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看到未來
愛因斯坦發話后，所有人都沒有再爭執，在自己的座位上重新坐下。
達芬奇遺憾看了一眼賈斯克留下的面具，大致已經猜到他的結局。
在座的各位都是聰明人，也都知道哥白尼什么品性。
沒人相信他巧舌如簧的鬼話。
所以…
賈斯克，大概率兇多吉少了。
達芬奇輕嘆一口氣，抬起頭，看向愛因斯坦：
“如果賈斯克真的死了，你也會和圖靈一樣，給他留下來一個虛擬的模型嗎？”
“不…”
愛因斯坦搖搖頭：
“現在你們還能看到圖靈，那是因為它是這個VR系統和網絡空間的引導員，必須有它的存在，才能夠引導新成員連接、答題、進入會議空間…”
“現在還能看到圖靈的模型，并非是我有意留著它當紀念，亦或者說為了證實它的死亡。”
“《章程》里一早就說過，俱樂部會員的資格是終身制的，我們也將永遠為會員們保持參加聚會的權力。所以…無論是活著的會員，還是死去的會員，我們全都一視同仁。”
“就好比賈斯克，不管他存活與否，這張椅子、這幅面具都會為他保留在這里。不過…說的也是，既然現在九位天才已經全部到位，那圖靈引導員的身份也就不再需要了。”
“所有邀請函都已經被找到，所有的胸章已經集齊，自然再也不會有新的成員加入，也就不用將圖靈留在這里。”
說罷。
他扭頭，看著左邊四把椅子最遠處、默不作聲的圖靈虛擬影像：
“退下吧，這里再也不需要你了。”
瞬間。
圖靈的虛擬影像變得透明。
唯有它臉上的面具仍舊存在，從半空中墜落，掉落在椅子上，彈了起來，又再次掉落，平躺在椅子上。
至此…
兩位天才離開了會場，這場聚會，算上會長愛因斯坦，只剩下七人。
“那么…”
愛因斯坦沙啞的聲音說道：
“這次聚會參會人數為七人，會議可以正式開始了。”
“少…少一點…挺好的…”
高斯慢慢悠悠說道：
“人多的話…他們…總是…打斷我說…”
“閉嘴，高斯。”
愛因斯坦威嚴的聲音打斷他：
“不要在我宣布議程的時候插嘴。”
旁邊。
中年男子伽利略無奈嘆口氣：
“高斯，真不怪別人天天打斷你，你能別接話茬了嗎？等到該你發言的時候，大家自然會讓伱把話說完的。”
林弦默默聽著眾人講話。
能顯著區分出來，他們說的其實并不是漢語，而是在這個VR場景里，被實時翻譯成了漢語。
翻譯腔和普通講話還是很容易聽出來的。
當然，在其他人聽起來，肯定林弦講的話也會被翻譯成生硬的英語、法語、德語…等等等等，或者是其他的語言。
總之。
這套網絡會議系統非常先進，可以實時將所有人的話語翻譯成相應的語種，供成員們交流。
林弦分得清楚。
高斯，達芬奇，一定都是龍國人。
因為他們的語言表達聽起來非常自然，沒有任何翻譯痕跡；哪怕是高斯發言慢悠悠的，但語法上也很符合漢語邏輯。
這點龍國人最懂龍國人，不會判斷錯的。
至于其他幾位成員是哪國人，那就聽不出來了，反正…不是龍國人就對了。
林弦把目光投向愛因斯坦。
他還是很期待。
會議正式開始后，會有什么具體流程呢？
愛因斯坦走回去，端坐在黑木椅子之上，看著下方的眾人，宣布道：
“因為今天有新成員加入，按照之前的規定，會在正式環節之前，增加類似自我介紹的流程。”
“萊茵…”
愛因斯坦目光鎖定在林弦身上，輕聲說道：
“每位新成員加入天才俱樂部，都必須回答一個問題…”
“身為創造歷史、決定未來的天才，最應該具備的品質是什么？”
“這是你想法的表達，同時，也是讓其他人了解你的途徑。不過…在你回答之前，我們會讓你先聽一聽其它人的答案，也就是我們之前早已回答過的答案。”
他直起身子，深吸一口氣：
“那我作為No.1，就從我開始吧。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已經是第八次講述了，但無論重復講述多少次，我的答案都是一樣的。”
林弦從下方椅子上抬起頭，看著這位佝僂又瘦小的老人，端坐在巨大黑木椅之上。
他臉上的所戴的面具，正是《憂傷的愛因斯坦》這幅畫作里的愛因斯坦。
雙目無神，神情憂郁，頭發亂糟糟的阿爾伯特·愛因斯坦被畫在面具上。
這位世紀偉人，人類歷史上最優秀的物理學家，相對論的提出者、質能公式的發現者，晚年就是這樣的凄慘。
真不知道…
天才俱樂部的會長，為什么要選擇這么驚悚的一張畫作為面具畫面。
明明愛因斯坦有意思的圖還挺多的。
“我始終認為，天才最應該具備的品質就是——”
愛因斯坦語氣沉重，清晰說道：
“高度。”
頓了頓。
他繼續說道：
“天才最不同于普通人的一點，就在于看待問題的高度上。一位真正的天才，必須站在足夠高的高度、足夠長的尺度上俯瞰世界，才能夠做出最最正確和理智的決策。”
“正所謂站得越高，看得越遠；只有站得足夠高，你才能明白，什么東西是可以忽視的、什么東西是至關重要的；這些問題…高度，自然會給予你最直接的答案。”
他說完，目光停留在左手邊第一位，No.2，哥白尼身上。
這位虛弱老人所佩戴的面具上，繪畫的反倒是一位年輕男子。
男子梳著蓬松的卷發，面目嚴肅，宛如漠視蒼生的巨人。
尼古拉·哥白尼。
此時，戴著面具干枯的老人輕哼一聲，有些無力的說道：
“這也是我第七次回答這個問題了，我很慶幸這是最后一次重復。”
“我的看法至今也沒有任何動搖，真正的天才，最該具備的品質就是——”
“不群。”
他掃視四周，輕笑一聲：
“天才，注定是孤獨的，悲哀的。縱觀人類歷史，能善終的天才屈指可數…絕大多數天才都死于懷才不遇、委屈與不被理解、無處申冤的絕望。”
“餓死的、燒死的、遭到迫害的天才數不勝數…他們往往都是太過于超前時代，從而無法融入愚笨的社會，反而會被當成不群的異類。”
“但這就是天才注定的孤獨，注定要背負的命運與不公。我不得不說，現在是最好的時代，這個時代的世界和人類，愿意去理解和接受天才，甚至尊重天才。”
“可越是這樣的情況下，天才們，就更應該保持那份不與世俗為伍、不與凡塵接觸的孤獨與清白，唯有不群者，才能獲知真正的真理，掌握真正正確的答案。”
之后，林弦的目光，落在形象是年輕男子，但實際上已經是年邁老人的老頑童、No.3、牛頓身上。
他的面具上，是一位濃眉大眼的紳士，廣負盛名的物理學家，萬有引力定律與力學三定律的提出者…
艾薩克·牛頓。
只見，這位戴著面具的老頑童，仿佛追憶起往事一般，語氣變得深沉且遙遠：
“我的答案是——”
“責任。”
“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獨特的天賦。天賦或多或少，或強或弱，但不可否認，每個人都有自己所擅長的領域和事情。”
“可唯獨天才…往往都是全才。”
“沒錯，我始終認為，在某個領域、某個賽道、某個專長里遠超常人的天賦者，只能被稱之為人才…人才有很多很多，每個時代、甚至每天、都有很多很多的人才。”
“但天才不一樣，天才是得天獨厚的寵兒，是造物主賦予人類的饋贈，是人類文明的最高榮幸。所以，如同《天才俱樂部章程》所說的那樣，位高則任重，身為人類文明的榮幸與希望，天才們必須肩負起相應的責任感。”
“脫離世俗欲望，脫離低級趣味，脫離凡夫臆想…天才肩膀上所承擔的責任，遠不是一家一戶、一城一國。而是真正的放眼歷史長河，站在時空與未來之上，承擔起挽救人類命運、鑄造美好未來的責任！”
老頑童這般與人設有些反差的發言，讓林弦感到有些意外。
但同時。
也感覺本該如此。
他能感覺到，這里在座的每一個人，都不是追求金錢、權力、欲望的凡夫俗子…
這些常人所拼命追逐的東西。
在天才們看來，唾手可得，卻又毫不在乎。
他們的眼睛里，確實有更遠的東西，更高的理想。
隨后。
是No.4，伽利略。
這位上下左右都透露著認真和古板的中年男人，面具上的肖像，畫的是一位大胡子老人。
被譽為現代物理學之父、現代科學之父的偉大科學家…
伽利略·伽利雷。
這張插畫，在龍國很多學科的課本上都有刊登，林弦自然非常熟悉。
戴著伽利略面具的中年男子抬起頭。
渾厚的嗓音說道：
“天才最應該具備的品質，我認為是——”
“血性！”
他的語氣斬釘截鐵：
“人性需要考慮很多，但血性什么都不需要考慮。如果面對每一件事、每一個抉擇，都要深思熟慮、瞻前顧后，那么…注定將一事無成。”
“很多人都把沖動歸結于一種錯誤，但縱觀人類歷史、乃至生命的發展史，每一個關鍵性的節點、每一處關鍵性的進步和突破…全都來自于沖動、血性下孤注一擲的沖動。”
“失去人性，確實會失去很多；但如果失去血性，人類將失去所有。人類進入現代社會之后，越來越多的法律、道德、傳統在束縛人類骨子里的血性。”
“他們好像很喜歡把人類馴養成溫柔無害的小綿羊，聽話又乖巧，老實又不懂得反抗。但是，很多人都忘了，人類是為了什么、才從猿猴進化而來、才真正雙足站立這片大地上？”
“人類能成為地球的霸主，并不單單是智慧…因為智慧只會幫你把石頭和木頭組成榔頭，卻不會幫你把榔頭砸向敵人的頭顱。智慧只是人類文明的基礎，而血性，才是人類文明得以發展和延續的根源。”
“那么，在當今這個越來越壓制血性、講究人性美好的時代，作為肩負重任的天才，一定不能忘了人類文明骨子里的血性。并且…要隨時做好準備，用這個時代僅剩的血性，帶領人類沖出困境，重新激發活力和創造力，走向全新的未來。”
聽得出來。
伽利略似乎是一名好戰者。
那么在他之后，就輪到林弦鄰座的鄰座，戴著達芬奇面具的女人。
這位女人的虛擬形象，身材豐滿妖嬈，年輕又充滿活力。
但實際上，她至少是一個年過六十的老奶奶，早在上個世紀就已經加入到天才俱樂部活動。
可是…
她的言語神態之間，又毫無老態龍鐘之像，反而滿是活潑與青春四射。
矛盾。
這位女天才的身上，滿是矛盾。
正如她面具上的那位眉清目秀、典雅又尊貴的藝術家一樣。
列奧納多·達·芬奇。
他的一生，偉大又傳奇，留下了諸多傳世畫作，留下了諸多影響深遠的發明。
但他的人生，也同樣…充滿矛盾。
女人沒有什么思考。
立刻就開口了：
“這個問題，確實已經回答過很多遍了，每次有新人加入，都要重復一遍。”
“不過出于對新同伴的尊重與歡迎，確實，我們仍舊需要認真回答問題。”
“我的答案依舊不變，正如上世紀我第一次參加天才俱樂部聚會時的想法一樣。我認為天才最應該具有的品質是——”
“榜樣。”
她的語速很快：
“這是我和諸位天才們，在理念上最大的不同。他們無一例外，都認為天才可以自己創造歷史、鑄造未來、甚至拯救世界。但我從來不這樣認為…我認為單個天才的力量注定是渺小的，但天才的存在，意義，就是要讓這份渺小變得偉大。”
“而最合理的方式，就讓天才自身，成為人類所向往、所學習的榜樣。作為比常人聰慧之人，就理應以身作則，告訴常人，什么是正確的、什么是美的、什么是值得學習的。”
“要想改變世界，光是改變世界怎么行？世界本身就是由數以億計的人類構成的，不改變人類自身，注定無法改變世界。而要想改變自身，最好的方式，就是我剛才所說…以身作則，以身為榜樣，引導人們共同走向正確的道路。”
林弦眨眨眼睛。
看著與自己咫尺之隔的女人。
這是…
理想主義者嗎？
林弦無法斷定她所言正確與否，也不知道她所期待的未來是什么樣、要如何達成想象中的未來。
但總歸，聽起來有點不太靠譜的樣子。
再之后，就是對面的高斯。
這位瘦小的男人，臉上也戴著比其他人小一號的面具。
面具上所畫之人，眼神明亮，神情自信，一副游刃有余、怡然自得的樣子。
他有這樣的資本。
有這樣笑傲人間的本領。
他就是赫赫有名的絕世天才，著名數學家、物理學家、天文學家、幾何學家，大地測量學家，被譽為“數學王子”的男人…
約翰·高斯。
和自信又驕傲的數學王子不同。
這位戴著面具的瘦小男人，明顯有些底氣不足一樣，說話輕聲細語，慢慢吞吐：
“我的答案是…”
“平等。”
他咽了好幾口吐沫，才終于緩緩說出：
“我知道…人出生就注定不平等，家境、父母、國度、環境…這些諸多因素的不平等，才是真正制約人類文明發展的根源。”
“但這種事情…好像注定無法避免…哪怕是看起來最最公平的原始時代…沒有家境、教育、國度等外部環境所言…但也同樣充斥著各種不平等。”
“有些人生來強壯又健康…生來就力大無窮…天生就是充當領袖的料子…而有些人，則是基因里注定的矮小丑陋，注定過著比正常人悲慘的一生。”
“平等…人類社會，人類文明…真的無法做到絕對的平等嗎？”
瘦小男人抬起頭，戴著臉上的面具，輕輕搖了搖頭：
“我不這樣認為…我也同樣覺得，自認高人一等的天才…不應該這樣認為。反而，應該說，如果真正存在高人一等的天才…難道他最該做的事情…不就讓是世間一切，盡可能變得均衡與平等嗎？”
“我承認…我至今沒有找到合適的方法和出路…可我依舊堅持自己的觀點，這世間應該的平等的，應該是可以做到平等的…普通人認為不可能做到，那是因為他們是普通人。”
“做普通人做不到的事情…做普通人甚至不敢想的事情…才能真正稱之為天才。”
不得不說。
林弦現在很理解，為什么之前那么多次，其他人都很不禮貌的打斷高斯說話。
他之前還為可憐的高斯鳴不平。
可現在。
他真的理解了。
太理解了！
因為對方說話的速度，實在是太慢了！就和放慢五倍速一樣…聽起來讓人心焦、抓耳撓腮、恨不得給他打打氣加快進度。
但沒辦法，現在是高斯的回合。
必須強忍著精神上和聽覺上的不適，將他的話完整聽完才行。
隨后。
愛因斯坦伸出手掌，示意林弦發言：
“No.9，萊茵…既然特斯拉和圖靈都不在，我們不能替他們拿主意。即便在座的我們都知道他們倆曾經的答案，但是…誰能保證他們的想法和信念不會改變呢？”
“所以，這次的迎新環節，就跳過他們吧，那么現在，該你來回答了。”
“我們都很好奇，最后一位天才…你的答案是什么？你認為，身為天才，最應該具備的品質是什么？”
一時間。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過來，集中到林弦身上。
林弦鼻子長出一口氣。
道出早已想說出口的答案：
“其實…在今天之前，我還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腦子里也沒有思路。”
他如實說道：
“但是，剛剛聽了諸位的闡述，我很榮幸，忽然間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他笑了笑：
“我很是疑惑，各位在思考這個問題時，總是不可一世，總是自視清高，好像大家都是上帝、造物主、神明一般。”
“可是…就算是身為天才，歸根到底，大家不還一樣是人類嗎？除了腦子聰慧一點之外，所謂天才，和普通人類，無論是身體結構還是大腦構造上，都沒有任何不同之處。”
“所以，天才是必須的嗎？天才真的有資格左右人類的歷史和未來嗎？”
“難道沒有天才存在，人類就沒有歷史了嗎？”
“難道沒有天才干預，人類就沒有未來了嗎？”
“我反而認為…或許沒有被任何天才干預的歷史，才是最好的歷史；同理，沒有被任何天才干預的未來…才是真正的、屬于人類文明、最純粹、最美好的未來。”
“這就是我的答案。”
“我認為，一個天才所該具備的最基本品質，就是——”
“尊重。”
林弦環顧四周，繼續說道：
“尊重他人，尊重歷史，尊重人類，尊重未來。”
“所謂天才，或許并沒有所想象的那么了不起。把各位眼睛里所期望的未來，全部放手給人類自身，未必不能得到更好的未來。”
林弦的答案落下。
沒有人說話。
卻唯獨愛因斯坦，發出一陣輕盈的笑聲：
“說的很好，萊茵。但是…這就是你將在這里學到的第一課，也就是天才俱樂部之所以存在的意義——”
“人類自身，根本沒有未來。”
林弦看著他：
“為什么你這么確定？”
愛因斯坦聲音沙啞：
“因為…我能看到未來。”
看得到未來？
林弦瞇起眼睛。
就是這個說法！
和圖靈當初的說的話一樣！
俱樂部的首領，確實可以看到未來！
這也證實了林弦之前的想法，難怪天才俱樂部的會長，能夠如此服眾；這樣就說得清楚了，如果他真的能看到真實的未來，那他確實有這樣的實力和資格。
只是。
林弦萬分好奇。
他，天才俱樂部會長，戴著愛因斯坦面具男人…
他所看到未來，是怎樣的未來？
和自已一樣嗎？
也是通過做夢嗎？
于是，直接問出口：
“你能看到的未來，具體是什么樣的未來？”
“是未來某一天的未來？幾十年、幾百年、幾千年后的未來？還是說…某一個階段的未來呢？”
戴著愛因斯坦面具的男人，在黑木椅子上坐直身體：
“全部。”
這個詞語，簡短，又震撼。
老人微微一笑，聲音沙啞：
“從今往后，每一天，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我都看得到。”
“我能看到…”
“所有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