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里,周震很快按照盧鈞的指示,走到記憶艙的旁邊,脫下鞋,躺了進去。
伴隨著一聲輕響,躺好的周震立刻感到,剛才看到的那些卡扣,全部彈出,將他的身體牢牢固定在凹槽里,與此同時,艙蓋緩緩合攏,擋住了他看向外界的視線。
細微的嗡鳴聲響起,整個機器開始了一陣緩慢輕柔的搖晃,隱藏在艙內的管道,迅速噴射出一陣淡藍色的煙霧。
這種煙霧不知道是什么成分,有一種淡淡的清香,很快充滿了整個艙內。
聞著這股陌生的氣息,周震的腦袋不由一陣昏沉,他立刻知道,這是麻醉氣體…
很快,他的意識開始模糊,不知不覺中,一段段曾經深刻的記憶,在他的腦海之中浮現…
他看到自己背著破舊的書包,低著頭,局促的站在一扇大門外,視野里是短了半截的衣袖跟褲管,以及滿是皸裂的手背。手里有三張百元紙幣,然而,夾在紙幣下的繳費單,卻明晃晃的寫著“合計叁百肆拾柒元”,已經出現裂口的舊鞋,鞋尖在地上來來回回的劃動著,很久很久,冬天的冷風仿佛吹進了骨子里,他還是沒能鼓足勇氣,重新推開大門去要足剩下的四十七元;
他看到自己坐在昏暗的教室里埋頭苦讀,窗外四季交替,同學嬉戲打鬧,所有熱鬧似乎與他無關,只有學習的踏實,如同溪流般涓涓流淌,滋養年年歲歲;
他看到自己被喊到辦公室,老師關于同學丟了的貴重首飾的問詢還沒結束,聞訊趕到的父母已經推門而入,沒有安慰,沒有詢問,沒有維護,父親的巴掌率先落下,緊隨而至的,是母親凄厲憤怒的哭喊,質問他為什么如此不體貼不孝順,給他們繁重的生活壓力雪上加霜?
他看到自己站在一名穿著純白連衣裙的女孩面前,鼓足勇氣將一封反復修改了無數遍的表白信塞進她手里。次日清晨,他在走廊上,聽著女孩的同伴大聲朗讀著他字斟句酌、傾注了少年時候所有情愫的文字,此起彼伏的嘲笑聲,回蕩在偌大的教室里…
他看到自己走進一間陳設考究的書房,為遠房的表弟補習理科,隨著他的講解,衣著鮮亮的親戚神情漸漸從漫不經心變得認真;
他看到自己站在熱火朝天的廚房里,拿著半截壞了的菜刀不知所措,面前寒芒一閃,是在鎮上做醫生的堂伯塞了一把少見的刀過來,催促他不要浪費時間,趕緊將面前要炒的雞給切了,不知道為什么,柳葉刀入手,他忽然心中一定,很快朝著生雞劃了下去…煙熏火燎里,他看到堂伯打量著雞塊,朝他豎起了大拇指,然后扭頭告訴其他長輩:“孩子手真穩…是個學醫的料。”
他看到自己拿著志愿表,忐忑的告訴父母想考醫學院,話剛剛出口,滿室都是沉默,然后父親非常艱難的說道:“學醫要五年才畢業…學費…”母親猶豫的補充:“要不還是學金融吧?聽說那個不用四年出來就能掙錢…”
他看到自己畢業即失業,失魂落魄的走在大街上,陪著笑臉發出去的傳單,轉眼被扔在地上,似乎與他一樣,被人山人海的淡漠踐踏;
他看到自己站在打著特殊標志的垃圾桶前,小心翼翼拆開的包裹里,躺著幾柄鈍了的手術刀,金屬入手,冰涼又熟悉,空空落落的心里一下子安定了下來;
他看到自己獨自走過城中村,走過午夜,走過無燈的巷陌,破舊的T恤散發出濃烈的汗味,大雨天沖刷著每一點溫度,人群匆匆散去,店鋪忙忙的關門,他一個人行走在瓢潑的雨幕里,視線里一片白茫茫,不知道往何處去…
※※※
柔和的燈光充斥著整個屋子,盧鈞站在操作臺前,目不轉睛的盯著面前的屏幕,主屏幕上,背景一片漆黑,綠色的進度條正在緩緩增長:70%…80%…90%…97%…
很快,進度條達到“100%”,提示框跳出,告知配型成功。
在提示框下方,羅列著周震的信息…
數字階梯:第一階梯。
數字能量強度:一階(中)。
配對記憶型號:X型。
看著提示框上的內容,盧鈞頓時有些詫異,周震的“數字能量”,前天檢測的時候,還只是“微弱”,現在已經變成“中”了?
但很快,盧鈞的注意力就集中到了記憶型號上面…
X型記憶,應該是跟醫學、手術之類有關。
奇怪!
這個型號的記憶,跟A型記憶的適配性,是沒有沖突的。
能夠移植X型記憶的人,移植A型記憶,正常情況下,不會出現那么大的精神排異…
思索間,盧鈞也沒有耽擱,立刻點擊確定,面板跳轉,變成等待狀態:“準備中,請稍等…”
鑲嵌在四面墻上的金屬方格,忽然一個個亮起了警示的紅光,只有編號“X”的方格,亮的是白濛濛的光芒。
這個時候,面板跳轉完成,提示:“請選擇要移植的記憶:X-01;X-02;X-03…”
“X”代表記憶型號,后面的編號,第一位代表“記憶強度”,“第一階梯”的兼容者,只能承受“0”跟“1”這兩個強度,第二位代表“記憶量”,數字越高,“記憶量”越大。
盧鈞看著這些記憶代號,頓時有些猶豫。
如果周震的“數字能量”強度還是“微弱”,那肯定是選擇“X-01”這組記憶,但現在測出來是“中”,理論上,對方應該可以容納更多的記憶。
選擇“X-03”,甚至“X-13”,對方都能承受。
只不過,對方昨天的精神排異反應,太不正常。
所以認真權衡了一番之后,盧鈞最后還是決定,選擇低一級的記憶組…
于是,盧鈞在操作面板上點了幾下,選擇了“X-02”這組記憶,然后又在系統中調出這次任務的記憶,一同選擇后,按下了“確定”…
※※※
周震推開出租屋的門,打開了頭頂的白熾燈。
燈光很亮,將整個室內照得清清楚楚。
這是一間十個平方左右的次臥,除了一張床、一個簡易衣柜以及一張破舊的竹椅外,就是一個放在床頭充當床頭柜的行李箱。
行李箱上放著一盒吃剩的泡面,現在已經散發出難聞的氣味,地上還扔著兩件來不及洗的襯衫。
周震神情疲憊,把夾在腋下的公文包扔到床上,一下子坐進竹椅,抬手揉了揉太陽穴,拿起手機,嫻熟的打開了自己的賬戶。
看著稍微增加了一點的余額,他對于眼前這間環境感人的出租屋的厭煩,減輕了不少。
夜以繼日的加班,再有幾年,就能湊夠首付了…
他要買新出的那個水景小區的樓盤…
正當他暢想未來的時候,四周的一切,仿佛沙塔坍塌般,轉眼變成了密密麻麻的數字、公式、符號、幾何圖形…
這些數字、公式、符號、幾何圖形,很快組成新的景象。
周震看到,自己站在一間設備精良的手術室里,頭頂無影燈打開,面前的病人雙目緊閉,扣著氧氣面罩,身邊的麻醉醫生、護士、助手正在有條不紊的匯報著情況:“血壓…心跳…脈搏…可以開始手術了!”
僅僅一個恍惚,周震又看到,自己站在砧板前,用一柄小小的手術刀,飛快的分割著一只完整的豬頭,纖細的刀身順著肌肉跟骨骼的紋理飛快前進,帶給他巨大的愉悅,沒多久,豬頭被切割得清清爽爽,分門別類的擺放進各種器皿。
周震利索的起鍋燒油,開始做飯,然后,他用手術刀當餐具,熟練的進食著…不管做什么事,他都以手術刀作為工具,這一枚金屬的利刃,漸漸的,猶如他身體的一部分…
時間浮動般模糊,周震又看到,自己藏身在一個非常陰暗的地下室,一只應急手電筒是唯一的光源,此刻,這光源打在他的腹部,他嘴里叼著紗布,半靠在墻角,正用手術刀劃開自己的肚子,努力看清楚內臟與血管,給自己做著手術…