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政以為這篇《通知》,“初學者”陳著至少要寫一個晚上,畢竟可能還要網上找一找范本。
實際上陳著看完調研材料的意見,心中有數以后,打開word就是干。
他壓根都不需要網上去找材料,閉上眼腦海里全是范文。
這一刻,他突然就理解“裝逼裝到自己擅長領域”是什么感覺了,一打開word,手指就好像不受控制似的開始打字。
先是打了一行標題:
《關于規范我校福利房物業服務收費管理的通知》
相比較于祁政在2005年擬定的那份《關于我校收取福利房物業管理費用的通知》。
口語化頓時減少了很多,公文的正式和嚴肅性立刻就體現出來了。
下面就是正文:
為進一步規范我校住宅區物業服務收費行為,完善物業服務形成機制,保障教師業主的合法權益…
這些話就好像是渴了知道要喝水,那些本來跳動著不規律的漢字,在陳著的手里乖乖組成了措辭得當、層次分明、嚴謹權威的公文文體。
下午6點的時候,劉麒鳴打電話過來催促,詢問陳著為什么還沒有來?
陳著看了一眼祁政的辦公室,發現依然開著燈,于是說道:“我可能要晚一點了。”
“臥槽!”
劉麒鳴忍不住教育道:“你打算讓那些部長和副部長等你嗎?老六,你是不是分不清大小王了?”
陳著心想我tm就是太分得清輕重緩急了,所以必須在這里等一下。
手里還有工作沒有完成,實在不適合比領導走得更早。
“要不我還是不去了吧。”
陳著說道:“我對學生會的興趣不是很大。”
“可是我都和部長說了啊。”
劉麒鳴聲音里有些埋怨:“剛才部長還問,你那個室友怎么還沒到?”
“哎”
陳著嘆了口氣:“那再等等吧。”
直到快7點的時候,走廊里終于傳來祁政洗杯子的聲音,估計是準備下班了。
他大概也聽到了陳著還在敲敲打打,走過來問道:“寫的怎么樣啦?”
陳著把已經基本寫完的《通知》文檔最小化,站起來回道:“還在學習祁老師之前的模版,有點無從下手的感覺。”
祁政絲毫不意外:“這是正常的,我記得剛寫第一份公文時候也是這個感覺。你先早點回去,不要錯過了吃飯的時間,明天有空再過來吧。”
“我想再忙一會的,反正回宿舍也沒事做。”
陳著說道。
看著如此上進、低調、眼里又有活的學生,祁政心里是比較滿意的,甚至難得的開個玩笑:“沒事做就去找個女朋友,我聽說你們這一屆嶺院有個女生很漂亮,在論壇上都非常火。”
陳著干笑兩聲,他總不能說那個女生和自己是高中同班同學吧,自己和她還被造謠是情侶。
就這樣隨意閑聊一會,祁政收拾好東西就鎖門回去了。
陳著又重新打開《通知》,調整了一下格式、標點和錯別字。
至此,一篇完美的公文出爐了。
這是陳著火力全開,進入“zone狀態下”寫出來的公文,水平之高不夸張的說,直接發在省府官網上都是可以的。
伱以為省府那些方案、規范、決定…都是那些五六十歲的老頭寫出來的嗎?
并不是,幾乎都是那些三四十歲的處領導擬定的。
但是這篇文稿如果直接交給祁政,未免有些太夸張了,所以要進行“污化”。
什么叫“污化”?
就是適當的犯一兩個小錯誤,這樣比較符合自己初次寫公文的“人設”,而且也不至于讓祁老師太過自卑。
但是這個尺度非常關鍵。
首先,那些具體的數據是不能錯的。
因為數據是最簡單的,只要謄抄過來就行了,如果連數據都抄錯了,領導心里會覺得你這個人比較粗心。
其次,對陳著來說格式也不能錯。
因為他就是依靠“熟練掌握公文格式”才得到這個寫公文的機會。
最后呢,這個錯誤不能太偏,一定要讓領導一眼就能發現。
所以,陳著選擇了這樣一個點。
就好像高中作文的最后一段,都會進行總結或者感情的升華。
其實公文也差不多,都要在最后一段需要闡述該文的意義或者作用。
陳著把原來自己寫好的那一段全部刪掉,改成了很簡單的一兩句話,打算把剩下的都留給祁政老師進行補充和發揮。
這個時候,劉麒鳴又電話過來了:“7點15分,你到哪里了?”
其實劉麒鳴這個時候都有后悔,早知道陳著這樣不知道輕重,就不幫他在部長面前說話了。
劉麒鳴擔心陳著遲到太久,影響自己在老鄉部長心里的形象。
“來了來了。”
陳著一邊關電腦一邊說道。
這次劉麒鳴學聰明了,堅持問道:“你現在到哪里了?”
正在下樓梯的陳著說道:“我在等紅綠燈了。”
“等紅綠燈”是一句很好用的托詞,給人一種我已經在路上了,只是被紅綠燈耽擱的感覺。
果然,劉麒鳴聽到這話都不催了,還對身邊不知道誰說道:“已經在對面等紅綠燈了…”
一直到7點半,陳著才氣喘吁吁的出現在飯店包廂門口。
包廂里坐著十來個人,男生女生都有,遲到推門進來的陳著顯得有些扎眼。
“不好意思啊。”
陳著誠懇的四面道歉:“學校里有點事情,耽誤了一下…”
來到劉麒鳴身邊坐下來以后,又問著大劉:“部長在哪里?”
劉麒鳴看著旁邊一個氣質頗為沉穩的男生說道:“這是我們宣調部的部長杜修。”
陳著站起身,特意來到杜修面前說道:“不好意思學長,有點事耽擱了。”
這是公務應酬遲到時最標準的應對辦法,先和身邊的人先解釋一下,再專門和桌上地位最高的那個人解釋下。
只要不是有傻逼存在,一般大家都能體諒的。
杜修果然沒說什么。
偏偏坐在斜對面的一個男生,突然大聲說道:“現在大一的小孩真是厲害啊,剛開學都能這么忙,讓我們干等半個小時。”
這句話的針對性很強,陳著心想都不知道什么時候得罪了一個傻逼。
“那是宣調部的副部長艾文濤。”
大劉在旁邊悄聲解釋道:“馬院大二年級的。”
“馬克思主義研究院的?”
陳著更納悶了,自己連馬院的門朝哪邊開都不知道,按理說不應該有交集啊。
“他好像看我有點不太爽?”
陳著問著劉麒鳴:“怎么回事?就因為遲到嗎?”
“肯定不是啊。”
大劉趁著別人在聊天的時候,低頭說道:
“今年部里招新四個人,他們打算招兩男兩女。杜部長這邊推薦了我,順便考察你,艾部長也帶了個大一新生來吃飯,那是他推薦的人選;還有那個女副部長叫倪可欣,她也帶個新生過來,不過是個女的…”
“牛逼啊”
陳著心想學生會這么黑暗的嗎?
一共對外公開四個名額,結果備選的已經有三男一女了。
喂,巡視組?
我要舉報這里有人搞幕后交易!
不過,陳著也突然明白為什么艾文濤會針對自己了,只招收兩個男生,但是現在已經有三個備選了。
劉麒鳴和部長杜修是老鄉,所以大劉地位是很穩的。
那剩下的一個名額,艾文濤肯定會推薦自己帶來的那個男生,順便打擊一下競爭對手陳著。
“不至于吧…”
陳著心里都覺得有些好笑。
下午在預算管理科的那個男老師好像就是團委的吧,他應該是你們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
我給他倒了杯熱水,他都要站起來接過。
陳著瞬間覺得這里的層次太低了,他本身對于學生會也沒有那么強烈的意愿,心想不行我就高風亮節一下,把這個位置讓出來免得大家傷了和氣。
想到這里,陳著朝著艾文濤帶來的那個新生看過去,本打算釋放一些善意。
結果,兩人目光一交匯,彼此都覺得對方有些眼熟。
“你是…”
對方使勁皺著眉頭:“陳著嗎?你初中是16中6班的嗎?”
“你是楊錦祥?”
陳著也慢慢回憶起來了,這好像是初中時的班長啊。
“是啊!”
楊錦祥笑了一聲:“王長花說過你在嶺院,我還想著有空去找你玩呢,我在馬院。”
“你好,好久不見啊…”
陳著有一種初遇老同學的欣喜。
正打算走過去和他說兩句話,楊錦祥站起來,好像在解釋兩人之間的關系,但是卻無意中挑起了當年的糗事:
“我和陳著是初中同學,當年他可不像現在這么高,個子矮矮的經常被人欺負。有一次被人搶走了可樂,陳著可難過了,還是我幫他要回來的…是吧?”
楊錦祥笑著問道。
大家聽了好像有些難以置信,副部長倪可欣還有她帶來的那名大一女新生,不住的打量著陳著。
陳著腳步突然停了下來,神情也沒有剛才那么驚喜了,掃了一眼楊錦祥,平靜的說道:“印象里,我記得是王長花幫我要回來的,你只顧著在旁邊說風涼話。”
“啊?”
楊錦祥臉上有些尷尬,馬上又說道:“可能是你記錯了吧。”
陳著沒搭理,又重新坐了回去。
陳著的理念是可以競爭,也可以使用手段,但是至少得高深或者巧妙一點吧。
這種當面揭別人過去糗事,為自己臉上貼金的行為,真是無聊又低級啊。
為了一個學生會的位置,至于嗎?
不過楊錦祥和艾文濤都是馬院的,這個院的學生好像是挺需要這些buff加持,畢竟他們極大可能都是走仕途。
那也就是說,你倆都要入黨咯?
還包括那些評優咯?
陳著看著正在說話的艾文濤和楊錦祥,突然興趣缺缺,甚至有種他們不配和自己一桌吃飯的感覺,轉頭對劉麒鳴說道:“我先走了。”
“啊?”
劉麒鳴低聲說道:“何必和這種小丑一般見識呢?”
“就因為是小丑,我才不想和他們坐一桌。”
陳著站起身,又禮貌性的和部長杜修說道:“學長,我有點事先走了。”
杜修看了眼陳著,點了點頭。
等到陳著離開以后,包間里艾文濤又說道:“開個玩笑就受不了,這種心境還怎么面對挫折,我覺得我心態就挺好的,就像去年入黨名單沒有我,我就耐心等今年的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