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perfect

　　星期六，早上九點。

　　坐在黑色本田副駕駛位上的源瀨京眼神迷茫，系著安全帶有種靈魂被束縛于此的感覺。

　　窗戶外，是車水馬龍的京都。忙于周六的約會應酬，或是家庭聚會的男人隨處可見…十月夏末的風掠過源瀨京的發絲，車載音響里面放的是perfect。

　　“怎么樣？這座墊坐的舒服吧？改裝座墊，這副駕駛位可是從布加迪威龍上面拆下來的…”

　　旁邊的桐馬一生扶著方向盤聊天，似乎他很想給源瀨京炫耀自己的「寶馬」，嘴角邊掛著柔和微笑。

　　但源瀨京已讀不回，甚至還覺得有點吵鬧，什么叫布加迪威龍拆下來的座墊？…他手撐著車窗，看向外面興致乏乏。

　　“有點吵。”

　　“星期六放假，街上是這樣。”

　　“我是說你的車載FM。”

　　“哦，你說這個？”桐馬一生稍微停頓，無奈說：“我還以為你這種年紀會喜歡聽，畢竟最近的孩子們說，她們的國中畢業晚會上放的就是這首歌，聽起來就想起了以前的美好事情。”

　　“國中畢業典禮那天我沒去。”

　　“哈哈…”桐馬一生不知道說什么了。

　　車上的氛圍一時間尷尬，桐馬一生想了想決定把車載FM關掉，于是伸手觸碰中控。他不想讓源瀨京傷心想起沒能參加的畢業晚會。

　　但不知道是不是手滑誤觸，車載FM的音量反而比之前還要大起來…頓時車里面回蕩深沉男音。

　　“I found a love for me（我找到了屬于我的愛）”

　　”Darling， just dive right in and follow my lead（親愛的就跟著我墜入愛河）”

　　“Well， I found a girl， beautiful and sweet（我尋得這么一個女孩漂亮甜美）”

　　“…”

　　幾秒后。

　　“哈哈…”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聲再次響起。

　　源瀨京繃不住了，長長的吐了一口氣，伸手替他關掉了這首情歌。

　　明明都是中年男性了卻還喜歡聽情歌未免太別扭了吧？

　　源瀨京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放給自己聽的，畢竟聽上去他的確是這個意思。但源瀨京不明白為什么要挑這首歌，現在的年輕人喜歡的不都是搖滾？

　　思緒縈繞，最后源瀨京慢慢把車窗開到最低。

　　他仍舊看著車窗外，輕風仍舊掠過他的發絲，沒有了莫名其妙的perfect后，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何時響起的他的碎碎念。

　　“昨天晚上我碰見了你以前的朋友，他很關心的問我你去哪里了…”

　　“今年年末也快到了，新年的時候要不要一起去參拜？聽說神社那兒又賣了新的護身符，剛剛好可以換一個御守…”

　　“學校里面過的還好嗎？”

　　高架上的風景將整個京都收入眼底，甚至能看見正在運行的電車沿著橋底爬動，哐當哐當的聲響，高樓大廈平地起，遠處隱隱約約的海岸線上有輪船的身影。

　　世界如往日般運轉，似乎哪怕源瀨京坐上黑色本田的副駕駛，世界也沒有發生什么地裂山崩的改變。

　　天空澄澈如海，拂綠的葉擺下車流不斷。喋喋不休像是老媽子的話語在耳畔響起，意外的，源瀨京不覺得嘈雜。

　　嘛…也許是他根本沒聽的緣故。

　　事情變成這樣還要從一個小時前說起。

　　一個小時前，源瀨京的家中。

　　難得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源瀨京起床了。

　　略微凌亂的發是睡眠質量不太好的證明，坐在床上的少年只穿著單薄的白色T恤。

　　這是源瀨京，剛剛起床的源瀨京。

　　那副冷淡系的外貌上正掛著慵懶的哈欠…空調呼呼的在吹，夏季的燥熱被此吹散。

　　而源瀨京坐起身后，安靜的在床上發呆。

　　人剛剛醒來都是這樣，有種不切實際的朦朧感。需要思考下宇宙三大問題。

　　直到回過神來，源瀨京不再撩開肚子的衣服，慢慢拿起床旁邊的翻蓋手機，查看了一下時間。

　　星期六，8:33分。

　　很早，但也不是很早。

　　在浴室洗漱的時候，源瀨京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感覺頭發有一些長了。

　　如果不是擔心耳釘孔會露出來，源瀨京不會把發留的這么長…他只好想著找個機會去修修頭發。按照這個樣子，估計每個月都要修一下。

　　而刷牙的時候源瀨京又想起昨天晚上的夢，不免有些微妙——這是自己沒能睡好的罪魁禍首。

　　和鈴木凌音有關，但也不是太有關。

　　源瀨京不是很想回憶起來，他只好慶幸自己沒有收她的錢，昨天下午發生的事情讓他記憶猶新，大概一周都忘不了了。

　　JK，好厲害。

　　結束洗漱之后，他也不再心想此事，而是從冰箱里面拿出來面包當做早飯。

　　雖然源瀨京準備朝德智體美勞的方面全面發展，但是料理這種事情屬于是為難他了。

　　做飯水平一般，與其花時間去做早飯，不如面包和牛奶，更便利也口感更好。

　　源瀨京只有午飯和晚飯會自己做，但要是上學日的話，就會吃食堂不會自己帶便當，因為做飯很麻煩。

　　而吃早飯的時候，源瀨京是看書打發時間的。

　　因為電視和手機都沒什么有趣的，源瀨京只好看書，或者吃早飯的時候站在陽臺看風景。

　　看上去似乎讓人佩服的行為…但只是源瀨京對這個時代的電視不感興趣，手機也沒有什么娛樂價值。

　　坐在客廳的落地桌邊上，八點的陽光透過窗戶，少年咬著面包，目光平靜的閱讀過「高尚的靈魂需要現實世界的物質支持來完善基本的生理需求」。

　　然后，咽下面包。

　　怎么回事，這知識從腦海走過不留一點痕跡的感覺？

　　源瀨京略微皺眉，不記得自己有借這種哲學類的書來看，他翻回書封頁，發現書名是英語…他默默拿起旁邊的手機，谷歌翻譯。

　　在用習慣了26鍵的輸入用9鍵按字，無論如何都有點不習慣。

　　翻譯結果：「偉大的心」

　　好吧，源瀨京投降…

　　恰好這時門鈴響起，源瀨京抬頭。

　　“叮咚～”

　　“門沒鎖。”坐在落地桌邊上的源瀨京說，他心想大概是送牛奶的來了。

　　早飯是面包加牛奶，他有訂牛奶的。

　　而聽到答話，門外的人試探性的推門，發現真的如源瀨京所言沒有鎖門。

　　打開的門扉后，映入眼簾的是玄關過道。

　　桐馬一生下意識從玄關往客廳看，就看見了正在看書吃早飯的源瀨京…他好像在看書吃早飯？

　　又走錯門了？

　　桐馬一生皺起眉頭，下意識懷疑自己走錯門了，因為邊看書邊吃早飯，這不是別人家的孩子？怎么可能出現在他的身上。

　　直到源瀨京‘啊’了一聲，遺憾的喃喃‘不是牛奶嗎’。

　　才讓桐馬一生回過神來，同時確定自己沒走錯門。

　　哪怕這一幕確實有點…令人驚嘆。

　　桐馬一生脫下鞋，走了進來欲言又止：

　　“早上好。”

　　他覺得源瀨京最近總是給自己很多驚喜，也許要對這個孩子改觀了…不知不覺，桐馬一生已經發現他在成為越來越優秀的人。

　　青春期還真是神奇。

　　“早上好。”源瀨京回過神，咬了口面包合上書，“有什么事嗎？今天來我家了。”

　　雖然不知道桐馬一生怎么突然來拜訪自己，但源瀨京能夠接受他的拜訪，畢竟仔細想想，他是某個程度上，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戚了。

　　串個門也正常。

　　“想你了所以來看看你。”

　　“。”源瀨京開始懷疑起了自己的身世。

　　也許親戚串門不算太正常？

　　好在對方很快切入主題，源瀨京也丟掉那些雜七雜八，想起了一些他可能會這個時候來拜訪自己的理由。

　　大概，那句話只是客套的話。

　　桐馬一生坐到源瀨京的對面，他發現客廳挺整潔，至少沒有啤酒罐和雜志亂丟。倒是校服亂丟在了沙發上，但他一個人住這種程度已經算干凈了。

　　而在家的源瀨京也沒有戴眼鏡，桐馬一生越看越覺得他像年輕時候的組長，甚至還要勝出幾分。那時候他在高中迷倒了不少女孩子。

　　還是這樣的源瀨京看的習慣。

　　“你吃早飯了嗎？”桐馬一生坐在對面問，看了看源瀨京手邊的書…呵，還看起英文了。

　　“面包和牛奶。”源瀨京回答。

　　桐馬一生收回目光，不再看英文書封說道：

　　“那有點寒酸了，要不要下去吃個拉面？”

　　“…”源瀨京沉默，他想起來了某種話術。

　　據說男生想讓女孩子在自己家過夜，不會說看完電影要不要來我家休息，而會說我家的貓會后空翻，你要不要來看看？這樣就沒有顯得目的性那么強。

　　源瀨京覺得桐馬一生請自己吃拉面有類似之處。

　　“好吧，那中午飯呢？”桐馬一生退了一步問，“要不要一起吃。”

　　他這一步退的很漂亮。幾乎和沒退沒有區別。

　　“有事你可以直說。”源瀨京單刀直入。

　　“…”桐馬一生輕咳一聲，“其實齋藤家的宴會在今天，我想讓你和我一起去，會很熱鬧的。”

　　“謝謝你的好意。”源瀨京委婉拒絕。

　　但桐馬一生似乎不愿放棄，繼續問道：

　　“是今天有安排了嗎？…其實晚上也有，晚上來也可以。”

　　“我對黑道的宴會不感興趣。”源瀨京說出不想去的理由，放在手邊的書本才是他的目標。

　　桐馬一生沉默片刻訂正：“…是家族聚會。”

　　“黑道的家族？”

　　“…”桐馬一生答不上話了，他之前就知道源瀨京不喜歡黑道。

　　可有些事情不是不想面對就可以不面對的，源瀨京的身世一直是個問題。自己在還好，可總有下位的那一天。

　　桐馬一生想了想，換了個角度說道：

　　“呃，其實宴會上面會有很多好吃的，比如法國鵝肝，西班牙伊比利火腿、日本和牛肉還有俄羅斯魚子醬，布塔尼亞藍龍蝦都有…”

　　聽上去像是什么報菜單。

　　但源瀨京有個疑問，為什么他會覺得有好吃的自己就會答應過去？難不成是上次因為牛肉開的門讓他留下這種印象？

　　“伱確定不來嗎？”

　　桐馬一生報完一長串的美食菜單后，停頓幾秒詢問道，語氣有些可惜。

　　源瀨京的喉結動了動：

　　“我之前就說過了，對于這種聚會不是很感興趣…”

　　可他話還沒說完，眼前就閃現出了任務面板。

　　「任務：接受桐馬一生的邀請，參加齋藤家的家族宴會」

　　「獎勵：20點積分」

　　“…不感興趣…”

　　源瀨京的話到后面，聲音越來越小。

　　他所在意的不是美食，也不是20點的積分。可要是這倆個東西放在一起…

　　桐馬一生輕輕嘆氣：“其實這對你自己也有好處。”

　　略微糾結的源瀨京看向桐馬一生，不知道什么叫摻和黑道對自己有好處…其實兩個放在一起疊加，他還是不想去的，但不妨礙源瀨京聽完對方的話。

　　“那天在警視廳的事情其實我很抱歉，要是早點讓下面的人知道你的身份，也不至于鬧成這樣…而且估計過陣子，這里的風氣也會發生變化。”

　　“我不知道你自己要走什么樣的路，但我會支持你…可怕你有一天連飯都吃不上那就麻煩了，最起碼留一條退路給你。”

　　桐馬一生說到這里有些感慨，因為他之前一直覺得，源瀨京這樣墮落，只有在這邊才有生存的希望。

　　盡管他現在努力在變好，桐馬一生很樂意看見。但終究過去的事情會把他牽扯進來，等到那天，他自己也會涉足其中。

　　“別人留的退路都是公寓或者工廠，再不濟也是存款…黑道算是什么退路？”源瀨京有點繃不住。

　　桐馬一生摸了摸鼻子：“其實我們很賺錢的。”

　　“那錢花的自在嗎？”

　　“…”桐馬一生不動聲色的扯開話題，“我的意思不是讓你摻和進來，只是讓你認識一些人，這樣的話，最起碼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情。”

　　源瀨京聽到這里不再說話，算是明白他想表達的意思…他在擔心自己，說起來，自己以前在北川高的時候朋友不少，敵人同樣不少。

　　他正在思考的時候，桐馬一生又說話了。

　　…似乎，他很是糾結才決定說的。

　　“不過你要是真的不想來就算了，這件事情還是看你個人的意愿，歸根結底，黑道的確不是什么好的退路…不認識的話，也會覺得世界干凈一點吧。”

　　桐馬一生微笑地說，似乎說完這句話就準備離開，慢慢站起身。

　　源瀨京很是意外他的說辭…本以為他會不成功不罷休的那種感覺。

　　正心想的時候——

　　「任務：接受桐馬一生的邀請，參加齋藤家的宴會」

　　「獎勵：30點積分」

　　源瀨京：…

　　似曾相識的畫面。

　　原來任務面板還能判定對方是否是說真話嗎？那這樣的話，傲嬌豈不是在它面前暴露無遺？

　　呃，等等…源瀨京覺得自己想的有些遠了。

　　看著對方遠道而來只為邀請自己，源瀨京說沒有惻隱之心是假的，不過他的確不太想摻和黑道的事情。

　　所以…思索之后。

　　“只是吃個便飯對吧？”

　　源瀨京嘆氣說道，讓正準備離開的桐馬一生轉過頭——最后他還是動搖了，也許是因為桐馬一生從擔心自己的角度出發，又或者是因為這30點的積分也許又能升級系統。

　　至于那無關緊要的、聽上去會很好吃的美食。

　　源瀨京的喉結動了動，咬下最后一口干巴巴的面包，絕不是他的目的。

　　他過去只是單純還一個人情，畢竟對方很希望自己去，人家幫了自己不能不賣面子。源瀨京也只是去吃個飯，他不會摻和到黑道里面…至少現在絕對沒有這種想法。

　　恰好這時，牛奶宅急送的人來到門口，咚咚咚的敲響門扉。

　　“每日鮮乳！”

　　似乎他來的有些不是時候，但卻讓桐馬一生回過神來，他如夢初醒、如釋重負地輕笑一下。

　　“對的…只是吃個便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