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藥效到了。

　　地下停尸間。

　　排列整齊的停尸架東倒西歪，絕大部分都已經在戰斗中嚴重變形、融化、損毀，巨大的承重柱，以及四周墻壁、地面、天花板，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坑洞，地上落滿了一層子彈殼。

　　混凝土的碎屑，與磚塊的殘渣，還在雨絲一樣簌簌而落。

　　空氣中逸散著彈藥的氣息。

　　017號仰倒在地，身體被五根銀白色的金屬長槍貫穿，結結實實的釘在了地上。

　　他一聲不吭，如同一頭瀕死的魚一樣，微微抽搐著，氣息一點點沉寂下去。

　　不遠處，陶南歌勉強站立，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大口的喘息著，渾身上下，傷痕累累，血水完全浸透了衣物，就好像從血池里撈出來的一樣。

　　傷口處的鮮血，還在順著衣角緩緩滴落在滿是灰塵和彈殼的地上。

　　不過，所有傷口，都在數字域肢體再生的作用下，快速恢復，轉眼間愈合如初。

　　她贏了！

　　017號是她以前的隊長，她知道對方的所有信息、戰斗風格，以及“數字域”！

　　但她新增加的兩個“數字域”，017號卻不知道。

　　而且，這位隊長現在的狀態，明顯出了問題。

　　只有戰斗本能，沒有真正的戰術、戰斗思想，斗不過她！

　　想到這里，陶南歌用沾滿血漬的手拿出自己那部臨時組裝出來的手機，快速撥通了一個號碼。

　　嘟…嘟…嘟…

　　呼叫很快被接起，不等接線員開口，她迅速說道：“幽靈總部？我是024號…”

　　“對…”

　　“我剛才接了一個電話，忽然就出現在了濱海市。”

　　“我現在的位置，是…”

　　通話忽然掛斷。

　　陶南歌眉頭微皺，正常情況下，幽靈總部絕對不會掛斷她的電話。

　　隱隱約約間，她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對。

　　咔咔咔…

　　就在這個時候，遠處傳來門軸轉動的輕響，伴隨著很久沒有保養過的金屬生澀動靜，地下停尸間的大門，緩緩打開。

　　陶南歌立刻朝大門的方向看去，門縫之中涌入一抹明亮的光線，將寬敞昏暗的空間照出清晰的輪廓。

　　她忽然看到，這座占地廣闊的地下停尸間里，不是只有一個017號，而是有著十幾個017號！

　　每一個017號，都被一支支銀白色的金屬長槍，牢牢的釘在地上，仿佛是鋼針固定的蝴蝶標本。

　　這些017號身體輪廓、戰衣細節全部一模一樣，不同的在于他們身上正常的部位：有的是嘴巴還保持著血肉的模樣，其他部位，全部都是蠕動的數字；有的是只有一只耳朵正常，其他部位全是密密麻麻的數字；有的則是手臂…

　　而她剛剛戰勝的那個017號，則是只有一只左眼正常。

　　是的，她已經跟017號戰斗了十幾次！

　　贏了十幾次！

　　但每次戰斗的時候，她都以為，自己是剛剛來到這座地下停尸間！

　　清醒過來之后，陶南歌臉色一變，就在這個時候，她看見一道似曾相識的身影，出現在完全打開的大門內。

　　對方的面目逆著光，看不清楚，那身迥然普通幽靈的戰甲，卻充斥著濃烈的辨識度。

　　糅合了古代鎧甲與現代機甲風格的戰甲，通體純黑，摻入幾道簡潔的金色花紋，即使只是一個背對著光芒的剪影，也充滿了華貴與強大的氣息。

　　陶南歌望著這道高瘦身影，瞬間辨認出來，這是前任009號幽靈！

　　最早擁有“數字雨”的兼容者之一！

　　她沒有半點遲疑，馬上抬起手中的銀白色小手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直接扣動扳機。

　　槍聲響起，預料之中鮮血噴灑的場面，卻沒有發生。

　　陶南歌站在幽暗昏惑的地下停尸間里，非常疑惑的打量著周圍。

　　能見度很低的光線里，銀白色的金屬架子折射出微弱的冷光。

　　她記得，自己接到了隊長017號幽靈的電話，然后就忽然出現在了這里。

　　想到這里時，陶南歌已經看到，一道熟悉的幽邃身影，背對著她，站在不遠處的一座銀白金屬架后。

　　她立刻警覺起來，手槍瞬間重組成一挺巨大的狙擊槍，緩緩瞄準了017號幽靈。

　　“隊長，是你嗎？”

　　濱海市，沖陽區。

　　冬青迷宮中。

　　望著手機上剛剛掛斷的電話，周震眉頭緊皺。

　　通話時間太短，他來不及詢問陶南歌現在所在的位置。

　　想到這里，他正猶豫著要不要回撥過去，一直騎坐在他肩頭的“數字雨”，忽然微微俯身，從他手中接過那個草莓飯盒，一把打開盒蓋，把里面所有的“菜”，全部倒了出來！

　　飯盒里那些精致可愛的菜肴一落到地上，馬上變成了密密麻麻的數字，它們活物一樣蠕動著，還沒來得及重組，就全部滲入地面般消失不見。

　　周震頓時微微怔忪，還沒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數字雨”伸出白皙細嫩的手掌，遮住了他的雙眼。

　　熟悉的白熾燈光從上方照射下來，空氣里是見慣了的粉筆灰塵載沉載浮。

　　穿著發黃白襯衫、灰色西裝褲的數學老師站在講臺上，教鞭將黑板敲得噼啪作響，正在慷慨激昂的講述著一道極為復雜的題目。

　　教室里的同學們都在聚精會神的聽著，手中記筆記的動靜如同春蠶食葉，此起彼伏。

　　周震猛地睜開雙眼，看著周圍這無比熟悉的一幕，頓時意識到，自己進入了教室的夢境。

　　他這一次，沒有睡覺，只是被穿大紅連衣裙的“數字雨”遮住了眼睛！

　　“數字雨”忽然親自出手，剛才陶南歌打來的那通電話，可能有什么問題。

　　或者說，那可能根本不是陶南歌的來電！

　　想到這里，周震微微皺眉，他之前接聽了兩次羅宇晨的電話，都沒什么事，“數字雨”也沒有給出任何反應；但這一次陶南歌的來電，“數字雨”不但有反應，反應還非常激烈。

　　這可能是因為，羅宇晨那邊的問題，跟他的教室有關，所以對他沒有效果。

　　可陶南歌那邊…很可能是其他問題。

　　而且，會對他造成不小的威脅！

　　周震深吸口氣，自己現在的“數字能量”，只有“第四階梯”，還是太低了一點！

　　思索間，他翻開了課桌上的作業本，望向里面的十道題目。

　　第一道題目的下面，寫著密密麻麻的六種解題方式；

　　第二道題目的下面，也有四種不同的解題方式；

　　第三道題目下面，有兩種解題方式；

　　第四題則只有一種解題方式。

　　每一道題目，對應著一層“數字階梯”；每一個答案，對應著一個“數字域”。

　　根據他現在知道的情況，只要解出第五題，自己的“數字能量”，就能達到“第五階梯”，解出第六題，就能達到“第六階梯”…

　　只不過，上次他在課堂上問過“數字雨”，最后由于他每道題目的解法太多，而且答案跟題目不符，導致“數字雨”不肯幫他解答后面的題目。

　　“除了通過‘數字雨’講的題目之外，‘第四階梯’晉升‘第五階梯’，還有一種辦法。”

　　“就是解析出第三組‘方程式’。”

　　“我可以用跟‘第四階梯’一樣的方法，晉升到‘第五階梯’。”

　　“‘第四階梯’，我拿到的是紀雪薰的飯盒。”

　　“‘第五階梯’，我只要再拿到一件其他同學的‘物品’就行。”

　　“楚晶妍的相機，是一個；龐少斌的殺豬刀，也是一個。”

　　“還有任睿。”

　　“任睿是‘第六階梯’，但我沒有看到任睿有什么特殊的‘物品’…”

　　“不對！”

　　“有的。”

　　“是那個書包！”

　　想到這里，周震微微點頭，接下來就是要找機會，拿到這三個人格的“方程式”。

　　不過，關于再后面“第六階梯”的晉升，“灰燼秩序”也沒有太好的方法。

　　他還是需要想辦法，讓“數字雨”幫忙解題。

　　“‘積羽’那個跟副人格演戲的方法，不知道有沒有用。”

　　“等下回到現實之后，先試試看…”

　　正想著，下課鈴響起。

　　叮鈴鈴…

　　數學老師立馬將剩下的半截粉筆扔回粉筆盒，走回講臺收拾教案，宣布下課之后，大步流星的走出了教室。

　　老師剛剛離開，教室里的氛圍頓時松弛下來，各種竊竊私語、嘰嘰喳喳，頓時響起。

　　大部分的同學都離開座位，開始在走道上走動、嬉鬧。

　　周震剛要起身去后門，身側傳來一陣草莓奶油的香甜氣息，一道倩影悄然靠近，正是紀雪薰！

　　在她身側，還有梁曉蝶、馮雯雯等跟班，轉眼間將周震連同他的座位，團團圍住。

　　周震眉頭微皺，紀雪薰現在手里已經沒有情書，但還是會在下課的時候，過來堵他。

　　這就是他最近這段時間，使用其他人格的“數字域”，照樣沒有副作用的原因。

　　不過，有好處，就有壞處。

　　好處是他不需要擔心“數字域”的副作用；壞處就是下課了，但他走不了！

　　就在這個時候，教室后面忽然響起一聲巨響。

　　仿佛什么重物砸到在地，周震立刻回頭看去，就見一名高大健碩的男同學，一把將任睿推翻在地，掄起沙包大的拳頭，開始暴打。

　　周震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

　　不久之前，他剛從清泉谷的時空隧道出來的時候，遇到了官方一名很強的幽靈。

　　在他昏迷之后，任睿又跟上次一樣，靠著距離后門最近的優勢，第一個搶了出去…

　　而現在出手對付任睿的那名身材高大的男同學，正是后來任睿失敗之后，下一個沖出教室的人格…

　　就在周震目光緊緊注視著那名身材高大的男同學的時候，腦海之中，立刻浮現出對方的信息：衛嘉川，全班第二名，性格傲慢自負，偏激霸道，認為所有跟自己想法不同的人，都是豬玀，全部該死！

　　可能是動靜太大，此刻，班級里所有同學的目光，全部都望向了衛嘉川和任睿。

　　只不過，沒有任何人上去幫忙，全都靜靜的袖手旁觀。

　　這個時候，周震猛地回過神來，好機會！

　　他可以選擇去拿任睿的書包！

　　于是，周震快速起身，趁著周圍女生分心的剎那，他直接從馮雯雯和梁曉蝶之間的縫隙里沖了出去。

　　三步并做兩步，周震已經來到了任睿的座位旁邊。

　　他一把從抽屜里拉出任睿那個條紋書包，這個書包非常沉重，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正當他要往自己座位上跑去的時候，四周的一切，轟然坍塌，化作鋪天蓋地的數字、公式、符號…

　　它們旋轉重組，化作了一座冬青樹叢組合成的迷宮。

　　遠處的天際，有高樓大廈如同雨后春筍般矗立，光鮮的外立面，在天光下折射出華麗的反光。

　　望著這一幕，周震頓時回過神來，他脫離夢境了！

　　“數字雨”蒙著他眼睛的手，已經松開。

　　剛才就差一點！

　　正想著，周震忽然發現，一直騎坐在他肩頭的“數字雨”，身體化作密密麻麻的細小數字，一點點融入他的軀殼。

　　很快，穿著大紅連衣裙的“數字雨”消失不見，他肩頭一輕，不再感到脖頸沉重，低頭看去時，也沒有兩條長腿垂掛胸前。

　　周震臉色一變，自己只進了一次夢境，藥效就過了？！

　　他馬上拿出手機，想要查看倒計時的剩余時間。

　　下一刻，周震的左手莫名其妙的拍在了右手手腕上，直接把自己的手機打飛了出去。

　　眼看著手機就要砸在地上，他馬上使用平面遷躍，瞬間出現在手機的落點，伸手去接。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也不知道怎么的，腳下忽然踩中了一個很久以前扔在這里的啤酒瓶。

　　這個啤酒瓶大部分都被落葉和灰塵覆蓋，但瓶身光滑依舊。

　　周震剛剛接住手機，身體就失去了平衡，踉蹌著倒下，太陽穴直直朝著一旁樹叢里不知道什么時候施工遺漏的一截裸露鋼筋撞去！

　　關鍵時刻，他用出幾何屏障，在金鐵交擊聲里擋住了這截鋒利的鋼筋。

　　可不等他穩住身形，他腳下的地面，忽然毫無征兆的塌陷。

　　周震再次用出平面遷躍，瞬間回到了剛才所在的位置。

　　一時間，周震規規矩矩的站著，屏息凝神，一點不敢胡亂走動或者做出什么大幅度的動作。

　　是墨菲定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