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一直持續到了夜里才停歇,清澈的星空再一次出現在了西域的上空,天地間終于又歸于平靜。
翌日,西域的天剛亮堂,安西都護府的門被推開,當即就有沙子順著門檻灌入,白方開始清理地上的沙子。
白方在成為崇文館的主簿前,進行了好幾場考試,回答策論,編寫經義,以及考慮未來的西域建設。
經過幾次考核之后,當他的策論被送去長安之后,才得到長安崇文館的許可,成為了西域崇文館的主簿。
當白方清理完都護府門前的沙子,西州城內一間間土屋的門也接連被打開,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清理吹入城內的沙子。
裴行儉大步從都護府走出來,看著已干凈的地面,道:“今年吹來的沙子比往年還細了一些。”
白方將沙清掃出去,讓人將沙子運走,解釋道:“這多半是龜茲方向吹來的沙子,那里的沙子都很細。”
裴行儉疑惑道:“今年的風向很怪,怎么隔著天山把沙子吹到西州了。”
白方拍去衣裳上的沙塵,回道:“這種風沙少見,能被抓到安西都護府的大食人更少見。”
說著話,白方遞上一卷文書,道:“裴炎抓了一個大食人。”
裴行儉坐在都護府門口,拿過文書蹙眉看著。
裴炎是在伊犁河的棉花地抓到了大食人,三個大食人偷摘了一車棉花,還打傷了幾個西域的牧民。
追了兩天兩夜,才將人捉住。
“伊犁河的棉花不是都摘了嗎?”
“還有一些邊邊角角的棉花留著,數量不多。”白方從鍋內撈出兩碗面,遞上一碗。
裴行儉將衣裳下擺系在腰帶上,接過碗筷坐在都護府門口就吃了起來。
隨著天亮了,整個西州城也慢慢恢復了生機。
這個裴都護每到早晨就會坐在城門口,吃著面看著西州城的居民,看看居民每天都在做什么。
正吃著,就有一隊西域僧人走入城內,他們沒有穿著僧袍,而是來到都護府門前,恭敬地行禮道:“裴都護。”
裴行儉還吃著面,稍稍點頭。
“我等是來還俗的。”
白方端著碗正在往口中送著面條,吃得很著急,那個碗都快扣在他的臉上。
裴行儉依舊沒什么反應,筷子稍稍擺了擺,示意這些僧人到一邊去。
僧人們知趣地站到一旁。
白方終于將面條吃完,又道:“我帶這些僧人去還俗。”
裴行儉點著頭依舊慢條斯理吃著。
現在在西域還俗的僧人越來越多了,這已記不起是第幾批了,凡是還俗的僧人都能夠在伊犁河得到一片棉花田,這算是安西都護府的規矩。
狄仁杰穿著一身藍色且有些臟的圓領衣袍快步跑來,來到近前道:“裴都護,程咬金大將軍到了。”
裴行儉這才將碗筷擱在了門口,雙手重重在膝蓋上一拍,神色多了幾分精神,將系在腰帶上的衣擺放下,戴好了官帽,跟著他朝著城門口走去。
西州城并不算大,好在這里很繁華,來往商旅不斷,導致這座并不龐大的西州城,很富裕。
剛走到城門口,裴行儉就聽到了門外的吆喝聲。
邁步走到城外,就見到了一隊唐軍,看著人數大概有幾百人。
程咬金坐在馬背上,朗聲道:“你就是裴小子。”
“下官安西都護府裴行儉,見過大將軍。”
“哈哈哈!”程咬金翻身下馬大笑著,拍去衣裳上的塵土,道:“好個裴小子,在西域一聲不吭,一守就是六年。”
裴行儉行禮道:“職責所在,下官不敢松懈。”
程咬金重重一掌拍在這個年輕都護的肩頭,又道:“張士貴的大軍就在后頭,某家到了西州城,他該就在河西走廊了。”
裴行儉低著頭保持著行禮的姿態,蹙眉低頭思量著,看來西域真的要打仗了。
狄仁杰忙道:“小子安西軍參軍狄仁杰。”
程咬金左看右看,又道:“那個人呢?”
裴行儉疑惑道:“誰?”
程咬金撫須道:“某家的兒子!”
“飛虎隊如今在外巡視,不在西州城,本是晉王與紀王的護衛隊,不在都護府管轄內。”
程咬金望著這座西州城,說什么不在都護府管轄呢,那支飛虎隊誰也管不了,那是當年的東宮右率,也是現在的陛下直接命令的禁軍,就連自己這個大將軍都無權指揮他們。
城門內又匆忙走出一人,來人行禮道:“下官安西都護府御史婁師德,見過大將軍!”
對方嗓門很大,程咬金倒是沒理會他,而是大步走入了西州城。
都護府內,裴炎整理好了一應的卷宗與名冊,放在桌上,等候著大將軍翻閱。
張柬之詢問道:“裴炎?”
“嗯。”
“西域是真的要打仗了吧。”
裴炎垂手站在門邊,“不知道,一切聽朝中安排。”
張柬之也站在一旁,小聲道:“要不是為了打仗,朝中派大將軍來西域做什么?”
裴炎依舊不說話。
這個裴炎自從來了西域之后,話是越來越少了。
直到程咬金大步走入都護府,開始讓裴行儉與狄仁杰講述現在的西域現狀。
言語中提及了不斷來伊犁河襲擾耕種的蔥嶺人。
狄仁杰拿出一卷書,遞上道:“大將軍,下官盤算過每到棉花收獲季節,需要駐防伊犁河以西的兵馬需要三千人,若掃平蔥嶺只需要五萬人,這一仗還是值得打的。”
“是嗎?”
程咬金清楚現在的朝中風氣,人情味是淡了許多,其中盤算比以往更多了。
狄仁杰的文書中所寫的就是成本。
程咬金看不懂這么多的論述,洋洋灑灑一大篇的文章,只是看了片刻,就神色痛苦地道:“你小子是…”
“下官狄仁杰。”
“狄仁杰?”程咬金再一思量就想起來,又道:“你是刑部尚書狄知遜的兒子,是許敬宗那一系人。”
“這…”狄仁杰尷尬一笑,道:“不知道許尚書近來可好?”
“還挺好了,經常在太極殿與人打架,某家與他交手過,是個出手下作的人。”
狄仁杰再一次無言。
程咬金干脆收起了這卷文書,又道:“你跟著某家前往天山建設戰備。”
狄仁杰神色一凜,道:“喏。”再看眼前這幾個年輕人,在安西都護府的人都很年輕,都是年輕的后輩,也沒幾張熟面孔。
程咬金坐在上首,抖著腿問道:“梁建方那混賬,人呢?”
裴行儉道:“梁建方大將軍如今一直戍守庭州。”
聞言,又看向一旁的地圖,程咬金看到了庭州,就西州城的北面,兩地相呼應,倒是一種很好的防備手段。
以前的西州城是高昌王城,當年侯君集大將軍平滅了高昌之后,就將這里洗劫一空。
這座城在當年高昌王兵敗之時,就一無所有了,
西州城有如今的繁華,都是幾年經營所積累才有的光景。
程咬金再看眼前這群年輕小子,都不是一個年紀的人,也說不上什么話,便吩咐道:“都出去,某家休息三日,兵馬休整之后前往天山腹地。”
裴行儉道:“下官為大將軍籌備糧草。”
程咬金點頭,“嗯。”
眾人會意退出了都護府,讓這位大將軍好好休息。
西域是一片很廣袤的地界,一眼望去看不到邊際,如果走遠了,方圓數十里見不到人煙是常事。
如果在外面迷路了,若是能夠找到坎兒井,就能找到人家。
西域的牧民多數都生活在坎兒井附近。
程咬金到了西州城的這兩天里,兵馬陸續而來,有從河西走廊來的,還有從松州而來。
身為都護的裴行儉,這些天一直都在看著各地送來的奏章,甚至有幾百個吐蕃兵來到了西域。
從吐蕃都護府送來的文書,看到了吐蕃人的安排,吐蕃大臣茹來杰又一次去了天竺。
軍報上沒有多說,但裴行儉覺得天竺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才會讓茹來杰再一次帶著五千人吐蕃兵前往天竺。
裴行儉將雙腳擱在桌案上,斜躺著閉目養神,考慮著現在的形勢。
屋門又一次被打開,老舊的木門發出吱呀聲。
平日里獨自一人在都護府的庫內,就連白方也不會來打擾,因他被揍過幾次。
而現在,來打擾的也不是白方,而是程咬金大將軍。
“你們西域人都喝奶茶?”
大將軍的嗓門一直很大,裴行儉將雙腳從桌上收了下來,反問道:“不合大將軍的胃口?”
程咬金將一碗奶茶放在桌上,道:“這種奶茶喝著太膩。”
“多放點茶葉?”
“不爽利!”
裴行儉坐正,看著碗中還晃蕩的奶茶,道:“這是從天山送來的牛奶,要是大將軍喝不習慣,下官這里還有一些茶葉。”
說罷,裴行儉從桌下拿出一小袋茶葉遞上,見對方的大手直接走了,又覺得不好受,西域的茶葉很貴,而自己也就留了這么一些,這位大將軍還不知道如今西域的形勢。
“大將軍若是想喝酒,西域還有很多葡萄釀,若實在不合口味還有關中運來的酒水,蜀中的酒水,關中的新豐酒都有,就是太貴了…”
這里不像關中,西域的瓜果多,羊肉牛奶多,風干的肉多到吃不完,胡椒也廉價一些。
但茶葉,酒水在西域的價格就比關中翻了幾倍。
程咬金打量眼前這個裴小子,從懷中拿出銀塊遞上,道:“某家也不白拿你的。”
裴行儉也沒有拒絕,而是言道:“大將軍客氣。”
程咬金是一個說一不二的大將軍,說是在這里只留三天,就只休整了三天,而后帶著兵馬一路前往了天山腹地。
這位大將軍剛走,后方又來了一支兵馬,這隊兵馬來的不是別人,而是薛仁貴。
裴行儉看著遠道而來的唐軍,笑著道:“薛大哥!”
到了近前,薛仁貴翻身下馬道:“守約!”
“都想不起來上次見到薛大哥是什么時候了。”
現在的薛仁貴早已今非昔比,如今在長安是右領軍的中郎將,此番出征又是張士貴大將軍的副將。
迎著這一隊唐軍入了西州城,就連這里的西域居民都感覺到西域要打仗了。
西州城內的一處酒肆,裴行儉吃著一塊烤牛肉。
薛仁貴正在往肉上嗮著椒鹽,不解道:“西域的鹽很多嗎?”
裴行儉解釋道:“這些鹽多數都是從青海送來的,蔥嶺已很少送鹽來西域了,達坂那一片還有不少鹽礦,司農寺的人發現之后,就將那里圍了起來,聽說還有很多不錯的石料。”
“當初只是匆匆來一趟西域,沒有好好看看,沒想到如今這么富有。”
“經營西域很不容易,若不是郭駱駝在這里修建如此多的坎兒井,西域這片地富裕不起來。”
言罷,裴行儉又問道:“聽說波斯王子到長安城?”
薛仁貴點頭。
“朝中真的要幫波斯王子復國嗎?”
薛仁貴搖頭道:“陛下與朝中都沒有說要幫波斯王子復國,只是說為了抵御蔥嶺。”
裴行儉點著頭。
說不憂慮是假的,恐怕今年就會開戰,安西都護府的兵馬忍很久了。
當程咬金大將軍到了天山腹地,在伊犁河畔興建戰備區。
此刻的蔥林與天山的邊界,在伊犁河以西,伊塞克湖邊。
程處默雙眼通紅地看著地上的幾具尸體,他的眉眼直跳,道:“某家要殺光他們!”
這幾具西域女子的尸體是被人丟在這里的,這幾個女子先前被粟特人擄去,飛虎隊尋找了五天,卻只在這里發現了她們的尸首。
李治用一塊布蓋住了這些尸體,低聲道:“處默兄,此事不能就這么算了。”
就連平日里很冷靜的李慎此刻也是怒火中燒。
李景恒試了試一旁篝火的木炭溫度,沉聲道:“他們沒走遠。”
眾人再一次翻身上馬,“追!”
伊塞克湖很漂亮,像是西域的一顆藍色的寶石,遠處雪山倒映在湖水上。
夜色下,明亮的月光照著這片湖水,當文成縣主來到這片湖邊,蹙眉看著地上的尸首。
注:史料記載不多,從佐證來看原本的文成公主是江夏郡王李道宗的女兒,這里改成縣主,文成縣主是封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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