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他們這都是在干什么!”
“是要搞事情嘛!”
“誰給他們的勇氣!”
李懷德面對著李學武大發雷霆,就連手邊的茶杯都摔了。
栗海洋聽見摔杯子的聲音了,但他不敢進來,因為他知道李副廠長在跟李副處長談話。
辦公室里的兩個人都不是他能管得了的,就算是兩人在里面拆家玩,他都得站在門口聽著,領導不叫他進去是萬萬不能進去的。
尤其是這個時候,領導摔杯子不是摔杯為號,讓他拎著刀斧進去砍人,他更不敢想砍李學武的事。
摔杯子,說明領導生氣了,他進去只會讓領導把氣撒在他的頭上,他才不會去觸這個霉頭呢。
李學武也不想面對李懷德發火的,但他被電話叫來了,沒的躲,只能使勁咗著煙,一股嘟一股嘟的,跟煙囪似的。
李懷德罵了一陣,看了門口的方向一眼,隨后對著李學武說道:“這個事情得有個辦法了,再這樣下去不是亂套了嘛!”
李學武放下手里的煙頭,撿起桌上的文件看了看,隨后扔在了桌子上。
“是有些不正常”
他說的不正常是就著文件所說的,文件是上面下發的,關于深入調查軋鋼廠各項問題的決定。
而在通報里,關于軋鋼廠一直都有一股反對勢力阻礙軋鋼廠的發展,影響軋鋼廠正常運營的大局,尤其是在大學習、大討論活動中消極應對,態度不認真等等。
李學武看這個文件上面雖然沒有說李懷德的名字,但就差寫他的身份證號了。
再有,這股反對勢力包括了誰?
李學武覺得自己好像被包括了似的,也是皺眉思考著。
“我覺得有些夸大其詞了,好像怕咱們廠沒問題似的,非要整出點兒問題來”。
“我看就是這個意思!”
李懷德滿臉氣憤地說道:“你知道了吧,有人都開始調查我了,去查我的資料了,他們想干什么!”
李學武歪了歪腦袋,皺眉在煙灰缸里彈了彈煙灰,隨后抽了一口,道:“這件事看似針對您,實則是所有人”。
說完用夾著香煙的手指點了點那份文件,任憑點點煙灰落在上面形成了幾個黑點。
“一股勢力,這么大,楊廠長沒有發現?那就是管理不到位嘛,楊書記沒有察覺?那就是主體責任嘛”
李學武抬起頭看向李懷德,問道:“如果地震了,誰能跑的了?我看都得埋在底下”。
“哼!自討苦吃!”
李懷德嘴里哼了一聲,說的是誰李學武自然知道,但現在不是埋怨的時候了。
“還是得看看廠長和書記的態度,我想他們是不希望軋鋼廠亂了的”。
要說起來,這些事情的根源是誰啊?是誰最開始想借著東風來一場渾水摸魚的?
現在魚沒摸著,水里進了一條吃人的大鯊魚,不僅僅要吃人,連水里的魚它都吃,這塘水更加的混亂了。
李懷德也知道自己沒整明白,把事情弄亂了,但他現在不想就這個事情反思什么,或者后悔什么,那個沒有用,一條道走到黑才是他的出路。
原來楊鳳山是對手,現在增加了一個工作組,李懷德的壓力可想而知了。
現在他也聽明白李學武話里的意思了,那就是尋求聯合楊鳳山擠走工作組的可能,激化工作組在軋鋼廠同楊鳳山等人的矛盾,同時緩和兩邊的爭端。
可他不想跟楊鳳山合作,更不想跟楊鳳山低頭,他走都走到這了,還能吃了回頭草?
再說了,他只要低頭,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會化成灰燼、泡影,想要有所作為,就得從頭再來,一步慢,步步慢了就。
所以在李學武的話說完,李懷德思考片刻,認真地說道:“希望不能都寄托在別人的身上,方向盤更不能就叫人家把控著,軋鋼廠亂不亂,他們想不想,我都不去管,我只想我不要軋鋼廠亂”。
“軋鋼廠有一萬多職工,是京城的納稅大戶,是京城的鋼鐵產業支柱,是鋼鐵部的重點工廠,怎么能任人亂施為呢”
“嗯…”
李學武抿著嘴點了點頭,道:“這件事是得分幾方面綜合考慮”。
說著話抽了一口煙,瞇著眼睛聽著李懷德絮叨著他的大道理。
雖然他做的事情也不咋地,但他漂亮話得說,他想控制軋鋼廠他不說自己的私欲,他說是要為軋鋼廠一萬多名工人著想。
他想要在軋鋼廠達成一言九鼎的架勢,他卻是說要為軋鋼廠的工人發聲。
領導嘛,李學武清楚的很,當他們一本正經的講話時都當成放屁的。
“軋鋼廠是講團結的,也是講規矩、講秩序的”
李學武瞇著眼睛說道:“該有的程序我看必須有,該有的應對方法,也一定應該是在整體框架內的,要合規合法,合情合理”。
“你繼續說”
李懷德許是說累了,給自己點了一支煙,揚了揚打火機示意了李學武一下,隨手扔在了一邊。
李學武則是彈了彈煙灰,道:“我看該跟廠長和書記談的,還是要談,不能由您一個人來承擔這種責任嘛,大家都是一體的,我想他們是應該能理解的”。
“做不做是他們的事,說不說是您的事,對吧”
“嗯”
李懷德瞇著眼睛吐了一口煙,點頭道:“有道理,做事還是要講究方式方法的,也是要走正道,求正果的”。
“我就是這個意思”
李學武將煙頭掐滅在了煙灰缸里,看著李懷德說道:“工作組是來查問題的,你能不讓他們查嗎?您能阻止他們查嗎?”
“不能的啊!”
李學武輕輕敲了敲李懷德的桌子,道:“您得配合,得主動交代,主動跟工作組談心啊”。
李懷德看著李學武挑了挑眉毛,心想:這小子不是在害我吧!你到底是哪頭的啊!
李學武卻是說道:“你談的,和他們要你說的能是一個樣嘛?”
“我覺得這件事放在誰的身上都是有問題的,大家都有嘛,您主動交代問題,那其他人查不查?”
李學武著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嚇了李懷德一跳,但就在他一跳的時候李學武開口了,道:“我有事,我主動交代,那他有事,你怎么辦?”
李懷德側著腦袋看了看李學武,問道:“我有什么事?他有什么事?還有什么事?”
“您有事啊!”
李學武皺眉道:“咱就不說后勤處的事了,保衛處您就沒有嘛?是不是關心不到位,是不是檢查工作不細致,是不是走訪問題沒有跟蹤到底?”
“調度處是不是也是一樣,對相關干部的考察不徹底,對具體業務的管理不細致,對具體的人員沒有盡職約談?”
“銷售處呢?”
李學武嚴肅地看著李懷德說道:“是代管部門您就可以放松了嘛?是不是有那些具體工作沒有做到的,是不是有些人的管理沒有做到的?”
李懷德瞇著眼睛看著李學武,好半晌才嚴肅地點點頭,道:“你批評的很及時啊,我是有很多工作沒有做到位啊,在干部管理問題上我是有責任的啊”。
“所以說嘛,現在就會有問題啊”
李學武一副就是如此的表情,看著李懷德說道:“那您管著這么多干部,管著這么多部門,如果出了事情,您是不是得虛心檢討?”
“是是是,是該檢討”
李懷德嘴角扯了扯,明顯帶著笑意,在煙灰鋼里彈了彈煙灰,點頭道:“你說的對,繼續”。
門口站著的栗海洋耳朵動了動,他仔細地往里面聽了聽,剛才他好像聽錯了,是李副處長在教訓李副廠長?
艸!是不是中午休息的時候起猛了!
處長訓廠長怎么了?
你看看李副廠長愿不愿意挨訓,是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虛心竹有低頭葉,傲骨梅無仰面花嘛!
李學武從煙盒里抽出一支煙點了,用打火機敲了敲桌子,對著李懷德問道:“您這樣的都難免的會犯錯誤,那您說,其他領導干部會不會犯錯?!”
“嗯,在所難免的嘛”
李懷德點頭道:“人無完人,誰敢說自己的工作不會出錯呢”。
“就是啊!”
李學武抽著煙,對李懷德說道:“廠長、副廠長、處長、副處長、科長、副科長,哪個管理者不會犯錯誤?他們自己看不到,是不是得需要有人來提醒他們,叫醒他們!”
“那應該由誰來做這個工作呢?”
李學武很是認真地說道:“我一直都覺得,軋鋼廠是所有工人的,所有的干部都應該是受工人監督的,您說呢?”
“我高度認同這一點”
李懷德點頭正色道:“工人級階領導全體工作,是社會生產力的先進代表,是有權利這么做,也應這么做的”。
現在李學武的話不用往下說了,他都懂了,沒有人比他更懂李學武了。
說計謀,說謀略,他李懷德以前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
現在是他敢說第三,沒人敢說第一,謙虛他幫李學武保留了第二的位置,在心里他也得承認,李學武在有些地方看得確實比他深遠。
李學武讓他聯合楊鳳山,激化楊鳳山同工作組之間的關系,一起擠走工作組的策略他不認同。
現在李學武反手就又給了他一個策略,既然不能聯合楊鳳山,那就反其道而行之。
先行自證一步,讓自己走在眾人的前面,形成孤立局勢,再讓舉報信填滿工作組的辦公桌,一個都別想跑,全廠所有帶長的都有份。
這些舉報信的來源自然是工人,還要在不經意之間泄露這個消息,讓工人知道有這么個途徑來反應問題。
那這件事就成了,他只要準備第一批舉報信就行,隨后的自然有工人真的寫。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要的就是亂,你不是想查嘛,這次我就讓你查個夠。
楊鳳山你不是猶豫是阻止工作組還是默認工作組嘛,現在你沒得選。
全廠都亂了,楊鳳山也不得不站出來,只要他站出來,就是跟工作組在對立面,或者跟工人在對立面,反正哪邊他都得不著好。
工作組遇到此情形,要不就是放棄前面的調查,草草了事,要不就是一查到底。
可查是查,那些問題真查出來,處分了,軋鋼廠也完了,沒人上班了不完咋地?
但他們不查,工作組就站在了工人的對立面,李懷德就負責激化這種矛盾,讓火更大一點,反正他已經先跳出來了,燒誰也燒不著他啊。
到最后的局面一定是工人勝利,因為上面不可能把工人都開除了。
更不可能把所有干部都開除了,這件事最終結果就是如此。
李懷德心里合計著,李學武八成都已經將工作組滾蛋那天吃什么都算計好了吧。
要吃肉!要喝酒!
李懷德想了,就憑李學武這一招,他都應該請李學武吃肉喝酒。
不僅僅干掉了工作組,還能讓楊鳳山站在中間里外不是人,同時還能獲得群眾基礎,一箭三雕,真是厲害。
呵呵,更厲害的在后頭呢。
李學武見李懷德笑,他也笑,李懷德笑的很奸詐,他笑的更奸詐。
李懷德覺得李學武是為了他而開心,李學武覺得李懷德這么覺得而開心。
工作組要真是這么好糊弄就好了,可越是不好糊弄不就越有意思嘛。
栗海洋聽見辦公室里的笑聲打了個冷戰,他心底莫名的覺得有些冷。
在聽到李懷德叫他,這才開了門走了進去。
這會兒李學武已經起身,手里夾著煙卷,跟他笑了笑,往門外去了。
栗海洋也是笑了笑,送了李學武出去,拿了門邊的掃把和鏟子,將地上的碎茶杯收拾了。
“問問廠辦,李處長的妹妹怎么安排的,你平日里在廠辦,多照應些”
“是”
栗海洋不知道李副廠長怎么突然這么交代了,明明就是看著文件的樣子,嘴里說的卻是無關緊要的話。
不!不對,李學武的妹妹可能是無關緊要的,但李學武不是。
能抽著煙從領導辦公室離開的,這么瀟灑的恐怕只有他一個了。
栗海洋在廠辦見著過李學武的妹妹,可以說長的挺好看的,但他不敢招惹,也沒人敢招惹。
領導的話也就是句提醒,告訴他李學武的妹妹在,有事情來找領導。
這小姑娘天大的人情了,就連副廠長都叮囑要看護的,好么,以后誰敢給臉色看。
李懷德說這句話不僅僅代表了關照李學武妹妹的意思,也代表了李學武在他這里的位置。
他是真怕了工作組這一招了,要真是釜底抽薪,掘了他的根子,那他在軋鋼廠就完蛋了。
工作組來的時候就是帶著目的來的,而目的就是他,張國祁完全就是摟草打兔子,替他挨了槍子。
三年不得提拔,就是給張國祁的第一步警告,再敢“助紂為虐”就不是三年的事了。
張國祁現在為啥跟李學武說一身輕松啊,處分下來了,位置不會動了,李懷德也不敢再用他了,不輕松是什么。
沒了張國祁給自己擋著,他自然還有別的擋槍鬼,
最讓他害怕的是年中會議了,有工作組在其中卡著,有可能就在今年的大會上將他打成光桿一個,甚至是調整他的工作。
副廠級的職務有副廠長,還有副書記呢,還有工會一把手呢。
真要是抓著他點什么,一頓咔嗤,到時候用這一套把他弄去工會可就熱鬧了。
別說沒有這種可能,像是李學武那般,直接抓了鄧之望,找出切實的證據掀翻一個副廠長那是特殊情況,非常規手段。
而常規手段處理一名副廠長就是他怕的這樣,用一堆有的沒的質疑他,調查他,降低他的威望,然后在工作上孤立他,最后在某個時間調動他。
只要是有問題,確定問題了,那他在今年的年中會議上一定站不住腳,都不是分工調整的問題,而是直接邊緣化。
邊緣化的結果不是你就在工會一把手的位置上就完了,這種調度沒有個頭。
先是去工會閑置,然后就是無盡的調查,然后降級,一降再降,降到你的影響力不足的時候,直接抓你進去。
這就是一種常規的,在不影響大局的情況下的一種處理手段。
楊鳳山希望看見的就是這種手段,他已經有了掀翻楊鳳山的心,那楊鳳山就有了嘎他的意。
說他不愿意跟楊鳳山合作,就是因為兩人都已經亮明了刀槍,是時候開始拼殺了,這個時候講什么合作都是虛偽的,沒人會信。
李懷德的目標很明確,那就是常務副,如果常務副不給,那就干掉楊鳳山,自立門戶。
以前他還顧忌楊元松的干擾,現在既然工作組都下場了,他也看清了楊元松銀樣镴槍頭,最是墻頭草的作風,表面上看重他,實際上并不拿他當回事。
因為有李學武的存在,他在讜委那邊有了谷維潔的支持,就代表他在讜委有一票的存在。
而在與谷維潔的合作中他也很大方,居民區項目的易手就是他同李學武推動的。
即便是明明知道李學武給谷維潔出了主意,居民區項目有了現在的大好局面,李懷德也沒說妒忌,沒說李學武當初不幫忙的話。
這個項目即便是給了他,他也做不到谷維潔的那種地步,因為兩人工作的重點和方向都不同。
谷維潔更側重實際工作,更抓精神建設和讜務工作。
李懷德想要穩扎穩打,不愿意承擔風險,更想做虛的工作,抓基層的群眾基礎。
兩人各取所需,互相幫助,在李學武的調和下很有默契度。
現在他要做的就是演戲,演一場李學武給他定了劇本的大戲,戲名就叫《無中生有、暗度陳倉、憑空想象…》
從李懷德辦公室里出來,李學武往樓梯對面的廠辦辦公室看了一眼,并沒有過度關注,轉身下了樓。
李雪不知道她在辦公室里看資料學習的時候,她二哥同樣在三樓。
徐斯年接到李雪的報到時是有說讓李雪可以明天或者后天再來也行的話,可是李雪拒絕了,說可以先熟悉熟悉。
李雪也是怕自己回到家胡思亂想,更怕自己休息多了就又想起上學的事。
其實高中生考大學并不都是畢了業考試就行,而是有一套復雜的程序。
參加高考前是要去工廠里勞動一個月,然后回校復習功課一周,一周后再去參加高考。
李雪的情況比較特殊,現在她們學校比較早的開始了停課,也有安排去工廠勞動,但李雪沒去。
畢業考試完成后她就被李學武安排著參觀實習了,因為高考延遲招錄,所以也沒有去工廠勞動,自然也就沒有了高考的準備。
這幾天唯一去學校辦的事就是領畢業合照,聽聽同學們互相道別。
她能聽到的,不是男同學們在鬧,在喊口號,就是女同學們在哭,在訴說畢業后的迷茫。
有好多同學對高考招錄懷著信心,都在暗自鼓勁,互相鼓勵著要繼續學習,準備年前的高考。
李雪是一如既往的沒有說什么,回到家里看著手里的照片好久,這才卡在了鏡子里,再沒看過。
今天在軋鋼廠辦了入職手續,她知道自己已經沒了再考慮上大學的資格,二哥已經暗自幫她把所有的手續都處理完了,只等她點頭。
她能有什么辦法,二哥說的話,一向都是對的,都是為她們考慮的,更是尊重了她自己的意愿。
所以在徐主任問她的時候,李雪也是固執地決定從今天就開始實習工作。
徐斯年也有些理解這個小姑娘的固執,安排了對接保衛處的秘書彭曉力來做李雪的帶教師傅。
彭曉力知道李雪是誰,雖然壓力很大,但還是得教。
他跟徐主任表達了自己能力一般,水平有限的狀況,但無奈,徐主任好像認定了年輕人總是有共同話題,認定他可以帶好李雪。
尤其他是保衛處的對接秘書,這樣好像更方便似的。
彭曉力在教李雪的時候也是小心翼翼,膽戰心驚的。
本身這就是個恬靜的姑娘,長得又好,多做一分好像圖謀不軌似的。
再一個就是李雪的身份,讓他真的想把李雪快點教好出師。
上次他惹到過李學武一次,差點被嚇死,現在去李學武辦公室匯報工作都是緊張著。
瞅著眼巴前這姑娘應該就是腿打斷的代名詞了。
從最基礎的應用文寫作開始教,再到辦公材料的分類與歸類,軋鋼廠各單位層級領導姓名和分管工作,各單位職能與職責…
李雪要學的東西有很多,這跟努力與否無關,也與基礎文化知識無關,在工作中,這些都只是一個人最基本的職業素質,重要的還有靈性。
彭曉力同徐主任的看法一樣,李副處長的妹妹,那還不是一樣的靈?
當然了,彭曉力是不敢說李學武粘上毛就是猴的話。
李雪的位置就在彭曉力的邊上,兩人都是靠著墻坐著,一個輕聲教,一個認真學,辦公室里的大吊扇嗡嗡的響,這邊時常有目光掃過,給彭曉力帶來了無限的壓力。
被選中教李雪的他有壓力,那沒被選中的還有想法呢。
一步登天不好說,但終究是個厲害關系,都能看得出來,李雪的未來絕對比一般人要強。
如果這個時候有個領進門的情誼,甭管是李雪本人,或者是李學武,恐怕都不會吝嗇出手幫忙的。
帶著這種功利心看李雪的有,看彭曉力的也有,所以才讓彭曉力又有壓力又有動力的。
李雪倒是沉穩的性格,彭曉力說了,她就拿著筆做記錄,一板一眼的很是認真,就像是在課堂上聽老師講課一般。
有不懂的也會在彭曉力說完后主動問,這種求學的認真勁兒也是感染了彭曉力,讓他稍稍放松了下來。
本以為“起點”這么高,這么多領導關注的,李雪還不得是個驕傲難伺候的性格啊,現在看倒是錯怪她了。
下午徐斯年來看過一次,見一個認真教,一個認真學,便也就沒再打擾他們。
辦公室里人見徐主任來看,也都知道李雪在這間辦公室里,在廠辦的地位了。
以后不說巴結吧,但卻是要好好處關系的,更是得提防著的,因為這樣的關系戶多是會把辦公室里的話跟領導說,跟上面說。
無論怎么對待,李雪都還是一個剛剛參加工作的年輕人,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會,大家也都沒怎么緊張,只當辦公室里多了一個注意的對象而已。
其實也是,十六歲的小姑娘,看著長得大,實際上才多大個小歲數,跟他們上班的時候差不多一個樣。
回想起自己上班時候的模樣,不也是這么的青澀懵懂,在辦公室里像是沒頭蒼蠅一樣亂撞,撞的頭破血流后這才有了今天的感悟和地位。
相比他們的無奈,這位“妹妹”也不是什么大學生,只是平常的高中生,且有的鍛煉呢。
“來幾個人,往調度車間去一趟,帶上相機”
廠辦一科的科長走了進來,對著屋里招了招手,示意有工作。
科里的年輕人都趕緊站了起來,跟著科長就要往出走。
一科長沖著屋里擺了擺手,點了彭曉力說道:“曉力你不用,好好帶新人就是了,其他人趕緊”。
屋里的年輕人笑著看了彭曉力一眼,各自懷著心思跟著一科長走了。
都知道今天貨運專列回來,這是六月份第一趟貿易列車,也是李副廠長主持貿易工作后的第一趟列車,自然是要記錄和報道的。
剛才一科長讓他們帶上相機也是這么個意思。
至于為什么是年輕人跟著出來,而不是老同志,這就是辦公室里的規矩了。
有三個層面,一個是老同志屁股沉,自持身份,在科室里多年了,重要了,受尊敬了,也就起不來身了。
再有就是老同志很多都是相關領導的辦事員、秘書,或者就是專職給各個領導寫材料的,一科長也指使不動他們出這種外勤。
最后就是年輕人,需要機會鍛煉,也需要承擔起年輕人的責任,這種外勤和報道材料,正是他們展示自己的機會。
所以一科長只要說了相關的工作內容,這辦公室里的人就知道啥事是自己的,啥事不是。
彭曉力自然是年輕人,當一科長說完,他便站起身。
還沒等走呢,一科長又點了他的名不用他去了。
老同志看他是玩味,年輕的同志看他是幸災樂禍,少了一個競爭對手。
彭曉力也是無奈,只能坐下來,繼續指導李雪。
李雪看了看這位年輕的老師,輕聲問道:“是有重要的事情嘛?如果您需要出去的話,我可以等一下再學的”。
“沒事,就是貿易專列帶著貨物回來了”
彭曉力借著這件事給李雪講了一下辦公室里的規矩,也講了這趟專列為什么需要相機記錄和報道,報道的側重點在哪,都跟哪個領導的業務相關。
李雪也是聽了個熱鬧,囫圇吞棗的,她現在還在了解各個領導管理的業務呢,也不知道這里報道的李副廠長和相關的領導都是誰,啥關系。
其實在給李雪講的時候,彭曉力就在想了,這件事說起來,還跟李雪的哥哥李學武有關系呢。
貨運專列不是第一次了,前幾次的貨運都是跟邊疆有關系的,知道的,更是都明白,這些貨物都是李學武在邊疆同李懷德打開的關系。
現在李懷德重新立項,單拿出貨運專列—水果專列出來成立貿易項目,專項對接居民區項目,算是給廠里的工人做了一件大好事。
所以今天李懷德副廠長和谷維潔副書記都會到場,廠辦的人自然也是會去做工作。
彭曉力知道幾位領導之間的矛盾與關系,更知道李學武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可以這么說,李學武雖然不是廠領導,但在廠領導的眼里比一般的廠領導威脅都大。
說的好像繞口,但這就是事實。
一般的廠領導不會在樓下揪著另一位廠領導的脖領子扔上車去調查,甚至置之其于死地。
辦公室里的話說來說去就邪乎了,更是有把李學武危險化的方向,彭曉力跟李學武接觸的多,每天都見面,他倒是沒看出李學武有多么的嚴厲。
在他的眼里,李學武是一個極為認真負責的領導,更是一位睿智可親的領導。
但李學武做的那些事,辦的那些人,不是傳出來的,而是就存在的。
這跟他眼中的李學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也是彭曉力畏懼李學武的原因。
正因為神秘,正因為無常,所以才有畏懼。
紅星小學。
校辦公區有一塊衛生區,原來都是交給各班級的學生分塊負責的,現在不用了,學校里有了專職的打掃人員。
學生們不用掃地了,不用管理衛生了,自然開心,但看著以往的老師在打掃,被人稱為教工,也是發愣。
有的學生說這是整治,有的人說這是懲罰,也有的說這叫改造。
說法不一樣,但做的工作一樣,有的老師掃地,有的老師清理垃圾,有的老師則是清理雜草,各種臟活累活都是交給他們來做。
有高年級的學生懂一些,也從工作隊的老師嘴里聽說了一些詞匯,比如小資,比如出身等等。
棒梗以前的班主任冉秋葉就是這一批被改造的教師之一,也是被工作隊揪的最厲害的一個。
無他,因為平日里就屬冉秋葉穿的最洋氣,也就屬她最有小資氣息,穿的、用的,言行舉止,都跟別的老師不一樣。
要說起來,不一樣是對的,一樣了才怪呢,冉秋葉的父母都是回來的華僑,冉秋葉自己打小也是跟外面長大的。
這性格和行為終究是帶著點洋氣的,在日常的表現中也是如此。
其實讓她來掃地都不是讓她最難過的,最讓冉秋葉受不了的是周圍人的態度和目光,看她好像看犯人似的。
孤立她就算了,以前教過的學生,管的狠了的學生,都在這個時候報復她。
故意往地上扔紙屑都是輕的,有那個壞小子,挑了廁所的糞便甩到她的衛生區,就想看她被羞辱的樣。
工作隊的人見著了也不管,只讓她清理衛生,監督她掃地,訓她像是對待階級敵人似的。
她父母都是中學教員,現在跟她的處境是一個樣子的,甚至都不如她現在的處境。
也是擔心著父母,冉秋葉的心里壓力還是很大的。
這幾天回家,看著父母愁容滿面的樣子,她就更是不敢提自己在學校里受到的不公平待遇了。
“冉老師,冉老師”
“啊?”
冉秋葉正想著心事,被人從后面叫著剛反應過來,有些不習慣地看著走過來的工作隊人員。
這名工作隊的人不是她們學校的,而是教育系統其他單位派來的,先前對她的態度特別不好,也是將她定為知識分子,小資代表的人。
這些天就屬這個人對她最兇,最惡劣,這會兒看見對方笑著叫她,也是有種錯覺,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冉老師,隊長叫你過去一下”
“哦哦,知道了”
冉秋葉狐疑地看了對方一眼,這才將手里的掃把放在了一旁,跟著這個人往辦公室里去了。
辦公室里,工作隊的隊長,連同紅星小學的校長都在。
當冉秋葉進來的時候,兩人都是露出了微笑。
“呵呵,冉老師這些天辛苦了啊”
“是啊,是給勞動改造的同志們做出了表率啊”
冉秋葉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她就在門口掃了幾天的地,怎么就成了表揚的對象了,同時也成了這些需要改造人員的優秀代表了。
從工作隊的辦公室里茫然地走出來,她不知道到底咋地了,但她知道自己恢復工作了,不用去掃地了。
看著跟自己微笑的工作隊人員,看著跟著她一起出來的校長,冉秋葉只覺得有些魔幻。
更魔幻的是,校長帶著她往校辦公室走,路上的時候,校長語氣責備地說道:“有些事情沒必要鬧到最后才托關系的嘛,你要是提前說,大家也都好處理,對吧”。
“你也是咱們學校任教幾年的老師了,我對你是個什么態度,平日里對你關照的還不夠嘛?”
校長的神情有些委屈,也有些抱怨,委屈是冉秋葉有這層關系在不主動表露,出了事情也不主動跟他來匯報,直接跟那個人說,現在整的他好像不是人了似的。
抱怨的是冉秋葉現在,你說你要是真有心就去掃地做雜工了,就一直做下去,何必都這么多天了才說,讓他跟工作隊的人如何是好。
這還是商量了好一陣,找了個表現優秀的理由,做了個假的報告把這件事糊弄了過去。
“我…”
冉秋葉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校長的話了,她有些明白了,工作隊的態度改變,對她的立場改變,這是有人出手幫自己了。
可她真的沒有這個關系啊,更不知道誰幫的她,身邊也沒有這樣的人啊。
校長看著她遲疑,以為她不好意思了,便點頭道:“行了,好在事情有了好的結果,你也好好教學吧”。
“不過要注意言語分寸,更要注重自己的行為舉止,一定要學習艱苦樸素的精神”
校長點了點冉秋葉,隨后看了她一眼,似是隨意的說道:“跟那位說一下吧,我老高算是使出所有的力量了”。
說完,也不等冉秋葉再說什么,轉身往辦公室去了。
“哎!冉老師,我聽說您這…”
閆富貴聽見兩人的對話,從辦公室里走出來,打眼看了遠去的校長一眼,這才跟冉秋葉說道:“您這是重新回到咱們人民教師的隊伍了?”
“哦哦,是”
冉秋葉扯了扯嘴角,跟閆老師點了點頭,滿臉困頓地往衛生區去了。
那邊的打掃工具還沒收拾呢,她是要把工作都處理好的。
心里想著校長話里說的到底是誰,又是誰有這個能耐一句話就把校長給指使動了。
剛才校長的意思就是讓她給那人說一下,算是回了那人的要求。
不能打電話回的,又是交代下來的事必須辦成的,這人到底是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