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交流中,盧杰英也沒有再試探,只是聽陳著描述溯回的現狀還有未來的宏偉藍圖。
聽到陳著表示在未來一兩年之內,溯回可能有上市的計劃,盧杰英并沒有當回事。
所有來貸款的老總,幾乎都把公司吹成未來的世界500強,不過又有什么意義呢?
市場變化這么快,去年還信誓旦旦要成為行業龍頭的企業,今年已經卷鋪蓋跑路了,只留給銀行一筆爛賬。
不過溯回表現出來的東西還是不錯的,創新的運作理念與客戶線上溝通的簡捷方式,相對比傳統教培企業,大大節省了時間和成本。
還有公司的創始人陳著…
盧杰英不易察覺打量一下眼前的年輕大學生。
昨晚應酬時,他見到了陳著身上機敏、圓滑和成熟的那一面。
今天呢,又覺得這個年輕人很有定力。
現在已經差不多十一點了,兩人不知不覺聊了一個小時。
在這期間盧杰英都沒有提出帶陳著去找鄭文龍。
陳著好像也不著急,更沒有主動詢問“鄭師兄現在忙不忙?大概什么時候叫我?我現在要過去嗎…”這類話。
他就安穩的坐著閑聊,偶爾端起茶杯,不急不緩的抿上一口。
然后咂咂嘴,感嘆一下毛尖茶入口的清香與潤滑。
在盧杰英看來,“會說話八面玲瓏”好比是招式,雖然精妙但是后天能夠鍛煉出來。
而“泰山崩于前而巍然不動”的心態,那是一種“道”。
古往今來,有高情商會來事,比如說像陳著一樣,擅長溝通能獲得成功。
也有笨嘴拙舌的木訥寡言者,經過一番砥礪,也能獲得成功。
唯獨,沒有心態輕浮者能獲得成功。
所以,“從容不迫”才是一種成功人士所需有的稀有品質。
盧杰英作為四大行省級分行的信貸部主任,不知道見過多少企業家,在來來往往的交往和觀察中,眼神也非常的毒辣。
他對于溯回的判斷是這樣的:
在陳著的帶領下,這家公司很可能會成為教培行業內的一匹黑馬。
如果一切順利,縱然比不上新東方,在華南幾省也算是很有影響力的教育培訓機構了。
盧主任以為溯回會深耕于教培這一塊土地,實際上還是低估了溯回或者說陳著的野心。
又過了一會,直到十一點半左右,盧杰英看了下時間,胳膊才撐著沙發站了起來。
“走吧,我們現在去找鄭行長,他上午有個評審會。”
盧杰英說道:“現在應該剛剛結束。”
這在陳著意料之中,他就知道是真的有事。
鄭文龍的辦公室在16樓,陳著跟著盧杰英到門口的時候,秘書正拿著一堆文件給鄭文龍簽字。
陳著腳步落定,快速打量一下鄭師兄的辦公室。
和自己熟悉的廳級領導辦公室一模一樣。
碩大、安靜、肅穆,哪怕是透過窗戶折射進來的陽光,好像也帶著一種臣服于權力的柔和。
這種威嚴感,在處級領導的辦公室里是感知不到的。
包括陳著以前的辦公室,和盧杰英的一樣,就是很純粹談論具體工作的場所。
如果用一個比喻,處領導(包括處級以下)辦公室就像是一個吵吵嚷嚷的土地廟。
里面什么問題都談,但是只能決定一些小事。
廳級領導的辦公室呢,好像是一個城隍廟。
研究的東西看似有限(政策制定、條例修改、拍板人事),每一件卻都能改變行業發展的框架。
鄭文龍也看到了陳著和盧杰英的身影,但是他沒出聲,只是扶了扶老花鏡,繼續審閱一些文件和簽名。
陳著暗暗感慨,“副廳”其實已經是正常人所能達到的最高位置了。
再往上要不就是有深厚的關系,要不就是得付出非一般人的努力。
而且正常人成為副廳,也得像鄭文龍這樣——將近五十歲,大腹便便,鼻梁上還架著一個老花鏡。
還有因為久坐的原因,前列腺經常造反。
這樣看來,從商確實是縮短階級跨越用時最少的方式。
像二馬和雷布斯這種民營企業家,到哪里都得省一級的領導陪同。
但是如果正常走仕途,只是正處這一關,就能把99的人都卡掉了。
又過了十分鐘,鄭文龍簽署完所有文件,秘書又說了下午的工作安排,離開前還沖著陳著客氣的點點頭。
秘書是男的,一般這種級別的領導都很注意個人影響,男領導都用男秘書。
女領導,既可以用男秘書,也可以用女秘書。
甚至從比例來說,女領導也喜歡用男秘書(可以干苦力、還能臨時充當保鏢和司機、加班也不矯情…)
“不好意思啊陳著,上午有個會一直耽誤到現在。”
鄭文龍抬起頭,突然褪下不茍言笑的嚴肅面孔,笑著和陳著打個招呼。
這種臨時變換神情的能力,陳著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鄭師兄做的這么自然。
“早知道您有事我就改天再來了。”
陳著禮貌的回應,順便把責任攬過來。
“鄭行長,陳著。”
這時,盧杰英適時的開口說道:“我下面還有些事,先去處理一下。”
這種就是懂事的下屬。
有些時候,當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繼續留下的時候,那就不要留!
如果領導需要你,他會說:“你也正好聽聽吧。”
如果領導覺得得避諱,他就會平靜的目送你離開。
今天這個場合,鄭文龍沒有讓盧杰英留下。
所以盧杰英的腳步在門口稍微停頓一下,沒有聽見領導的聲音,心里也明白鄭行長有話單獨和陳著聊。
盧杰英離開后,本就空曠的16層走廊上,寂靜的就好像荒無人煙的曠野,在那陽光照射不到的地帶,仿佛都是晦暗不明的灰色。
黑色太暗,白色太亮,彩色太鮮艷,可能灰色才是權利最好的外套。
“陳著,你對高劍父很了解嗎?”
鄭文龍推了推老花鏡,臉上帶著和藹的微笑,眼底深處卻藏著一絲探究。
陳著完全能理解,但凡經歷過被人“投其所好”的領導,心里都是既驚喜又忐忑。
驚喜的是,居然有人為了自己的喜好,專門進行搜尋;
忐忑的是,天上不會憑空掉餡餅。
陳處當年也不例外,雖然他最后堅定拒絕了所有誘惑,黨性占據了上風。
不過作為一個有過親身體會的人,陳著完全知道如何化解鄭文龍心中的疑慮。
“對,第一次聽到高劍父這個名字,還是看了一篇關于民國時期藝術家的介紹。”
陳著開始胡扯了,但他早早就做過功課,所以此時講起來也是有根有據。
“…后來我才發現,高劍父大師不僅是一位杰出的畫家,還是一位拋頭顱灑熱血革命家…”
“…這一點,在他前期畫作上得以體現出來…”
“…新中國成立后,高大師的畫開始記錄社會的種種進步和變化…”
“…我覺得這不僅是藝術的瑰寶,也是記錄時代的一種烙印…”
陳著侃侃而談。
鄭文龍越聽越驚訝,以他的閱歷,自然不會覺得陳著也那么湊巧的喜歡高劍父,很明顯就是特意了解過的而已。
那種“忍不住把年輕小友引為知己”的尷尬橋段,現實中是不會發生的。
不過鄭文龍還是有些觸動,這種送禮之余還進行深入學習的做法,倒也沒有玷污高劍父大師的作品。
所以,這就是我們中大的優秀學弟嗎?
連送禮都帶著一股知識的書香味。
鄭文龍微微一笑,取下老花鏡放在桌上。
沉吟片刻后,他還是問道:“那副《芍藥》應該花了不少代價吧,我以前也托別人打聽過,但是毫無頭緒。”
陳著目光動了動,他昨晚應酬結束,表示那兩幅畫是朋友出國帶不走,才不得已留給自己的。
這是正常的送禮理由,通過“貶低”禮物的價值,讓收禮之人沒什么心理負擔的收下。
很顯然,鄭文龍不太相信。
真有那種所謂的朋友把這么珍貴的畫作隨意丟下?
這個時候呢,陳著有兩種應對辦法,一是繼續咬死之前的理由,二是稍微坦誠一點。
這兩種選擇,其實都沒有什么太大問題。
不過考慮到現在是獨處,并且鄭文龍帶著一點真誠的詢問,陳著在電光火石之間,打算透露一點實情,順便伸出一個更長的魚餌。
“實不相瞞,師兄。”
陳著好像被看穿了一樣,苦笑著說道:“《松鷹捕食》倒還好,我和廣美的一位老教授討要來的,但是《芍藥》的擁有者,他壓根不在國內。”
“最后能夠順利的拿到,確實費了一些周章。”
陳著嘆了口氣說道。
鄭文龍點點頭,心說難怪我怎么都打聽不出來,原來《芍藥》根本不在國內。
正當鄭文龍不再糾結,打算說起其他事情的時候。
陳著突然拋出一個重磅炸彈。
“其實,那個人還有一副《柳梢落月》…”
陳著一邊說,一邊注視著鄭文龍的表情變化。
《柳梢落月》也是萬旭林帶回來的四副花卉圖之一,藝術價值一點都不比《芍藥》低。
果不其然,當聽到《柳梢落月》的時候,鄭文龍明顯愣了一下。
表情錯愕的那一剎那,就好像時間在他身上停滯了一樣。
對于鄭文龍這個級別、這種城府、這個閱歷的領導來說,有這種表現幾乎算是失態了。
陳著心想難怪古人說“無欲則剛”,一旦有了心心念念記掛的東西,那就剛不起來了,也就有了可以被攻破的軟肋。
“我的軟肋是什么呢?cos姐和sweet姐?”
陳著不由捫心自問一句,然后對處于微微愣神狀態的鄭文龍說道:“我目前也正在努力,盡可能的把《柳梢落月》取回來。”
“你…”
鄭文龍差點脫口而出:“你不如把那個人的聯系方式給我,我來想辦法。”
可是又覺得這樣太急躁了,陳著都說了正在努力,總得等他有個結果吧。
“人啊…”
鄭文龍忍不住自嘲的說道:“要是癡迷一樣東西,果然就會變得沖動起來。”
這個時候,一般人可能會安慰道:“沒有沒有,我們也都是這樣的…”
這樣也可以,但是總歸有些平淡,而且也把鄭文龍劃歸到普通人的行列中了。
所以,陳處又加上了一句。
陳著笑著說道:“誰也都是這樣的,看見喜歡的東西就會很沖動,不過鄭師兄和我們的區別是,您沖動以后大概率能夠擁有它。”
鄭文龍不是傻子,他完全能夠聽出陳著這種巧妙的吹捧,同時還夾雜著一種隱約的暗示。
“如果真能同時擁有《芍藥》和《柳梢落月》,副行長我都不想當了。”
鄭文龍心臟“呯呯”的跳動兩下,壓抑住躍躍欲試的激動和興奮。
不過他也清楚,其中的關鍵就是陳著。
而陳著目前所需的貸款,恰好就是自己能夠給予的支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