這白西元跟韓主任那里吃得開啊,來這邊不就是給韓主任當狗監視自己的嘛。
軋鋼廠的屁事多,海產總公司的爛糟事也不少。
張長明的背景硬,韓慶偉搞不定他,便將他高高掛起。
這副總可比一般的干部清貴的多,都是在辦海產總公司面上的工作。
尤其是跟市里各單位協調溝通的事,因他有著關系,所以便都甩給了他。
好不容易躲了韓慶偉,他也想自己搞出一點事業來,沒想到對方給他貼了這么一塊爛膏藥。
「白處長怎么知道營城哪里有那種地方的!」
張長明一瞪眼睛,低聲喝道:「說!誰帶你們去的」
「是造船廠辦公室副主任說的,晚上沒事出去溜達溜達的」
敢情兒特么李學武把這口鍋甩給了徐斯年,徐斯年又甩給了另外一個。
不過這辦事員哪里知道那么多,還以為是造船廠的人客氣,熱情款待呢。
這會兒見著領導發飆,也是趕緊拉著張副總說好話:「領導,您別生氣…」
張長明一巴掌拍掉了辦事員的手,低聲喝罵道:「我生個屁的氣!」
說完瞪了會議室方向一眼,又罵道:「就你們這一群酒囊飯袋、老鼠瓢蟲,敢把工作…艸!」
說到這里,他也覺得說的過了,瞥了一眼辦事員,見他蔫頭耷腦的,使勁忍住了。
「你說,就你們這…這個狀態,一上午能看什么!能談什么!」
「回去就特么要簽約,這里的資料我找誰要!」
張長明說完,手搭在了辦事員的肩膀上,瞪著眼睛狠聲道:「我現在的火氣很大」
辦事員也沒嚇著了,看向領導的眼神都躲閃著,尤其是這會兒…
被領導搭著肩膀瞪著眼,他心里都想著要不要蹲下去了。
這會兒就是座談會的中場休息,有在會議室內部溝通感情的,也有找外面私下里一起抽煙打屁的。
走廊里有點吵,大家倒是都沒注意到張長明這邊的臉色。
張長明這會兒不說話了,倒是聽見會議室隔間的說話聲了。
明顯就是白西元和造船廠的那位辦公室副主任。
「白主任,昨晚休息的怎么樣?今晚還跟我出去溜達溜達?」
「算了吧,昨晚差點沒嚇死我!」
白西元的聲音傳出來,明顯帶著抱怨和調侃的意味:「別看你們這地方小,玩的倒是花的很!」
「昨晚上咱們幾個分頭行動」
他掐著煙的手點了點對方,道:「我特么往巷子里走了走,你猜我遇著啥樣的了?」
也不等那位辦公室副主任回答,他講到:「一看就三十多快四十的了,拉著我的手就不松開了哎呦」
「咦」
副主任撇了撇嘴,問道:「這您都下得去口啊?」
「我當然不能干啊!」
白西元瞪了瞪眼珠子,橫著下巴義正辭嚴地說道:「比特么我歲數都大快一輪了,是我能她啊,還是特么她能我啊!」
「哈哈哈」
辦公室副主任笑著問道:「后來呢?」
「后來?」
白西元抽了一口煙,瞅了一眼對方,道:「那大姐看出我要拒絕的意思了,拉著我的手,低聲問,娘倆兒愛不愛?」
甭說在辦公室里的那位副主任了,就是站在門外聽著的張長明和辦事員都瞪大了眼睛。
這特么玩的是夠花花的!
「我一聽這有門兒啊!」
白西元挑了挑眉毛,學話兒道:「那大姐見著我不說話,還以為我猶豫了呢,還主動給了實惠」
「她說什么?」
「她說娘倆兒,但只給我算一個人的,巨劃算!」
「嘿!您這撿著了啊!」
辦公室副主任滿臉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嘴里一個勁兒地嘖舌,暗恨自己昨晚上怎么就懶了,沒往前多走一骨碌呢。
「你聽我說啊」
白西元再次抽了一口煙,抿了抿嘴說道:「當時我啊,跟你現在一樣的驚訝和喜出望外!」
「十塊錢,不限時間,她說這是行價!」
「不算是」
副主任抽了一口煙,笑了笑說道:「可能聽出您這外地口音來了,本就是一錘子買賣」。
「這我都不在乎,反正出來玩的,開心最重要嘛」
白西元抽了煙,挑了挑眉毛道:「那大姐左拐右拐的把我帶回了她家,一進門您猜怎么著?」
「怎么?」
辦公室副主任好奇地問道:「太小?」
「屁!」
白西元噴了一口煙,不忿地說道:「大姐推開了門,直說了一句‘媽,家里來客了"嚇的我扭頭就跑啊!」
「咳咳咳咳咳」
張長明站在門外同辦事員一樣,使勁抿著嘴,臉憋的通紅,差點笑出聲來。
屋里白西元還罵呢:「我特么也是夠倒霉的,也不知道那是特么擱哪塊兒地里拔出來的老蔥啊!叫我趕上了!」
「咳咳」
副主任還在那咳嗽呢,被煙嗆的難受,可還是忍不住的樂,越樂越咳嗽,眼淚都下來了。
「您…您這…咳咳」
辦公室副主任捂著嘴好一陣才緩過來,擺了擺手,道:「真是逗死我了」
「我是不跟你們去了」
白西元擺了擺手道:「你們沒好道兒,好的都自己選了,奏留我一個人孤身走暗巷」
「誰說的!」
辦公室副主任強調道:「昨晚可不止您一個人遭了埋伏,我這邊也好不到哪去」
就聽他講道:「我是經常去找那個,這不是想著有熟人好辦事嘛」
「可昨天也不知道內個受了特么什么刺激了,把「頭發」給刮了!」
副主任撇著大嘴,滿臉的不忍回憶,道:「昨晚上內個的時候,內個刺激勁兒呦」
「怎么形容呢?光陰似箭啊!扎死勞資了!」
「哈哈哈!」
白西元見自己不是最寒磣的那個,這會兒倒是開心了,一個勁的笑著。
兩個人也是臭味相投了,從昨晚開始,到今天才見著不到小時呢,就互相認定了對方是朋友。
酒肉朋友也是朋友啊 「今晚不去那了,換個地方,我帶您吃點好的」
「這可是你說的啊!」
白西元點了對方道:「再有那老蔥,我非按著你吃了不可!」
「哈哈哈哈」
這狗慫的時代就是這個樣,當吃飯成為一種難題的時候,其他的問題就不再是原則問題了。
現在這個年月跟后世不同,后世基本上已經消滅掉溫飽問題了,至少吃飽飯是有保障的。
不過時代的變遷,有些東西是不變的,比如:
窮人吃肉,富人吃蝦,有能耐的喜歡吃王吧;
男想高,女想瘦,狗穿著衣服人露著二兩肉;
鄉下早晨雞叫人,城里晚上人叫…
說不同,可能就是認知上的,無非就是你見過的和你沒見過的。
白西元這么損,這么壞,他的錢是哪來的?
為什么他能在海產總公司里屹立不倒,為什么他能在惹出這么多的麻煩后安然無恙。
蛇鼠有道,各有天機,就算是告訴了你,你也學不會。
張長明出身好,年紀輕,有理想,有作為,你就覺得他是好人,好干部了?
還是李學武教給聶小光那句話,看見的都不一定是真的,更何況是聽到的。
「海產總公司的張副總好像是很生氣」
彭曉力給李學武泡了一杯濃茶,在端過來的時候提醒了一句。
「嗯」
李學武輕哼一聲,問道:「為什么?」
「不太清楚」
彭曉力實話實說道:「是在喝完酒之后了,我瞧見他跟那位白處長瞪眼睛來著」。
「哦?」
李學武低頭喝茶的動作頓了頓,問道:「怎么說?」
「當然不可能在咱們眼前吵」
彭曉力輕聲匯報道:「看著是都醉了,暗地里較著勁呢,反正是生氣了」。
「也不一定,可能是在談工作」
李學武放下茶杯,嘴里隨意地說道:「上午的座談會很成功,他們自然要研究和討論的」。
彭曉力有些無語地看著李學武,那種情況,那個表情,中午您都給人家喝成那嗶樣了,您還說人家是談工作呢?
怕不是酒后吐真言了,內部失和了吧!
再有一個,今天上午的座談會開的成功不成功,您心里還沒點嗶數嘛 瞧瞧海產總公司那些人,一個個困的滴了當啷的了,說的話更是驢唇不對馬嘴,差點兒惹得張副總罵娘。
好在是參會的人多,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遮掩過去了。
中午的酒宴自然是堵著氣喝的,安德魯幾人倒是沒什么,張長明他們就醉的厲害了。
下午海產總公司的調研計劃自然是要取消了的,人特么都被李學武給撂倒了,還調研個幾把啊。
考察和調研嘛,是很嚴肅的一件事,可誰讓中午有宴請呢,轉一上午還不夠嚴肅嘛?
張長明覺得不夠,可誰讓有白西元拉后腿呢。
李學武總算是倒出工夫專門陪安德魯一行人了。
上午看得是大面兒,下午專門去生產車間轉了轉,得叫安德魯清楚現在造船廠的實際情況。
這是瞞不了的,李學武也沒打算瞞著,畢竟要跟師傅學習技術的。
糊弄張長明那些人,因為對方不是參與建設的,就是純粹的客戶。
客戶不就是用來忽悠的嘛!
沒毛病的!
意大利的造船商不成,這個要是忽悠了,那坑的就是營城造船廠自己了。
除了李學武當初在談判時介紹的情況外,徐斯年緊著機會,帶著造船廠的總設計師廖靜,給安德魯介紹了一下基本情況。
廖靜是位女同志,身材干瘦矮小,看著得有四十多歲了,可精神狀態卻是很飽滿。
尤其是在跟安德魯以及他帶來的那位工程師談話的時候,顯得很是激動。
用見賢思齊焉來形容有些不恰當,但心情是這樣的。
安德魯是個很實在的人,說的不是他在經商和做人上,而是對于生產的態度。
他們這些老牌的資本家對于企業生產管理都是很實在的,有一說一,有二說二。
造船廠的設備和技術實在是太落后了。
他和那位叫大衛的工程師每次對話之后都是搖頭,李學武看得出他們的態度。
廖靜也是很著急,不過還是耐心給他們講解著造船廠當前的執行能力。
「不太現實」
安德魯看向李學武搖頭道:「光靠人力堆積,其實是無法完成工業化升級和保證產品質量的,李,你應該清楚」。
「請您直言,咱們是好朋友,沒什么話是不能說的」
李學武很坦誠地看著安德魯,表示接受他的最后決定。
安德魯也是很猶豫,道:「雖然在羊城聽到你講這里的情況,講未來的發展,我沒想到…」
他說著,還用手示意了一下車間里面,以及外面的「破爛」情況。
「萬事開頭難嘛」
李學武接過話茬兒,緩緩點頭道:「必須要承認,我對造船廠的解釋給您帶來了誤解,但請原諒我在技術和認知層面的限制」。
「李,這…」
安德魯見李學武說的這么沉重悲傷,還是這么的客氣,他想拒絕的話都堵在了嘴里。
可做生意不是做慈善,他千里迢迢的來到內地,甚至都特么跟著跑東北來了。
這塊土地其實他也不算是很陌生,要講起來,意大利在營城以前也是有很多商人的,以造船的居多。
不要覺得一提起造船就得是濱城,其實營城的地理位置很不錯的。
正因為有這方面的淵源,所以當李學武提起營城造船廠時,安德魯會感興趣。
不過等他到了這邊,看到的情況卻是出乎他意料的。
廠房什么的就不說了,畢竟是新建設完工的,可這些機械設備屬實是不咋地啊。
當然不可能是他們當年走的時候扔下的那些設備,可在這些機械里面,仍然能看見過去的光輝。
這就有些扯淡了,造船廠的設備更新迭代雖然沒有造車的那么快,可這特么都快半個世紀了,還是以前那一套。
是,他能從造船廠的技術里看到毛子哥的影子,可真要說起來,也沒什么稀奇的。
造漁船,造小艇,甚至要造大貨船,他都覺得沒問題。
就是這成本上嘛…
安德魯看著那些工人,心里暗自搖頭,覺得這座船廠依然能夠被建設,估計就跟這些人工成本有關系了。
屬實是太便宜了!
當然,也不否定這里面有內地無法獲取外面的先進技術,以及優秀的船舶資源。
一是沒錢買,外匯緊張,得放在更需要的地方。
二是沒人賣,在這個時間點,如果老大不發話,誰敢資敵。
安德魯打的是擦邊球,他想同營城造船廠合作,以代工的形式造游艇。
其他船他是不敢的,這里面要涉及到技術 泄露的風險。
可游艇不一樣,從設計到施工,都有他們自己的一套標準。
就算是給了內地,給了營城造船廠,他們也吃不透這些。
再一個,就算是吃透了又能怎么著?
就像李學武先前說的那樣,內地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會有游艇的消費市場。
他從羊城坐著火車一路北上,看到的實際情況就是如此。
沿途那落后的村莊,灰黑和茫然的世界,以及時不時的閃現出的那一點紅色,都讓他覺得在這里創建市場是不可能的。
「李,這不是單純的技術問題,也不是簡單的設備升級能解決的」
安德魯點了點自己腦袋,道:「這是思路問題…」
「你說什么?!」
他的話還沒說完,外事部的干部率先糾正了他危險的話語。
李學武卻是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緊張,隨后抬手請安德魯繼續說。
「您說的是造船思路,以及施工管理和技術上等等一個系統對吧?」
「是這樣的」
安德魯還沒明白過來自己的話為什么引起了外事部門干部的強烈反應,這會兒看了對方一眼,繼續同李學武談了起來。
「造船工業已經不是上個世紀那樣的手工業思路了」
「材料科學、流體力學、管理科學等等等等,這里面涉及的太廣泛了」。
李學武見他一個勁地搖頭,再次用低沉且悲傷的語氣說道:「請原諒我的無知,對于您講的這些,我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理解…」
廖靜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雖然跟這位李副主任沒接觸過,可就她所知,這位可是軋鋼廠領導里面最懂技術的人了。
這里說的懂,不是掌握技術的那種,而是理解和支持的那種,真正的相信科學。
可為啥到了這,這位便開始哭窮了,還一副我窮我沒見識的模樣…
不至于吧!
廖靜是五幾年回來的,正值祖國建設,她毅然決然地從國外頂級造船廠辭職回國,參與建設。
也正是因為她有著這方面的能力,才得以在四十出頭的年紀,挑了造船廠的大梁。
就安德魯所說的那些情況,造船廠確實存在著設備和技術上的落后。
但是,這差距也不是不可逾越的鴻溝,更有著毛子帶來的技術支撐,造船廠的生產能力是沒有問題的。
她幾次想要反駁安德魯,卻都被徐主任給攔住了。
這會兒她又要勸說李副主任,再一次被徐主任給拉了一下。
廖靜不解地看向同樣低沉且悲傷表情的徐主任,這倆人什么情況啊這是!
徐斯年趁著外商不注意,給廖靜嘰咕嘰咕眼睛,示意她別說話,別慘和。
廖靜自然看得出他的意思,可這意思又是什么意思?
她當然知道不能說話了,可為什么呀?
這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嘛!
明明可以堅持,可以自力更生艱苦奮斗的,為什么要裝出這么一副自甘墮落的樣子啊。
「安德魯先生,我的好朋友,很遺憾沒能做到讓您滿意的考察」
李學武的臉上充滿了遺憾的表情,嘴里一個勁兒地提著兩人之間好朋友的關系。
「這件事是我考慮不周全了,是我妄想以您為師,讓營城造船廠走出一條不一樣的道路,真的」
他這么說著,還有意無意地嘆了一口氣,好像真受到多少打擊了似的。
安德魯老家伙了,啥樣的場面沒見識過,要說威脅耍橫的,大不了一條命擱在這了。
可就是遇見這種「柔柔弱弱」的他不好處理了,真狠心拒絕吧,他自己都覺得不舒服。
尤其是在綜合考慮著,這里確實有著一定的優勢。
如果未來五十年內地不發生大的經濟改變,且這種封鎖形勢不發生改變的話,那他有信心在太平洋打造出一家世界先進的船業公司。
低廉的制造成本,人傻錢多的潛在市場,廣闊暢通的運輸渠道,他都想不到哪里比太平洋更適合做游艇生意了。
但是,這里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前期的投入成本。
如果說全面支持營城造船廠完成設備和技術上革新,同時手把手的教給他們現代造船工業管理體系需要花費三年時間的話。
那他估計想要收回這部分投資成本至少需要五到八年的時間。
也就是說,最長八年,最短五年,他在這邊是賺不著大錢的。
商人嘛,他們嘴里的賺,跟實際上的賺是不同的。
按照安德魯的估計,成本無非就是資源,資源有的時候價值千金,有的時候在他的手里就是廢紙一張。
純粹的產生盈利,用不到半年就能實現了,可要說賺大錢,五年之內不要想了。
三年的時間保證這家造船廠游艇制造部分能達到意大利的基礎水準,五年都不一定能達到高標準。
好在是這邊的市場并不是那么的卷,有錢買大的,沒錢買小的,都是為了面子,享受的不多。
怎么考慮,還得再想想。
尤其是李學武的這幅低姿態,明確了表示要學習,要拜師的態度,讓他很為難。
所以,一下午的考察,每次當他搖頭說不好,或者表現出不滿意的態度,李學武都會適時地表現出低沉且悲傷的表情。
廖靜最后也看出來了,李副主任這是在忍辱負重呢,為的就是造船廠搭上快車道,學到先進技術。
她以前覺得自己犧牲就夠大的了,沒想到在年輕人,尤其是年輕的領導隊伍里也看到了擁有家國情懷,敢于奉獻的人。
這樣品德高尚的人她見的很多,可真處在這個位置,且做到這么一步的,著實少見的。
就在廖靜以欣賞和佩服的心態觀察第一次見面的李副主任時,李學武也陪同安德魯一行人完成了下午的考察任務。
送了外商回去休息,李學武叫了眾人在小會議室里開會。
他開頭的一句話就給廖靜震的人仰馬翻,大腦宕機了。
「諸位要警惕,要知道咱們需要什么,抵制什么!」
李學武坐在會議桌的一頭,嚴肅地講道:「西方的老牌資本家賣設備在行,賣技術在行,兜售他們那些危險思想也在行!」
會議室里鴉雀無聲,尤其是外事部的干部,悄悄的合上了自己的筆記本,上面可都是他準備的,要批評李學武的話。
為什么?
因為軋鋼廠的這位李副主任跟意大利商人接觸的太密切了,尤其是思想上的認同,還拜師,這不是亂彈琴嘛。
可是,還沒等他批評李副主任呢,對方倒是給他們上起了正治課。
這語氣可是比他準備的那些還要不客氣,還要嚴肅認真。
你聽聽,咱們叫外商,人李主任管他們叫什么!
人前好朋友,人后資本家啊!
「我們要的是技術,是設備,是他們在管理上的先進經驗」
李學武敲了敲桌子,道:「但在座的各位都知道,咱們組織從來都不信什么拿來主義!」
「人家的衣服拿過來直接穿上,別說尺寸不一定合適,就是那股子氣味,也容易熏著鼻子!」
他再次輕輕一拍桌子,道:「是要感冒滴!是要得傳染病滴!」
過了過了 外事干部聽著李副主任的發言,冷汗都要下來了,真要是傳出去,怕不是上面要調查他是不是說了什么。
「設備是死的,就不會有思想和觀念存在其中了?」
李學武看著眾人,道:「我是要給各位打預防針的,就是設備進來了,也得把心擺正了,不能亂了腦袋!」
「更何況是技術和管理上的思想觀念了!要警惕!」
廖靜震驚了,先前給這位李副主任在心里建設的形象碎了一地。
這可真是名聲在外,有好有壞,以前是以前,現在是…
以前是她沒見識,今天算是見識到了什么叫翻臉不認人了。
李學武在會議上特別點名了外事部門帶隊負責人,要求他們盯住了安德魯一行人。
他強調了意商所帶來的機遇對于營城造船廠來說是多么的重要,同時給徐斯年做了指示,這塊肥肉,就算是硬吃,也得特么吃到嘴里去!
從會議室里出來,廖靜的臉色還是那么的不敢置信。
她也不是懷疑李學武,她是懷疑她自己。
是不是眼鏡的度數不夠用了,還是自己眼睛瞎了?
「很意外吧?」
徐斯年追上她一起走了,苦笑著說道:「以前我也覺得他單純善良,是個好人」。
廖靜轉過頭來,愣愣地看了徐斯年一眼,沒想到自己不是第一個被騙的。
徐斯年看了她一眼,無奈地點點頭,道:「后來我給了自己一巴掌,記住了這世上就沒好人這句話」。
「唔」
廖靜被他逗得一笑,可還是忍住了,道:「倒也不至于,李副主任…」
她仔細斟酌了一下用詞,這才說道:「年輕,有活力,腦子聰明,是個干事業的人」。
「嗯」
徐斯年聽著她變著花樣的解釋著兩人彼此內心中的共識,忍不住點點頭,給廖靜的文學才華點了個贊。
要依著他來說,那就是雖然年輕,但絕對不是個東西,陰險狡詐,為了目的不擇手段。
「沒什么事吧?」
廖靜示意了一眼招待所方向,道:「海產總公司那邊好像不太對勁兒」。
「沒事兒,我來處理」
徐斯年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打包票道:「我最了解他們這些人的情況了,明天送上車前,絕對說不出個壞話來!」
晚飯吃的很早,也許是中午那頓酒喝的有點多,散的也早。
李學武怕張長明身體出問題,晚上又要了幾瓶酒,幫他透了透。
別覺得這是個笑話,中午你要是喝多了,晚上這一頓喝點酒,倒能緩解你的酒勁。
具體是什么原理李學武不太懂,這都是前輩們摸索出來的真理。
你還別不信,在酒桌上,他們說什么你都可以不信,但跟喝酒有關系的,你絕對得聽著點。
飯后徐斯年安排眾人去城里買「土特產」,李學武則是留在了招待所,應付安德魯。
還是下午那個話題,不過安德魯明顯已經有了決斷。
也沒再讓李學武表現什么遺憾和悲傷,他自己主動提起了船廠的落后,哪里需要技術和設備革新,哪里需要建立完善的質量管理系統等等。
這里面的學問大了去了,尤其是安德魯這樣的老頭子,從世紀初混到現在,這老家伙腦子里全是硬貨。
下午李學武表現出了做學生的意愿,安德魯好像也有了好為人師的感覺。
所以這會兒他講的也是很全面,如何掌握技術引進的選擇,如何進行人事管理和技術人才培養。
到最后甚至給李學武上起了產品設計思路,以及造船的突破方向。
李學武雖然不是技術人員,但他的腦袋好使啊,早就拿出筆記本做記錄了。
安德魯在白紙上畫的圖紙,以及講的知識點,他都能舉一反三,問出關鍵的問題。
這可真是搔到安德魯好為人師的癢處了,李學武這樣的聰明學生,他也是見的不多。
你講什么,他學什么,還能融會貫通,思維發散,真正的理解你的意思。
一個教的認真,一個學的認真,翻譯的嘴里都冒火星子了。
外事負責人也用異樣的眼神看著李學武,如果沒有下午開的那場會議,他絕對要懷疑李學武的思想壞掉了。
可這會兒越看李學武,他越覺得后脊梁骨冒冷汗,尤其是李學武表現出來的求知若渴,真不像是演出來的。
這樣一個人,如果是在機關里混的話,那得是什么妖孽的存在!
再想及對方才二十歲,年紀輕輕已經是重要干部了,可不就證實了這一觀點!
「我想知道關于玻璃鋼、發動機,以及其他技術的引進」
安德魯抬了抬臉上的老花鏡,看著李學武問道:「你這么的希望,是有什么其他目的嗎?」
瞧瞧,現在不怨李學武在會議上講的狠了吧,資本家講話就是很直白的,有啥問啥。
「當然有」
李學武很是坦誠地講道:「光是引進這些技術就花費了我們廠大量的資金儲備,又對現有的生產做出了調整」
「付出這么大,這些技術當然不僅僅是為了造船的」。
「哦?可以講一講嗎?」
安德魯也是很意外李學武的坦誠,他交往過的內地人,多是謙虛含蓄的,很多話都不會直接說出來。
尤其是面對他的逼問,他已經做好李學武要騙他的準備了。
「發動機和動力總成,包括電動機等技術,是要反哺給汽車工業的」
李學武認真地講道:「我們廠剛剛實現新車的定型,明年上半年,將要完成量產任務」
「對于沒有造車經驗和基礎的我們來說,很難,任務很艱巨」。
安德魯理解地微微一仰頭,看著李學武,等著他繼續往下講。
「可就算是再難,我們廠也得走這條路,就像是造船一樣」
李學武點了點沙發扶手,認真地說道:「當現有的資源和可調動的計劃外資源限制了未來發展,必然要實現自我突破」。
「軋鋼廠的問題很復雜,我能講的是,無論是造船,還是造車,都必須要面對一個事實,那就是我們還很落后,我們需要學習和走出第一步」。
安德魯點了點頭,這個「我們」他可以理解成軋鋼廠,也可以理解成當前的內地,李學武就是故意這么說的。
「我們廠同其他工廠合作,搞了一部分汽車零配件制造廠,又從其他配件廠采購了一部分」
李學武解釋道:「但核心部分是需要我們廠自己來完成的,這關系到未來的技術迭代和更新」。
「所以需要發動機這些技術是吧?」
安德魯點了點頭,表示了理解。
「也不僅僅是這樣」
李學武挪了挪身子,調整了一下坐姿,給安德魯繼續解釋道:「汽車和船舶制造會給我們廠帶來實際的經濟效益,可以幫助我們實現重工業產業的轉移和革新」。
「就在距離這里不遠的鋼城」
他示意了一下北方,道:「我們要搞一個汽車廠,一個電子電器工廠,還有五金器材等等」。
「這里面包括了電器外殼、汽車零部件一體化成型、電子電氣、通訊工程、滅弧設備、電纜保護、絕緣管、絕緣桿等設備」
李學武雙手比劃著,講道:「發動機的制造效率決定了汽車的生產效率,玻璃鋼技術決定了更新型材料的替換和應用」。
「就沒想過要造船?」
安德魯聽李學武講了一大堆,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可還是不放心地問出了這一句。
李學武給出的回復也是很堅決:「想造,但不會造?」
不等安德魯主動問詢,李學武便繼續講道:「我們的使用和購買觀念直接決定了商品的銷售特性」。
「也就是說,在普遍觀念里,結實耐用的才是最好的」
李學武敲了敲面前的鐵茶幾,道:「能用木頭的,就不會用玻璃,能用鋼鐵的,那就更不會用玻璃的了,造船也是一樣」。
「明白了」
安德魯是真的明白了,內地是需求市場,計劃生產,奢華和輕便不是船業的主要發展目標。
這一點絕對是跟毛子那邊學的,錯不了的。
問清楚最后一點關于玻璃鋼技術的擔心,安德魯也算是充分了解了合作的基礎,接下來就可以談合作了。
正巧,這個時候張長明從樓上走了下來,好像沒在意的瞟了這邊一眼,便往這邊走來了。
「沒事吧,瞧你晚上可沒喝多少的」
李學武主動打了招呼,叫了彭曉力給泡茶。
張長明擺了擺手,說道:「還是有些頭暈,東北的酒勁兒大」。
一邊說著,一邊坐在了沙發上,嘴里還絮叨著:「喝酒誤事,正事都沒辦好,唉」
都等落座了,他這才示意了安德魯的方向,好像剛想起來似的,問道:「沒打擾到你們吧?」
「沒,隨便聊聊」
李學武笑了笑,看著他主動問道:「聽曉力說您跟白處長鬧情緒了?」
「怪我怪我」
沒等張長明開口回答,李學武便先道了歉:「是我不好,給徐主任說了一下,要盡地主之誼的,沒想到…」
「不說他」
張長明好像沒心情提這個似的,從茶幾上自己拿了煙點了,道:「一直想跟您談談,可老沒時間」。
能走到這個位置上的,哪里有傻子,更不會有大酒蒙子。
他喝多,就算是跟白西元鬧,那也是故意的。
不這么鬧,白西元今晚會走嗎?
韓慶偉拿他當門面廢物,他也正好拿韓慶偉當擋箭牌和進步的階梯。
這一點他倒是跟李學武很契合,兩人都是這么的年輕有為,正直善良,對吧 「我們領導的意思,是想問問罐頭廠的事」
他抬眼看向李學武,問道:「聽說是股份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