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臣大婚的這些天,耽誤了不少事,昨天便將這些事都落實了。”
李世民頷首從一個太監手中拿過一張布絹,道:“今年天竺使者來了,說起了玄奘的事,玄奘還給大唐太子寫了書信。”
接過父皇遞來的布絹,天竺的布絹很粗糙,打開看著上面的字跡。
李世民又道:“朕想著這兩年,玄奘就該回來了。”
“天竺王會舍得讓玄奘回大唐嗎?”
“你以為呢?”
聽著父皇的反問,李承乾仔細看著書信,一個在天竺的和尚成了大唐太子書信往來的好友。
這種奇聞在朝野與坊間早已傳遍了。
身為太子,早已習慣了他們的揣測,東宮太子在坊間沒有點傳說,那還是大唐的東宮太子嗎?
信上說的是,玄奘他如今在天竺周游各地,他要看看天竺的每一個地方,等看遍了天竺的風景,他在天竺學經功成,便會回到大唐。
李承乾將布絹放在一旁,大唐終歸是強大了,就連天竺使者都來朝賀大唐。
“父皇,天竺使者來朝,就沒有送一頭大象來嗎?”
李世民在一堆拼圖碎片中尋找著,道:“沒有,天竺使者說大象走不到大唐的。”
李承乾思量著,道:“可以的吧。”
李世民笑道:“若是天竺能夠送一千頭大象從天竺出發,借道吐蕃送到大唐,一千頭的大象即便是一路上接連死去,能夠活著運送到大唐也只剩下多少?天竺使者說這是殘害生靈的事,朕也就沒有追問。”
李承乾拿起一顆干棗放入口中嚼著。
父子間又安靜了良久,李世民喝下一口茶水,看著拼圖嘆道:“蘇勖的事朕已知曉,彭王是個不曉事小子,朕讓他回封地了。”
“杜正倫與兒臣說過這件事。”
李世民微微點頭。
父子兩沒有隱瞞,像是在交換情報。
禮部尚書李百藥腳步匆匆而來,他稟報道:“陛下,太子殿下,吐蕃使者來了。”
“來做什么?”
聽陛下發問,李百藥看向太子,眼下太子殿下背對著自己,正在釣魚,他回道:“松贊干布讓人送來了一千斤金銀,愿聽天可汗號令,還請陛下放歸祿東贊與桑布扎。”
李世民咳了咳嗓子。
收到父皇的暗示,李承乾看著水面,輕描淡寫道:“六千斤金子,少一斤都不行。”
李百藥又看向陛下。
只見陛下放下了手中的拼圖,還未開口。
他只好回道:“臣這就去給吐蕃使者吩咐。”
等人走了,李世民開口道:“你這是拿祿東贊當人質了?”
“兒臣從未將他當作人質,祿東贊如今在四方館當值,他過得很好,好到他都快忘記了吐蕃,這亦是一段佳話。”
松贊干布一直希望他能夠回來。
“六千斤的金子是松州一戰的本錢,本錢還沒收回來,父皇以為呢?”
李世民感慨道:“西域一戰帶來了這么多財寶,青海一戰你又開口要這么多金子,往后讓人如何看待唐軍。”
李承乾釣起一條魚,自在地坐下來喝著茶水沒有回答父皇的話語,也不打算回答。
陽光總算是破開了烏云,照在這片大地上。
父皇坐在搖椅上,身邊放著爐子,閉著眼似乎是睡著了。
李承乾站起身,看到拼圖只是完成了一角,許多碎片放在了桌上,滿滿當當一大堆。
貞觀十二年是極為平常的一年,這一年關中沒有餓死人,這一年關中接連地豐收。
這一年長安城人口增加至七十五萬。
臘月這天,李承乾在李績大將軍的護送下,走在長安城。
經過去年一年的修繕,長安城沒有煥然一新,但從高處看去,街道縱橫一座座四四方方的坊市內顯得格外整齊。
李承乾站在鼓樓上,多看了會兒這賞心悅目的景色。
李績護在太子身后,一言不發。
在兵馬護送下,李承乾走出春明門,就見到了坐在官道邊啃著一張餅的杜正倫。
李承乾揣著手問道:“杜侍郎這是又從什么地方,辦完差事回來了?”
杜正倫嚼著餅,道:“臣聽聞太子殿下將事辦完了。”
“多虧杜侍郎指點。”
“殿下說笑了,臣就先回去了。”
生怕與太子再多說一句話,杜正倫快步走回了長安城。
有了李崇義與李景恒作為東宮在朝野外的左右手,往后辦事也能方便許多。
以往這些家事都是父皇與皇叔在安排。
現在不同了,往后的東宮會有自己的家事。
李承乾坐上出游的車駕,看著沿途的風光,打算再去龍首原看看。
一路上可以見到關中的孩子越來越多了,有一群正在打鬧的孩子見到官兵護送著車駕而來,他們從官道上躲到了田地里。
還有一群孩子爭搶吃食,在路邊打得連滾帶爬。
如果平均一戶人家能夠有三個孩子,那么再過十年關中的人口就可以再翻三倍。
李績趕著馬車道:“現在遷入關中的人口越來越多了,末將時常聽京兆府的人說好在太子殿下有遠見,在潼關建設了一個巨大的集散地,并且囤積糧食,以供給關中所需。”
“大將軍,以往的關中很缺糧食嗎?”
馬蹄聲依舊,走得并不快,李績解釋道:“以前會缺糧食,那時候關中的人少,很多田地都沒有人耕種,現在人多了,耕種的人也就多了,不缺糧食了。”
身后又有快馬追了上來,來人稟明了身份,來人正是京兆府的通判狄知遜,他將馬兒趕到車駕一側,稟報道:“殿下,孫神醫送來的書信。”
李承乾接過書信,問道:“狄通判?”
“臣在。”
“聽聞刑部尚書劉德威很賞識伱。”
狄知遜在馬背上抱拳道:“近來確實與劉尚書有走動。”
“今日孤看到了奏章,劉德威舉薦京兆府通判狄知遜入刑部,京兆府通判狄知遜為官期間奔走各縣為人公允正直,正是刑部所需之才。”
聽到馬車內傳來的話語,狄知遜有些不明所以。
“怎么?你不知道?”
“臣確實不知劉兄竟然這般舉薦臣。”
“舉薦的奏章已送到了吏部,來年開朝會再議。”
“今天程家又有一頭牛摔死了。”
車駕內又很安靜,似乎殿下不喜聽到這個消息。
狄知遜又道:“臣還在查明緣由。”
“不著急查。”
“臣告退。”狄知遜放慢了馬兒的速度,看著太子的車駕遠去。
刑部尚書劉德威為何會舉薦自己?
狄知遜很困惑,拉起韁繩沿著原路回去。
搖搖晃晃的車駕內,行進在安靜的官道上,甚至可以聽到馬車的輪子壓破地面凍土上的冰層的聲音。
李承乾打開這卷書信,入眼的是孫神醫關于建設醫館的論述。
孫神醫終究是沒有接受將醫學分科的建議,從一開始與他說的骨科,牙科。
到現在,孫神醫只是將醫學分為了內科與外科,僅此兩科而已。
李承乾看完書信放在一旁,心中思量著,這其實是一個很大的進步了。
馬車忽然停下,李績道:“殿下,龍首原到了。”
李承乾走下馬車,地面的泥土在這個冬季都已凍結實了,走上龍首原的高坡。
冬季看不到萬木反春,百里河開的景象,也見不到役馬成群,羊群遍地。
冬天的關中與中原其他地方一樣,都是一樣的蕭條。
李承乾迎風站著,其實先前李績大將軍的說法,還是以前的陳舊之見,因關中的耕地是有限的。
可分配的土地也是有限的,現在的人口恢復尚好,田地都有了人耕種,看似不缺糧食了。
遷入關中的人口越來越多,這是表象的實力。
關中的作坊發展與生產力增長,會是將來最重要的實力之一。
田地總歸是有限的,依靠小農經濟的黃河兩岸太依賴糧食,市稅正在連年增長的當下,可以見得這五年以來,關中的生產力是在提高的。
不論是紙張,還是葡萄釀,或者是肥皂在很長一段時間,這是關中生產力與經濟增量的極為重要的三大支柱產業。
但往后呢,生產制造不能就此停止,還要尋求新的增長量。
西域有著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那里的棉花種到摘都摘不完,棉花與紡織便是關中下一個支柱產業。
距離這個光景不遠了,就待唐軍掃平天山。
當然了,類似的產業建設還可以謀劃,未來五年,關中又會有一場大變局。
既然田畝與糧食是有限的,李唐王朝的基本盤發展就要在保證耕地的同時,側重經濟與貿易發展。
再過五年,再過十年…大概又是另外的面貌。
他們都不知道,這個關中要如何地翻天覆地。
李承乾笑著問道:“今年李震該回來了吧?”
李績道:“就算是末將想要將他繼續留在河西走廊,陛下也會將他召回來封賞。”
魏昶快步走來,他身著粗布衣裳,下巴長著大胡子,他將一封書信遞交給護衛在這里的士卒,又留下了兩句話,就快步離開了。
“太子殿下,涇陽縣不良人魏昶,有事呈報。”
李承乾接過紙張,將幾次對折的紙張打開,風吹得紙張一角反復卷起。
看著紙張上的內容,說的是關中商賈近來的變動,那個叫裴明禮的人帶著家眷又去了河西走廊。
江南兩道的商賈也都完成了交易,他們用茶葉與絲綢換取了肥皂與葡萄釀,已離開了關中。
看著紙張上的一行行字,李承乾對李績道:“大將軍,魏昶封個不良帥吧。”
李績沒有遲疑,果斷道:“喏。”
“怎答應得這么爽快?”
“回殿下,在軍中記錄中,魏昶手中的不良人已有四百余人,如此人物又對大唐忠心,可以任不良帥。”
望著眼前的八百里秦川,放眼看去,就能見到遠處的長安城,高聳的城墻看不到城內的情況。
倒是可以從這里直入太液池,從玄武門回宮。
從車駕上拿了一張胡凳,李承乾干脆坐了下來。
有士卒來報,“殿下,祿東贊聽聞太子出行,正巧祿東贊也在此地,前來求見。”
“讓他過來吧。”
“喏。”
從今年的秋天到現在,祿東贊消瘦了不少。
李承乾再次見到對方,問道:“松贊干布只比孤年長一歲,他卻放不下你這位大相,期盼著你回去。”
祿東贊穿著唐人的衣衫,他依舊行著吐蕃人的禮儀,道:“唐人的開價太過分,贊普不會答應的。”
“那又如何?”
聽殿下說出這般輕松的話語,祿東贊正色道:“贊普也拿不出這么多金子。”
李承乾擺了擺衣袖,一手放在膝蓋上,看著行禮站在下方的祿東贊,朗聲道:“松贊干布是個能人,年近二十歲就一統吐蕃,孤以為他應該繼續治理吐蕃,而不是一味委屈地求全,想要唐人放過你,人應該自強,不是嗎?”
“換作孤,孤就會放棄你,而后繼續治理吐蕃,招納賢才,反正你在長安過得這么好,哪怕你死了,難道吐蕃人就不活了嗎?”
“人啊,應該往前看,大相兄覺得呢?”
祿東贊低聲道:“太子殿下是說贊普不值得外臣效忠是嗎?”
李承乾微微抬首,道:“你現在連效忠都做不到了,再者說孤不需要你的效忠,這天下向父皇效忠的人太多了,鐵勒的契苾何力,突厥的阿史那杜爾,回鶻人,西域人,你們吐蕃人也可以向大唐效忠的。”
見祿東贊不給回話,李承乾站起身走到他身側,看向站在不遠處姿勢謙卑的桑布扎,低聲道:“人都是有自我意識的人,當吐蕃臣民也愿意效忠大唐的時候,你再好好想想孤的話也不遲。”
祿東贊朗聲道:“謝太子殿下指點。”
“冬天的關中也不錯,你好好看看吧,待將來再想想今日的這番話。”
李承乾往龍首原的南面走去,一眾護送的兵馬跟在太子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