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趙都安?”
街道上。
日光緩緩沉入地面,余暉從建筑夾縫中打出來,照亮了眼前一行人的模樣。
趙都安站在馬旁,目光微凝,審視面前這名陌生神官。
此人年紀并不算大,約莫與他年歲相仿,都是二十有余。
身材略顯矮胖,比他低了小半個頭,身上穿的神官袍粗看不覺如何。
但仔細分辨,與其余的神官卻有細微不同。
勾勒的線條乃是暗金色,而非其余神官的銀白色,倒是與金簡類似。
只是這本該代表尊貴身份的袍服,穿在這青年胖子身上,卻顯得皺巴巴,油乎乎的。
除此之外,對方后背上,竟然斜斜背著一根粗大的竹筒,兩頭用繩索拴著,斜背在身上。
那張略有喜感的胖臉上,瞇縫著的小眼睛卻透著一股令人訝異的清澈。
與外貌極不協調。
“我是,不知諸位神官尋我何事?”趙都安略有些警惕地點頭。
不明白,這幫被朝廷拉來助戰的術士,為何找上自己。
“呵呵,不必緊張,我等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久聞大名。”
背著竹筒的胖神官笑呵呵道:
“金簡師妹與我提起過你,那制造冰塊的法門,是你研制的?”
說完這句話,他才想起什么般,笑呵呵補充一句:
“差點忘了,我叫公輸天元,呵呵,金簡要稱我一聲五師兄。”
五師兄?
趙都安愣了下,腦海里電光火石,劃過明悟:
張天師座下六位弟子,最后兩個,也就是天師府當今一代的“朱點神官”。
一男一女,其中排在第五的朱點神官,便叫做公輸天元。
只是極少走出天師府,外界對其的資料很少。
“原來是天師弟子,朱點神官,久仰大名。”
趙都安露出笑容,親切地伸出手。
這一下,給公輸天元整不會了。
他愣了下,才眨巴著小眼睛,略覺怪異地與趙都安握了握。
“呵呵,這是我聽來的一種禮儀,名為握手禮。”
趙都安信口胡謅,掩飾方才前世習慣性動作。
見人握手,聽講話鼓掌,兩個習慣刻入骨髓了屬于是…
公輸天元恍然大悟。
大虞何其之大,奇怪風俗不勝枚舉,他只覺新鮮,倒不意外,笑道:
“不愧是能琢磨出制冰法之人,果真博學。
呵呵,你或不知我,但你我早有神交。你給金簡的制冰法,便是我安排制作的。
還有你上次送她的,那什么‘眼鏡’的圖紙,我也看了,頗為…奇妙。”
原來是生意合伙人啊…趙都安頓覺親切。
當即熟稔地寒暄起來,這是老本行了,很容易就令聊天進入愉快氛圍。
也得知,公輸天元常年茍在天師府內,不關心外事。
還是因趙都安的兩次“發明”,才關注他。
這次朝廷征人助戰,公輸天元破天荒出來。
目的就是親眼看一看趙都安,結識一番。
趙都安也樂于建立新人脈,暢談一番后,邀請一起用飯。
公輸天元以事情結束,需回天師府復命為由婉拒。
趙都安這才遺憾離開,聲稱若有機會,再去拜訪。
目送他離開。
木頭樁子般杵在后頭的神官們陸續開口:
“這趙都安看著也沒什么特殊,倒是說話蠻好聽,與傳言不同。”
“混官場的么,左右逢源,不意外。”
“倒是一副好皮囊,怪不得金簡師姐與他交好…唔,我的意思是,皮囊而已,不如公輸師兄一星半點。”
“沒錯,那制冰法無非是小聰明,運氣好也能發現,至于那什么眼鏡,更是異想天開,也就是公輸師兄愛護同門,才耗費心思去琢磨,想必也是手到擒來。”
一群神官七嘴八舌吹捧。
火紅夕陽里,矮胖神官臉龐滾燙,有些心虛 ——當著師兄弟的面,他沒好意思說,自己找趙都安,其實是懷著請教心思的。
硝石制冰不重要,關鍵是那眼鏡的圖紙…金簡拿給他后,小胖子從疑惑,到認真,到驚奇,再到困惑茫然…
區區磨一個水晶片,本身沒啥特殊,若尋常匠人,也不會多想。
但主修“匠神”的小胖子眼力非同凡響。
只看到圖紙上,趙都安隨手畫的一個反射折射的圖示,就敏銳意識到:
畫出圖紙的人,掌握著某種工匠途徑,極為關鍵的知識!
所謂見微知著,窺一斑而知全豹…就是這個道理。
小胖子抱著那簡陋圖紙,整整看了兩天。
越琢磨,越覺得背后的“原理”極深,甚至可能浩如煙海!
對師妹口中的“趙都安”愈發好奇。
但小胖子是要臉的,在師兄弟面前,抹不開臉請教。
同時,作為自喻工匠領域的天才,公輸天元也有自己的傲氣。
覺得僅憑自己,也可以弄懂那圖紙背后隱藏的神秘知識,未必非要請教。
“沒錯,我自己也能行!天元啊,天元,你可是天師府眾多弟子里滾出來的蠱王,伱可不能跌份啊,精神點…”
心中給自己鼓氣。
公輸天元一揮手,豪邁道:
“都別廢話了,隨我回府!”
身后神官齊聲:“是!”
皇宮,御書房。
“…今晚,百官可以睡個好覺了。”
海公公將事情匯報完畢,臉上也浮現笑容,覺得丟掉的臉,稍微找回了那么一點。
莫愁則面露驚喜,扭頭看向女帝:
“恭賀陛下,又解一煩憂。”
徐貞觀在怔神之后,已數日不曾有過笑容的臉蛋,也緩緩有了光彩。
旋即,問出的第一句,卻是:
“趙都安如何知道的賊人位置?”
海公公道:
“馬閻未曾明說,但大意,是那小子借助私人交情,尋了天師府幫忙。”
私人關系…金簡么?
這小禁軍何時與金簡那小丫頭關系這般好了?
徐貞觀莫名有些吃味,有種自己的舔狗扭頭去舔別人的不適感。
“陛下?”莫愁見女帝突然走神,小聲呼喚。
徐貞觀回過神來,這才露出笑容:
“很好,非常好,此番海公公辛苦了,除此逆賊,朕心甚慰。”
海公公眼神怪異地看她,笑呵呵道:
“奴婢可不搶一個小輩的功勞,歸根結底,首功還是那小子。他想必也是為了陛下,才舍得臉去請人。”
徐貞觀眼神柔和,突然有些想見那小禁軍了。
但看了看天色,只好作罷。
等海公公離開,徐貞觀當即吩咐莫愁,通知下邊,公布反賊已伏誅的消息。
同時,將此事反過來,作為匡扶社為惡的證據,昭告天下。
“奴婢領命。”莫愁說道。
徐貞觀沉吟了下,又說道:
“朕許久不曾去天師府,探望張天師了,明日你安排行程,朕過去一趟。”
女帝并非心血來潮,而是雨露均沾。
前些日子,盂蘭盆節,她出席神龍寺的法會。
本就想著,抽空要去拜訪一次天師府,探望張衍一這位也曾點撥過三皇女的“半師”是一方面。
更重要的,是釋放一個信號。
任何一個組織的一把手,只要位置夠高,最重要的工作,往往不是具體的決策,而是不停地出席各種活動,去見各種人。
古今中外,概莫如是。
正好,這次抓捕逆黨,天師府出力不小,是個拜訪的好時機。
“奴婢遵命。”莫愁道。
徐貞觀又補了句:
“通知趙都安,明日隨朕一起去天師府。呵,帶他見一見張天師真容,也算獎賞他立功。”
恩…她倒要問問,這小禁軍和金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莫愁張了張嘴,嫉妒令她質壁分離:
“…是。”
當晚。
一個消息如旋風般,傳遍了整個京城官場。
#逆黨刺客已于傍晚伏誅!#
消息一出,好似一顆大石,狠狠砸入湖泊。
引得無數官吏關注。
“逆黨真被抓住了?不必再擔心被刺殺了?”
“千真萬確,詔衙馬閻王親率九大堂口出手,還有超過十位神官助戰。”
“哈哈,該死的逆賊,這叫天網恢恢,疏而不露!”
“奇怪,如何找到的?不是說,那逆黨極擅長偽裝么?”
“有小道消息,好似是那趙都安以身入局,釣魚釣出來的,晌午在南城的一座酒樓…許多官兵都知道。”
得知刺客伏法,連日緊繃的恐怖氛圍,頓時為之一松,無數官吏喜形于色。
一邊咒罵逆黨死得好,一邊感慨,朝廷終歸是厲害。
而等疑似趙都安將賊人釣出的消息傳開時,許多官員沉默了。
想起這段日子,城中一些針對趙都安的風言風語,眾人百感交集。
一名官吏在教坊司席上,將酒杯重重一放,吐氣道:
“趙都安雖是個小人,但起碼,在這件事上,頗有擔當。”
一個有能力,有擔當的小人…
這一句,道出不少官員的心聲。
也許,大虞朝,有這樣一個臣子,也不全是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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