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我問劍齋的牌匾,我看你們誰敢?”
在場所有人都有退路,唯獨何過是沒有退路的。
為了這座劍館,他把論劍大比上獲勝獎勵的靈石全都搭上了,甚至連自己家在不夜城中的祖宅都抵押出去、換取靈石,因為已然無父無母,他是把這座劍館當作自己新的家。
因此毫無猶豫挺身而出,想要阻止陳騰蛟身后的那些人摘下劍館的牌匾。
只是他現在飛劍已失,身上又帶著多處暗傷,剛要阻攔便被一名青年甩手如刀斬在臂肘,橫身一膝撞在何過的小腹處,直接把這少年人打得佝僂起來。
“陳世兄,能不能賣小弟一點”
謝嚴滿臉為難來到陳騰蛟面前行禮,只是在起身之時、他的雙臂一振已然猶如毒蛇般刺攻向面前青年。
何過不知道,但他謝嚴卻是再清楚不過,陳騰蛟今年二十九歲練氣九層境,是上一屆論劍大比第一。
他身后跟隨這些人,自己都有信心能夠周旋應付。
但是陳騰蛟比自己大十多歲,一個小境界,這是時間帶來的差距,面對他自己實在是沒有把握抗衡。
時光一物,最是公平。
由此產生的差距,也最是難以逾越。
謝嚴并指如劍全力出手,劍招變化間隱隱籠罩陳騰蛟身上數處要害,撕風破空,甚至隱隱的傳來風雷交加之聲。
這一劍偷襲不可謂不精彩。
但是雙方四目相對時,謝嚴的心就直接沉下去。
因為,他看到的是一雙淡然中甚至有著幾分欣賞的雙眼。
謝嚴不出劍,陳騰蛟便也不出劍,他同樣并指如劍,或抽,或帶,或提、或格、或擊、或刺,或點、或崩,招招克制,式式破解。
雙方四臂相擊數招,謝嚴的雙臂便軟綿綿的垂下了,胸膛被破開劍勢的陳騰蛟連點數指,封鎖住一身法力。
“不夜城的年輕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這樣的兩個人居然能得論劍大比第一第二。謝嚴還好,這個何過是什么樣的廢物,換作是我們當年”
“還不如他們。”
這句話語突然傳來,還不等那些背負劍器的青年反應過來,便感到一記沉重的耳光抽在自己臉頰上。
啪,啪,啪,啪,啪。
響亮的耳光聲幾乎連成一片。
出手之人手法不輕也無意留手,這些背負劍器的青年幾乎都是身形旋轉著倒地,一側臉頰迅速紅腫鼓起,牙齒脫落。
原本一臉平靜擁有一種掌控全局氣質的陳騰蛟,這一刻臉色驟變。
因為以他練氣九層的境界,二十多年苦修劍道的修為,這一刻竟然也捕捉不到出手之人身法軌跡。
其出手就如同鬼魅幻影般,不但極快,而且每一次身法變幻都精準無比的落在常人視線死角,那道身影左右飄忽似是走得曲線,卻瞬移一般剎那來到自身近前處。
直到這一刻,那慢悠悠的話語聲方才傳來:
“不過是多修十年道,多練十年劍,在長輩培養下消耗資源換得的積累,又有什么可得意的?”
因為一只手拽著何過的衣領,因此陸城只以另一只手出劍。
他并食中二指為劍,刺點向陳騰蛟眉心處。
陳騰蛟瘋狂揮舞雙臂,全力招架,他不是不想御出背后劍器,但是沒有機會,而這苦修二十多年往日風雨不入的劍術,今日卻擋不住那道模糊人影的閃爍刺點,數劍之間,陳騰蛟便不得不后退。
招架防御,被破開劍勢,而后被數次擊點在胸膛穴道上,砰得一聲,陳騰蛟坐在地上,一如剛剛的謝嚴。
“呼…呼…”
當陳騰蛟勉強穩定下心神,移目望去時,只見一名一身破舊道袍的年輕道人站在何過與謝嚴的中間,仿佛從未有出過手一般。
“你,你便是林烈,這座劍館的大劍師!?”
在身后下屬的攙扶下站立起來,陳騰蛟咬著牙猛地一揮手揮開左右。
“正是在下。”
“不夜城自有規矩,不是你仗著有幾分修為就可以胡來的,沒有劍術總館的允許,不得擅自開設劍館。”
一邊這樣說著,陳騰蛟一邊是心中驚疑。
他本是不夜城中第一流的人物,同輩之中的佼佼者,這次前來是有稱量一番林烈的意思,他是知道的,這個林烈并不是燃木山林家的人,至少不是主脈修士,因為那兩位林家主脈修士,此時正在總館當中做客。
那,便沒有什么好忌憚了,在來之前,陳騰蛟甚至想過擊敗這個林烈,直接奪取他剛剛起來的名聲。
在這座不夜城中,名,就是利,就是財,就是修行資源,對于自己來說也是極有用處的。
但陳騰蛟實在沒有想到,雙方劍術修為差距到了這種地步。
自己不是沒有見識的人,但是燃木山的修士、蠱神教的修士曾經也都見識交往過了,雖然強但也并非無法抗衡,眼前這個年輕道人卻是從哪蹦出來的?
劍術凌厲,近乎不可思議!
“現在技不如人,先用規矩壓住他,等到了劍術總館,還不是憑我揉捏?”陳騰蛟心中這樣想著,他自幼霸道是睚眥必報的性情,只是出身顯赫,在這不夜城中也少有不順他心意的事,因此不大容易顯出。
“入鄉隨俗,到了貴寶地當然要遵守當地的規矩。”陸城這樣說道。
“那你今日便摘下牌匾,隨我去劍術總館,只要手續辦好,自不會為難你。”陳騰蛟聞言目光一亮,心中卻是惡意頓起。
“請把不夜城中這條相關的法度文書拿出來,若是真有,我不介意去劍術總館一趟。”
“…”
劍術總館,是不夜城中這些劍館聯盟建立起來的,不夜城中已有巡城司了,又怎會建立另一個暴力機構?
所以這種約定成俗的行業規矩,陳騰蛟上哪去找文書。
見此,年輕道人那原本溫和的神色漸漸轉冷。
“原來不是不夜城的法度,而是鄉紳惡霸欺行霸市為惡鄉里,那恕我問劍齋不奉陪了,何過,謝嚴,趕他們出去。”
剛剛的出手,陸城已然以斷脈劍氣封住了這些人的法力,此時此刻陳騰蛟他們又如何擋得住何過,謝嚴?
謝嚴還有些顧忌,何過是真的出手連踢帶打,把剛剛吃得虧連本帶利的找回來,然后才把這些人趕出劍館,街上有許多行人看到這一幕。
“林師,那個陳騰蛟是劍術總館教習,他養父陳天雄是劍術總館大長老,還有他師父是風雨劍嚴諭。”
處理過此事后,謝嚴來到陸城身旁這樣說道、說明事態的嚴重。
“那又如何?”
陸城聞言輕笑,他本就是要吸引林家人的注意。更重要的是,若是任由陳騰蛟打了人,摘了牌匾,大搖大擺的走出去,自己會很不痛快。
大不了這家劍術館不開了,宰掉陳騰蛟后浪跡天涯去,自己總不至于連扮演的這個林烈都有所不如,飲氣吞聲受這等鳥氣。
當然,此時事情遠遠沒有發展到這個地步。
陸城的年紀甚至比陳騰蛟都還要小上幾歲,陳騰蛟身后的養父、師尊就算是再護短,也不至于因為這點小事便出手以大欺小,一方人物基本的臉面還是要的。
更何況適當的挫折有利于修士磨礪道心,什么事情長輩都替晚輩出手趟平,這樣的家族或者宗門是注定要沒落、要后繼無人的。
因為后輩都被家族、宗門養成寄生蟲了,何來勤奮之念,苦修之心?
甚至再退一步,不夜城雖然規矩松散,但是底線還是有的,否則也不會在巡城司安排一位凝煞級數的修士坐鎮,他的作用就是維護基本的秩序與規則,保證不夜城的人口與繁榮。
“林師?”
就在陸城與何過、謝嚴交談時,一個臉色略顯蒼白、身著藍色綢袍的少年,鬼鬼祟祟地探進頭來。
“于良?”謝嚴認識這個人,于家于良,于家與謝家一般都是本城修仙家族,只是這兩個家族都比較側重于商業,兩個家族中雖然都有筑基修士,但都是客卿,平日里重金奉養著,真遇到事情人家愿不愿意為你全力出手,是兩說的事。
“于良,我在這里。”
陸城似乎對這少年的到來并不感到意外,點頭讓那名藍袍少年過來。
“林師,這是您放在我那里的八千五百靈石,可惜有一處檔口檔頭死了,不然至少能夠破萬。”
于良這輩子也是第一次拿到這樣多的靈石,撲到年輕道人面前跪下,舉起乾坤袋時的雙手都是在顫抖的。
他的心性還是磨礪不足,狂喜盈心,像這種事情,應當私下里再跟陸城交付說明的。
現在這樣一來,陸城身旁的何過、謝嚴,很快便明白過來是怎么一回事了,只是為尊師隱裝出并不明白的樣子。
不過于良畢竟是個少年,卻也情有可原。
“這近一萬多塊靈石,你為什么不拿走?躲到家族中去,也未必昧不下來。”
陸城并沒有第一時間接過乾坤袋,而是笑著問道。
“林師,于良自幼對商賈之術更感興趣,今日之所以不昧下這筆靈石,是因為我覺得自己在林師這里能得到的,遠遠比萬塊十萬塊靈石重要得多。”說著,于良再次拜倒。
“求林師教我。”
“此子,可得授我之劍術,他的資質,其實更在你二人之上。”
斤斤計較,商賈術數,世間之事最怕喜愛、研究,若是能夠融合領會到劍術之中,也將會是極為不俗的成就。有他的存在,會給何過、謝嚴帶來更大的壓力。
伸手接過乾坤袋,在何過,謝嚴,于良三人都無法發現的接觸間,一道金色的光輝自乾坤袋上收回到陸城身上。
不夜城,劍術總館。
陳騰蛟大敗而歸,雖然沒有顏面,但還是將此事告予父親。
在此時此刻,白發白須灰袍的陳天雄正在與一名客人下棋,聽聞此事之后,陳天雄淡笑道:
“怎么,騰蛟你是希望我來出手?”
“騰蛟不敢。”
“你既然告訴我了,就說明心底里存著這個心思。騰蛟,你說我今年多少歲了?”
聽聞此言。
陳騰蛟臉色微微一白,卻又不能不回答,只好艱澀得開口道:
“父親,已經兩百零四歲了。”
“是啊,到了我這把年紀,元氣日益衰減,每一次出手都是在縮短壽命,騰蛟,我養了伱三十年,難道你不希望我能多活幾年嗎?”
這便是誅心之言了,陳騰蛟聞言立馬跪下來,哭訴言道:
“騰蛟絕無此心,孩兒這就告退,定然會處理好此事,不讓父親為此勞心。”
筑基修士理論壽元在兩百四十歲,但其實除非服用過延壽靈物、丹藥,否則因為常年修煉,斗法、丹毒等等因素,筑基修士想活到理論壽元的難度,要比練氣境修士活到理論壽元的難度,高上很多。
因此筑基境修士兩百零四歲的確已經很老了,并且元氣不斷衰竭,難以再突破境界,他們的性情也會日益古怪、乖張。
不過陳天雄此刻的動怒,卻并非是因為自身心性上的問題,雖然口吐誅心之言,但是他一步步下棋的棋路仍舊穩健,讓坐在其對面的客人,應付起來頗覺壓力。
“讓輕月姑娘見笑了,我那不成器的犬子教了幾十年都教不會,絲毫長進也無,也不知道我死之后,他能不能撐起陳曹兩家。”
當年,陳天雄與自己的一名好友一同探索十萬大山,尋仙緣、采靈草、煉丹藥,但是修士逆天求道,遭遇危險時常有之事,意外在山中遇到獸潮,陳天雄逃了出來,但是自己的那位好友卻陷入獸潮當中。
返回不夜城后,他向曹家說明此事,并且把好友之子收為養子,培養多年直至今日。
“無妨,大長老棋力老辣勁健想來還可以坐鎮總館多年,至于后輩,只要慢慢調教總會懂事的。”
對面的女修一身青色道袍,神色冰冷端莊,容顏清麗,膚若凝脂。
此時她修長的手指拿著一支折扇輕輕敲打,在其眉宇間籠罩著一絲淡淡的憂思,仿佛心中總是有著無窮之事需要計算。
林輕月,燃木山林家在不夜城勢力的新任執掌者,事務繁眾是必然的,林家有“得道奉天,興業相傳”八代修士,女子則不入譜系。
而林輕月身為女子,卻可以超越主脈許多男兒,直接執掌不夜城諸事,說明她的出色。
這種女修通常是不會嫁人的,只會招贅,未來甚至有可能成為林家長老,手握大權、決策十萬百萬人的生死。
就在這個時候,依然是陳騰蛟退出去的房門再次被推開,一名月白色道袍的女修跑入進來,并且大聲道:
“姐姐,姐姐,城中發生一件好有趣的事,他們十年一次的論劍大比,被一個非劍館的弟子奪去魁首。”
“輕雪,不得無禮。”
林輕雪風也似得跑進來,口中說個不停,直到走到近處她似乎才發現陳天雄,小姑娘有些歉意的抿嘴一笑,施下一禮。
而林輕月雖然是在訓斥自己這個妹妹,但是其眉宇之間神采卻盡是寵膩溺愛。
“抱歉,大長老,今日這盤棋我們怕是實在下不完了,不如暫且封局,改日繼續?”
“哈哈哈哈,那老夫期待著與輕月姑娘下次的手談。”
不夜城,劍術總館之外一駕正在前行的華麗馬車內。
“輕雪,你明明知道我正在與大長老下棋,為何還要闖進去,說那樣的話?”輕輕撫摸著躺在自己膝蓋上,妹妹的頭發,林輕月這樣問道。
“那個老不死惹人討厭,姐姐諸事繁忙平日里已經很累了,還要不時被他叫去下棋,徒耗心力。我想姐姐陪著我,哪怕什么也不做也好,也能好好歇歇。”
“傻妹妹,姐姐若是什么也不做,那我們姐妹對家族的價值就只有用于聯姻了,姐姐怎么樣沒關系,你自小就沒有心機,若是再嫁得不好,未來該過得多苦。”
這些心里話,林輕月并不會對林輕雪吐露,此時此刻,她只是微笑著、輕撫著妹妹的臉頰,鬢發。
她想要掌握自己和妹妹的命運,但并不想讓輕雪分擔這份壓力。
“姐姐,據說這場論劍大比平民魁首的師父,叫作林烈,他是不是也是我們林家的人?如果是的話,姐姐收伏此人應該可以幫你處理許多事,那樣姐姐就不用這般勞累了。”
林輕雪轉過身來,看著自己姐姐言道。
“林家在南疆當中開枝散葉繁衍血脈多年,又是外來姓氏,所以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但是像這種道聽途說之輩大多沒有什么本事,不然也不會在南疆修行界一點名望也無。”
平民中的人才,在燃木山、不夜城這種勢力面前往往就不是人才了,就像燃木山、不夜城的出色弟子,到了十二頂尖宗門面前通常也顯不出出色一樣。
謝嚴有可能修成地道筑基,被整個謝家珍之重之,就算是在整個不夜城中,也有少年天才之名。
而在火云洞府,赤神子老祖座下,修不成地劍境界,就只配下山去享受人間的榮華富貴了,再也沒有機緣繼續留在山中聽講修道。
另一邊,劍術總館教習陳騰蛟已經雙眼發紅的在邀請不夜城各個劍館館主,他師父嚴諭在外尋找機緣,多年未歸,父親陳天雄又不愿出手,但這件事情已經落在他的身上,若是那家問劍齋就這樣安安穩穩的開下去,不夜城劍術總館還有何權威?
他陳騰蛟又還有何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