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
“我請天下人,看玄水洞天蓮花!”
謝玄衣的聲音,回蕩在洞天之內,蓮花河翻起浪花,桃花林簌簌落葉。
段照和徐念寧默默站在了謝真身后。
二人彼此對視,眼中皆滿是困惑。
這片桃花林中,只有劍意,沒有道路,傳聞中的玄水洞天第二層,到底在哪?
謝玄衣向前走去。
二人緊隨其后。
桃花林飛出的落葉,每一片都蘊著凜冽劍意,段照衣衫被切斷了一小片,徐念寧的長發也被劍意斬碎一縷,二人走得十分緩慢,步步謹慎。
但謝玄衣則不一樣。
謝玄衣走得很快。
他拎著枯木枝,隨意走入桃花林,以枯枝掀開格擋在面前的枝干,擊碎那些飄拂而來的落葉,飛花。
這層層疊疊,密密麻麻的劍意,均被謝玄衣擊碎。
落在段照和徐念寧面前的劍意,已經十不存一…即便這樣,兩人依舊走得十分吃力。
“這片桃花林的劍意,比蓮花河還要多。”
走了近百步,徐念寧感到震驚。
她的衣袖,被切碎了十幾道缺口。
而走在最前面的謝真,竟仍然處于“毫發無損”的狀態,在他的帶領下,不到百息,三人無比順利地走到了這片桃花林的盡頭。
眼前是朦朧神圣的輝光。
桃花落盡,林枝盡去,眼前的世界驟然開朗。
徐念寧和段照,怔怔站定,他們茫然地看著桃林盡頭的世界——
桃花林盡頭。
是一片綻放數千金色蓮花的碧海。
每一朵蓮花,都蘊含著一縷“道意”,這些蓮花在玄水洞天之中生長,恰如人生,一甲子一輪回。
這就是劍宮掌律,絕不提前開放此座洞天的緣故。
提前開放。
蓮花不會成熟。
此刻懸浮在碧海之上的蓮花,花苞飽滿,散發出璀璨奪目的金芒,這是“大道”成熟的象征。
摘下一朵蓮花。
便可得到一段造化。
徐念寧和段照呆若木雞,愣愣看著這映天的璀璨盛景。
如若世上真有神仙隱居之地。
那么…大概就是這樣了。
過了許久。
徐念寧回過神來,她沒有貪圖這片蓮花碧海的大道造化,而是站在了謝真身旁,認真問道:“你確定…要讓天下人看到這里的景象?”
謝玄衣輕笑了一聲。
蓮花海的景象,的確很美。
即便是他,也短暫失神了一會。
徐念寧的意思,謝玄衣當然明白…大穗劍宮當然不是因為無法布置陣紋,所以不予展示這第二層洞天的異象。
讓所有人能夠看見,第一層洞天的蓮花河。
這便已經是一種“慷慨贈予”。
這片蓮花碧海,是大穗劍宮專門為玄水洞天新主留下來的“造化福祉”。
換做他人,譬如謝嵊,絕不可能放出“請天下人看蓮花”這種豪言壯語。
設想一下,如若江寧世子贏下今日比斗,那么待他離開玄水洞天,必定是守口如瓶,誰也別想知道,這第二層洞天里有什么造化。
“天下心誠劍士,人人應得蓮花。”
謝玄衣輕聲笑了笑,道:“一甲子一次,大褚等這一日,已經等了太久。”
這一句話,讓徐念寧心神震顫。
她神色復雜地看著眼前少年,雖然僅僅只有數面之緣…
但謝真身上卻有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
她總覺得。
青州亂變中的案卷,只是一個虛假的,捏造而出的形象。真正的謝真,與世人所看到的,所猜測的,根本不同。
能說出天下心誠劍士,人人應得蓮花這種話——
謝真的心胸、劍膽,已經超過了徐念寧平生至此所見到的任何一人。
徐念寧回過頭來,望著密密麻麻的枯紙林木,沉聲問道:“桃林遮擋了玄水洞天的陣紋…你該怎么讓外面那些人看見?”
“這個簡單。”
謝玄衣笑了笑。
他從懷中取出了一枚令牌。
這幾日,因為這枚令牌…大穗劍宮諸峰之間引起了不小的爭端。
許多人都希望,將這枚令牌,從他手中剝離出去。
只可惜這些人都失敗了。
徐念寧看到令牌的那一刻,明白了謝真的想法。
在踏入玄水洞天之前,謝真便已經拿到了“蓮花玉令”,這枚令牌可以在大穗劍宮之內,隨意傳遞訊息,神念,以及影像。
“司齊師叔。”
謝玄衣使用蓮花玉令,連同了司齊的那枚訊令。
他輕聲說道:“還請將我的神魂,移接到陣紋天幕之上…”
這件事情。
謝玄衣沒有麻煩祁烈,也沒麻煩黃素。
“謝師侄,你確定要這么做?”
即便如此,守在蓮花峰山門前的司齊,依舊小心翼翼傳音詢問:“這是不是不太好?”
“司齊師叔…”
謝玄衣輕聲問道:“如今的我,算是玄水洞天新主了嗎?”
這一問。
讓司齊無話可說,無奈回應道:“自然算是了。”
江寧世子一敗涂地。
剛剛那一劍,讓劍宮諸峰子弟,看得熱血沸騰!
如今謝真成為玄水洞天新主,乃是眾望所歸,此事已無任何懸念!
“請天下人看蓮花,乃是我師尊的心中執念。”
謝玄衣傳音:“還請司齊師叔,搭手幫忙。”
“你師尊…”
司齊愣了愣,眼神掠過一抹難以覺察的悲傷。
他沉默了片刻,聲音沙啞說道:“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大穗劍宮的天幕,那片與玄水洞天第一層相銜的劍氣陣紋,忽然產生變化。
兩枚蓮花玉令,完成了神魂相連。
此刻。
謝玄衣松開了手,那枚蓮花玉令仿佛風箏一般,隨風飄搖而起,高高懸在了桃木之上,倒映出無邊無際的金燦蓮花,以及這一甲子一度的盛世奇景。
大穗劍宮,內外數十里。
數千劍士,數萬修士。
所有人都仰起頭來。
他們怔怔看著這片盛滿金燦蓮花,碧藍海水的天頂,這一剎的絢爛,后來成為了許多人此生獨一無二的回憶。
金鰲峰后山云霧之中。
無數劍氣密密麻麻高懸,劍尖對準云霧深處。
以一人之力,駕馭無數飛劍的通天掌律,抬頭望著那布滿大穗劍宮天頂的蓮花畫卷,嚴峻冰冷的面容,稍稍有些動容,似乎是有些許欣慰,也有些許哀悼…但這些情緒,只是出現了一剎,便通通消散。
玉屏峰,高山瀑布,冷氣入骨。
姜妙音戴著帷帽,披著雪白大氅,默默站在山頂,看著這副鋪展開來的絕美畫卷。
雖未親自前去觀看劍氣大典。
但她卻是時刻關注著這場大比。
這一刻。
她知道,玄水洞天的新主…已然塵埃落定。
謝真繼承了謝玄衣的衣缽,成為了玄水洞天的新任主人。
洗劍池中的痼疾,沒來由震顫了一下。
姜妙音取出絲帛,捂住嘴唇,沉重地咳嗽一下,雪白絲帛很快便被染紅。
女子笑了笑,笑聲里有一半欣喜,一半哀傷。
“玄衣。”
她輕聲喃喃:“這座洞天,終是沒等到你…”
在無數人的注視之中。
蓮花玉令內的神念,將整座大穗劍宮的天頂鋪滿。
今日的玄水洞天蓮花碧海,將會被無數人所記住。
但這一切,還沒有結束。
謝玄衣的聲音,在大穗劍宮的山峰之間隨風回蕩。
“玄水洞天內的‘大道金蓮’。一甲子一成熟。”
他站在蓮花碧海之前,平靜說道:“摘取金蓮,可聆聽大道之音。既請諸位看了蓮花,便自然要請諸位聆聽大穗劍宮的大道圣音。”
說罷。
謝玄衣前踏一步。
他站在了蓮花碧海之上,無數潮汐翻涌而來,一朵朵金蓮向他靠攏。
這些蓮花。
每一朵,都蘊含著渾厚的道意。
洞天境修士,想要修行成為陰神,便需要在凝練洞天的同時,思考自己的“道意”。
當洞天落定,道果便該成長,成熟。
此刻。
這些金蓮的蓮花花苞之內,便蘊含著一枚枚青澀的道果。
謝玄衣并攏指尖,化為劍氣,輕輕抹過。
“嗤”的一聲!
一朵金蓮花苞,被謝玄衣切下,這縷劍氣看似凌厲,但其實并沒有傷害到金蓮根本,只是取下了這枚道果。
謝玄衣將這枚花苞,擲向高空。
劍氣在空中迸發開來——
金燦花苞,迎來了大道道意上的噴薄,在這一刻擴散開來。
謝玄衣操縱神念,將這枚道果磅礴而出的劍意凝聚。
昨夜。
他在金鰲峰大殿之上,向著無數人闡述了“劍氣敲鐘”的奧義。
而今日。
他便以玄水洞天的大道金蓮,作為示范。
“咚”的一聲!
大道劍意擴散開來,在謝玄衣的掌控之下,擁有了實體,它竟是化為一座古鐘,而后便在大穗劍宮正上空敲響。
無數仰首之人,盡皆聽到了這道渾厚巍峨的古鐘之音。
這是玄水洞天的造化之聲。
亦是洞天新主的慷慨饋贈。
這,才是真正的劍氣敲鐘!
第一聲鐘響,整座大穗山門,陷入極靜之中。
無數人都感受著這大道的劍氣之音。
沉浸在道果潑灑的福蔭之中。
接著便是第二聲鐘響。
謝玄衣摘下了第二朵金蓮,敲響了第二次大道古鐘。
“咚——”
“咚——”
“咚——”
整整十朵金蓮,整座蓮花碧海之中,最為飽滿的大道花苞,被謝玄衣摘了下來,贈了出去。
劍氣敲響了十次古鐘。
每一個來到大穗劍宮,參與劍氣大典的拜山人。
都感受到了那從天而降的“道音”垂降。
天下心誠劍士,人人應得蓮花。
這一刻,無論是世家權貴,宗門子弟,亦或者是山野散修,都沉浸在道音之中,忘卻了自我。
直至最后一聲鐘響。
謝玄衣的劍意,將他們從“恍悟”之中拉了出來。
十道鐘聲,看似短暫,但每一次大道潑灑,都能讓人有所領悟。
這場短暫而又漫長的參悟,在此迎來了恰到好處的結束。
整座大穗劍宮,依然沉浸在靜默之中。
那悠悠擴散的鐘聲,回蕩在漫山遍野的風吟之中。
忽然有一位山野散修,淚流滿面,以頭搶地,聲音嘶啞,高聲道:“多謝謝兄饋贈!王某有幸,見證玄水洞天新主誕生!”
他很感激這一切。
這道聲音,打破了大穗劍宮內的寂靜。
緊接著便是一道接著一道的呼喊。
“多謝謝兄饋贈!”
“多謝劍宮開山!”
有無數人人,千里迢迢,遠道而來。
他們跋山涉水,只想遠遠看眼玄水洞天的景象。
如果不是謝真…
他們沒有這個機會。
不久前江寧謝氏在方圓坊發布了懸賞,若是能輔佐世子一臂之力,便有機會隨行觀看一次蓮花,這個機會被無數人搶破腦袋,最終這些人都被謝氏無情地踢開。
可如今。
謝真將“觀看蓮花”的機會,無償贈予了所有人。
漫山遍野的風吟,劍鳴,鐘蕩,匯聚在了一起。
前所未有的呼喊聲,在蓮花峰前響起。
劍宮封山十年,沉寂十年。
這一日。
有人請天下人看蓮花。
這一日。
天下人共同見證,玄水洞天迎來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