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馬雷克為主,康沃利斯和艾利斯為輔的帶英鐵三角已經決定要對蘭芳提供一些物資上的支持以換取蘭芳的善意和友好,陪著趙學寧進行一次關乎他們個人命運的賭博。
另一邊,與帶英談妥了之后,趙學寧終于開始接觸十三行的商人們了。
他正式會見了已經求見他很久的劉崇問。
劉崇問見到趙學寧之后,那叫一個緊張不安啊,一見面他就給趙學寧跪下了,一邊流眼淚一邊求趙學寧放他們一馬,出多少錢都可以。
趙學寧佯裝不解。
“劉先生,你這是干什么?跪下干什么?我怎么你們了?我一沒殺人二沒搶劫三沒放火啊。”
“可是…可是您把我們這些人都看管了起來,什么事情都做不了,這不是要對我們動手嗎?”
劉崇問可憐兮兮地看著趙學寧,說道:“您為先人報仇雪恨,要光復故土,我們不敢抵抗,我們也是聽命令辦事,不得自主,如果之前有什么得罪的地方,還請您一定不要生氣!您要什么就說,我們一定滿足!”
趙學寧頓時哭笑不得。
“劉先生,這話從何說起啊?你們何時得罪了我?我怎么不知道?”
趙學寧這一說,劉崇問也有些疑惑了。
“若不是如此,您為什么在出兵之前不告知我等?并且出兵之后直接圍困了十三行,不準我等自由出入,這…這實在是讓我等惶恐不安啊。”
趙學寧大笑。
“軍事機密當然不能隨便告訴任何人,我國內尚且還有人不知道此事呢,至于包圍十三行,那是為了保護十三行,不至于讓你們在戰亂中被人趁火打劫了,這分明是好事!”
“這…您沒有生氣?”
“我從哪里來的氣能生?”
趙學寧連連搖頭:“你可是提前給了我很多幫助的,就算我要生氣,也不會對你生氣,我不是專門給伱自由活動內外通報消息的權限了嗎?你還不知道這段時間都發生了些什么?”
“知道是知道,但是…就是有點害怕,因為見不到您的人。”
“我太忙了,別說你了,好些我的部下我都沒時間見。”
趙學寧坐了下來,緩緩道:“現在大戰完成第一階段,我大軍也需要幾日休息,之后還有更多大戰,這也是一個間歇期,我才有了時間空閑能見你一面,和你談談這個事情。”
“什么事情?”
“就是繼續做生意的事情啊。”
趙學寧笑道:“眼下廣東、廣西和福建三省已經在我大軍控制之下,我已經在進行施政的準備,之后大軍還要繼續北上攻打浙江、江西、湖南和貴州四省,等著四省拿下之后,我將休整一段時間。
屆時,整個十三行和外商貿易所需要的物資我們基本上也就都能提供了,茶葉,絲綢,瓷器,我們都能提供給外商,英吉利也好,整個歐羅巴也好,蘭芳這邊都有成熟的渠道。
到時候,十三行直接改旗易幟投入蘭芳旗下,與英吉利人合作將我們的商品賣到整個歐羅巴甚至更多的地方,我會大力開辟商路,讓我們的買家越來越多,十三行也會越發的興盛。”
聽著趙學寧不僅不要錢,反而還是來送錢的樣子,劉崇問呆住了。
“您…說的是真的?”
“那還能有假,我好歹也是蘭芳國的大總統,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這…我…我有點反應不過來…我還以為…以為…”
“以為我要勒索你們打劫你們?”
趙學寧大笑道:“我不是土匪,我是大總統,我當然也喜歡錢也需要錢,但是總統掙錢要講究一個以理服人、名正言順,要讓每一分錢都見得了光,光明正大的掙錢,哪能偷偷摸摸?
你且放心,你們整個十三行都會在蘭芳的法律法規下合法運營,并且納稅,我掙得是那個稅錢,不會問你們吃拿卡要的,那不是我的風格,我也不喜歡做殺雞取卵的事情。”
“這…這…大總統…我…”
劉崇問頓時激動得有點說不出話來了,好一陣子糾結之后,他才緩緩道:“您這樣說,我們…我們…”
“你們也不要太驚喜什么的,蘭芳是法制國家,講究一個依法辦事。”
趙學寧緩緩道:“我不會和清人那樣問你們勒索什么東西,但是你們十三行也不全是白天鵝,你們這里頭有多少齷齪骯臟的東西,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對吧?”
劉崇問的面色一變。
“這個…您說的不錯…”
“雖然說我也能理解你們掙扎不易,在清國想要當一個守法商人也沒辦法,但是蘭芳不是清國,過去不能的事情,以后就可以了。”
趙學寧拍了拍劉崇問的手背:“所以說,之后的事情我不會說給你們什么臉色看看,但是你們不能再做之前那種坑蒙拐騙欺上瞞下的勾當了,一切都要合法合規,否則,蘭芳律法饒不了你們。”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劉崇問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但是大總統,我不是什么很有面子的人物,這些事情您和我說沒什么用,您要和我家主人說才有用。”
“你家主人是?”
“十三行商總,潘啟。”
“哦,原來是他。”
趙學寧笑道:“我一直都在猜測你背后的人是誰,現在我算是知道了,大商啊,潘家,這可是我在南洋都能聽到的赫赫有名的名字。”
“您過獎了…”
劉崇問笑道:“潘啟一直都很想見到您,如果您愿意的話…”
“愿意,當然愿意,我現在就去見他,劉先生,請你帶路了。”
“好!好!”
劉崇問立刻給趙學寧帶路,兩人一起來到了十三行,在同文行的館子里,趙學寧見到了這位十八世紀的傳奇人物、世界首富。
據說他的財富比同時期歐洲的任何一位資本家都要多,比歐洲小國的國王還要有錢,就算是后來被認為是首富的和珅,在現在也是遠不如潘啟那么有錢有產業的。
在一個封建國度能把商業產業發展到這個地步,甚至還能動員家人進入國家體系之中吃皇糧,可想而知,潘啟到底多有手段。
也就是在中國,這要是在歐洲,潘啟絕對是一個百年家族的創始人了,那還有羅斯柴爾德什么事情?
可惜,潘啟也是倒霉,遇到了最專制的帝王和最有手腕的權臣,他能安然病死,真的是把政治智慧發揮到了極致才能換來的。
總而言之,趙學寧很欣賞潘啟,他在純粹的商業方面有著堪比和珅的才能,并且是一個講究信譽、著眼于長遠利益的人,這樣的人,很有利用價值。
所以當潘啟看到趙學寧想要跪下來磕頭的時候,趙學寧快步上前扶住了潘啟。
“磕頭是大清的陋規,趙某人力求驅逐韃虜再造中華,很不喜歡下跪這一套,男兒膝下有黃金,豈能向強權下跪?”
“這…”
潘啟看了看劉崇問,見劉崇問點了點頭,潘啟便松了口氣,站起了身子。
“多謝大總統體恤,老朽上了年紀,的確腿腳不便…”
“腿腳不便,卻是耳聰目明,心懷廣闊,潘先生能在如此境況之下還愿意給蘭芳投資,我認為這是非常了不起的。”
趙學寧握住了潘啟的手,請他坐下,然后坐在了他的身邊,一副親密狀。
這倒是讓潘啟有些受寵若驚了。
別說年齡差別什么的,潘啟這種商人是最明白權力有多么可怕的。
眼下別的不說,三省之地,趙學寧手握所有人的生殺大權,他一個念頭就能讓自己死無葬身之地,可謂權力之巔峰。
而這樣一位權力者卻對自己如此親密、客氣,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自己對他很有用。
用在何處?
這一瞬間,潘啟想到了此前自己被兩廣總督還有粵海關監督一起壓迫的過往 “承蒙大總統厚愛,能看得起潘某一介商人,大總統若有什么需要,盡管提!潘某傾家蕩產也要為大總統辦成!”
“哈哈哈哈哈,看得出來,潘先生過去的日子不好過,這一見到我就問我要不要錢,著實有趣。”
趙學寧大看了看在一旁陪笑的劉崇問,笑道:“你看看,和你一樣,潘先生,方才這話,劉先生也說過啊。”
“這…”
潘啟扭頭看了看劉崇問,劉崇問一臉無奈地笑道:“大總統和朝廷的官兒,不一樣。”
“不一樣?”
潘啟疑惑地看著趙學寧:“大總統,您…您有什么想要的,可以說,只要老朽能辦到,一定不推辭。”
“那也好。”
趙學寧點頭道:“就當是我想要的吧,我想要把十三行完全置于蘭芳律法管束之中,對于進貨、出貨、質檢、繳稅等各個流程,都要按照蘭芳的規矩來,嚴格避免偷稅漏稅的情況出現。
每一筆交易交易了些什么,交易價格是多少,該如何上稅,那都必須要白紙黑字記錄在案,且時時刻刻接受監督,此前發生的事情我不追究,此后發生了,我絕不輕饒,如何?”
“這…”
潘啟愣住了,少傾,他看向了劉崇問,劉崇還是無奈的一臉笑。
“之前大總統說起這事兒,我也是很驚訝。”
“我…我…”
潘啟又扭過頭,一臉詫異地看著趙學寧道:“大總統,就這樣?”
“當然就這樣了,還能如何?”
趙學寧笑道:“蘭芳是講究法律法規的,該怎么做,就怎么做,法律怎么規定,就怎么辦事,和大清不一樣,大清干過的缺德事兒,我們蘭芳可不會去做,誰要做,我就要誰的腦袋。”
這話趙學寧說的風輕云淡,但是聽起來卻覺得意外的滲得慌。
潘啟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大總統,這些要求…十三行一定能辦到!這都是小事,以后,十三行絕不會有任何偷稅漏稅的情況出現,絕不會有!”
“那就好。”
“然后呢?”
“然后?”
“您不需要些什么了嗎?”
潘啟一臉期待的看著趙學寧。
趙學寧眨了眨眼睛,啞然失笑。
“看來大清朝廷還真是干了不少讓潘先生記憶深刻的事情,現在我稍微收著點吃相,潘先生都不習慣了,哈哈哈哈…”
笑了一陣,趙學寧點了點頭。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給你們吃一顆定心丸吧,之后,我希望潘先生牽頭,綜合整個十三行以及和十三行有業務來往的商家,配合蘭芳政府,實現咱們對現行貨幣的統一。”
潘啟愣了愣。
“貨幣的統一?”
“對,因為蘭芳起自南洋,之后發展到這兒,期間與整個周邊的所有國家都有貿易往來,大家分屬不同國度,之前所用的貨幣也不一樣,到后來,歐羅巴的西班牙人,也就是紅毛夷,來到這里,帶來了本洋。
因為本洋鑄造精美,重量適中,含銀量也比較大,所以被廣泛接受使用,哪怕到現在,蘭芳國內也是使用本洋居多的,不過吧,現在這個情況有了一些變化,我覺得應該做出改變了。”
“變化?”
“呂宋島被我收復了,西班牙人被我趕走了,本洋主要就是他們帶來的,現在他們被趕走了,雖然說本洋還是可以源源不斷的來到咱們這兒,不會斷了來路,但是我覺得,我們應該有屬于自己的貨幣。”
趙學寧緩緩道:“大清對內主要使用銅錢,不過我聽說眼下因為銀兩大量流入,所以大清國內也開始出現使用銀兩和銀票的情況,所以我想著,也是時候研究一下咱們自己的銀元了。
西班牙人用這種銀元可以在全世界廣泛購買他們想要的東西,而其他人則要用貨物去換他們的銀元,再用他們的銀元去購買想要的商品,一來一回,多出許多的成本。
如果我們可以用自己的銀元取而代之,讓更多的國家和人接受我們發行的銀元,甚至接受之后隨之而來的我們的銀票,那么我們的商人想要在其他地方購買貨物,豈不是就簡單了許多嗎?”
趙學寧所說的確實是實話,也是他未來的計劃。
可以說眼下正在整個亞洲商業區域內廣泛通行的西班牙本洋,就是這個時代的世界貨幣。
中南美洲盛產白銀,其中墨西哥更是世界上最大的白銀生產國,西班牙占領美洲后,利用當地豐富的銀礦資源,大肆鑄造銀幣,并有目的性地向海外推廣這種貨幣。
如此一來,西班牙本洋便獲得了類似于世界貨幣的地位,西班牙帝國也得以憑借著本洋“世界貨幣”地位獲得巨額的財富收益從而迅速崛起。
這一模式類似于今天美國憑借著美元世界貨幣地位大肆收割全球經濟的體系。
不過西班牙本洋起碼是真金白銀鑄造而成,含銀量高達90以上,有其基本價值,而布雷頓森林體系崩潰之后,美元拋開流通價值外就等同廢紙一張,擦屁股都嫌硬。
因為本洋的世界貨幣地位,西班牙盡管在軍事上不再武德充沛,漸漸脫離了歐洲一線強國的地位,但是靠著經濟優勢,西班牙還能維持自己的體面。
就好比西班牙此番被奪走了菲律賓,但是國內并沒有像尼德蘭那樣直接血崩。
靠著世界貨幣的優勢,西班牙還能勉強維持住局勢,經濟損失雖然不小,但還不至于還要法國人出兵幫著穩定局勢。
西班牙真正的衰落要等到墨西哥獨立、失去了最大的白銀產地的控制權之后,西班牙的經濟霸權也不再穩固,才徹底淪為二流國家。
趙學寧描述的這些東西其實并不深奧難懂,潘啟這種專業頂尖的商人稍微一想就能想明白,或者說他曾經也有過類似的想法,只不過靠他一個商人,在這個時代是不可能成功的。
而他的建議當然也不可能被清政府采納,甚至可以說他都沒有建議的權利,弘歷非常忌諱這個。
但是眼下趙學寧居然提出了這個計劃,這讓潘啟驚喜莫名。
他立刻將自己曾有過類似設想的事情和趙學寧交流了一番,兩人談論片刻,初步達成了合作意向。
趙學寧愿意用國家信用和國家權力為這場貨幣變革撐腰,而潘啟則需要利用他的商業人脈和雄厚的資本為趙學寧提供便利。
除了貨幣改革的想法,趙學寧還初步和潘啟商討了一套配套措施,即開創正式的銀行。
在趙學寧看來,貨幣是金融戰場上的彈藥,銀行就是金融戰場的彈藥庫和堡壘。
此前,神州大陸只有相當于銀行雛形的錢莊、票號,這些機構往往也是地方性的,并沒有達到全國統一的地步,所以中國的經濟并未統一,各個區域都有各個區域的玩法。
這樣固然對于地方有一定的保護作用,但是也會鎖死地方發展的上限,使得大家無法合力突破上限、進一步向外擴張,無法做大蛋糕。
趙學寧打算不單單要在軍事上和政治上統一中國,也要在經濟上統一中國。
所以他計劃要辦設一個國家所有的中央銀行和它的地方分行,配合貨幣改革的進程。
甚至于,趙學寧還計劃要把這些銀行開辦到國外去,吸收那邊儲戶的資金,在那邊也同步推動蘭芳銀幣的發行和流通,用一點時間首先統一東亞和東南亞的貨幣市場。
然后,或許能夠展開對世界市場的反攻也說不定。
世界貨幣,就算處在金屬貨幣時代,那也是能從中牟利的,更別說到了紙幣時代,只要拳頭大、武器硬,就算是沒有任何等價物掛鉤的一張廢紙都能成功買到想要的貨物。
這是多大的優勢?能占多大的便宜?
誰掌握了這樣的優勢,誰就能坐住世界霸主、世界話事人的位置。
而眼下,西班牙已經快要坐不住這個位置了。
江河日下的國力已經無法匹配西班牙目前的經濟規模和經濟地位,英國正在崛起,正躍躍欲試打算挑戰西班牙的經濟霸主地位。
既然他們都可以,為什么我不可以?
趙學寧手握這個時代最強大的軍事力量之一,并且有信心使得這個名稱去掉之一,只剩下前面的部分,既然如此,為何不去一探世界霸主的位置?
他做得,我做不得?
趙學寧可不相信這個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