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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生之道

  “她…死了?”

  褚果怔怔站在原地。

  他腦海中反復回蕩著平芝城被攻破的畫面。

  那日從天而降的女子劍仙,給他心湖留下了極深的一抹印象。

  若不是那位女子劍仙出手相救,他和老鄭恐怕已經在平芝城遇難…

  少年郎之所以下定決心跟隨謝真練劍,也是出于這段經歷。

  如若他可以修成劍術。

  那么他也要渡世濟人!

  “死了。而且死得很凄慘。”

  陳翀輕描淡寫說道:“納蘭玄策麾下的鉤鉗師,拔去了她的指甲,剜去了她的髕骨,挖去了她的雙眼…本來這些酷刑還未結束,只可惜她的神魂已經支撐不住,自行崩潰了。”

  褚果聲音沙啞:“為什么?”

  “這女子叫‘鵜鶘’,是書樓派至離國的密諜暗探。”

  陳翀笑了笑,道:“她在離國潛伏多年,本該繼續蟄潛下去,結果平芝城寇亂,她挺身而出,選擇自行暴露…這樣的決策可不明智,鉤鉗師抓住了她,自然要好好拷問一番。究竟是何等重要,珍貴的人物,值得她這么義無反顧地犧牲自己…”

  “沒想到,有趣的還在后面,任憑鉤鉗師施展手段,這番拷問,竟是沒有得到任何答案。”

  陳翀意味深長說道:“少年郎,你說,這女子這般死守,到底是為了誰?”

  褚果神色慘白。

  他張了張嘴唇,卻已說不出話。

  為了誰?

  這一問,如若放在二十日前,他根本就給不出答案。

  褚果從未想過這位女子劍仙,是單獨為了救下自己,才選擇露面。

  可如今,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書樓真是藏了一手好牌。”

  陳翀慢悠悠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草屑,笑著開口說道:“前些日子,方圓坊一位陰神十九境的大高手叛逃,我本以為…書樓不會再有更有趣的伏筆。看來我低估了陳鏡玄。為了你這枚棋子,他至少謀劃了十年,或許更久。”

  “大將軍。”

  杜允忠恭聲開口提醒:“時候不早了。”

  “…嗯。”

  陳翀剛要開口。

  轟一聲。

  遠處天頂,響起一道炸雷之聲,這炸雷之聲蔓延擴散極遠,幾乎籠罩方圓數里天頂。

  “雷鳴道意?”

  杜允忠抬頭,眉頭緊鎖,眼神有些不敢置信。

  天頂陰云,如海潮向四方擴散,青燦雷霆化為萬千小蛇,夾雜在云層之中。

  這青雷,杜允忠很是熟悉——

  這不正是大將軍的道境之力么!

  羽字營,蒼字營統領,作為陳翀統率沅州鐵騎的左膀右臂,各自得到了一縷道境之力。

  這縷道境之力,本該用來突破陰神后境之時參悟才對。

  “殺一個謝真,需要用到‘雷鳴道意’么?”

  杜允忠皺了皺眉,很是不解。

  陳翀則是收斂了笑意,眼中多了些許凝重。

  “允忠,你去替阿儉掠陣!”

  他聲音冷漠,下了軍令:“我隨后就到。”

  “大將軍?!”

  杜允忠瞪大雙眸。

  跟隨陳翀這么多年,杜允忠雖是一介莽夫,也早已心服口服。

  他深知陳翀用兵如神,調兵遣將的本領世間一流,早些年北征妖域,大將軍算無遺策,打得妖族節節敗退。這個關頭,讓自己助陣孟克儉,只有一種可能…大將軍篤定,孟克儉不是謝真對手!

  這還不算什么。

  大將軍那句“我隨后就到”,才是最讓杜允忠震驚的。

  大將軍難道覺得…

  自己掠陣之后,兩位陰神,加在一起,也不是那謝真的對手?

  “速去。”

  陳翀面無表情開口。

  “是!”杜允忠不再猶豫,當即動身,整個人化為一道長虹,向著青雷所在之處疾馳而去!

  風雷之聲在小山之中爆發,回蕩。

  隨著杜允忠的離去。

  小山頭的壓力,非但沒有消散,反而更加凝重了。

  那襲單薄瘦削的青衫,明明沒有什么視覺上的壓迫感。

  或許是此刻陳翀已經不再展露笑意的原因。

  所有人,都覺得心頭仿佛壓了一座大山。

  “時候的確不早了。”

  陳翀冷漠地挪開目光,不再去注視那位站在木碑前哀悼的少年郎…這個小家伙身上的故事雖然有趣,但自己此行的目的畢竟不是他。

  “我數十個數。”

  陳翀背負雙手,緩緩說道:“十息之后,我會殺掉密云。”

  這句話也不知是對誰說。

  話音極大,落地之后,聲聲回蕩。

  整座小山,都回蕩著陳翀的話音。

  十息之后,殺掉密云?聽聞此言的鄧白漪瞳孔收縮,她第一反應就是逃跑。

  但陳翀親至。

  別說鄧白漪如今境界尚且低微,即便她當真修成了大陣紋師,單打獨斗,也斷無可能從這三州鐵騎共主手中逃脫。

  鄧白漪轉頭就碰到了一層無形壁壘。

  這壁壘由元力神念共鑄,極其堅硬,觸碰之時,還迸發出青燦電弧,震得鄧白漪渾身發麻,整個人不受控制跌坐在地。

  她死死抱著密云,并未脫手。

  “十。”

  不過陳翀并沒有要上前爭奪的意思,只是望著小山盡頭,就這么開始了倒數。

  “九。”

  鄧白漪神海瘋狂運轉。

  她能感受到懷中小沙彌的溫度正在上升。

  因果道則的氣息正在高漲——

  但這一次與先前不同。

  因果道則,并沒有自行跳脫出來,主動演化護主之法。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

  所有的計謀,都只是浮云。

  她伸出手掌,摸向腰囊,從中取出符箓,不管如何…這些符箓是自己的全部力量,她知道擋不住陳翀,可有些事情,總要試試。

  “嘩啦啦!”

  鄧白漪抓住符箓,將其灑出!

  數之不清的符紙迎風翻飛!

  但陳翀只是面無表情瞥了一眼。

  啪啪啪!

  雷光閃逝而過,這些符紙連舒展都做不到,就被盡數撕碎!

  “…七。”

  陳翀念到這,便不再念了。

  無需再念。

  他的視線越過被雷電擊碎的符紙碎屑,落在了數百丈外的小山盡頭。

  林葉翻飛,風聲鼓蕩。

  陳翀終于等到了自己苦等的那個人。

  “所有人都說你死了。”

  “只有我知道,你一定還活著。”

  “可誰又能想到,即便推倒沅州所有佛寺,砸掉所有菩薩像,你也不肯現身?”

  陳翀長長嘆息了一聲。

  天地之間,忽起大風。

  這風著實太大,裹挾著數千數萬殘葉,化為一面巨大袈裟,鋪在密林盡頭的那人身上。

  萬千枯葉,隱約搖曳。

  一道瘦削干枯的身影,就此勾勒而出。

  那瘦削干枯的身影,就這么行走在大風之中。

  一步踏出。

  數百丈距離,轉瞬消失。

  他來到了小山山頂,來到了鄧白漪身側。

  枯葉盡散。

  袈裟消弭。

  原來他身上所披,只不過是一件簡陋到極致,打滿了補丁的青色布衫。

  甚至不是僧袍。

  “大和尚…”

  褚果神色震撼,他不敢相信剛剛自己所看到的畫面。

  只一步,就跨越了如此之遠?

  這是那個瘦瘦弱弱,看上去如一片枯葉的圓光寺住持法誠…所能做到的事情?

  “神足通。”

  陳翀背負雙手,頗感興趣地開口道:“聽說佛門修行這神通的辦法,極其殘忍,需要修行者主動砍去雙腿…你辛辛苦苦想要栽培的‘未來領袖’,聽信了神足通的修行方式,主動截腿。可你呢,這雙腿如此健全,怎么和傳聞中不太一樣?”

  他的神念掃過。

  眼前這個干枯瘦削的僧人,根本就沒有斷腿的痕跡。

  僧袍翻飛。

  大和尚法誠沒有開口,只是輕輕伸出手掌,搭在了密云的頭頂之上。

  鄧白漪詫異地看著這一幕。

  她感到一陣溫暖氣息,順著大和尚的手掌,涌入了自己懷中的瘦小身軀之中。

  意識渾噩的密云緩緩抬頭。

  他眼前視線模糊不清。

  只能看到一道燃燒金光的高大身影。

  “師祖?”

  密云聲音沙啞,下意識開口。他從這模糊身影的手中,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溫暖。

  是…生之道境的力量。

  多次使用“因果道則”帶來的透支。

  在這一刻,得到了彌補。

  法誠并沒有開口,他神色悲憫地挪開手掌。

  密云歪斜頭顱,就此沉沉睡去,陷入好夢之中。

  “大成生之道境。”

  陳翀瞇起雙眼,死死盯著眼前枯瘦僧人。

  他面帶譏諷地說道:“納蘭玄策對我說,佛門乃是天底下最虛偽,最無恥的宗門,最開始我還不信。現在我不得不信…你掌握著‘生之道境’,卻不曾現世救人。你有‘神足通’,卻不阻攔沅州鐵騎的滅佛行動。你有‘天眼通’,能夠看到沅州無數僧人的慘狀,卻只在繼承‘曇鸞佛骨’的年輕領袖遭遇危機時出現。佛門常說的眾生平等,難道在你心中,只是一句狗屁么?”

  枯瘦僧人,并未回應。

  他只是面色悲憫地看著眼前青衫儒生。

  整座小山,被一股強烈的道意籠罩,天頂陰云,生出無數青雷。

  青雷交疊,數息之后,化為一條雷龍。

  雷龍緩緩探出頭顱,懸浮在青衫陳翀頭頂。

  鄧白漪神色蒼白。

  她曾感受過一次陰神絕巔的道意壓制。

  如今,這條緩緩垂降人間的雷龍,讓她回想起了游海王施展的“潮祭”。

  “禪師!既然現身,為何不語?!”

  陳翀聲音低沉,如雷霆,如神敕。

  一字一句炸響。

  整座穹宵,都在回蕩雷鳴!

  整座桃源,此刻都被巨大的雷龍法相壓住…

  那些逃竄的僧人,難民,紛紛抬頭,看著這令人肝膽俱裂的恐怖異象。

  這條雷龍,根根毛須倒立,栩栩如生,神威凜然!

  仿佛只要一口。

  就能將所有人吞掉!

  陳翀不再多言,也不再等待,他伸手憑空虛握,無數雷光瞬間匯聚,化為一桿長矛,這位陰神絕巔圓滿的三州鐵騎共主,直接將長矛擲出!

  十數丈距離轉瞬即至!

  這一矛。

  枯瘦僧人根本沒有閃躲!

  長矛貫穿肩頭,連帶著鑿出一大串鮮血。

  鄧白漪震驚地看著這一幕。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被長矛刺穿的傷口,那里噴射而出的鮮血竟然不是紅色…而是金燦之色,猶如光雨一般,根本不像是血液。至于站在小山山頂,攔在自己面前的枯瘦僧人,也不像是被刺中了。

  枯瘦僧人甚至沒有后退。

  他站在原地,神色平靜,不怒不悲,只是低頭瞥了眼插入肩頭的長矛。

  他依舊沒有開口。

  只是微微躬身,揖了一禮。

  只是這一揖禮之后。

  雷聲鼓蕩,那條神圣雷龍所施展的威壓,就此被一股無形之力托住!

  陰云密布的天頂,開始毫無預兆地下起雨來。

  這不是普通的雨水。

  而是如僧人傷口拋灑出的鮮血一樣,金燦滾燙的光雨。

  雨水落下,沒有絲毫血腥氣息。

  反而帶著溫暖,帶著生機。

  “…這?”

  鄧白漪再次感到了震撼,她默默感受著這落在自己身上的一道道柔光。

  她很清楚,這是什么力量。

  這是“生”的力量!

  鐵騎踐踏的焦土之中,所有仰首叩拜者,都感受到了這無形的甘霖。

  苦,難,痛…

  在這光雨的撫摸之下,紛紛消散。

  法誠艱難張嘴,那數十年都未曾開口吐出一個字的嘴唇,此刻輕輕顫抖,最終將聲音從腹中震蕩,壓縮,傳遞了出來。

  這是鄧白漪都未曾聽過的天籟之聲。

  “你說錯了,這不是生之道境。“

  “這是…生之道。”

  枯瘦和尚眉心,與密云極其相似地燃起了一縷光線,這縷光線猶如豎瞳,卻焚燒著源源不斷的生之力。

  他本是啞巴。

  卻在這股偉力的寄托之下,能夠“說話”。

  原因很簡單。

  這世上所有的殘缺,其實都是一種饋贈。

  佛門“神通”的意義,就在于此。佛門的佛陀,菩薩,羅漢,鼓勵眾生一同修行,若是生來殘缺也沒有關系,在大宏愿的加持之下,即便殘缺,也可以修成正果。

  斷腿者,可以修成世間極速。

  目障者,可以遠眺千里之外。

  每一門神通的存在,都是佛門對眾生的普渡。

  “你不是禪師?”

  陳翀忽然覺察到了不對,他皺起眉頭,死死盯著眼前的枯瘦僧人。

  “你又說錯了。”

  法誠搖了搖頭,輕聲溫和道:“我可以是禪師。”

  “但你想見的那位禪師,卻絕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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