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著銅鍋內的湯水沸騰了,李世民這才將羊肉放入鍋中,思索著支教這件事,飲下一口酒水道:“關中的支教都沒什么成效,還想去吐蕃?”
聽父皇帶著數落的話語,支教是崇文館在施行,如今看來確實沒有成效。
而且自從李恪去跑鄉縣各地,了解支教與地方的沖突之后,發現的問題越來越多。
并不只是各縣不支持支教,就算是鄉縣的尋常人家,適齡的孩子也沒多少愿意來讀書識字的。
問題要全面地去看,是個看人看環境的過程。
李承乾道:“父皇所言不錯,兒臣會好好考慮的。”
李世民又道:“怎么?現在反悔了?”
“兒臣不反悔,問題總是需要解決的,一年又一年堅持下去…哪怕失敗了又如何?”
李承乾夾起一片羊肉,放入口中嚼著。
殿外的雨聲依舊,興慶殿內,皇帝父子安靜地用著午膳。
不多時外面傳來了腳步踩著濕漉漉水路的動靜,腳步聲很著急,像是一路奔跑而來。
來人在殿外大聲道:“陛下,西域來報!”
正在吃著火鍋的李世民終于擱下了筷子,沉聲道:“呈來。”
一個太監接過皮囊,解開皮囊從內部拿出一卷紙,雙手端著紙張遞到了陛下面前。
李世民先是看了一眼還在吃著羊肉的兒子,打開了紙張。
西域軍報所言的是安西都護府,西州與庭州建設成。
往后就沒了高昌,以前的高昌成了現在的西州,那座可汗浮屠城已成為了大唐的庭州。
西州駐兵三萬,庭州駐兵兩萬,安西都護府五千兵馬。
李世民再往下看著,低聲道:“司農寺卿郭駱駝在西域種的兩千頃地棉花豐收了。”
一邊吃著羊肉,李承乾思索著,都已臨近十月了,來來回回推算,送信來的時候應該是在九月之前,棉花就已豐收。
到現在這份軍報才送到長安。
李世民又道:“棉花的運輸已在路上了。”
李承乾接過父皇遞來的軍報,也在看著,道:“入冬之前可以將棉花送到。”
只不過在如今的大唐,棉花是一種很奢侈的物品,在東宮也就皇子公主能夠用一床棉被,還有棉花所制成的冬衣。
因關中田地不能大規模用來種棉花,依舊以糧食保有為主,耕地不能隨意占用,保證關中的糧食同時,在西域廣種棉花。
在這樣的環境下,棉花一定會成為奢侈品。
棉花的分配也在父皇的手中,父皇想要將棉花先給軍中,還是先給朝堂重臣當作賞賜,都不是自己這個太子能夠決定的。
李世民問道:“若西域早在幾年前就看重棉花,他們豈不是會為了土地殺很多人?”
“多半是的。”
李世民輕笑道:“朕的兒子看起來更貪婪。”
李承乾將軍報放在一旁,道:“父皇此言差矣,兒臣是為了社稷,等將天山與伊犁河掃平了,那些土地都會是大唐的,現在兒臣擔心欲谷設與咥利失開戰之后,會失去大量的勞動人口。”
“其余的事,兒臣都不在乎,唯獨勞動人口,是重中之重。”
看完了軍報,父子兩人接著用飯,大概過了一刻的時辰,殿外又傳來了急報,道:“陛下,吐蕃急報。”
軍報又一次送入了殿內,李世民先翻看著,蹙眉道:“牛進達的人去查探過了,確實可以直達邏些。”
父皇讓牛進達安排人去查探,得到了證實,那的確是一條可以從青海直達邏些的道路。
這條原本存在后世的唐蕃古道,在吐蕃沒有城關,沒有能夠扼守的天險,掌握這條古道,便掌握了將來進攻吐蕃腹地的戰略條件。
李承乾詢問道:“能夠適應高原的氣候嗎?”
李世民搖頭道:“牛進達沒在軍報中說起這件事,他們在青海練兵沒覺得異樣。”
“讓大將軍不斷派人嘗試,兒臣以為高原不是不能克服的,哪怕只是養出一支幾百人的奇兵也好。”
“嗯,朕正有此意。”
“兒臣想著先試著將支教派去青海與松州,至少要讓他們知道現在的皇帝是誰,民心歸附就是要先從皇帝是誰開始的,過程很困難,總不見得是沒用的。”
李世民頷首。
父子接著交談,關乎吐蕃未來的命運也在這場交談中決定了下來。
用完一頓飯食,等來了兩個重要的軍報,李承乾站在興慶殿的屋檐下,看著漫天雨水正不斷落下。
今天送來的消息讓父皇很高興,現在興致正高,喝多了。
太監走出殿外道:“陛下睡了。”
李承乾拿起一旁的竹傘,獨自一人走入了雨中。
老太監望著太子一個人走在雨中的身影,漫天的雨水澆灌而下,慢慢地就看不到殿下的背影。
回到東宮,李承乾坐在崇文殿前,看著從興慶殿帶來的軍報。
“怎么?你父皇將軍報也交給你處置了?”
李承乾看了眼,走到身側的爺爺,回道:“有些事需要兒臣做一些批注。”
李淵在一旁坐著,神色有些擔憂。
“怎么了?”
“你父皇讓伱統領兵馬了?”
“爺爺誤會了,這只不過是給軍中提一些建議而已,在吐蕃與西域的諸多的地方,需要崇文館的人與軍中一起行事。”
李淵小聲道:“還以為二郎給你兵權了。”
“父皇有給孫兒兵權的。”
“你的東宮右率就剩下七人,李績與朕說,軍中都不記得有一個右率。”
“孫兒記得的,沒有忘記右率。”李承乾坐在搖椅上,道:“人少點好,人多了就會煩。”
余下的時間李承乾安靜地坐在崇文殿前。
雨水停下的時候,已是傍晚,麗質與東陽這才回到東宮。
“皇兄。”穿著道袍的明達快步跑來,她著急問道:“幫幫李道長吧。”
被妹妹搖著胳膊,李承乾依舊閉眼躺著,有氣無力且似醒非醒地道:“怎了?”
“李道長想要證明我們腳下的地在轉動,他已閉關半月了,還沒找到證明的方法,前兩天李道長在往天上丟石頭,再看著石頭落下。”
“通過石頭落下的位置來確定自轉,這是一個很好的方法。”
“可石頭每一次落地的位置是無序的。”
“那是因為從理論已成立的角度上來看,理論方面隨著自轉,下落的石頭每一次落地的位置應該是有偏移的。”
“正是如此。”明達一臉認真道:“可是每一次不是偏左就是偏右,這不符合自轉的規律。”
明達的學習能力還是很強的,她現在所學的知識連稚奴與李慎都未曾掌握。
李承乾從一旁拿起一根細長的木纖,這原本是用來串烤肉的,遞給她道:“那就讓這根木纖,為世人的認知做出豐功偉績。”
明達神色狐疑地拿過木纖,“這…”
李淵也忍著笑意。
“皇兄是餓了嗎?”
李承乾道:“將它放在一個靜置水盆中,記錄下它的位置,每天早晨看看,如果位置有了移動…”
“明達懂了,謝皇兄指點。”她高高木纖快步離開了東宮。
李淵好奇道:“她懂什么了?”
“她與李道長要證明,我們腳下的大地是在旋轉的。”
“呵呵…那朕豈不是就走不動路了。”
“嗯,爺爺的問題很不錯,值得思考。”
兩天之后,李淳風道長要求道門中人做嘗試,證明人們生活的腳下的土地是在自轉的。
他將實驗的方式方法教給了很多人。
這本是一個很簡單的實驗,幾歲的小孩子都能夠實驗。
無非是一個靜止的水盆上放一根細長的木纖,或者是放著一片葉子,一根草,都能用來證明這個理論。
當這個觀點被送到弘文館之后,很多學士也參與其中。
實驗的結果是振奮人心的,因為在后續的幾天,真的有人發現了變化。
也有人開口反對,這應該只是巧合,或者是別的原因。
反駁就需要反駁的理由,李淳風已舉證證明日夜轉換與自轉有關。
又過了半月,盡管這個謎題還有許多解釋不清的地方,也不能影響人們為了生活奔波,很快就成了人們口中的笑談。
想不明白的事,總歸到了最后只留下了小部分人還在繼續鉆研,人們的生活依舊如常。
中書省,于志寧將一堆卷宗放在了褚遂良面前。
近日,褚遂良稍有清閑,他還能再回去休息半晌,再出去找人喝酒。
看到一堆的卷宗被放在自己面前,褚遂良道:“是何意思?”
于志寧道:“這是司農寺卿在西域修建坎兒井的論述,工部要派出三十名工匠,去主持開墾坎兒井,他們要在西域廣開田畝,建設綠州,名為造福西域。”
褚遂良神色為難,這司農寺卿郭駱駝在西域寫了五十一卷卷宗。
這人去西域真的能學到這么多東西?
他到底在西域做什么?
褚遂良正要推諉,好巧不巧,太子殿下正好來這里,他連忙站起身,行禮道:“于侍郎放心,下官定將這些卷宗批復好,絕不會有疏漏。”
他的話語聲很敞亮,不僅僅是太子殿下聽到了,就連中書省內的其他人也都聽得清楚。
于志寧神色滿意地離開。
太子殿下在中書省拿了一冊文書就離開了。
留下褚遂良面對這些卷宗,深吸一口氣,埋頭苦干。
老師與舅舅去查看修建好的淤地壩,父皇一道旨意就讓漠北的可汗離開了頡利的故地。
父皇終究是父皇,松州一戰大勝之后,似乎有傳聞唐人是無敵的。
天可汗的號召力響徹關內外,想要向大唐進獻的小國也越來越多,一個強大的帝國有一個強大的皇帝,隨之而來的責任心也就越大。
現在這位天可汗想要建設西域了,在西域各地打井引水,要用坎兒井鋪滿整個西域。
這就是現在郭駱駝想要在西域做的事。
郭駱駝想要改變整個西域,如果真的成功了,他就會被西域人稱頌。
甚至在他死后,也會有無數西域人去祭拜他。
尤其是在有點野蠻,還有愚昧的西域人眼中。
一個人的功績高到一定程度,他就不是人了。
將來的有一天,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父皇與郭駱駝都會成為西域人世世代代需要祭典的對象,保佑西域富足的存在。
李承乾拿著文書到了兵部,兵部尚書段瓚驚訝道:“是什么事要太子殿下親自來了?”
李承乾將文書遞給他,道:“派人送去給青海的牛進達將軍。”
段瓚看了眼文書的內容,問道:“既然是房相與陛下的安排,下官這就去吩咐。”
李承乾揣著手道:“段大將軍近來身體如何?”
現在段瓚的父親,段大將軍,也就是段志玄,現在已是右衛大將軍,封樊國公,聽說這段時間一直在養病。
段瓚道:“家父還在調養,眼下來看多虧有陛下照拂,沒有大礙。”
李承乾與段瓚一起走出兵部,揣著手道:“這道文書不要輕易傳出去,孤才會親自來遞交給你,事關將來大唐與吐蕃的關系。”
“下官謹記。”
李承乾又跟著走了兩步,道:“有勞了。”
段瓚連忙行禮,快步走出朱雀門。
關中又迎來了晴天,褚遂良這些天除了必要的睡覺與用飯,余下的時間都在處理西域的卷宗。
他剛批復完一些,卻又有人從西域送來了六十卷卷宗。
李承乾在太液池釣魚,聽著弟弟的講述。
李治道:“那褚遂良要瘋了,就連早朝都是須發不整,還被鄭公訓斥了一頓,早朝怎能不洗梳就面見陛下的。”
李承乾坐在水榭中,頭枕在鹿的后背上,道:“褚遂良是如何說的?”
李治吃著柿子又道:“他說都是郭駱駝害的。”
“還真是個小心眼的人。”
“正是。”李治同仇敵愾道:“皇兄,要不要弟弟去揍他一頓。”
李承乾緩緩道:“你最近在崇文館混跡久了,是不是許敬宗教你的。”
“什么?”
“許敬宗向來不喜講道理,如果有人膽敢算計他,他就會動手揍人。”
“許少尹教過弟弟一些為人處世的方式。”
“往后不該學的不要學,你可知許敬宗當年初任京兆府少尹時…”
李治接過話語道:“現在許敬宗在長安城傳聞中是好漢,當年的蠅營狗茍都被揍了。”
李承乾欲言又止,關中民風彪悍,許敬宗既是京兆府少尹,這人拳頭又硬,還在京兆府任職,為關中鄉民謀求福祉。
這么說來他這個長安拳王,確實還挺不錯的。
也不說上是壞處,總覺得這小子在外面吃不了虧…大抵不會了。
李治吃了手中的柿子,他洗了洗手,又擦了擦嘴道:“皇兄,郭駱駝真的可以在西域種很多樹嗎?”
李承乾躺著道:“看好魚竿。”
“嗷…”李治懂事地看著皇兄的魚竿,以及看看魚線是不是動了,他又道:“他在西域種樹要做甚?”
李承乾輕描淡寫道:“他喜歡種樹。”
“那他種樹之后還會回來嗎?”
“會的。”
“他為了什么?”
秋日里的涼風吹過,李承乾呼吸著清新的空氣道:“如果他在西域的安排一切順利,那么當年玄奘在西域沒有完成的事,卻被郭駱駝做到了。”
“玄奘?”
李承乾拍了拍他的后腦道:“你哪來這么多問題!”
李治委屈地一努嘴,就不再提問了。
這個時代還是很好的,總有一些人在做一些偉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