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
占地巨大,古香古韻的“八方戲樓”內,傳出悠揚的絲竹管弦之聲。
作為京城內最大的戲樓,建筑風格仿八卦臺,意喻廣開大門,迎八方來客。
可事實上,能進這里聽戲的,皆非富即貴。
于尋常百姓,只“門票”錢一項,不算其他,都夠一大家子數月開銷。
每日下午場,晚間場最為熱鬧,有名角獻唱。
此刻,戲樓專屬貴賓的門口,卻正發生一場口角。
穿綢衫,戴軟帽,拇指上一顆祖母綠扳指的戲樓班主拱手抱拳,一臉歉意:
“云水閣間已有客人占下,今日下午空不出,此事乃我安排不妥。
為表歉意,您持這枚手牌,可在任何時候,點選任一空閑的包間,期間一應耗費,分文不取。”
站在班主對面的,是一名身材富態的商賈,身旁還帶著小妾。
聞言板著臉孔:
“云水閣我提前兩日便定下,八方樓何時不按規矩,凡事不講先來后到了?”
旁邊模樣嬌俏的小妾也不悅地哼哼:
“我們來這,就為看下午的戲,旁日還不來呢。”
接著又環著富商胳膊,膩聲撒嬌:
“老爺~”
戲樓班主歉然道:
“實在對不住,非是不守規矩,而是方才有貴客來,點名要最好的云水包間。若二位要聽戲,只能坐大堂里。”
中年商賈心頭一動:“莫非是哪位貴人?”
班主遲疑了下,低聲說:
“比貴人還厲害,是不好惹的人物。”
士農工商…大虞朝貿易發達,商人地位已屬歷朝歷代中高的。
但自古民不與官斗,何況身處京城,錢大多時未必好用。
中年商賈想了想,說:
“可否告知是哪位大人,我或許認識,也好上樓拜訪。”
班主指了指天上,說:
“白馬之趙。”
商賈扭頭便走,毫不拖泥帶水,仿佛生怕走遲了一步,惹上災禍。
小妾一臉幽怨:
“老爺,什么白馬趙,您不是連六部里的大官也說得上話么?這般怕他?”
商賈臉色微變,呵斥她噤聲,才小聲解釋:
“最難惹的不是講身份,體面,風度的大員,而是有權有勢,卻不講規矩的…”
他默默將“小人”兩個字咽了下去。
心中生出好奇:
從未聽說,姓趙的喜歡聽戲啊,今日怎么跑這里了?
戲樓二層,視野最好的“云水閣”內。
趙都安靠在黃花梨圈椅中,身后的針織軟墊彈性十足。
手旁方桌上,擺放珍稀糕點,上品好茶。
“大人,按情報,裴四娘每月的今日下午,都會來此聽戲。”
滿臉橫肉的朱逵束手而立。
趙都安“恩”了一聲,對大虞的戲園子頗感新鮮。
前世娛樂場所發達,傳統戲曲式微,他去過唯一和戲曲稍微沾邊的,只有相聲——演員會即興唱幾句。
大虞朝則不同,各地皆有戲園,一些名角兒在民間有不弱于后世明星的聲勢。
不過他今日不是來嘗鮮的,而是要在此約見裴四娘。
即刑部侍郎的四女兒,呂梁家中正妻。
亦是京城貴婦圈中,有名的“悍婦”。
“大人,聽聞這裴四娘仗著家室,是個嬌氣不好相與的,您尋她何事?”朱逵好奇。
趙都安瞥了他一眼:
“不該問的別問。”
午后。
呂梁家宅大門洞開,一輛垂掛布幔的香車駛出,朝“八方戲樓”行駛。
裴四娘也才三十余歲,因自幼養尊處優,是被蜜罐子泡大的。
十指不沾陽春水,雙足不踏塵埃路。
雖已孕育子女,但身材皮膚保養極好,光滑細嫩,比之少女亦不遑多讓。
一身蜀錦織成的對襟百花長裙,濃密烏發盤成婦人發髻,圓潤的臉龐如皎月。
只可惜,凌厲眉眼間那股郁結怨婦之氣,沖淡了美感。
倒也不全怪她,裴四娘當年還是“刁蠻公主”人設。
哪怕與呂梁成婚后,臉上笑容也是不少的。
真正的轉變,發生在呂梁出軌后。
裴四娘雖性格不好,但對愛情有著純潔幻想。
成婚后,自己守婦道不夠,還嚴禁呂梁與其他女子接觸,至于納妾…就更絕不可能發生。
呂梁外出應酬,但凡晚一些,都要派人去催促。
甚至親自帶丫鬟家丁來提人,因此成就“悍婦”之名。
因此,得知夫君出軌,這位京城貴婦破防了,嚶嚶嚶找父親求做主,要“休夫”。
卻沒想到,以往對她寵愛有加的父親,竟拒絕了她。
并將此事徹底壓下,還勸她給呂梁機會。
裴四娘哪里肯?
但小胳膊拗不過大腿,自此夫妻二人徹底決裂,只在外人面前保持“恩愛”人設,實際上早沒得感情。
但到了這個年紀,裴四娘難免寂寞空虛,需要外人填補。
不愿再與夫君親近的她,開始試圖從外界找尋慰藉。
不過四娘是個眼光高的,尋常男子入不得她的眼,偶然在八方戲樓看了某個“小生”的戲。
自此對那戲子留了心,每逢那“小生”唱戲,都要驅車去看。
恩,年長富婆追星小鮮肉既視感…
今日也不例外。
當四娘在丫鬟攙扶下,邁著蓮步下了香車。
從“貴賓通道”進入戲樓,沿著樓梯上二層,準備進入早預定好的“芙蓉”包廂時。
被突兀從旁閃出的一名滿臉橫肉,丑陋粗黑的漢子攔住了。
“哪里來的污人眼的夯貨?戲樓班主呢,怎么讓這種人上了二樓?”
裴四娘給嚇了一跳,美眸圓睜,眼神鄙夷。
吩咐丫鬟去喊人。
朱逵嘿然一笑,抱拳拱手,陰惻惻道:
“夫人莫急,小的奉白馬監,趙使君之命,請夫人賞光,去隔壁云水閣坐坐。”
那個趙都安?
他要見我?
京城貴婦一怔,回憶起,似的確曾聽說,趙都安身旁有個粗黑的老吏跟班。
且她早聽說過,那女帝面首生的好看,卻未曾見過,心下頓時大為好奇。
加之此地客人非富即貴,能被請入云水間的,不至于是何歹人。
略作猶豫,下巴倨傲揚起,露出白膩的下頜:
“帶路。”
俄頃,裴四娘在丫鬟陪同下,踏入云水間包廂。
此刻,一樓大堂戲臺上,已有入場鑼鼓響起,鼓聲急促如雨點。
一身華服,姿容俊朗的趙都安微笑望來:
“呂家夫人,冒昧邀請,可否賞光入座?”
咚咚咚…
裴四娘只覺自己寂寞已久的心臟,也如戲臺鑼鼓般急促跳動。
便是連那心心念念的“小生”出場,也不顧了,眉眼中那抹郁結,如春風拂過,冰河解凍。
裴四娘臉頰驀地一紅,心道:
“好…俊俏的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