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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淵看得出來,這個孫兒的每一箭都很認真,每一次將弓拉滿之后,箭矢呼嘯而出,穩穩地落在了靶心。
“朕都想不起來,上一次看你這么練箭是什么時候了。”
明達道:“皇兄向來是晨練的,爺爺每天要睡到天光大亮,自然是看不到皇兄練箭了。”
她抱著爺爺的手臂道:“皇兄的箭術越來越精湛了。”
說話時,還要將話語聲提高,讓爺爺能夠聽得清楚。
李淵緩緩道:“朕老了,現在看李承乾還是如當年的少年模樣,這孩子真的一點都沒變。”
看著看著,李淵便又睡了過去。
明達給爺爺披上大氅,安靜地坐在一旁。
內侍上前,將躺椅放倒,秋雨剛過去,如今陽光正好。
明達看著陽光灑在爺爺的身上,安靜地道:“爺爺,一定要百歲呀。”
似乎是聽到了孫女的話語,睡眠中的爺爺竟點了點頭。
秋色已鋪滿了關中,此刻的安西都護府,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官吏,押送五千人犯到了這里。
他穿著御史官服,抱怨著又脫下了靴子,倒出靴子里的沙子,他坐在西州的城墻邊,齜著牙再拍去腳上的細沙,道:“這來西域的路怎如此難走,當年玄奘是怎么一路西行的。”
說話間,裴行儉領著一隊人來到了城門口。
正在歇腳的御史忙站起身,道:“下官乃御史臺御史婁師德,奉刑部政令,押送人犯來西域種樹。”
裴行儉此刻胡子拉碴的,看著來人又道:“婁師德?”
他再一次道:“下官是貞觀十八年科舉及第的。”
裴行儉又道:“巧了,我也是科舉及第的。”
兩人的年紀相仿,裴行儉看著后方的人犯隊伍,對一旁的裨將道:“人犯都拉去種樹。”
“喏。”
裴行儉道:“婁御史,入城休息吧。”
婁師德道:“下官還要看看西域的種樹情況。”
言罷,婁師德又扶了扶腰,道:“一路來勞頓,下官還是先休息吧。”
裴行儉會意一笑,道:“第一次來西域?”
“正是。”
“哪里人?”
“鄭州原武。”
裴行儉讓人將御史的駱駝照料好,領著人走入城中,在一處酒肆內坐下。
婁師德的目光看著遠處那幾個花枝招展的胡姬,一時間有些移不開目光。
裴行儉道:“別看了,胡姬很貴的。”
“咳咳咳…”一口酒水嗆在喉嚨口,婁師德劇烈咳嗽了起來,好一會兒才平息,道:“裴都護乃軍中頗有名望的少年將軍,沒想到如此平易近人。”
裴行儉搖頭道:“什么少年將軍,我都二十余歲了。”
婁師德后知后覺道:“原來裴都護與下官年紀相仿,沒想到已是年少有為的將軍,下官卻還只是一個御史,還未建功。”
裴行儉道:“想建功?來西域打仗呀。”
“嗯?西域還有戰事打?”
店家是河西走廊來的唐人,現在西州的唐人很多,多數是來這里經商的。
這位店家十分熱情地端上瓜果與馕餅,還有一些烤好的羊肉,還特意吩咐道:“店里買了一些上好的胡椒,按照都護的吩咐制成了椒鹽,裴都護快嘗嘗。”
裴行儉拿起肉串嘗著道:“口味不錯,下次少放點胡椒,多放鹽。”
店家點頭稱是。
注意到婁師德的目光,裴行儉解釋道:“在這里,胡椒不是那么名貴的。”
婁師德又是一笑,道:“這店家在西域經營得很不錯,這酒肆很寬敞。”
裴行儉踩著板凳,撕咬著羊肉道:“鹽鐵,茶葉肥皂在這里賣得很好,西域的棉花,胡椒瓜果,葡萄釀賣向關中,一來一回見安西都護府每月都有數萬貫的市稅,人們不遠千里來一趟西域,來一趟豈能不賺夠本?”
婁師德聽著他的講述,大開眼界,再問道:“西域還有什么戰事?裴都護還未告知下官。”
“上個月,梁建方大將軍帶著一千兵馬去一趟蔥嶺,遇到了胡族的埋伏,好在沒有折損兵馬,那些人對唐人還是有敵意的。”
“當真?”
裴行儉嘴里嚼著羊肉,解釋道:“蔥嶺以西有一個石國,他們聯合昭武諸胡…”
“也就是白衣胡商,粟特人。”裴行儉隨意解釋了一句,又道:“還有怛羅斯城,特勒滿川,護密國,婆勒川,坦駒嶺,大小勃律國,十六路胡族,這些人還與黑衣大食有來往。”
(注:新唐書所記,唐在蔥嶺戰爭,怛羅斯戰役時所記錄的地名,史稱胡族七十二國。)
說著話,裴行儉又帶著一些惱怒的神色道:“要不是某家要守著安西都護府,現在已與梁建方大將軍帶著兵馬掃平他們了。”
酒水下肚,家境并不太富裕的婁師德還未碰桌上的羊肉,他尷尬地雙手在褲腿摩擦著。
裴行儉道:“吃吧,不妨事,用度都算某家的。”
婁師德問道:“裴都護很有錢嗎?”
“也就朝中給的那點錢餉,某家有一個自小結交的大哥,就是某家的裴明禮大哥,他如今在河西走廊經商,這家酒肆也是他在西州城開設的,讓店家看管著罷了。”
見裴都護如此說,婁師德這才拿起羊肉啃了起來,嘴里還含糊不清地說了兩句。
裴行儉蹙眉道:“你剛說什么?”
婁師德咽下口中的羊肉,道:“下官之所長其實并不適合御史。”
“哦,那你想要如何?”
“下官想要入軍中。”
裴行儉上下打量他,正要看到見一個西域人快步走來,來人正是白方。
這人一坐下來,便很不客氣地拿起羊肉放入口中,一邊道:“交河城的事安頓好了。”
婁師德詫異道:“這位是…”
“某家的朋友,他叫白方是西域僧。”
白方嚼著羊肉,鼓著腮幫子,道:“我不是僧人了,我現在是安西都護府的雜役。”
裴行儉一看到這人就覺得頭疼,扶著額頭道:“讓婁御史見笑了。”
婁師德爽朗笑道:“大唐要治理西域,自然要與西域人交好,裴都護結交西域人自然是應該的。”
白方重重點頭,又覺得不對,忙行禮道:“白方見過御史。”
婁師德擺手道:“不用多禮。”
白方滿眼地崇拜道:“御史,怎么來西域了?”
對這個西域人,婁師德還是很友好的,“現在朝中越來越多的官吏派往西域與吐蕃,下官自然也來了。”
白方用唐人的禮儀,向著東方行禮。
婁師德好奇道:“你的關中話很好,裴都護教的?”
裴行儉冷哼道:“我可沒教過他。”
白方解釋道:“是玄奘大師教的。”
“玄奘…”婁師德感慨地長嘆。
“玄奘大師死了嗎?”
婁師德又道:“還活著,只不過玄奘與當今陛下似乎有個約定,現在一路東行了,下官也不知他去哪兒了。”
裴都護眼看桌上的羊肉就要被白方吃完了,這才起身道:“我帶御史去休息。”
兩人站起身就要離開。
白方迅速將桌上的羊肉都裝入一個布袋子中,跟在后頭一路走一路吃著。
婁師德走在西州城中,以前這里是高昌國,十年前高昌滅亡之后,就成了西州城。
雖說不知道以前的高昌國是什么樣的,大致上以前的高昌國人再來到這里,會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吧。
婁師德看著城中的一切,又道:“唐人應該在這里開枝散葉,讓這里有更多的唐人。”
“我早就勸過裴都護了,在這里與胡姬生幾個孩子,他說就是不愿意。”
裴行儉臉上有著尷尬地笑道:“白方你再敢說這些事,我就殺了你。”
白方笑呵呵不以為意,依舊跟在后方,嘴里嚼著羊肉,他道:“我做夢都想成為唐人,聽說唐人會收義子。”
婁師德看了看白方,注意到他也與自己的年紀一般大,便又收起了善意的想法。
裴行儉在西州城內找了一間土屋,讓婁師德暫時住下來,而后又領著白方離開了。
接下來的時日,婁師德一直看著西州城,收集著城中的消息,并且還將這里的情況都寫下來,讓人送去長安。
婁師德想著裴行儉與自己的年紀相當,看著花枝招展又十分熱情的胡姬與這個裴都護打著招呼。
甚至還有胡姬將纖細的手十分熟練地搭在了裴都護的肩膀上。
婁師德十分懷疑,裴行儉在西域肯定是有孩子了。
一邊想著,婁師德坐在自己的住處之前,將自己的想法寫在了御史的奏疏中。
但又一想,自己也本不想做御史的。
思量再三,婁師德將剛寫下的一張紙撕了之后,隨后一丟,之后喊道:“裴都護!”
裴行儉這才推開就要掛在身上的胡姬,大步走來道:“何事。”
婁師德作揖道:“在下不想當御史了,還請裴都護將下官編入安西軍,若裴都護可以做主,下官這就寫奏疏,向朝中辭官。”
“不必。”裴行儉拒絕道:“入安西軍需要進兵部的名冊,待西域戰事再開,你隨軍而行就好,立下幾個軍功就可以在軍中任職,想要入安西軍,豈是這么容易的。”
婁師德也能理解,軍中豈是可以隨意進出的,現在朝中對軍中機要事務管得很嚴厲,任何的兵員補充與替換都要英公親自批復。
想來想去,果然是裴行儉的辦法更好。
有快馬入西州城,在裴行儉的面前停下,遞上軍報道:“裴都護,青海急報!”
先前還慵懶的裴行儉當即正色,伸手拿過軍報看著其中的內容。
婁師德也緊張地道:“發生什么事了?”
裴行儉又將軍報收起,道:“王玄策帶著兵馬去天竺了,安西都護府五萬兵馬全部收攏,等候青海道行軍總管崔敦禮的調令。”
今年年初的時候,王玄策就平定了吐蕃的內亂,朝中這才治理了吐蕃一年,他就再一次領著兵馬出使天竺了。
裴行儉仰頭道:“王玄策,當初真的看錯你了!”
“裴都護與王玄策將軍還有往來?”
“當初馳援松州,王玄策還與某家說他是一個討厭打仗的,一個討厭的打仗的人為何去天竺吶,某家也想去一趟天竺,想爭一個滅國之功。”
婁師德強調道:“是出使,對!是出使,不是去滅國的,軍報上寫著的。”
裴行儉坐了下來,對傳令的兵士道:“還請回稟崔大將軍,五萬安西軍枕戈以待,聽候調令。”
“喏!”來人又翻身上馬,離開了西州城。
見裴行儉要離開,婁師德幾步跟上道:“裴都護是要去整軍嗎?”
裴行儉解釋道:“大軍都在梁建方大將軍手里,某家手中就兩千兵,我去看看那些人犯種樹如何了。”
在沙州以西的不遠處,這里有一片胡楊林,胡楊樹長得很矮。
遠遠看去,就能見到有人群在胡楊林中走動,他們有的是關中押送過來的犯人,還有的是西域人,十年間…河西走廊以西,已有一片成規模的樹林。
裴行儉騎在駱駝上,向一旁的婁師德解釋道:“婁御史,在這里種樹不容易的,種下去的樹很容易死的,每天都要有人看管,十年間,河西走廊以西連綿近千里,已有了一片樹林。”
婁師德撫須笑呵呵道:“古有秦漢修長城,如今有唐人種樹,當真是世間一大壯景。”
遠處,嗚嗚泱泱的人群來回走動,一顆顆的樹苗被種下。
白方道:“要是到了雨季,這些樹還能活,要是連日的干旱,剛種下的樹也活不了多久,樹死了就反復種,今年的棉花采摘完了,等到來年再去伊犁河邊,就能看到連綿望不到頭的棉花,那景色才好看。”
說起伊犁河,裴行儉的臉色又冷了下來,伊犁河以西的胡人時常在采摘的時節來搗亂,煩不勝煩。
婁師德這位御史還是很盡職的,他將在安西都護府所見到的一切都記錄了下來,幾乎每一天都有奏疏寫好,讓人送去了朝中。
“西域有很多僧人嗎?”
裴行儉順著婁師德的目光看去,遠處就有一隊僧人在西行,解釋道:“當年,玄奘回去之后,就有越來越多的僧人來沙州看玄奘修鑿的佛窟,還說要沿著佛的腳印一路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