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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你家來人了

  韓紅貞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出名了,自己當了幾年寡婦都沒有被村里人指指點點,結果現在一夜之間就變樣了,走到哪兒,大伙都笑著和她打招呼,等她走遠又馬上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雖然韓紅貞知道大伙不是在背后說自己壞話,可這滋味總感覺怪怪的。

  也不怪大伙好奇,她自己到現在也還懵著。

  突然之間,自己怎么就好像成了個人物?

  先是《浭陽報》登了一篇關于她的通訊報道,這事她知道,謝虎山告訴過她,說是他讓老楊找了記者,寫一寫她這兩年幫隊里干副業的事,之所以寫她,是因為她是婦女,還是寡婦,能讓她當個榜樣,給其他婦女打個樣。

  韓紅貞本來尋思這事沒什么,因為按照謝虎山說的,無非是給隊里賣餛飩,賣鹵煮,燒磚窯,到現在管著軋鋼廠這一路發生的事,讓大家看看,男人能干的活,婦女也能做到。

  所以剛開始知道這事時,韓紅貞除了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之外,心中還有些小竊喜,畢竟一個農民婦女,沒想過還有機會讓自己名字出現在報紙上。

  結果報道一登出來,韓紅貞就懵了。

  報紙上寫的那個叫韓紅貞的,還是她嗎?

  感覺怎么好像是她和謝虎山生出來的串兒呢?

  事雖然還都是她干過的那些事,但寫出來完全不一樣了。

  當初她跟婆婆給三隊副業組趕集賣餛飩,是因為婆婆行動不便,為了多掙工分,只能她帶著婆婆披星戴月去趕集,這樣好歹能掙兩個婦女的滿分,留在勞動組,婆婆不可能拿到滿分。

  可是報紙上寫她主動提出趕集賣餛飩,是看到隊里副業收入太低,主動請纓去幫隊里搞副業,選擇賣餛飩的理由也不是為了工分,而是因為趕集可以每天接觸更多的人,留意幫隊里創收的機會。

  賣鹵煮也成了她的功勞,是她從謝老六嘴里聽說了鹵煮這道吃食,想著大伙都缺油水,應該能掙到錢,所以開始從賣餛飩變成了賣鹵煮。

  鹵煮生意穩定之后,聽說隊里要開窯燒磚,主動請纓,接過了最重要的供銷工作,跟一群男性勞力背著被褥去了最苦的西山住窩棚,喝苦水,吃野菜…

  隊里發展越來越好,靠著燒磚掙的錢辦起了軋鋼廠,她又被當成三隊干將,調回來主持軋鋼廠工作,以廠為家,狠抓生產…

  如今,她剛擔任中坪輕工廠廠長,就又面對新的阻力,曾經支持她,鼓勵她的人都反對她的安排,但她不為所動,如同移山的愚公,堅定的相信,農村生產的產品也能有機會賣給外國人,給祖國創收…

  要不是韓紅貞自己知道自己事,她都準備替報紙上的韓紅貞哭一場,這姑娘可太苦了,怎么那么慘呢。

  自己哪有報紙上說的那么慘?

  相親才第一次見面的丈夫在報紙上變成了自幼青梅竹馬的娃娃親,變成了自己眼睜睜看著丈夫被砸死,扒著廢墟哭喊丈夫的名字…

  這怎么可能,先不說地震是后半夜發生的,家家都在睡覺。就算自己沒睡覺,地震那時候也是剛領證,還沒辦婚酒住一塊兒呢,好家伙,自己大半夜不睡覺,跑丈夫家門口守著?

  自己到底是沒過門的媳婦還是沒得手的土賊?

  賣餛飩生意不好是被人欺負她一個寡婦帶著殘疾的婆婆?

  后來有了賣包子的,的確被排擠過,欺負都談不上,而且餛飩生意不好主要是因為是素的,沒什么油水。

  韓紅貞本來以為看報紙上寫的就夠夸張了,結果更夸張的事來了。

  縣婦聯安排她去縣里大會堂給全縣婦女代表們開會作報告,讓婦女同志學習她這種不怕苦,不怕累,一心為集體謀福利的無私無畏精神,縣里領導還給她頒了獎狀,錦旗啥的。

  到這里時,韓紅貞還能理解,畢竟縣婦聯一直聯系她的干事胡爽是焦鵬的愛人,當初她跟謝虎山去給焦鵬拜年,胡爽和她一直有往來。

  可隨后就是堯山市的婦聯領導下來考察,對她慰問,一些通過報紙才知道她名字的那些頭發白的女領導,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紅了眼眶,抓著她手不停的說:不容易,一個女人在農村能走到這一步,太不容易了,你受苦了…

  這邊浭陽縣的婦聯干事胡爽給她當引薦人發展她入黨,那邊堯山市婦聯領導已經組織和號召鄰縣的婦聯同志和優秀婦女代表來中坪向她學習觀摩。

  入黨這事韓紅貞很激動,畢竟這年頭,政治面貌填上黨員兩個字,含金量還是很大的。

  可是一批又一批婦女來中坪向她學習,參觀,讓她非常恐懼。

  昨天得到公社和大隊的通知,說是胡爽等浭陽縣婦聯的同志明天會帶著鄰縣玉水縣三十多名要來參觀學習的婦女代表到中坪見自己之后,韓紅貞一宿沒睡著,早上六點鐘就來了大隊部見謝虎山。

  她知道昨晚上謝虎山在大隊部值夜班,也就是怕別人說閑話,不然昨晚就準備跑來找他。

  “三十多個人,要跟我學習,我能教人家啥?”韓紅貞扭著身體坐在桌子對面,側著臉不去看謝虎山。

  謝虎山一臉起床氣的撅著腚,用爐鉤子把爐火捅開,他不好意思吼女人,可是馬老五,趙會計一般不敢在他值班的時候太早來觸霉頭,又沒別人撒火,只能用力的捅著爐火,嘴里喊道:

  “大黑!滾過來!”

  跟著謝虎山混成溜光水滑一身皮毛的大黑搖著尾巴從外面竄進來,看到謝虎山蹲在地上,狗頭朝著他湊過來,謝虎山沒好氣的揪住狗頭,不輕不重的給大黑來了四個嘴巴。

  韓紅貞無語的說道:“問你正事呢,你拿狗撒什么氣?”

  出乎她的意料,大黑像是已經習慣了,挨完嘴巴居然沒什么反應,也不跑,反而趴在了爐子邊。

  打完之后的謝虎山起身從伙房取出昨晚吃剩的飯菜,不論葷素全都折在早就預備好的狗食盆里,又把盆放在地上,大黑上去先在盆內吃了幾口,這才又抬起狗頭看向謝虎山,一雙狗眼里的意思韓紅貞都快要看懂了。

  大黑可能是讓謝虎山再多打兩下,挨四下就吃這么好,自己心里有些過意不去,不打它也不退,反正已經先吃了。

  拿大黑出完氣的謝虎山趿拉著毛線和線混織的拖鞋,嘴里嘀嘀咕咕找了半天,沒有找到自己的鞋襪,最后嘆口氣,打開隊部大門,朝著外面一個大清早出門拾糞路過隊部的男孩子喊道:“小生子,去,上我家里去一趟,讓我大媽把昨晚上拿回去幫我洗的襪子和鞋送過來,路上賒倆燒餅當跑腿費,回來我給錢,去吧!”

  聽到謝虎山的話,背著糞筐的小男孩笑成了一朵,蹦著高的朝著謝虎山家里跑去。

  看著謝虎山腳上那雙拖鞋,韓紅貞就沒見過誰能這么敗家,拿上好的絳紅色毛線和白線混織成拖鞋,人家送點兒毛線給他當禮物,他能想出織成拖鞋,也不知道腦袋怎么長的。

  織成毛衣不好嗎?

  謝虎山坐回桌子前,隔著桌子看向韓紅貞,滿是睡意的說道:

  “昨天我不就說了嘛,人家來了,你就從你帶著婆婆趕集賣餛飩開始說起,一直說到現在當廠長這點事兒,說話不會呀?報紙上都寫了,不行你看看報紙去。”

  “報紙上那都是胡編亂造,我當著人家能那么說嗎,那詞我聽著都臉紅,替自己害臊。”韓紅貞聽到謝虎山讓她按照報紙上那么說,語氣不滿的頂道。

  謝虎山端起茶缸子,喝了口隔夜的涼茶,看向跟受了氣一樣的韓紅貞:“怎么就胡編亂造了,沒有人瞎編亂造,都是你親自干過的事,你害什么臊?”

  “哪件事不是真的?大冬天是不是你要喊上自己婆婆兩人用冰涼的水清洗豬下水,手上被凍的全是口子?他們誰不相信,把你那雙手拿出來給她們看看!”

  “是不是隊里勞動力不足,你留下婆婆收拾下水,自己只能帶著個九歲的傻子拉著車滿世界趕集?”

  “你是不是背著被褥卷去了崖口燒磚,跟著一群大老爺們灰頭土臉的摸爬滾打了好幾個月?”

  “軋鋼廠,我這個廠長是甩手掌柜的,你是不是得伺候大爺一樣伺候我,還得把全廠上下的活都替我盯著?”

  “怎么別人都覺得你理所應得,你自己反倒覺得受之有愧了,我就納悶了,你怎么那么瞧不起你自己呢?多少苦都吃了,榮譽上門了反而怕的跟什么一樣?”

  “還胡編亂造,榮譽是靠胡亂編造就能得來的?你當堯山各位領導都是瞎子?人家光聽報紙一通吹,不會自己私下了解?你要是沒吃過那些苦,沒為中坪立過功,人家腦子有病,號召其他婦女同志來跟你學習?”

  “那也不是白干活,隊里還給我工分呢,燒磚我也有補助。”韓紅貞說道:“無私是不求回報,我就是…”

  她想說自己不算是無私奉獻,可又不知道該怎么反駁,只能說到一半,瞪著謝虎山,干張嘴,不出聲。

  “2024年你要能說出這種話,大伙兒都得替你報名參加感動中國。”謝虎山嘆口氣,放緩語氣:

  “四姐啊,咱們中坪但凡有別的招兒,能讓娘們兒沖在前面嗎?打從抗日那時候開始算,遇到事肯定都是男的上,可這回不一樣,明白嗎?男的里面現在最拔尖的,就算把老楊劃到中坪來,對人家來說那都是個屁,韓老狗,老革命,縣長看見他都腦袋疼,照樣不好使,如今的局面是,男人上去,全軍覆沒,你沖上一線,還有一線生機,你要是打退堂鼓,以后浭陽縣少說幾百個婦女同志背后罵你,壞你的名聲。”

  “啊?壞我的名聲?”韓紅貞嚇一跳,怎么自己不愿意被人編造的話,要被人背后罵?

  謝虎山翹著二郎腿,晃著腳上的拖鞋:“這事我跟你說過大概,去年收秋,我就跟你和桃子聊天時說過,我說明年弄個制衣或者紡織廠,把窮大隊的年輕婦女都弄進廠上班,掙錢學技術,到時候讓她們都嫁個好人家,省著受馬三兒他媽那種嫌貧愛富的婆婆氣。”

  “辦廠的錢我有,但是你在軋鋼廠呆了這么久,也知道,辦廠最重要是要有生意上門,沒人買產品,辦了廠也得關門大吉,如今有個賺老外錢的機會,老外那邊工人工資高,他們自己開廠不劃算,咱們國家便宜,所以他們也愿意把活交給咱們,可是在國內吧,咱們自己不能私下跟老外做買賣,跟港商合作開廠把掛歷賣給國內是一碼事,但跟老外正式合作是另一碼事,很復雜,你就知道這事必須有指標就行,拿到指標,咱們中坪這個工廠才有資格去參加一個展會,跟老外談生意。”

  “可是這個指標非常少,全國加起來就那么一千多個,按照平均來算,一個縣都分不到一個指標,更何況不是按照平均分配的原則,是省里負責分配,而且人家省里看資料的時候,先看報名各企業的榮譽和負責人的榮譽,咱中坪哪有正經男人,沒一個靠譜的,根本比不過。”

  “但是吧,我了解到,女人當廠長的,可以說基本沒有,婦女也需要典型,你確實又為隊里做了這么多工作,所以就讓報紙宣傳一下,看看有沒有機會,把那一線希望拿到手。”

  “如果拿到手,能讓多少姑娘不用再擔心被婆婆刁難,能讓多少姑娘學個制衣技術,不用再擔心整天圍著鍋臺轉悠?你要是辦不到,這些姑娘就只能被嫁出去,天天受婆婆的冷眼,搞不好還得挨打,你說,她們要是知道因為你打退堂鼓,害得她們那樣,是不是背后肯定得敗壞你?”

  韓紅貞低下頭去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又看向晃著腿的謝虎山,欲言又止,仍然扭開了目光。

  她想起來了,是去年麥收時,這個青年的確跟她和桃子閑聊時說過這樣的話,那會兒,剛從崖口回來的馬三兒正在旁邊跟幾個民兵說他媽嫌棄崖口的姑娘窮,看不上崖口的姑娘,怕娘家天天來打秋風。

  也是那會兒,謝虎山開口對桃子說明年就搞個工廠,把西山那些窮山溝的姑娘都拉來上班掙工資,到時候讓那些瞧不起她們的婆婆們,到老都找不著兒媳婦。

  那時候,她以為謝虎山是怕桃子聽到馬三兒的話難過,哄她開心的一句閑話,心里想的是這家伙對桃子說話時嘴巴真甜。

  哪知道,那不是一句閑話,他是真的要開工廠,讓那些窮地方的姑娘學個手藝,過上好日子,找個好人家。

  “扭扭捏捏的,看我一眼又扭過去,咋的,恐怕別人看不出來咱倆有事兒啊?”謝虎山瞧著韓紅貞的反應有些奇怪,嘴里疑惑的問道:“現在外面進來個人,看見你剛才那反應,說咱倆沒事他都不信,有啥話趕緊說,我今天還一堆事呢,忙完這堆婦女的事,下午還得接桃子去呢,商量商量得找個黃道吉日定擺酒的日子了。”

  韓紅貞猶豫一下,壓下心底的話,換了個問題,白了一眼謝虎山:“沒什么,我就是想說,凈出難題,那報紙上還寫了我自學外語,我哪會那些東西,人家問起來,我怎么說呀?”

  “嗨!這也叫事兒,我教你,人家問你學了啥外語,我教你一個順口溜,你背一遍就行,來e去是go,點頭yes搖頭no,我是i,你是you,見面問好說hello,這幾句就夠用了,都是各大隊的婦女代表,懂個錘子外語,你整兩個詞就能唬人,整天還得忙著抓生產,沒學幾個單詞領導也能理解。”謝虎山對韓紅貞說道:

  “你要一遍記不住,我給你寫紙上,自己拿著背去。”

  “接待說話的時候,平時跟大伙聊天說什么,跟她們就說什么,你就記住一點,雖然話隨便說,但態度必須就一種,你是堅定不移的支持開放,響應國家號召,一定帶著大隊其他婦女在新時代做出新貢獻,目前的目標是希望能把輕工廠的產品賣給外國人,給祖國掙外匯,作為一個農村成長的青年婦女,為祖國早日實現新四化貢獻一份力量!別的愛說啥說啥,反正最后要把這個態度和情緒給表現出來,這個…”

  “三哥!三哥!”

  謝虎山正教韓紅貞接待的注意事項時,負責幫他回家取鞋襪的小生子蹬蹬蹬跑了進來,手里拎著烤好的鞋襪:“你家來人了!大媽讓你快回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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