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邑縣的太平鎮,坐落在東山、南河、皖徽、蘇江的四省交界處。
由于交通不便,管理混亂,自身又以農業為主。
其經濟水平,相比菏市還要落后。
但即便如此,竇老三的父親,依舊憑借種地、養牛、碼窯,給大兒子和二兒子,分別置辦了一套院子,并借錢湊夠彩禮,令倆兒子成家生子。
原本竇老三的父親,打算再拼一拼,幫天生患有兔唇的三兒子,湊錢做個小手術,再把終身大事解決了。
然而今年7月中旬,其頂著39c的高溫,進入火熱的磚窯,擺放完磚坯,再次出來的時候。
一陣涼風刮來,竇父嘴歪眼斜,半個身子隨之不聽使喚。
送去縣醫院,診斷為出血性腦卒中,又叫中風,隨時會誘發腦疝、肺部感染、上呼吸道出血,進而導致永久腦死亡和永久癱瘓。
必須盡快展開顱內減壓術和腦室外引流術。
只不過夏邑縣醫院,包括商城市醫院、南河省醫院,目前并不具備此類手術的條件。
因為,現有的ct機僅能初步確定腦卒中,若想進一步確定病患部位,還需核磁共振設備,以至于外科團隊無法診斷顱內具體情況。
若想治療,必須送往擁有核磁共振和先進神經外科團隊的醫院。
比如京城醫院、魔都交大瑞金醫院、復旦中山醫院、十里營街道衛生院…
竇老三詢問完大概的手術費,得知至少需要五萬塊,瞬間感覺天都塌了。
但老父親在這躺著,總不能不救。
其找大哥商量怎么湊錢,卻被大嫂拒之門外。
其找二哥商量,二嫂得知老大家的態度,直接把他推出院子。
竇老三想不明白,母親早亡后,被父親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倆哥哥,為何成家后忽然就變了。
那一天,他一邊哭著,一邊趕著驢車,連夜從縣城把老父親接了回來。
畢竟沒錢沒法住院。
也就在那天晚上,鎮上的七八個地痞,趁著三元藥店的安保返回總部,撬開大門,準備偷竊。
竇老三想也不想,拎著磚鉗沖上去,發瘋似的胡亂揮舞,嚇跑了地痞。
藥店店長,聽到動靜跑出來,了解情況后,得知竇父的病癥,為了感謝竇老三的見義勇為,幫其申請了專家會診。
然后從三元制藥請來一位杏林高手,為竇父進行針灸,暫時緩解了癥狀。
但若想徹底治愈,依舊要進行顱內降壓和腦室外引流。
三元制藥和三元藥業不是慈善機構,跟十里營街道衛生院、三元農業廠內醫院,也不屬于同一個管理系統。
店長憑借自身權限,多次申請后,終于拿到場外人員根本拿不到的‘兩萬塊器械費和康復費’特許單。
或者說,竇老三要湊出兩萬塊,竇父才能治愈。
兩萬塊,對貧困家庭來說,依舊是天文數字。
但這對竇老三來說,卻是天大的喜訊。
尤其杏林高手的針灸術,幫其父親緩解了癥狀,給他留出湊錢的時間。
所以竇老三對三元藥業,以及三元農業,是發至內心的充滿感激。
也所以,在過去的半年中,其每次聽到有人閑聊‘三元農業資金被凍結’、‘三元農業不行了’、‘余三元準備跑路了’,竇老三都會據理力爭。
可惜天生的兔唇,令其吐詞不清,每次都要動手,才能贏下場子。
“小店長,我和我爹,今晚就走啊?”
“嗯,這是南河,不屬于三元廠區,救護車過不來,必須使用運輸車才能把你父親送到十里營,今晚八點半,湊巧有一輛路過的渣土車,你多準備幾床被褥,把你父親裹嚴實一些,到了菏市,換乘廠務醫療軌道車,一切就好辦了。”
“店長,謝謝!”
“別客氣,以后咱們都是兄弟,并且你完成培訓后,也會被分配到太平鎮工作,為了三元農業,一起上進!”
店長說著,從柜臺抱出一個一米長寬的大紙箱子,“臨近月底,店里還有一套職工福利沒人領,你一塊拿去。”
“這…我還沒入職。”
“你看,我為啥幫你找工作,就是因為你這人實誠,不像別人,看到有好處拿,問也不問,直接抱走。”
“俺只覺得,該拿的拿,不該拿的一定不要拿。”
“拿著吧,里面是洗漱用品、毛巾臉盆、床單被罩什么的,回去后,你父子倆好好洗洗刷刷,別到了十里營,那邊問你什么身份,你說準職工,到頭來卻因為邋遢,被巡字旗帶去給你蛻皮。”
“這么可怕?”
“巡山閻羅,可不是鬧著玩的。”
張毅是太平鎮三元藥店的店長。
其去年從東山中醫藥大學畢業后,通過三元制藥的招聘考試,進入三元藥業,隨后被分配到這個貧窮混亂的地方。
月薪680元,對正兒八經的大學生來說,很低。
但在這里,卻可以享受三元農業正式工的待遇。
包括:
每月福利,牙刷牙膏肥皂洗發露、毛巾浴巾床上三件套、臉盆牙缸茶杯茶葉、飲料零食鞋帽衣襪…一大堆根本用不了,甚至還可以擺在藥店進行銷售,換取上千塊的額外收入。
過節福利,除了對應節日的特產,比如粽子、月餅,另外還有陽澄湖大閘蟹、冷凍牛肉、冷凍豬肉、肥牛卷、火腿腸、大紅腸…按照店長的級別,他每次都能拿到兩立方米的禮盒。
年終職工福利,稅后1萬現金。
年終廠內分紅,稅后2萬現金。
所以張毅始終不明白,那些離職的人,腦子都是怎么想的。
直到今天中午,其翻看了余董在官方網站新發表的一篇隨心寫,方才明白問題出在哪。
‘認知,決定一切。’
‘在過去,許多人認為,智商才是決定人生軌跡的重要因素。’
‘為此,許多人給孩子測智商,分高的,歡天喜地,分低的,垂頭喪氣。’
‘但我來到京城,通過近兩天接觸的人和事,方才明白,決定一個人的命運,甚至決定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是否能夠崛起的東西,不是智商,更不是情商和各種商,而是認知。’
‘什么是認知?’
‘認知是對事物的認知和理解,是一個國家或民族,能否有效應對外部挑戰和把握發展機遇的關鍵。’
‘它包括感覺、知覺、記憶、思維、想象和語言。’
‘舉個簡單的例子,城市的絕大多數小學生,他分不清韭菜和麥苗,這是一種認知偏差,當我得知城里的小學生,每天都有五塊錢的零錢時,我把韭菜價格提升到10塊錢一斤,再把這事宣揚的世人皆知,連小學生都知道韭菜很貴,這個時候,我把麥苗運到城里的小學門口進行銷售,5塊錢一斤,你們說,我能賺多少?’
‘這聽起來很搞笑,但金融市場的本質,就是認知偏差。’
‘同樣道理,在技術領域,認知偏差又能構成‘技術迭代’。’
‘那么問題來了,如何提升認知?’
‘猶如離開三元農業的職工,我想他們在南方電子廠,或者南方機械廠,肯定過得很不如意,沒有每月福利,沒有過節福利,沒有年終分紅,每天工作十三四個小時,最終到手的錢,還要被中介、廠家,層層克扣…但他們卻提升了認知。’
‘或者說,當你學會動腦,學會去了解,學會去發現真相的時候,你也就提升了認知。’
‘然而贏在起跑線的人們,憑借家境獲取了我們常人難以獲取的知識,他們又憑借這點先天優勢,固化我們常人的思維,限制我們提高認知的途徑,迫使我們的認知提升緩慢…’
‘這就導致,當學歷達到一定高度,比如本科,如果再往上,認知差會越來越大,因為這部分人的主要生活是學術和做題,對多樣性和跨領域知識的獲取,越來越少。’
‘目前,顯卡矩陣式算法已經出現,當互聯網上的知識越來越多,越來越豐富,該算法的優勢將會越來越明顯,那么,這部分習慣借用sci和做題的人,都會被淘汰,甚至不會有企業和機構招收。’
‘所以未來屬于喜歡動腦子,并擁有自我見解的人。’
‘而這,就是認知。’
張毅看過隨心寫,感覺非常有道理。
其決定不再局限于讀書考證。
而是決定仔細觀察每一個買藥的患者,了解病理,跟蹤療程,記錄療效,積極請示上級如何調整藥方,如何改進療法。
“盡信書不如無書的道理,誰都懂。”
“但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其真意。”
“要學會獨立思考和判斷,要用實踐去驗證真理。”
“余董,牛比!”
是夜。
賣掉驢子的竇老三,在店員大嬸的幫助下,將父親抬進渣土車 稍許。
司機招呼一聲,啟動車輛,沿著坑坑洼洼的土路,北上菏市。
一個小時后。
坐在車廂內,守在父親身邊的竇老三,發現天空開始變亮。
下一刻,一座座挺拔的鐵塔,頂著一臺臺超級大射燈涌入眼簾。
竇老三站起身,趴在車廂一側,要望遠方。
雖然他知道菏市正在大搞建設,但深入腹地,其方才發現,半座城市都已經被推平。并且在遍地施工機械的作業下,一座座鋼構大棚和一座座12層高的鋼筋大廈,從東向西,層層漸進的拔地而起。
旋即又分出密密麻麻的腳手架,沿著黃河向北延伸…
忙碌的施工現場,磅礴的建筑集群,一望無際的鋼鐵之城…
“這就是三元農業?”
竇老三的家里沒有電視,他也沒時間傾聽收音機。
其對即將入職的公司,只停留在一夜間建成的三元藥店,以及人們平時的閑聊。
如今看到公司的項目,竇老三忽然感覺,或許魔都也不過如此。
思索中。
渣土車停靠在臨時貨運列車站。
司機打開后車廂,爬上來,“兄弟,廠務醫療軌道車再有十分鐘進站,咱哥倆把你父親抬過去。”
“謝謝。”
十分鐘后。
一列通體銀白,側旁噴涂紅色十字的子彈頭列車,帶著嗡嗡聲,快速又平穩的停靠在車站。
竇老三出示店長開具的證明,與渣土車司機將其父親抬進車廂。
緊接著,身后涌上一群‘傷員’。
有的被鐵釘扎穿腳掌,有的被重物砸斷臂膀,也有的被電鋸削去手掌…
醫療軌道車內,頓時忙碌起來。
一名名醫師往返奔波,一名名護士端著金屬盤緊隨其后…
“這位是怎么回事?”
“回大夫,中風,出血性腦卒中。”
“測溫、抽血、化驗、申請核磁共振、申請病房、申請神經外科手術…”
醫師吩咐完,直奔下一個病號。
后面的助理,站在車載電腦前打印憑證,“職工編號?”
“準正式工,編號syz10…”
竇老三緊張的報出背誦一夜的號碼,旋即拿到了一沓紙張。
護士開口道:“認識字嗎?”
“認識。”
“到站后,自己推著這輛病床,帶你父親走11號通道,進入場內醫院b區,進1345醫療大棚,停靠在66床位,這上面有地圖。”
“好的。”
三元農業的一切,似乎都很快。
軌道車很快,醫療人員的說話速度很快,醫師診斷的速度也很快,打針包扎配藥的速度同樣很快…
快的竇老三有些眼繚亂。
但到站后,這一切又非常有序。
眨眼間,病號下車,奔向四面八方。
醫療車啟動,再次返程。
空蕩蕩的十里營站,又迎來一列列子彈頭列車。
然后旅客下車,同樣奔向四面八方…
驀然。
一名臂膀佩戴紅袖章的年輕女子,快步走過來,“同志,需要幫助嗎?我是東山農大公益志愿者,這是我的證件。”
“額,謝謝,我不需要幫助。”
“沒關系,你要去哪?”
問話間,又有三四個佩戴紅袖章的年輕男女,狂奔似的跑過來。
“同志…”
然后。
竇父的病床,一路火帶閃電的走11號通道,進入廠內醫院,并停靠在指定床位中。
竇老三氣喘吁吁的跟過來,志愿者們已經消失不見。
但緊接著,幾個白大褂跑過來,推起其父親直奔手術區…
倆小時后。
“竇三?你父親的手術非常成功,但需要在觀察室,觀察三個小時,隨后送往新泰療養院,進行下一步康復,預計為期三個月。
期間,部分費用免除,部分費用走職工醫保賬戶,部分費用從你薪資中逐月扣除,但不會影響你的日常消費。
期間,如果你有自己的請假條,可以隨時申請探望。
而你父親已經年滿55歲,康復后,根據在職職工管理辦法,將會享受駐外養老制度,月薪280元,包吃包住,60歲退休…”
護士說完,急匆匆跑了。
緊接著。
一名背后插旗的男子,領著一名胸口掛著hr字樣的女子,快步走上來。
“竇三?”
竇老三感覺自己腦子接收信息的速度,有點跟不上,遲鈍道:“是我。”
hr開口道:“你的入職手續已經辦理完成,只剩你本人簽字和按手印,等搞定這些,今天早上6點,你將乘坐韓垓西到香江國際機場的航班,前往香江三元科技集團,參加為期兩周的技能培訓…在這簽字,在這摁手印,這是登機牌,再見。”
下一刻。
背后插旗的男子,仔細看了看其兔唇,“現在凌晨1點,再有半小時,你可參加一場整容矯正手術,但需要從你大腿根切一塊肉,補在你嘴唇上,另外還要植皮…預計手術時間2小時,完全趕得上飛機…跟我來。”
“同志,我想看看我爹。”
“沒問題,這邊來。”
五分鐘后。
竇老三探望完麻醉后,尚未蘇醒的老爹,躺進手術室。
早上五點半。
竇老三吃完護士送來的早餐,再次找到老爹的病房。
這個時候,竇父已經蘇醒。
“兒啊,咱這是被外星人綁架了嗎?”
“或許吧。”
竇老三不知該如何解釋,塞給其父親一個護士剝好的橘子,急匆匆直奔軌道車站。
他可是知道,今天之所以能夠享受到這些,是因為他是三元職工。
而根據早上翻閱的職工條例,他必須嚴格遵守廠務安排,也就是前往香江培訓。
半個小時后。
新投入使用的高性能y8運輸機,載著竇老三等,180名各地市三元藥店挑選的‘踏實能干’的漢子,直飛香江。
直到這一刻。
竇老三方才看清十里營全貌。
“漂亮吧,是不是像一座森林?”旁邊的說話者,一個黑胖子,伸出手,“你好,我叫常徳,京城至西江軌道線路的鐵塔建設總負責人,也是你今后的直屬上司。”
“你好,我叫竇三。”
“簡單說一下,你今后的任務是巡視、維護太平鎮的50座鐵塔,總長50公里,一周巡視一圈,檢測一圈,相關技術等到香江會交給你。”
“是,領導。”竇老三學著護士,大聲回應道。
“很好,其實…如果劫了這架飛機,再飛往非洲,咱們會更有前途。”
“要不要試試?”
“不要!”
“膽子太小了,跟你們說,選你們出來,可不是什么老實巴交,是有血性,有脾氣,敢動手,以后在我手下做事,免不了跟地方的地痞流氓、小偷小摸打交道,而對于敢打鐵塔主意,敢偷盜光纜的犯罪分子,我們只有一個選擇,是什么?”
“打?”
“往死里打!”
“不僅要往死里打,還要告的對方傾家蕩產,因為這涉及國家通信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