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是紫禁城的主殿,曾有過不同的名字,不曾改變的是這座宮殿的重大政治、禮儀地位和功效。
但凡國家有什么重大事件,基本上都是在太和殿進行處置,整體來說,以此代表清帝國的權威也未嘗不可。
太和殿威武雄壯,坐北朝南,上蓋金黃色琉璃瓦屋頂,立柱門窗墻垣等處多用赤紅色裝飾,檐枋多施青藍碧綠色,襯以石雕欄板及石階之白玉色。
整座太和殿有七十二根大柱,其中六根是纏龍金柱,全名為瀝粉貼金江山萬代升轉蟠龍柱,非常講究。
行走至太和殿門口,趙學寧抬腳便往上走,走著走著,忽然發現身邊沒人了,只有自己一個人在往上走,他回過頭,見底下烏泱泱一片人頭都在用莫名的眼神看著自己。
稍微想了想,趙學寧便明白了大家伙兒的想法,于是他笑著搖了搖頭,走下了臺階,站在了眾人面前。
“怎么,就讓我一個人上去?你們不去?”
大家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該說不說,這是帝國時代,一個皇帝被推翻了,總會出現另一個皇帝取而代之,千百年來都是這樣的。
眼下趙學寧頂著大總統頭銜,可不管是蘭芳本部還是投降了蘭芳的原先清帝國的官吏,又有幾個人不把他當皇帝看呢?
他自己宣稱自己尊重大家伙兒的合法權益,但是誰敢在他面前吹胡子瞪眼表示自己的不滿和抗議?
沒有。
太和殿作為帝國威權的象征,趙學寧往上走,所有人便下意識的不再往前走,而是目視趙學寧往上走,從心底里、從思想觀念里認可他的獨一無二。
但是趙學寧不喜歡這樣。
他看著默不作聲的大家伙兒,看著默不作聲的李闖、霍安、聶方良、謝峰、袁劍本等部下,轉過身子,和他們一樣面朝著太和殿。
“你們不上去,我也不上去。”
眾人無奈,只能由李闖表示,他們愿意跟著趙學寧一起往上走。
且不說太和殿大殿內能否裝的下這一千多號人,但是趙學寧的確很滿意,他一手抓著李闖的手,一手抓著霍安的手,拉著他們一起往上走。
進入太和殿的殿內,當先看到的便是這大殿中央金柱之間的高臺上所安放著的皇帝寶座——髹金漆云龍紋寶座。
這寶座很有些年頭,是明嘉靖年間打造而成的,距今也有兩三百年了。
它的每一層都裝飾著祥龍紋樣,椅圈上盤繞著十三條金龍,椅背正中立著一條正龍,竭盡全力的宣示它的主人是人間真龍天子,是不可侵犯的至高君王。
坐上那椅子,便意味著那個人成為了掌握人間至高權力的、不受任何約束的真龍天子,富有四海,權勢滔天,具備號令天下莫敢不從的氣勢。
多少人為了這張椅子拼盡了全部,不管是和平時代,還是戰亂時代,自明嘉靖以來,為了這張椅子,死掉了何止千萬人?
面對這張椅子,眾人的步伐稍稍停滯,趙學寧適時的松開了李闖和霍安的手,徑直向前走。
這一回,又沒有人敢于跟著他一起向前了。
眾人眼睜睜地看著趙學寧一個人走上了這中央高臺,親眼看著六根蟠龍柱圍繞著趙學寧本人,仿佛他本人身上也綻放出了奪目的光輝。
還真別說,那一刻不少人甚至都有了想要跪下來高呼萬歲的沖動。
李闖倒是有些意外,他感覺方才趙學寧的態度不像是要唯我獨尊的樣子,怎么現在又一個人走上去了?
難道說這金碧輝煌的樣子讓他迷失了自我?
霍安推了推自己的眼鏡,平靜的面容下掩飾著一點也不平靜的內心。
難道說,蘭芳共和國從今日開始就要改變屬性,恢復東方古老帝國的本色了?
蘭芳的軍官們、預備官吏們瞪著眼睛看著站在高臺上的趙學寧的模樣,心中思緒百轉千回,可每個人都閉著嘴巴,大氣不敢出一口,這會兒,掉根針在地面上,大家都能聽到聲響。
可趙學寧并沒有像眾人所認為的那樣會坐在那張椅子上宣布自己對它的所有權,而是繞著這張龍椅打量了片刻,拍了拍這張龍椅。
然后,他面朝著下面一大群人,緩緩開口。
“據說龍這種存在真正成為皇家和皇帝專用,還真是沒有多久的歷史,就連這金黃色成為皇家專用之色也沒有多久,記得前明的時候,皇家還以赭黃色為專用色,嘉靖皇帝還經常穿著道袍議事,沒那么多講究。
正兒八經把真龍天子啊龍袍啊之類的概念坐實了的,還得是這大清,小族臨大國,總要做足了功夫,讓別人認可他們的地位,俗話不是說嗎?越缺什么,就越要展示什么。
但是啊,人就是人,不是神,不是魔,更不可能是什么真龍天子,靠著血腥屠殺打下來的江山,再怎么用金黃色去粉飾,也改變不了血紅的底色,該是什么,他就得是什么。
什么是天子?什么是皇帝?好幾百年前,還沒有趙宋的時候,就有人看清了,并且說明白了,兵強馬壯者為天子,這話說得很對,很到位,兵強馬壯者,那就是天子。
兵強馬壯,鎮壓一切不臣,不臣者都死了,剩下的都是臣子,靠著殺人得來的一切,自然也要靠著殺人繼續維持,殺的人多了,總歸是有人不想被殺,要反抗,要作亂,王朝自然就不穩了。
等有朝一日立國根基不在了,武力衰弱了,皇帝殺不過別人了,就該被別人殺了,然后換一個更國家兵強馬壯的人再來繼續殺人的使命,維持自己的地位,這就是王朝的宿命。”
這樣說著,趙學寧緩緩走向了龍椅,但是他并沒有坐下,而是抬起一腳踩在了龍椅的坐墊上。
“自打我在南洋建立蘭芳開始,希望我稱王稱帝的聲音就從來沒有消失過,我知道,這片土地上維持帝王格局已經很久了,久到大家都順理成章的認為出現一個皇帝是正常的事情,沒皇帝才不正常。
但是我說啊,有沒有皇帝,真的重要嗎?蘭芳沒有皇帝,只有我這個大總統和咱們兩個大會,我沒有乾綱獨斷,你們也沒有朝不保夕,蘭芳以小國進攻大清這龐然大物,前后一年不到,攻克了京師,生擒了弘歷。
而在此之前,弘歷老兒作為皇帝指揮清軍南征北戰數十年,說一句武功赫赫并不為過,但是結果呢?數十萬清軍在我十萬軍隊的進攻下兵敗如山倒,一個月之內,三省失敗,三個月之內,七省潰敗。
我大軍不到兩萬威懾京師,前后十八萬清軍輪番進攻而不敵,損兵折將而不能抵抗,以至于京師被攻破,皇帝被生擒,這所謂的大清帝國,這老大帝國,到底出了什么問題?”
趙學寧像是在發問,但更像是在向所有宣布著一些什么東西。
所以沒人開口說話。
趙學寧也并不需要他們的回答。
“我記得阿房宮賦里,有這么一段話,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獨夫之心,日益驕固,戍卒叫,函谷舉,楚人一炬,可憐焦土!獨夫的天下,長久不了,而皇帝,就是那個最大的獨夫。
在帝國內,皇帝需要的不是一個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個一個沒有自己的想法、只知道遵旨奉命照章辦事的懸絲傀儡,所以整個大清,就是一個懸絲傀儡組成的帝國,所有人都是懸絲傀儡,唯一的人,就是弘歷老兒。
弘歷老兒便是那個躲在幕后操縱絲線控制著這群懸絲傀儡的家伙,他動動手指,傀儡們就會開始行動,他不動手指,傀儡們就不會行動,沒有自己的獨立意志。
結果你們也看到了,蘭芳和大清的戰爭,就是咱們蘭芳的一群人,和一群懸絲傀儡之間的對決,孰優孰劣,誰勝誰敗,一目了然,如果蘭芳成了帝國,我成了皇帝,伱們也都將成為傀儡,也必須成為傀儡,否則,就要死。”
這話說出口,趙學寧不帶一點感情,言語之中那不甚明顯卻直入人心的威懾之意已經不需要說明了。
整個太和殿內的氣氛頓時降至冰點。
不過很快,趙學寧便微笑出聲。
83最新地址 “好就好在,我并沒有做皇帝的想法,我也不會允許有人想要做皇帝,我不希望你們都成為我手中的懸絲傀儡,我也不認為我有那個操縱你們的興趣,我不要什么朝什么代,我只要我的國永遠存在。”
“所以,現在你們就都上來吧,上來看看,感受一下,你們就會明白,其實這張椅子和所謂的皇帝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趙學寧一伸手指向了李闖等人。
“李闖,霍安,聶方良,謝峰,袁劍本,你們五個第一批,上來!不要婆婆媽媽!全都上來!”
他知道不會有人敢于主動上來,所以,他就首先點名,讓這五個人上來。
五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沒辦法,就都選擇了上去。
然后,趙學寧指著龍椅。
“坐上去看看,每個人都坐上去,我倒要讓你們看看坐上去有什么大不了的。”
這話一出口,五個人都被嚇到了。
整個大殿內的人也都被嚇到了。
這個位置是他們可以做的嗎?
別說李闖他們幾個,就是霍安這個尼德蘭人也是知道皇位的與眾不同,所以,他也不敢去坐。
“怎么,不聽我的命令?”
趙學寧板著臉道:“就你們這樣不聽命令的還想看著我做皇帝?那我真要做了皇帝,第一道詔令就是把你們這些不聽命令還敢遲疑的人都給咔嚓了!”
五人面面相覷,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處理這個事情。
于是趙學寧干脆自己直接動手,把李闖拉了過去,然后雙手一摁他的肩膀,讓他坐在了這龍椅上。
老實說,這個感覺對于李闖來說挺奇妙的。
首先這個椅子挺軟的,坐上去并不難受,然后很大,很寬敞,感覺能容納好幾個人排排坐。
然后,在趙學寧面前坐著,總覺得很奇怪,很難受,很有些想站起來的沖動,屁股下面就好像不是軟墊子,像是火堆。
“感覺怎么樣?”
趙學寧站到了一邊,笑瞇瞇的詢問李闖。
李闖張了張嘴巴,不知道該怎么說。
趙學寧打量了一下他,忽然一拍手掌。
“對,人數少了,這椅子很寬敞,一個人坐不合適,來,霍安,聶方良,你們兩個一左一右坐在云龍邊上。”
“啊?”
霍安和聶方良一臉問號。
但是趙學寧不管這些,直接拉過他們,雙手一摁,兩個男人就一起坐在了龍椅上,與李闖并排而坐,李闖頓時左右為男,三個大老爺們兒排排坐,坐在了這張龍椅上。
這下不單單是臺上的謝峰和袁劍本感到驚訝,臺下的人們也覺得不可思議。
一張龍椅…
三個人坐?
也是可以的嗎?
這可是龍椅。
趙學寧才不管這些有的沒的之類的想法,他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一聲令下,三個人一起站了起來,然后被趙學寧要求在大庭廣眾之下發表“坐后感”,講述一下自己坐在龍椅上的感覺。
李闖眨了眨眼睛。
“我…我就覺得墊子挺軟的…”
霍安推了推自己的眼鏡。
“我的話,覺得位置很寬敞,就算坐上三個人也不會覺得擁擠。”
聶方良撓了撓自己的腦袋瓜子。
“沒啥感覺,覺得這椅子也不是很舒服,要是坐得久了,屁股或許還會痛,這皇帝也不容易…”
趙學寧哈哈大笑,也不管三人和其他眾人的想法,然后一把將袁劍本與謝峰兩人推倒在了龍椅上,讓他們也坐了一會兒,然后讓他們兩人也發表坐后感。
“皇帝的感覺好像也不是很特別…”
“有點硬,不太舒服…”
兩人老老實實的回答了他們的感覺。
這下好了,至高無上的只有一個人能坐的龍椅,一下子多了五個人坐過了。
趙學寧便也一屁股坐了上去,感受了一下。
“嗯,果然不太舒服,雕龍畫鳳的,我都擔心坐著坐著把這椅子給坐壞了。”
說完,趙學寧站起了身子,對著臺下的人們高聲呼喊道:“既然如此,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現在聽我命令,你們排隊,每個人都要給我上來坐一次,然后發表自己的坐后感,一個不準少,誰也不準不坐!
既然有不少人都想著要讓我做皇帝,那就要提前感受一下什么叫君主專制,什么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連這點都做不到,還敢讓我做皇帝?我做了皇帝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們這些不聽話的全給誅三族!”
在趙學寧的“恐嚇”之下,一次奇妙的事件發生了。
趙學寧強迫自己的部下們排隊去坐弘歷老兒的龍椅,三個一組三個一組,每個人坐個十幾二十秒,坐過了還要發表坐后感。
一群人從左邊上,一群人從右邊下,表情各異的看著一個又一個人坐在了這龍椅上,然后再站起來,發表奇怪的坐后感,直到換上自己坐在上頭,卻發現完全沒有那種奇怪的悸動。
熙熙攘攘的人群,無數道好奇的眼光,還有屁股底下這充滿了神秘、威嚴的象征的座椅,一切的一切,都和他們想象的完全不同。
似乎這一切并沒有那么神秘、不可思議,仿佛只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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