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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八三看書,女帝座下第一走狗!

  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

  當趙都安念出這句話,老天師狹長的雙眸緩緩瞇起,仔細咀嚼品味其這句中意蘊來。

  所謂“形而上”,趙都安上輩子讀書時,相當一段時間是不懂的。

  聽起來只覺晦澀,工作后才逐步明白,其實解釋起來也容易,即:

  無形之物,與有形之物互為對照。

  最常見的,被廣泛提及的“形而上”的,就是事物的客觀規律,比如王朝之興衰,客觀存在,但卻摸不著,看不見。

  與可觸可感的器用之物迥異。

  趙都安引用《易經》的話,將修道,等同于追尋“虛無縹緲的形而上”。

  修行,既修煉術法,掌握超凡偉力,等同于追尋可見可感的“器”。

  可謂是異常清晰明白的闡述。

  老天師略一琢磨,便明了這句話中的妙處。

  只此一句,倒是勝過天師府中,為弟子講述時的長篇大論。

  他不由笑道:

  “好一個形而上,形而下,這說辭,倒是有些儒學的味道了。”

  這個世界,是存在儒學的,雖沒有孔孟等人,卻有類似的學說,影響讀書人至今。

  趙都安點頭,說道:

  “差不多吧,在我看來,儒學與道學,本質都是一個源頭。而如今修行者,所追求的術法,武技等,與凡人口中相傳的道德律令,也沒什么差別。”

  “哦?”張衍一聽到這話,倒是露出好奇的神色來,這是他不曾想過的:

  “此話怎講?”

  趙都安卻沒立即回答。

  事實上,從上次,他發覺自己胡亂抄的《道德經》句子,竟備受眼前的散官重視后。

  趙都安就開始思索,這個世界的修行,到底是什么?

  若說只是一種獲得超凡力量的方法,但老王與自己交談時,明顯思索的東西,與他那個世界的先賢們相近。

  更近乎于一種…哲學思辨!

  是的,哲學思辨!

  趙都安前世走文秘途徑,終歸少不了惡補哲學…當然,涉獵不深,只淺嘗輒止,但也令他對其有了些許了解。

  等到了大虞朝,見到了舉手投足,天地為之變色的修行者,他理所當然,生出好奇,并進行了一些猜想。

  這時,面對“老王”,倒是第一次找到個比較合適的,傾訴與探討的對象。

  他沉吟了下,說道:

  “首先,我認為,這個天地原本存在它自己的道,也就是…天地的規律?

  比如人的心念,會凝聚為神明,神明的力量,更像是一種眾生念力匯聚的力量,足夠多人的妄想,就可以影響凡塵。

  又比如武夫吐納,是對‘氣’的使用…這些,是此方世界的特殊,原本不被凡人所知。”

  “后來,很久前的遠古。少數人脫離生存解餓困擾后,開始思索一些問題,進行思辨,因蒙昧時,人因恐懼滋生出對各類神明的想象與敬畏。

  一些人,開始思考‘神明’的秘密,隨著探尋深入,他們對神明的‘認知’超出常人,而‘認知’本身,便令他們逐步擁有了,駕馭驅使神明,獲得神明具有的力量的能力。

  這些人,是最初的‘修道’者。”

  張衍一聽到這里,神色有了微不可查的變化。

  他仔細端詳面前的年輕人,說道:

  “認知神明,就可以獲得力量?”

  趙都安點頭,篤定道:

  “肯定可以。就如凡人觀察水勢,掌握了水的流動規律,便自然會利用水的規律。

  從而有了水利之法,借助智慧,因勢利導,便可將滔滔江河這等宏偉巨力,予以引導使用。

  既然,格物可以獲得非人的力量,那以格物之法,理解神明,獲得術法,又有什么奇怪的?”

  張衍一眼眸明亮了幾分:“繼續說。”

  趙都安道:

  “武夫同樣如此,是一些古人,對呼吸,對氣與體魄的思索,探尋,而衍生出的這條修行路。

  還有一群人,稱為‘智者’吧,在思索人本身,他們或許察覺,眾生都會生出諸多迷惑。

  比如為何活著,為何不去死,為何要受人驅使,又該如何解決一生中的諸多困境…等等。

  遠古時的人們,但凡飽腹后,都會陷入這種迷惘中,而如‘修道者’與‘修武者’這兩種自覺地去追尋探尋的修士,只是眾生中極少的一部分。

  修士因心有探尋的目的,便知為何而活,所謂朝聞道,夕可死矣,便是說,修士知道自己為尋道而活,便不會困惑痛苦。”

  而蕓蕓眾生里的絕大部分,并無這種自覺,便不知為何而活,從而痛苦。

  這時,智者們,便創造了覆蓋人的一生的,一整套‘目的’,創造了‘意義’,并將這些東西,通過教化,告訴眾生。”

  于是,眾生知道,自己身為人子時,需盡孝,身為人父時,需供養子女,身為臣,需為君王分憂,身為君,需為百姓謀福…”

  頓了頓,趙都安道:

  “于是,凡人從懂事時起,從生到死,都被一個個由‘智者’規定好的‘目的’牽引著。

  他們的人生,就不再迷惘。

  而當今的修行者,最初也只是為獲得力量,而修煉,按部就班,遵循一個個由修道者定好的境界攀升,掌握術法,或武技。

  也就是,只將自己作為‘容納力量的器物’。

  但這種修煉,終歸只是在獲得術,而非‘尋道’,真正的尋道,是掙脫他人教化,給予的目的,自我覺醒,去主動探尋天地的真理。

  如此,才是‘修道’,而不是‘修行’,也唯有如此,才最貼近遠古先民,最初獲得力量的路徑。”

  一番長篇大論說完,趙都安自嘲一笑:

  “當然,我一個凡胎境,妄言修道,卻是…”

  “不!”

  茶攤下,張衍一盯著他,眼眸中,是從未有過的欣賞:

  “并非妄言。你對道的想法,很…有趣。”

  他反復權衡,最終用力這個詞來表達。

  很難形容張衍一此刻的心緒。

  若說,前兩次與趙都安交談,從對方口中獲得鞭辟入里的句子,老天師是驚訝和困惑。

  那么今日他這番話,卻徹底扭轉了張衍一的看法。

  以老天師的眼光去看,總覺得,趙都安之前說的那些“句子”,更像這小子從某處看來的。

  而方才這番思考,卻是眼前的年輕人自己的真知灼見。

  其區區凡胎境,還是個讀書不多的武夫,非但對“修道”與“修行”闡述的異常明白。

  其關于儒學為眾生創造了目的言論,更是令張衍一眼前一亮。

  這是老天師都從未思考過的角度。

  若說之前兩次,他是因那些句子,而關注趙都安。

  那么今日以后,他真正有興趣的,反而是趙都安這個年輕人了。

  之前,他說與趙都安“論道”,只是隨口一說,不曾當真。

  只是想從這小子口中,再挖出幾個精妙獨到的句子。

  但此刻,這“論道”二字,卻反而成了真實。

  自己,竟當真與一個凡胎高品的年輕人論道?

  張衍一恍然失神,有些不真實。

  “晚輩淺見罷了,不值一提。”趙都安笑了笑。

  張衍一目光激賞地看著他,緩緩點頭,說道:

  “你只今日這些見解,便超出當世修行者太多。”

  趙都安無語道:

  “老王,你見過多少修士啊,就這么捧我?這么大口氣的話,換你們的老天師說,還差不多。”

  張衍一莞爾,灑然一笑,道:

  “怪我口氣太大,對了,險些忘記正題。”

  “正題?”趙都安無語:

  “合著你一直和我在聊閑天?”

  張衍一笑笑,說道:

  “老朽領了任務,思索為天師府弟子寫一句勸學之語,卻無頭緒,便想來尋你。”

  這樣啊…趙都安搓了搓手,面露難色:

  “這事吧,說好辦也好辦,說難辦也…”

  張衍一幽幽道:

  “伱且說來聽聽,再討價還價。”

  行吧,畢竟是老主顧了…趙都安笑道:

  “今日既說了儒道同源,那我便送先生一句。”

  說著,他用手指蘸著茶水,在桌上寫下兩行文字:

  “如何?”

  老天師定睛一看: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呼呼…盛夏伏天,忽有風乍起,吹皺一城江水。

  天地風云匯聚,茶攤老板忙不迭穩住涼棚。

  張衍一輕輕捋著長須,狹長雙眸綻放凈光,口中默默誦念了兩遍,露出笑容:

  “甚妙!”

  《天書》卷末,勸學之句,有了!

  “誒,你別跑啊!”

  趙都安突然發現,老王身影徐徐淡去,連帶著桌上的文字也被風吹干。

  他跳腳大罵:“你想賴賬啊?咨詢費還沒給!”

  風中,傳來張衍一的笑聲:

  “待老朽回去稟明長老,上奏天師,獲得首肯后,再與你結賬。”

  “…我特么。”

  趙都安氣得夠嗆,心說你決定不了,在我這承諾什么報酬啊。

  “仙…仙師!”

  旁邊,茶攤老板大驚,跪地口稱仙師,其余百姓也大為驚奇,紛紛叩拜。

  京城雖修士眾多,但尋常百姓,極少有機會目睹神官顯圣。

  趙都安丟下一串銅錢,扶劍柄離開,撇嘴:

  仙師?呸,白嫖的老賴罷了,老王太不講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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